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高兴着呢。」向楠用力把篮子里剩下的花瓣全向已经快走进大厅的新人洒去,那纷纷扬扬的浓艳的红,
几乎把他们淹没。
姜睿抬起头来,看到向楠,灿烂地笑了起来,抬手比了个V字,向楠也回他一个手势,小顾兴奋地也把篮里的花瓣全倒
了下去,结果一失手,连篮子也飞了下去,于是新娘被新郎拖着,狼狈地冲进了宴会厅的大门,这才躲过了从天而降
的花雨加炮弹,引起了一片善意的哄笑声。
人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涌过去,刚才从天上轻盈飘落的花瓣,转眼的功夫就被践踏得失了颜色,小顾惋惜地望着
一地的残红,说:「刹那的芳华啊!真可惜,50扎玫瑰,一千多块钱呢!」
向楠回过神来,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你结婚的时候,我也送你一份。」
「真的?!哦!太好了!」小顾跳了起来,扑过去抱住他就亲,向楠急忙一闪没闪开,苦笑着被她搂在怀里,脸上热
热的,已经被亲了好几下,心想:这下子可挂彩了。
「嗨嗨嗨!干什么哪!这么大的姑娘了,也不注意点儿!」大同手里拿着一个纸袋上楼来,正看到这一幕,大着嗓门
喊起来。
小顾对他翻个白眼,说:「注意什么呀?我这是纯洁的朋友之吻,表达一下我强烈的感情,老土!」
大同对她的态度嗤之以鼻,把袋子塞在向楠手里说:「赶快去换衣服,马上开始了。」
向楠接过袋子,一边往洗手间走,一边摸出纸巾擦脸,然后往纸巾上一看,果不其然,一片艳红。
宴会厅里一片喧哗,中国人好热闹的本性在婚宴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但凡心脏差一点的人根本坚持不了一个小时。向
楠作为新郎的弟弟,穿着得体的西服,陪着新郎新娘在人群中周旋,笑、寒喧、敬酒、喝......忙得晕头转向,喝得
到厕所吐了两次,冷水洗把脸,还得没事人儿似的再出来喝,喝到后来向楠迷迷糊糊地想,这辈子再也不这么喝酒了
,反正只有一个哥,他结婚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后来的事就有点模糊了,反正晚上向楠在自家床上醒来的时候,基本记不起来宴会是何时结束的,自己又是怎么回到
家的。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口干舌燥。他呻吟了一声,慢慢爬起来,呆呆地望着窗外昏暗的颜色,头脑里一片空白
。
「太郎你醒啦?」姜奶奶从开着的门走了进来,手上端着凉茶,疼爱地摸了摸向楠的脑门,说:「今天可喝得太多了
,你也真是的,平常不怎么喝酒的,陪酒还陪得那么实在,大同说拉你都拉不开,跟谁都喝,高兴也得注意身体啊!
」
向楠从奶奶手里接过茶,喝了几大口,加了蜂蜜的浓茶,自然放凉的,喝下去通体舒泰,照老太太的话说,这茶是「
包治百病」。
「没事儿,奶奶,哥结婚,我高兴嘛,反正一辈子也就这一回。不过后来是不是醉了,给人添麻烦了没?哥和嫂子没
有怪我吧?」向楠有点不放心地问,生怕醉后失态给姜睿的喜事添麻烦。
「你哥也醉得差不多了,没想到你嫂子那么能喝,真看不出来那么娇娇美美的一个女孩子,喝酒像喝水似的,把那些
小伙子们都给吓着了。」姜奶奶笑着摇了摇头,姜睿这几年交的女朋友太多,她都看花眼了,也没想到这一个真就能
成,不到三个月就结婚了,说起来她对这个孙媳妇还真没多少了解呢。
「嗯。」向楠应了一声,不知说什么好,就沉默了,奶奶又摸摸他的额头,说了会儿话,他静静地听着,闻着老太太
身上特有的淡淡味道,觉得很安心,虽然不是亲奶奶,但养育了他十几年,感情上跟亲奶奶没有两样。
天黑了,奶奶走了,向楠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外面摇晃的树影,不知怎么的,就又想起小时候的事来。
「喂,小胖子!」
