皇帝伸手摸了摸苏涵的头发,又碰了碰他苍白的脸颊,柔声道,“涵儿,什么事?身子是不是难受得厉害?”
苏涵露出一个虚弱到极点的笑容,微微张了张嘴,“还好。”
皇帝看他这种情况下还这般坚强,从胸腔里涌出一阵酸楚,心疼苏涵到了极点。
一世英名,见惯风雨,铁血手腕的帝王此时因为这个孩子的痛楚与乖巧不禁眼眶发热。
苏涵醒了之后便要喝药,皇帝端了药碗,一勺一勺地舀着喂靠在床头的苏涵,苏涵喝药已成习惯,只是,那种苦涩中
带着辛辣的药汁无论习惯到什么程度都是让人厌恶的,苏涵微蹙了眉头,喝得极其辛苦。
好不容易喂完了小半碗,皇帝拿手巾给苏涵擦了擦嘴角,又接过宫人手中的漱口水端着喂给苏涵漱口。
苏涵拿眼睛瞄了瞄侍女手中端的托盘,看到里面没有放着诸如杏干梅子酥糖之类的东西,便有些失望,问道,“没有
可以吃的小点心么?”
李嬷嬷在一边道,“夏太医不是说过了,吃了药两个时辰内最好不要吃那些糖酥小点。”
皇帝看苏涵听完李嬷嬷的话就微嘟了嘴巴,一副委屈的样子,便安慰道,“一会儿喝点参汤,到时间了,就吃饭,这
样对身子好。”
苏涵只好点头。
苏涵没什么精神,喝了药便又躺下了。
看皇帝依然坐在床边不走,苏涵关心地问道,“舅父,我已经好了,您不用担心了。您守着我,我虽然高兴,但是,
耽误了您处理国家大事,我会很惶恐的。”
皇帝笑了一下,为苏涵整了整被子,道,“国家大事永远也处理不完,陪着你的这点时间,朕还是能够抽得出来的,
放心吧!”
苏涵微微点头,从被子里伸出手来,轻轻抓住皇帝放在床沿上的手,皇帝的手宽大干爽而温暖,这样握着,苏涵觉得
很安心。
皇帝用大拇指轻轻摩挲苏涵的手心,苏涵觉得很舒服,微闭了眼睛,声音低低地,道,“舅父,我真的要娶王妃吗?
”
皇帝听苏涵问起这个问题,愣了一愣,才和蔼地答道,“你是郡王,如果没有王妃,无法说服天下人。以后,你身边
有个温柔的女子能够陪着你,为你生儿育女不好吗?”
苏涵闭着眼睛,显出痛苦的神色来,“可是,有些事情明明是不能强求的。我并不希望身边有女人来陪伴,难道这不
行吗?”
皇帝心里也压抑着一股沉痛,但是,对着苏涵,他却不能将这沉痛用怒气发泄出来,他只能在心里将这憋闷的痛与怒
弱化,化成轻声的话语,解释,还有安慰,“朕说过,你可以喜欢男人,也可以和男人在一起,但是,王妃是另外一
回事。朕希望你能堂堂正正地立足于世,那么,有王妃来帮你抵挡别人的闲言碎语,这又有什么不好。你母亲生下你
来,太医诊断,你是男女皆可的,那时候,你母亲没有让你选女道,便是希望你不用承受这世上女子的束缚,难道,
你是希望做回女子去吗?你是天潢贵胄,你愿意作为女子雌伏在别人身下……”
苏涵身体发僵,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若那个要他雌伏的对象是哥哥的话,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了,别的任何事情都是
不需要考虑的,他什么都愿意做。可是,他却知道,这些并不能让皇帝知道,皇帝知道了,哥哥一定会受到处罚的。
母亲是疼爱哥哥的,所以,才没有对皇帝说他和哥哥之间的事情。母亲是最了解皇帝的人,既然母亲都没有对皇帝说
他和哥哥的事情,那么,就说明这件事不能对皇帝说。
苏涵陷入了迷茫与痛苦之中,若是皇帝不答应,他应该怎么做才能和哥哥在一起呢。
他不希望哥哥被赐婚娶新娘,他自己也不希望娶王妃。
