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值得你这么为她拼命!她只是把你当做捞钱的工具而已!”
不是不知道……不是不了解……但是现在走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他走到简陋的布制衣柜前,将几件不算很乱的衣服又折了几折,手有些颤抖。
“你真的不打算帮我?”
“我会帮你,但是决不在这方面。除非你和她一刀两断,否则什么也别想。”
他的手慢慢地伸向了那叠衣服底下,原本颤抖的手在触碰到那样东西的时候,居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没有一点儿转圜的余地?”
“没有。”
他猛一转身,手中一把黑洞洞的枪指向了他的太阳穴,平举的手平稳而坚定。
那个人笑起来。
“兄弟啊……”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兄弟啊!二十多年的兄弟!你拿枪对我?啊?”
“这是玩具枪,”他说,“但是……”
“我知道,改装枪。”那个人仍然非常冷静,“远距离连鸟都打不死,但是这种距离,足够打穿我的脑袋。”
“我不想和你反目成仇。”
“是你一定要和我反目成仇的。”
“我不想和你反目成仇!”
“我带你一起去射击俱乐部玩,原来就是让你这么对我的。”
“我不想!如果你能帮我,鬼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
“是吗?”
“你到底帮不帮我!”
“我凭什么?” 冷笑。
“十几万而已!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
“我等你开枪。”
“你以为我不敢开!”
“我倒要看看兄弟和女人之间你选择哪一个。”
不能回头,却无法向你启齿。
“我选择她!我选择她!怎么样!我爱她爱得发疯!我现在就发疯了!你别逼我真的开枪!”
他的眼中,溢满了强烈的失望。
“你已经无药可救了。我死也不会帮你的,你开枪,开给我看看。”
他可以发誓--他可以向天上所有的神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发誓,他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开枪!他就是想吓唬他一下,只要
过了这一关,他会想出无数的办法来摆脱那个女人,之后不管是用什么办法也要挽回他这唯一的兄弟。
可是为什么他不松口?
为什么他怎样也不妥协?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给不给我!”
“有本事你开枪,我身上还有几百块钱,就全当施舍给你了。”
那个人脸上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带些悲悯的表情了。
他的眼中充满了嘲笑,就好像在说你其实什么也干不了一样。
“为什么……?”
“我对你……已经绝望了。”
那两句话到底是谁说的?他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对了……他甚至已经想不起来,那个人的脸长得到底是什么样子
。
他记得他的微笑。
记得他的轻蔑。
记得他的失望。
却怎么也记不起他的脸。
以及--为什么,会开那一枪。
扳机扣动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玩具枪发出过的并不清晰的咔哒声,在记忆里,恍若惊雷。
忘了他的脸。
真的,已经忘了。
但是却记得他倒下的那一瞬间,转头看他的一眼。
那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嘲笑,嘲笑他的无能,嘲笑他的背叛。
男子的手抖得已经拿不住枪,连声音都有些变了。
“胡扯……全都是胡扯……都是胡扯!他明明现在还在医院里!不可能出现在这儿!你是什么人!你从哪儿知道的我
的事情!说……快说!否则我一枪打碎你的脑袋!”
“我知道,”宋先生微笑,“这一次你手里的不是玩具。”
“……宋先生难道还没有死?”温乐沣悄悄问。
“那不可能!--阿嚏!”温乐源努力压抑着狠狠打了个喷嚏,“宋先生绝对是死掉很久的!不过……嗯,要是我鼻子
还好的话说不定就能判断……”
“今天几号喽哈?”阴老太太又问起她那个没有人回答的问题。
温乐源愤怒地回头瞪她:“我们在讨论正经事!姨婆你别老打岔好不好!”
女妖精不满意地嘟囔:“才不是打岔……”
“莫告诉他们!”阴老太太似乎也不高兴了,鼓着腮帮子生气地说。
“到底咋啦?”