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像要直直地看到他的心里去,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这是他跟姜睿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情景。
向楠家跟姜睿家是一栋楼、同一单元的邻居,姜睿家住一楼,向楠家住四楼。这栋楼里住的都是同一学校的老师,姜
睿的爷爷曾经做过校长,后来退休了,但大家还是喜欢喊他姜校长,是个好脾气的老人家,姜奶奶也是个很慈祥的老
太太。
向楠出生的时候,全国已经开始计划生育,向楠家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不应该再生了。只不过向楠的爸爸是广东人,
广东人向来对儿子有一种奇怪的执着,向楠的奶奶在世的时候,曾经千里迢迢地从广东赶来看望儿子儿媳妇,每天总
要唠叨几句:「唉,不幸啊,还没有儿子啊......」,听得他妈妈非常烦,所以,为了生个儿子,还是咬牙又怀孕了
,被学校罚了两万块钱,然后生下了向楠。还好,终于是个儿子,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妈妈为了纪念他的来之不易,
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向楠。(二十多年前万元户都是很了不起的,花两万元才生下的孩子当然更珍贵了。)
向楠的小名叫太郎,这可是个与众不同的名字。当然他不是日本人,全家八代跟日本人也扯不上任何关系,这个名字
来源于他的舅舅,当时那个性情开朗的青年抱着刚出生的向楠,开玩笑地说:「我们家向楠可是个宝贝啊,两万块钱
呢!应该起个名儿,就叫‘两万一太郎'!」鉴于当时日本电视连续剧刚刚在中国热播,所以这个名字引起了大家
的一致兴趣,太郎这个小名就叫开了,不过后来向楠长大以后,非常不喜欢外人叫他这个小名,所以这个名字只在家
里叫,而且除了最亲近的人,别人这么叫他他是绝对不搭理的。
向楠小的时候父母工作忙,把他交给河北乡下的姥姥姥爷带,六岁才回到父母身边上学,他从小身子弱,快上学的时
候又得了场大病,是骨纤维瘤,虽然是良性的,但也动了大手术,右腿因此有点发育不良,比左腿细,而且短大约一
厘米,走路的时候就有点跛。因为住院的时候被养得太好,所以他刚回到父母身边的时候,是一个白白的小胖子。虽
然别人觉得他很可爱,其实他内心是很孤独敏感的,环境一下子改变那么多,从小养大他的姥姥姥爷一下子不见了,
亲生的父母差不多像陌生人一样,身边没有一个小伙伴,身体大病初愈,又有些残疾,这些因素加在一起,使他变得
更加内向了,回家一个多月,连门都没出过。
小学上学的第一天,爸爸亲自送他去学校,然后告诉他下学可以直接回家,因为他爸爸妈妈都是中学老师,下班晚,
赶不及接他,两个姐姐也都上中学了,不顺路,而且小学离家很近,可以自己回家,只不过由于他腿伤还没完全好,
自己爬上四楼不方便,以前都是爸爸妈妈抱的,现在怎么办呢?
爸妈专程到同单元的一楼姜校长家去拜托,请他们帮忙照看一下孩子,姜爷爷心地好,一口答应,说小向楠放学后可
以先到他家玩,等家长回来再来接。
不过向楠第一天回家的时候,并没有听话去姜爷爷家,而是独自坐在了楼梯上,等爸妈回来。
这个时候,就碰到了也是刚放学的姜睿。
姜睿比向楠大三岁,刚上四年级,十岁的孩子,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蹦蹦跳跳地回到家门口,就看到楼梯上坐着一
个白白胖胖的可爱小孩,从来没见过。
他愣了一下,就开口说:「喂,小胖子!」
那孩子抬起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默默地望着他,带着小心翼翼的神色,好像一条初出茅庐的小狗,让人忍不住就
想要去欺负欺负他......