“可是,我又不能和女人在一起,娶了王妃不是害了别人吗?”苏涵睁开眼睛,眼里全是哀求与伤痛,直直地将皇帝
望着。
“傻孩子,你是郡王,谁人不想嫁给你呢。哪里有你害了别人之说。”皇帝伸手摸了摸苏涵的脸颊,柔声劝解道。
“最后大家都会知道我喜欢男人,娶不娶王妃难道不是一样的吗?为什么还要娶王妃呢?舅父,我不要娶一个陌生女
人在身边,我讨厌陌生人?”苏涵苦苦哀求着,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水。
皇帝见苏涵一直围绕着这个问题不放,猜想苏涵是不是和某个男人有了私情,压抑下心底的烦躁,尽量和颜悦色,问
道,“涵儿,告诉朕,你是不是和哪个男人互许了终生?不然,为何不愿意娶王妃。”
苏涵愣住了,眼里满是惊愕,但是,马上便回复了一脸的哀痛与无法忍受的痛苦的神情,“您明明知道的,我这样的
身体,我讨厌女人,我讨厌,我不想和陌生人一起生活下去,反正我活不了多久,我就要死了,为什么还要受苦受难
地娶一个陌生女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苏涵声音虚弱,眼泪却不断往外流,那张苍白的小脸因为痛苦皱着,可怜得让任何人看到都会心痛。
皇帝只好安慰他道,“别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好好养着身子,会一生平安的。不想娶陌生女人就不娶,朕不强求
你了,这下可满意了?”皇帝虽然这般说着,心里其实已经在想苏涵身边到底有什么男人能够勾走他的心,让他不要
娶王妃,让他坚持要和男人在一起。
苏涵依然哭个不停,开始抽噎起来,皇帝只好又叫侍女进来,他自己搂着苏涵给他抚着胸顺着气,让拿热巾帕给苏涵
擦脸,倒参茶给他润喉。
苏涵缓过气来,便望着皇帝道,“舅父,您出一个字据给我,我才相信。”
皇帝被苏涵的话噎住,但看苏涵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咬牙道,“朕金口玉言,说话自然算数。”
苏涵抿着唇望着皇帝不说话,又委屈又痛苦的样子。
皇帝长吸口气,让曹汾进来笔墨伺候。
曹汾一脸惊讶地看皇帝在纸上写上不会为清和郡王赐婚,清和郡王若是看上谁,即使对方是平民百姓也可让其结为夫
妻的话,写完后还盖了皇印。
拿去给苏涵看,苏涵蹙眉看了一阵,皇帝气得挑眉,道,“这下可满意了,不哭给朕看了吧。”
苏涵把那纸收起来,还勉强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握住皇帝的手,道,“谢谢您,我知道您是最心疼我的。母亲走了,
您是最心疼我最为我着想的人。”
皇帝被他这句话一说,什么气也消了,叹息一声,把苏涵扶着躺下,让他好好睡觉。
其实,在天朝有男子与男子结为夫妻的事发生,朝廷衙门甚至是要发给凭证承认的,这样的夫妻甚至和一般夫妻一样
拥有同样的财产继承方式。只是,男子与男子结为夫妻,必须要其中的妻子从此以后全都按照妇人礼行事,而且,他
在律法上的身份也是妇人了。
一个男子若不是真心和人相爱,并且愿意为对方不顾一切,是不可能抛弃自己的男子身份去做一个女子。
所以,虽然这种男子与男子结为夫妻的事情常有发生,但是,每一次发生依然是轰动一时的闲话,大家都不免拿来当
笑话好好说笑一番。
并且,大家心里并不认为这是光彩的事,做妻子的那个男人以后更加是没脸见人。
