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翼听到公主已经回宫了,急道:“哎哟,玄泽大哥去那边找你们了。”林伊辰一听此话,心中暗喜,道:“翼兄弟,我看你还有事在身,不
如我帮你去通知玄泽大哥吧。”玄翼还有些踌躇,林伊辰笑道:“翼兄弟是不放心我么?”玄翼忙答道:“不敢,不敢,如此劳烦辰君了。”
林伊辰便沿来路折了回去,在之前的聚会地点再次见到了玄泽。
玄泽仍身穿黑色轻裘,笔直结实的站在约定的小亭中,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他油黑的头发随意的散着,轻裘里穿着轻便的豹皮猎装,一副塞
外胡人的打扮。林伊辰仿佛觉得以前从没见过他一般,一时之间竟不敢上前。这是林伊辰第一次感觉到胡服刚阳的野性的美。林伊辰自己也有
此类服饰,但是他却一次都没穿过,他知道自己穿起来只会让人觉得更加单薄瘦弱。然而那粗俗的鄙陋的毛皮,那紧窄的领口、袖子,在玄泽
身上,更加显出身材的壮硕挺拔,仿佛其中包含了无穷的力量。林伊辰不由自主的幻想:如果他是玄泽,如果他长得玄泽这般,他的生活是否
会有所不同?
玄泽抬起了头,看到林伊辰,诧异的问道:“天幻阁的辰君?你在这儿做什么?”林伊辰含糊的应了一声,有些疑心自己的声音走样,脸上倒
是热了起来。玄泽接着又问道:“你们不是已经都散了?”林伊辰觉得面子上有些搁不住,怕玄泽看出他的私心来,舔了舔嘴唇,缓缓说道:
“我是来通知你,公主们已经回去了。”玄泽没接话,只是盯着他瞧,让他全身上下都非常的不自在。他突然感到他是如此的委萎缩缩,连他
自己都开始深深的厌恶,那瘦弱的身子苍白的脸!
他觉得不能不说点什么,两人之间这么安静。他的嘴巴张合了一下,要说什么呢?告诉他宫内有个女子还痴恋着他?告诉他那块定情的温玉在
他林伊辰这里?突然间他意兴阑珊的不想说了,也不愿说了,可也不愿意就这么走。他就那么怔怔的站在了那里。
玄泽看着他,心里直皱眉。这人那里有天下第一世家少主人的威风,却象个多愁多病的女子。玄泽生平最是厌恶生为男子却一点英气都没有的
,简直是白白浪费了顶天立地的男儿身。他冷冷的说道:“天寒地冷,辰君身子纤弱,在外久留实在不便,还是回府吧。”林伊辰只听得一呆
,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惨白一片。他生平最恨的便是不能如同年男子一般英挺健壮,而玄泽的这番话如锥子似的刺进了他的心里。好在他平
日里克己的工夫做得不错,竟还能护着脸面勉强说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已经散了?”
背后有人扑哧一笑。玄泽见到来人也笑了起来。林伊辰转过身子,竟然看到了一身男装的淼公主。淼姬嫣然一笑道:“是我告诉烨大哥的。”
她看到林伊辰一脸疑惑的样子又解释道:“我特地约了烨大哥陪我到西市去玩,辰君可别和紫曜姐姐说哟!”林伊辰心里酸酸的,没有答话。
淼姬和玄泽交换了一个眼色,道:“不如辰君也和我们一起去吧,算是三个人共有的秘密。”玄泽道:“不错,我知道西市新开了一家酒楼,
听说很是不错,辰君,你可以去坐坐。”林伊辰听到玄泽开口邀他,心里动了动。他道:“我去好么?”淼姬见他松了口,忙应道:“好,怎
么不好!辰君可是贵客呀!”三人一同下山,雇了马车,玄泽赶车,林伊辰和淼公主坐在车内,半柱香的工夫便到了长安西市。
林伊辰和淼姬均是很少出门之人,在集市里见到什么都觉得新鲜。特别西市大多是来自西域胡商及波斯、大食等外国商人聚居之地,他们穿着
异国的服饰,却用熟悉的汉语述说着旅途中的趣闻,在不少胡商开设的酒楼内,甚至设有从遥远国度不远万里而来的美貌舞娘及乐伎为客人献
艺助兴。
风从窗子里进来,林伊辰只觉得刮得脸一阵生疼,但他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心情好极的听着异国的曲调,喝着清澈见底的葡萄酒,不时还偷偷