姜睿的手完全听从心的指挥,伸出去捏了小胖子的胖脸蛋一下,嘻,真好玩,又软又滑的,于是他又捏了一下。
小胖子急忙向后仰身想避开,不过他没有姜睿灵活,而这小子见他躲,反而非常恶劣地欺近身子,用两只手去捏他两
边的小脸蛋。
向楠生气了,用力拍开他的黑爪子,爬起身来就向楼梯上走去。
姜睿却是个猴儿脾气,人家越躲他越觉得有趣,伸手位住了向楠的小书包,笑着问:「你是谁呀?干嘛不说话?你是
哑巴吗?」
向楠不理他,抬腿要上楼,却被姜睿用力一拉,失了平衡,他本来就一条腿使不上劲儿,身子一歪就向后倒了下来,
姜睿急忙伸手抱他,却没抱稳,两个孩子一起撞在墙上,然后滚倒在地上。
姜睿的胳膊在墙上擦得生疼,小胖子又重重压在他肚子上,气得他叫了起来:「喂!你怎么搞的!」
却听向楠「哇」的一声就开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迅速滑下胖胖的小脸,一边哭一边还喊:「妈妈--」
姜睿顿时慌了手脚,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家哭,不管是大人、小孩的眼泪,他都见不得,一见就觉得浑身发软。
他自己是不爱哭的,才十岁的年纪,已经时不常地宣扬「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唉唉唉,你别哭啊,我逗你玩的,喂,小胖子,你别哭啊,我再也不欺负你了好不好,别哭了!」
向楠不理他,一手捂着头,只是拼命哭,刚才他的头撞在墙上,起了一个大包,疼得要命,又被不认识的人欺负,当
然满心的委屈,偏偏没有亲人在旁边,让他觉得很害怕。
姜睿的爷爷奶奶在屋里听到声音,开门出来一看,才发现两个孩子,姜爷爷一见就知道是向老师家的儿子了,又被自
己这调皮孙子给欺负了,忙过来抱起向楠,姜奶奶就抓过姜睿拍打他,一边又哄向楠,好半天才哄得向楠不哭了,抽
抽噎噎地坐在床边,让姜爷爷给拿冷毛巾敷脑袋上的青肿。
「真是的!爱哭鬼!」 姜睿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两条腿晃啊晃的,恨恨地盯着向楠,这小胖子害他今天多挨了一顿打
,哼,等会儿找个机会再欺负欺负他,不然怎么出这口恶气!
不过看着看着,又觉得这小胖子挺可爱的,白白嫩嫩的,像个小豆包,嘻嘻,眼睛大大的,小嘴巴红红的,长着一头
毛绒绒的头发,后脑勺上还留了一小缕长长的头发,像个小辫子。他听人家说过,留这种发型的孩子都养得娇,是大
人怕孩子长不大,才留点长头发,是要留住孩子的命的意思。
于是他坏心眼地跑出去,翻出奶奶的剪子,又回到向楠身边,装模作样地说:「爷爷,您去忙吧,我来看着他。」
姜爷爷见他肯看顾向楠,也挺高兴,拿过几本儿童画报递给向楠,让姜睿好好陪着他玩儿,这才出去了。
向楠低头看手里的画报,又觉得头上疼,刚伸手想去摸摸,被姜睿给打了一下,说:「小脏手,别摸。」
向楠有点怕他,就不说话,低头看画报,忽然觉得脑后有动静,刚想扭头,头皮一痛,接着听到喀嚓一声,他吃了一
惊,连忙回头,却看见姜睿得意地举起手里的一小掇头发,另一只手拿着把大剪刀,嚓嚓地虚剪了两下。
向楠愣住了,一时不明白怎么回事,姜奶奶正好进来,吓了一跳,忙把手里的水果放在桌上,辟头打了姜睿两下,骂
他:「你胡闹什么!人家好不容易留的头发,你干嘛给剪了?」一边说,一边不安地看了向楠一眼。老人家顾虑多,
心想既然向楠家这么宝贝他,又留了长头发,那自然是有讲究的,现在被这不懂事的孩子给剪了,不知道人家会不会
生气呢?