王先生转头往一楼住客的房间看,胡果看着他的样子,也伸着脖子那里瞧,却什么也没看到。
“您看啥呢?”他忍不住问。
“那两个人,一直没有回来。”
一楼属于住客的五个房间中,四个房间的电视已经被打开了,打开的门内有电视节目的光影凌乱闪烁,喧哗的声音让
这个幽魂聚集的公寓骤然热闹了起来。然而第四个电视已经打开了很久,最后一个房间却依然是黑洞洞地,不知道那
开电视的抢匪在磨蹭什么。
楚红忽然抬头四顾,似乎听见了什么似的,然而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她要的东西,却意外地发现那两个看着大旅行包
的抢匪神色不太正常,他们从刚才起就一直很惊惶地四处梭寻,似乎有某种令他们不安的东西在周围缠绕不去。
楚红正要提醒大家那两个抢匪的不正常情况,楼上却忽然叮铃咣啷发出一阵巨响,楼下的人都抬头往楼梯处看去。
一个人连滚带爬地从楼上滚了下来,一边滚一边发出令人寒毛直竖的凄厉悲鸣。
“老大!老大!有鬼啊!”
那个人就是刚才被逼至走投无路的小赵,他已经没有了平时冷静的判断,一路翻滚的狼狈相也让他毫无形象可言。然
而他或翻滚或奔逃的姿态非常怪异,就好像健康的一手一脚都无法使用了一般。
他下来的时候带下了一股浓重的腐臭气息,连温乐源这个鼻子几乎已经废掉的重感冒患者也微微嗅到了部分,其他人
的胃里更是早已翻江倒海。
“林哲!我没事的!你回房间去!”楚红大叫。
林哲从楼梯的拐角处缓慢地探出头来,身躯和关节僵硬地慢慢往楼下走。他已经开始腐烂的外貌让那三名抢匪倒抽了
一口冷气,腐尸的味道随着他的行进而愈来愈浓,一个抢匪忍不住干呕起来。
“鬼……鬼呀……鬼呀……”小赵已然错乱地反复地叫着这几句,“我的胳膊和腿被他吃了……鬼呀……我的胳膊腿
都被他吃了……鬼呀……”
温乐沣看了一眼他完好的手脚,又转头看看楼梯,果不其然,冯小姐的背影穿过那具僵尸的身体,和宋昕一起飘了下
来。
是她……让他产生这种可怕的幻觉的吧。就像她制造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幻觉屏障一样。
“昕昕……”何玉也看着楼梯,有些愣愣地小声叫。
温乐沣后背一紧,回头看她,令他失望的是,她似乎不是看到宋昕,而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的样子。
抢匪们仍然看不见飘然而下的冯小姐和宋昕,但是他们却能看得到那具会走路的尸体!守着旅行袋的两名抢匪大叫一
声拖着旅行袋退到了门口,两只手剧烈地震动,两只枪就好像在半空中跳舞。
小赵躲在为首男子的身后,好像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眼泪鼻涕满脸都是,或许他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会象今天这
么丢脸。
为首的男子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枪应该指向哪里好了,他漫无目的地反复移动着目标,枪口不断划过宋先生、被捆绑的
诸人以及那具行进中的腐尸,似乎不知道自己最重点的目标应该锁定哪里。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东西……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是怎么回事!”
林哲趔趄了一下,似乎就要摔倒了,楚红啊了一声,跳起来跑向他,毫不犹豫地扑进他的怀里。
林哲用溃烂的手臂抱住她,从腐烂的喉舌之中发出了两个低哑的音节。
鬼……流……
好像回应他似的,在空中飘飘荡荡的冯小姐和宋昕也发出了振荡的回音。
鬼……流……
鬼……流……
“鬼流!?”温乐沣和温乐源当即变了脸色。
“什么鬼流?”楚红奇怪地问。
胡果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问,因为他在看到那具僵尸走下来的同时就已经睁着眼睛昏过去了。
女妖精一下子跳了起来,她手上的绳子就好像破布一样松散地掉到了地上。她尖叫起来:“怎么这么快!鬼流呀老公
!”
“鬼流是什么?”王先生茫然。
“鬼流……”何玉又站了起来,神情有些呆滞。忽然,她身体一轻,飞上了半空,手上的绳子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
连绳结都没有打开。
鬼流--
她就像冯小姐他们一样,在半空中似乎是毫无意义地呼唤着这个奇怪的词。
“鬼流哈--”阴老太太的目光锁定在第五个房间里,干瘪的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
“鬼流!”宋先生猛然站起身来,看向和阴老太太相同的方向。
为首的男子已经快要精神错乱了,他挥动着枪,一手抓住宋先生的领子,近乎发狂地用枪口指着他大吼:“这里到底
是什么地方!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是谁!那些到底是--到底是--”
鬼……流……
鬼……流……
鬼……流……
半空中的身影不知何时增加了很多,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变成十六个……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在振荡呼
喊同样的一句话--
鬼流!