的注视玄泽和淼姬两眼。淼姬很是喜欢那从西凉来的舞娘跳的舞姿,直嚷着要学,而玄泽则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说着笑着,只是看向林伊辰的
时候眼睛里却又冷冷的没有表情,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看情形,玄泽在紫曜和淼之间选择了后者。这是他原本就应走的路。只是那对他一往情深送玉佩给他的宫女呢?他一定是不记得她了,甚至可
能脑中压根没这个人。他是英俊伟岸、顶天立地的男子,一生都是要震翅高飞、遨游四海的,而那宫女只能困在深宫之中……在黎明,在黄昏
,在雨夜,辗转反侧,想着,念着……
林伊辰觉得心里突然一阵闷得慌,塞满了吐不出的冤郁。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发现那块玉佩仍在那里,手伸了进去紧紧握住。不知不觉,
他伏在了桌子上,头枕着他自己的一只手臂,另一只手仍放在腰间。他有些累了,想歇息一会儿,却隐约听见淼姬和玄泽的对话。淼姬道:“
辰君怎么了?”玄泽道:“大概是喝醉了。我送你们回去吧。”淼姬道:“不要,人家难得出来一次!你还是先送他回去,我在这等你。”玄
泽没有说话,淼姬又道:“光天化日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玄泽道:“那好,你在这里可别走开,我马上回来。”
一只手有力的从林伊辰的肋下将他架了起来,回转的时候顺势勾住了他的腰。林伊辰只觉得一股陌生却亲切的热气将自己从头到脚围了起来,
熏得他昏沉沉的,他真的醉了。他就那么靠着玄泽,出了酒楼上了马车。车马辚辚,这么回去行么?要是让长老们或者是林总管甚至是宅子内
的下人们看到他这副摸样……他心中一急,用力将车帘掀开。风猛的灌了进来,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玄泽听到后面的声音,忙停下马车,扶着
林伊辰到路边的下风处。
林伊辰吹了冷风,酒意一涌,再加上一路来的颠簸,他忍不住蜷起了身子开始呕吐起来。先前在酒楼他并没有吃多少东西,酒倒是喝了不少,
因此吐起来秽物不多,反是眼泪、胃液、鼻水从眼、嘴、鼻各处倒涌而出,使他不仅难受而且狼狈。吐完后,他全身无力的伏在地上,侧头却
看见玄泽远远的站着,眼里透着三分不耐。这让他想起先前在山上玄泽赶他走的表情,心里不禁一阵气苦。他道:“我已经没事了,你还是快
回去吧,别让淼公主等急了。”玄泽看了他一眼,冷冷道:“那可没有办法。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帝玄轩可担当不起天幻阁的兴师问罪。”林
伊辰又缩紧了身子,头埋在了双臂间。玄泽先是以为他在吐,但随后发现他头上的簪子一颤一颤的,最后连身子也如风中落叶般的抖起来。他
忙走上前道:“你怎么了?”林伊辰闷闷道:“我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声音很细,略带鼻音,他在哭。他接着说道:“天幻与帝玄虽有
交恶之处,但非要表现在你我二人身上么?难不成我烙上了天幻阁的印子,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那么招人恨?”玄泽先是楞住了,随后就
轻轻的将他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安置上了马车内。他道:“我送你回去。”林伊辰没做声,垂着眼只是看着地,仿佛累坏了,几缕头发也散
落在脸上,投下一片青灰的影子。
快出外郭城,林伊辰让玄泽将车停住了。林伊辰从车内出来的时候,已将他的头发服饰整理了一番,神情也恢复到了初次见到玄泽时的冷淡,
但在玄泽眼中却染上了一层凄怆的艳丽。林伊辰告诉玄泽,他自己已经可以自行回去了,道了声多谢,他那清瘦的身影便隐没在来去的人群中
。
书房里冷极了,连天性耐寒的红梅也冻得残了。由于贵重的卷轴和书册,屋内并没有放置暖炉,寒冷使人抖得厉害,似乎可以听见骨头间咯咯
做响的声音。