向楠倒没觉得什么,静静地摸了摸后脑勺,一时也没什么反应。
姜奶奶放下一点心,扭住姜睿的耳朵把他拖到隔壁屋里,好好教训了他一顿,姜睿这才知道擅自剪掉人家的长寿头发
是很不应该的事,心里也挺懊悔,又怕向楠的爸妈会生气,发了一会儿愁,决定好好补救一下,于是把自己的一纸箱
玩具都搬了出来,拉向楠一起玩,看他太安静了,就一会儿学猴子、一会儿装青蛙,又笑又闹,最后逗得向楠也笑了
起来,终于不怕他了,肯跟他一起玩玩具。
向楠的妈妈来接他的时候,看到了儿子这一个多月来第一次开心的笑脸,高兴极了,对于儿子头发被剪这事儿,也就
不放在心上了,还说:「没事没事,反正上学了也应该剪掉,他姥姥迷信,非给留个长头发,其实根本没什么意义。
」
大家都放下了心,高高兴兴地告别,姜睿还依依不舍地拍拍向楠的脑袋,说:「明天我接你一块下学吧,先到我家来
,还有好多东西没给你玩过呢。」
向楠点了点头,说:「嗯。」
从此向楠每天都跟姜睿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做完了作业,就一起玩耍,姜睿把他介绍给自己的一帮小伙伴,很自豪
地说:「这是我弟弟!」
大家都很羡慕姜睿有这么个可爱的小弟弟,虽然他除了姜睿之外跟别人都不大亲近,但脾气挺好,从不跟人捣乱,尤
其跟女孩子们的关系好,因为所有男孩子里头,只有他有耐心陪着女孩玩过家家,院子里不论男孩女孩,大家都爱带
着他玩儿。
每天放学后向楠都先到姜家,等晚上爸妈来接,有时干脆就住了下来,反正姜家三室一厅的房子,只有祖孙三人住。
姜睿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前几年车祸去世,他由爷爷奶奶抚养,他也是从小孤独惯了,这时有了向楠这么可爱的小
弟弟,真是从心眼儿里头喜欢出来,对他宝贝得不得了,除了刚见面的时候欺负过他一下之外,再也没有伤害过他一
次,而且还对同院儿的其他孩子们放出狠话,谁敢欺负向楠,就是欺负他,他是一定不会放过那家伙的!
两个孩子虽然相差了几岁,但相处融洽,性情温和的向楠给姜校长老两口带来了不一样的感受,对他几乎比对调皮的
姜睿还喜欢,于是经常留向楠在家吃住,向楠的爸爸妈妈由于工作忙,又要照顾另两个女儿,所以对这种安排也很高
兴,两家人处得就跟一家人似的。
渐渐的,向楠长大了一点,性格在姜睿的影响下变得活泼起来,总跟着他玩儿,活动量一上去,就不再那么胖了,反
而苗条了起来,只不过跛足的情况也就更明显了,姜睿为此很伤脑筋。
有一次,大家在木材厂玩儿,他发现向楠走在两片不一样高的木材上,反而走得很稳,一点看不出来跛,他奇怪地研
究了一下,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关健,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去,把向楠的鞋子做了一下加工,在右脚的鞋底上加厚了一层
,这样向楠穿着底不一样厚的鞋,反而能够走得像正常孩子一样平稳了。
解决了这个大问题,两家人都非常高兴,向楠也从此不再自卑,像其他孩子一样快活地奔跑在阳光下。
时光飞逝,快乐的日子总在不经意中滑过去了,后来姜睿上了大学,离开了家,而向楠因为身体不好,上完高中就没
有升学了,其实他学习挺好,只不过由于性情淡泊,又特别不喜欢刻板的学校生活,所以不想去挤那座千军万马争着
过的独木桥了,于是淡淡地对父母提了一句不想考大学,他爸妈一向对这个宝贝儿子言听计从,见他不想考,也就不
逼他,只是建议他可以参加成人自学考试,就对他放任自然了。
向楠不肯上大学,姜睿自然很不高兴,他觉得人一定要努力上进,考好大学、进好公司、出人头地才行,可向楠不这
么想,他从小体质弱,隔三岔五就病一回,又做过大手术,腿有一点残疾,所以常常觉得人生须及时行乐,想怎么活
就怎么活,自己高兴就好,不必非得走跟别人一样的路。两人谈不拢,姜睿也拿他没办法,连向楠的父母都不勉强他
,姜睿又有什么权利非要求他做什么呢?
不过除了这件事之外,向楠对姜睿一直是言听计从,两个人感情非常好。
姜睿觉得向楠即使不上学,也不应该闲呆着,所以建议他再学点什么,按姜睿的想法应该学现在最热门的软件编程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