第二十五章 出宫游玩
苏涵拿到了皇帝写的字据,心里踏实很多,生命本就短暂,须臾之间,他可不想将这短暂有限的生命用在无聊的人事
身上,他只愿意和哥哥在一起,无论过什么日子,即使穷困,即使需要面对苦难,只要两人心心相印,能够偎依在一
起,那么,他就满足了。
对于他,身体上的一切享受与尊荣都是虚幻,他只愿意在有限短暂的生命里好好享受和苏峥在一起的快乐与温情。肉
体经历不起时光的流逝,但他相信自己的爱情会永恒,即使他化为枯骨,但是,哥哥还会在心里爱着他,若世间真有
轮回真有灵魂,那么,他相信自己会永远记得,记得曾经那般爱过一个人,也同样有一个人那般刻骨地爱着他。
太子在苏涵毒发第二天傍晚便来看他了。
看到苏涵面无血色身体虚弱地躺在床上,便流露出疼惜怜爱之情来。
苏涵平时身体虚弱,太子还以为是他生来体弱,此次苏涵毒发,他才打听到苏涵是身上带毒,几乎两个月就要发作一
次,身体受毒素的折磨,这才虚弱到这种地步。
只是,不知道苏涵身上带的是什么毒,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驱除解掉,要一直这样受毒发的苦楚。
太子让传了苏涵的专职太医夏吉去问话,夏吉只为难地说苏涵是从母体出生时就带毒,而这种毒没有办法解,只能平
时吃药来控制,发作的时候引导毒素不要侵入心脉,让清和郡王能够一直活下去,但是,更进一步的解毒,这么多年
来,却一直没有办法。
太子问起更具体的,夏吉便告罪不说了,太子知道夏吉背后是皇帝,夏吉不说,一定是皇帝不让他说。
只是,苏涵中毒这种事情有什么机密是需要保守住不让他知道的,太子一时还真想不明白。
于是,最后也只能让夏吉走了,他带着疑惑来看苏涵。
疑惑于苏涵身上到底是什么毒,居然厉害到这种程度;还疑惑于苏涵这毒是从母体来的,那么,就一定是他的母亲清
仪公主身上带毒,那清仪公主以前也是定期毒发吗,清仪公主早逝也是这个原因?
太子带了些贵重药材还有把玩的小玩意儿来给苏涵,苏涵道了谢。
看苏涵要起身来说话,太子赶紧按住他的肩膀,为他整了整被子,道,“不用起了,你身子不好,哪里用在乎那些虚
礼。”
太子问了些苏涵身体的事情,苏涵答自己还好,只要休息几天就会恢复。
太子便道,“等你好了,我带你出宫去玩一天如何?你自进京便住到了宫里,还没有逛过京城,我正好带你好好感受
一番京城风物。”
苏涵虚弱无神的神情上带上了些光彩,谢道,“多谢太子哥哥。那等我好了,就和你一起出宫去玩。”
太子笑着摸了摸他苍白的脸颊,太子的手指让苏涵感觉一阵战栗,他不明白太子在看到他和哥哥那般的事情之后为何
会当成没有看到一般,而且,还对他这般亲近这般好,这让他心里不安。
太子看完苏涵回东宫之后,便叫来心腹的太医院陈太医问话,将苏涵的毒发事件说了,加上陈太医以前曾去过贡阳为
公主治病,知道不少公主与苏涵在贡阳的事情,被太子问起苏涵的毒发事件时,陈太医便非常肯定地说,“那是一种
叫‘生思’的蛊毒,这种蛊毒非常少见,培养起来非常困难,而且,用这蛊毒很阴险,这蛊毒只能种在女子身上,若
是种在男子身上,男子活不过几月便会死去,而女子则不同,虽然会定期发作,痛苦万分,但是,这蛊毒并不致命,
只因蛊毒发作的痛苦会让人身体衰弱,当这女子怀孕,这蛊毒会选择更新鲜的身体,会渐渐转移到胎儿的体内,而母
亲身上便再没有了这蛊,身体会渐渐好转。”
太子听陈太医如此说,微皱了眉头沉着脸,道,“苏涵是男儿,他不是好好活到了现在?”