在四位长老日行的见面后,精神上的痛苦和肉体上的透支双重夹攻着林伊辰,他只觉得全身都软得厉害,象是散了骨头一般。昏黄的火焰在他
眼前闪烁着,仿佛向他炫耀自己的温暖,这使他越发感到冰冷。他冷得实在太过厉害,神智竟然开始恍惚起来。在跳动的灯光中,他仿佛又看
到了宫女那双痴情的眸子。这次,那眼神里似乎还多了些东西。他仔细的想看清,但却模糊得厉害。那是什么呢?他用冰冷的手擦了擦眼睛,
这次他看清楚了。那是哀伤,绝望的哀伤。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是身份上已是差了一大截。纵然是千般想万般念,却始终只是镜花水月…
…这是多么残酷而绝望!林伊辰的身子痛苦的抽搐了一下。茫然间他伸出手去想触摸那双眼睛,却被火烫得缩了回来。他把嘴凑了上去,怔怔
的吮着手上的红印。
此夜之后,林伊辰再没入宫,整日呆在阴暗的书房里。尽管长老们多次传见,好说歹说希望他去参加宫中的邀约,甚至威胁要废除他的继承资
格,他也权当做驴嘶马叫不作数,众人也拿他没法,只因他是族中能力及血缘最符合阁主条件的人选。
就这么僵持了大半个月,开春的时候,淼公主突然屈尊过访,林伊辰在西苑见了她。她仍旧穿着白纱的宫衣,头发则改束成了坠马髻,脸上也
仔细的化了时下流行的落梅妆,整个人看起来女性化了不少。看到林伊辰出来了,她爽朗的笑了起来,道:“辰君,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林伊辰淡淡笑道:“有劳淼公主的关心。”淼姬走近几步,忽的拉住了他的手,压低声音快速说道:“把我当朋友么?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她马上又高声娇笑道:“辰君,你都不进宫来,快把人家给闷死啦!”同时她在林伊辰的手中写道:“有人监视。”林伊辰一下子意会过来,
道:“让在下陪公主在园中散散心如何?”淼姬巧笑倩兮道:“那我们还等什么呢?”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西苑,刚进花园,淼姬就看见园中反常的春色美景。她惊叫道:“辰君,原来天幻阁内竟然有这么好的地方呀!难怪你是
不愿出门的了。”林伊辰笑而不答,缓缓走上了一座小石桥,道:“公主站在原地,切勿妄动。”淼姬不知他要为何,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
。只见林伊辰一撩袍子下摆,竟直向桥下池塘跳去。她“啊”的惊叫了一声,不忍看到林伊辰狼狈的样子,紧紧的闭上眼睛,可过了很久她也
没听到落水声,她悄悄睁开眼,却发现桥上、池中根本没有林伊辰的身影。她听到身后有人说道:“公主,我在这里。”淼姬转过头,却看到
林伊辰站在她身后,衣衫一点都没有湿的痕迹,哪里有半点落水的狼狈样子。淼姬急冲过去道:“你吓住我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伊辰反问道:“你知道天幻阁名字的由来么?”淼姬若有所思,她仔细的看了看园中的景象,道:“难道说这里的景象都是假的?”林伊辰
笑了笑,道:“真真假假,光凭人的眼睛是无法看清的。”他举起手掌放到淼姬面前,道:“你再看!”他对着手掌吹了一口气,掌心之处似
乎出现了水上下流动翻腾的景象,由透明渐渐变得有若实质,最后竟然结成一个人型。那小人儿穿着外族的服饰,一副舞娘的装束蜷缩在林伊
辰的手心里。林伊辰看了淼姬一眼,神秘的笑道:“看仔细了。”说完,那小人儿开始动了。她伸了个懒腰,风姿卓越的站了起来,对着林伊
辰和淼姬竟然跳起舞来。淼姬看得分明,正是当天西市酒楼里所看到的西凉胡舞。小人儿跳完之后,对着二人施礼,礼毕,又变成水逐渐散去
。
良久,淼姬才从这神乎奇技之中回过神来,直呼“今日才算开眼了”。她道:“辰君,你是怎么办到的?”林伊辰很是喜欢这个毫不做作的公
主,道:“这只是幻术的一种罢了。”淼姬啧啧赞道:“可真够神的!你是狐仙么?”林伊辰失笑道:“狐仙?我哪里长得象狐狸了?”淼姬