“你现在能抓住我,才应该觉得奇怪吧。”宋先生看着半空旋转的那许多身影说。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宋先生的身体瞬忽间变得透明,透过他的身体,竟能将公寓中被捆绑的诸人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男子像被火烫了似地甩开抓他领子的手,连眼神也开始变得涣散。
“这到底是哪儿……你们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什么--”
呼唤鬼流的声音已经听不清楚,只能听见某种规律振荡的声音反复回响。
回响的声音逐渐增强,不止是这公寓中的声音,更可怕的是公寓之外似乎有更强的声音与公寓内的声波频率相合,两
者相加,造成的波动让整个公寓也开始细微地震动起来,仿佛有千军万马正要将这老旧公寓踏为平地一般。
“怪不得那个死老太婆老问今天几号!”温乐源一用力,手上的绳子啪啪两声断裂开来,断成几截掉到了地上,“楚
红!林哲!快来帮忙把大家身上的绳子解开!”
林哲用手指勾住楚红的绳子一扯,她手上的绳子啪地断裂,她随意地摸了摸自己有些发麻的手腕,转身去解其他住客
的绳索。
鬼……流……
鬼……流……
鬼……流……
鬼……流……
“我并无意要吓你。”宋先生平静地说,“但是你不该一错再错,我不希望你再这么下去。”
“如果……”男子的声音颤抖得语不成声,“如果你是真的话……那么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是谁!我在为谁奋斗到今
天!这么多年的努力我都为了谁!”
“我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他的话很奇怪,宋先生却不正面回答,“你其实是常常去看‘我’的,但是为什么你会想
不起我的脸?这一点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
轰隆隆的声音愈来愈大,整个公寓都开始剧烈地上下抖动,半空飞翔的幽魂们近乎发狂地舞动,速度越来越快,只剩
下蝌蚪形的光线在昏暗中旋转。
呼唤鬼流的声音愈发震耳欲聋,与逐渐接近的隆隆巨响奇异地相合。
温乐源扯开最后一个人的绳子,对所有人大吼道:“不想死的就不要赖在房子中间!全都给我站到角落里去!”
温乐沣立刻张开双臂将楚红和依然睁着眼睛昏迷的胡果推到墙边去,女妖精将王先生推到了他们身边,和温乐沣一起
用身体将身后的人挡住。
不过比他们更快的是阴老太太,温乐源话还没说完之前她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钻到了墙角里。
当温乐源发现这一点时气得大骂:“死老太婆!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跑得那么快……”
“莫气哈,”阴老太太蹲在墙角得意洋洋地说,“就来喽……”
一楼走廊的深处,黑色的光影在墙壁上挣扎蠕动,不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墙壁上对它们进行着激烈的阻挠,让它们无
法轻松地钻入,只能像蚂蟥一样从外面硬挤进来。
宋先生看着那些蠕动的东西,一只手缓缓伸向那男子,男子颤抖着,却一动不动。
“爱上那种女人,是你犯的第一个错;你为了她而骗我,是你犯的第二个错;而你第三个错误是……”
墙壁发出“喀拉”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那些黑色的光影立刻摆脱了束缚,带着震耳欲聋的呼啸向他们
冲来。
鬼--流啊!!!!
宋先生猛然把男子推到了角落里,整个身体覆盖在他的上方,蠕动的黑色光影嘈杂地尖笑着、惨叫着、呼啸着擦过他
的背部冲向公寓的另外一边墙壁。
整个公寓顿时被狂乱的光影笼罩住了,地狱一般的声音在耳膜中嘶吼尖叫,温乐沣和女妖精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那些
蝗虫似的身影堵截在自己身体之外。他们身后的胡果早已瘫到地上去了,楚红蹲着抱住自己的头,王先生一直抱着女
妖精的腰,似乎怕她被那股洪流带走。
温乐源将行动不便的林哲挡在自己身后,最前面几道最凶猛的洪流涌过,后进的力量似乎渐渐不如之前那么强,他微
微有些松懈,哪知又一股强势的力量从洪流中冲撞过来,他被撞得往后一倒,林哲发出一声低沉的哼哼,并伴有细微
的喀嚓一声,大概是腐烂的肌肉无法拉住他的肋骨,他这轻轻的一撞便让他的骨头错位了。
“真是抱歉,”温乐源头也不回地道,“等会儿我再给你复位,现在还不行……”
阴老太太蓦地发出一声怒吼打断了他的话:“温乐源!你保护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