陈太医躬身道,“这也是微臣不明白的地方了。只能说夏太医医术实在高明,找到了什么法子为郡王控制住了蛊毒。
”
“这种蛊毒极少见,太子殿下也知,天朝上下莫不认为蛊是阴险莫测的,即使是南疆,在很多年前,朝廷也有令不许
养毒蛊,公主当年在宫中居然会中蛊,便非常奇怪了。”
陈太医说着,太子抬眼看了看他,陈太医接着道,“研习蛊毒并不是正道,微臣也只因对这方面好奇才多知道一些,
这蛊毒的解毒之法,夏太医用的压制‘生思’的手法,微臣实在不知了。”
太子垂下眼想了想,道,“你能给我解惑至此也不错了。你入太医院也只有六七年时间吧,能做到这种程度已不错了
,夏吉已过花甲,等你到他这个年龄,成就必定比他大。”
太子又说了些话,给了陈太医赏赐,便让他走了。
太子想着苏涵身上中有蛊毒,一方面心疼他,对苏涵虚弱的身体,不长的寿命感觉难过抑郁,另一方面又倍觉好奇,
既然是那样的蛊毒,苏涵作为一个男儿,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他以后的生命还有多长,能否彻底解了他身上的蛊。
苏涵身体好些后,太子再去看了苏涵,并去给皇帝请了旨,说趁着休沐日要带着苏涵去京城里逛逛,感受一下京城风
光。
皇帝想到苏涵自进京便进了宫,之后整日就呆在锦斓殿里,若是位公主也就罢了,苏涵是男儿,整日闷在一处也不像
话,加上苏涵身体也好了很多,脸上有了些血色,便答应了,让太子好好照顾苏涵,千万莫让他受寒伤风之类。
苏涵前一天刚收到苏峥的信件,里面并没有什么甜言蜜语的情人之语,只是说了沿途的地名风光之类,然后就是询问
苏涵的身体,这信是一封兄长写给弟弟的再普通不过的信,苏涵看后,还高兴地拿给皇帝看了,说旅行原来也是一件
不错的事情。
皇帝因为苏涵不肯和女子结婚的事,还在猜测苏涵是不是和某男人有私情,苏涵接触的男人实在很少,苏峥是一个,
太子是一个,除此,苏涵还真没有和别的人交好了。正怀疑苏涵和苏峥之间关系的纯洁性,苏涵如此兴高采烈神情坦
荡地将信拿给他看,皇帝便又想自己是不是太疑神疑鬼,苏峥和苏涵怎么看怎么是正常的兄弟感情。
苏涵因为苏峥的信心情很好,太子邀他出宫游玩一天,他自然欣喜地答应了。
还不断回忆以前苏峥给他讲过的京城风物和有哪些好吃的酒楼小吃,在心里道,哥哥以前吃过的到过的地方,他也要
去尝尝看看。
太子穿了一身雨过天青的蟒袍,头戴金冠,虽然是微服打扮,还是贵气十足,气势逼人的。
太子和皇帝长相上很相似,只是一双眼睛是丹凤眼,却不是那种多情的眼睛,反而让人觉得凌厉而高深莫测,当它不
动声色地看着你,会让人心里忐忑发毛。
苏涵总觉得太子像狐狸,让人看不透,心里没底,与他这双眼睛不无关系。
太子来锦斓殿的时候,苏涵已经换好了衣服,仍是一套白色的深衣,绣着朵朵墨梅,外面罩着白色带淡青的貂裘袄子
,头发束着金冠。
他这几天气色好,脸上不是以往那样的苍白,带着点淡红,看起来便是拥有倾国风情的美丽无瑕。
太子目光中带着笑意,好好打量了苏涵,然后上前执了他的手,道,“走吧!”
苏涵的近身人全是女子,自然不能陪同他出宫,他又不喜欢太监,于是,便一个人都没带,太子说会将他照顾好的,
带着他就在中宏宫外上了宫轿。
因为是微服,太子身边也没有带几个人,两个贴身伺候的太监,还有四名侍卫。
从东南角门出了皇宫,外面有马车等着,便又上了马车。
苏涵端着一杯热茶暖着手,从马车窗帘缝隙里看外面的风景,这里还是皇宫前的大街直道上,不允许普通人随便行走
,便显得空阔冷清。
太子问道,“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苏涵笑了笑,道,“都由太子哥哥安排吧,我对外面不太了解。”
太子笑道,“在外面还是不要叫我太子哥哥了,不然不就穿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