左瞄瞄右瞧瞧,最后说道:“哪里不象了?啊!就只差条狐狸尾巴了!”说完,看着林伊辰哭笑不得的脸,连她自己也笑得前仰后翻。
两人笑过之后,林伊辰正色对淼姬说道:“不知公主此次前来所为何事?”淼姬没有回答,却谨慎的四下里看了看。林伊辰道:“公主尽管放
心,我已在四周布下了结界,即使宫中的影卫也只能看到你我刚才说笑的情景。”淼姬先前已经见识过林伊辰的能力,听此一说,她完全放下
了心。她道:“长话短说,我需要辰君你的帮助。”林伊辰此时已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他道:“不知有何处能为公主效劳?”淼姬道:“我
希望你能在后天下午的开春庆宴后掩护我出宫。”林伊辰双眉一挑,仿佛随意的问道:“出宫?再不回去了么?”淼姬应道:“是啊,你怎么
知道……”她猛然打住了话头,眼中满是惊恐。林伊辰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今天这么名目张胆的来,找我帮忙也无非是拿我做你的幌子,
事实上,另有他人在暗地里助你吧。”
此处林伊辰指的人正是玄泽。想淼姬和玄泽的关系不知比他好上多少倍,怎会舍近求远?但他想不通的是,玄泽和淼姬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
一起,为什么还要私奔?莫非是因为紫曜?紫曜的个性在宫中是出了名的好强,若是此夺爱之恨被她晓得了,真不知要闹得如何才能收场。他
想了想,低声道:“如果能知道前因后果,也许真帮得上忙也说不定。”淼姬听闻此言,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林伊辰又道:“如若公主不
愿,在下也不勉强。”
淼姬看了林伊辰一眼,背过身,幽幽说道:“你真是个怪人,别人如若知道自己受了利用,必定会暴跳如雷,而你却恰巧相反。原先阿芸说你
是个好人我还不大相信,如今倒是我见识浅了。”林伊辰苦笑一声道:“芸公主天真烂漫,说在下一句好人实是无心之语,公主不必挂心。”
淼姬旋过身来,瞪着林伊辰道:“只此一句便知你对我那芸妹妹毫无半点男女之情,只可惜了她对你的一片痴心!”林伊辰虽欣赏她的豪爽,
但如此泼辣的脾气他也委实吃不消,忙岔开话题道:“时间不多了,公主想在敝宅用膳么?相信长老们都会非常高兴的。”淼姬摇摇头,低声
说道:“我回去了。你如果真想帮我,明日早上到安庆宫来找我。”
安庆宫位于宫城的西北,离皇帝的寝宫有比较远的距离,平日里鲜有人来,除了几个年老的宫女,算得上是非常僻静的地方。林伊辰早早的便
到了,他本是不准备淌这趟混水的,但实在是太好奇了,终究还是来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淼姬来了,她身后还跟着岚公主和玄泽。
大半个月没见,大家都没怎么变。岚公主还是那么清丽绝俗,而玄泽也一样轩昂倜傥。只是因为上次酒后失态的关系,林伊辰面对玄泽的时候
,心里总是觉得很是不自在,倒是玄泽出乎意料的善意微笑着向他打招呼。大家互相寒暄了一会儿,上了茶,都坐定了,岚公主也将下人们打
发了出去。
岚公主开口道:“昨日听闻淼公主说辰君的法术神灵至极,叹为观止。”林伊辰忙道:“区区幻术,不足挂齿。只是若能对公主有所帮助,辰
君也就满意了。”岚公主没答话,只急得一旁的淼姬拉了拉玄泽的袖子。玄泽笑了一声,道:“岚公主,我看辰君也无恶意,多一个人就多一
份力量嘛!”岚公主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参君,你也别忘了,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你我以及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
用活了。”看到玄泽无话可说的样子,淼姬不禁急得跺脚,道:“岚姐姐,辰君不是那样的人!”玄泽大有深意的看了林伊辰一眼道:“岚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