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英豪 第7部 日出之前 下+番——醉雨倾城
醉雨倾城  发于:2011年09月17日

关灯
护眼

黑暗里,苏朝宇听得见心跳的节奏,清晰美好。

但更清晰的是刺耳的电话铃声,江扬被吓了一跳,抱歉地看了苏朝宇一眼才接起来:“长官。”

“立刻回家,江扬,”江瀚韬听起来也是睡意朦胧的样子,凌晨一点,正是整个雁京城结束了宵夜的安眠时刻,“从现在到明天上午,你必须在我身边,我让亲卫队长去医院守着苏朝宇。”

“请允许下官……”

“不允许,立刻回家,这是命令,江扬。”

边境基地指挥官听见了一阵有分寸的敲门声,江瀚韬元帅的新亲卫队长站在门口敬礼:“长官,请您配合,车在楼下等。”

“江扬?”苏朝宇叫他。

江扬俯身说:“别担心。”

“这话我说更合适。”苏朝宇微笑,“你婆婆妈妈的样子太讨厌了,我都活得这么好了,你的担心不但多余,而且幼稚。”

江扬笑出声:“本来我还准备躺在地下打几个滚,死死赖住你的床呢。”他穿好大衣,又嘱咐了亲卫队长几句,便消失在门外。过了一阵子,苏朝宇听见楼下有车开走,这才对亲卫队长说:“辛苦你们了。”

“份内之事。”那细腰长腿的队长真的很年轻,让苏朝宇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光,“有句不妥当的话,下官想了很久还是想说出来。”

苏朝宇点点头。

亲卫队长一笑:“你们看上去……实在很幸福。”

苏朝宇忍了半天才不炫耀,装作淡定地说:“是的,是的。谢谢你。”

江扬到家的时候,刚好赶上一辆纯黑色的车从后院离开。他慌忙让司机停在路口,并且拉开车门站了出去。那辆车没有牌照,甚至没开车灯,玻璃也是不可透视的,它看见江扬礼貌地站在路口,便摇下了半扇车窗,有个头发花白的人露出笑脸,点了点头。对此,江扬再熟悉不过,那个人是效忠布津皇室的臣仆里资历最深的老先生,是皇帝本人的贴身大管家,当皇帝还是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孩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从容应对皇帝身边的所有琐事——包括联络沟通政、商、军三界的各个要臣和认识、熟悉、掌握要臣子女们的一切情况。江扬知道这位老先生非常喜欢自己,更知道皇帝的贴身大管家深夜来访,绝对没有什么好事。

果然。江扬只知道他让综合情报处加了四天三夜的班,把那个诡异的数据库和监听系统解密分析,报告是昨天晚上九点交上去的,结果很惊人,他预料到了皇室会对此有所动作,却没有料到动作这么快。江瀚韬的书房灯火通明,江扬进去的时候,帝国七大元帅之首正在撰写一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多少天了,你也不回家。”像是责备,更像是请求,江瀚韬头也没抬,“苏朝宇如何?”

“好多了,剩下的时间就是静养,我让他歇足三个月。”

江瀚韬放下笔,把椅子让出来:“来,看看措辞。”

江扬惊了片刻,低头说:“下官……”

“坐在这里看,”江瀚韬敲敲桌面,“这样有感觉,放下你的下官身份,来试试元帅是什么滋味。”

一种令人难以表述的情绪迅速袭击了江扬的每一个情感角落,他抗拒了几秒后,似乎还是被引诱了过去,坐在这江家的一家之主常坐的地方。桌子是实木的,带一点儿爸爸的温度,江扬拿起那封信之前小心地抬头看了看对面。自己惯常站着的地方忽然退到了门口,他觉得很陌生,因为当他站在那里的时候总感觉父亲的怒火触手可及,因此会下意识地悄悄往后挪几步。现在看来,再微小的动作都会在这里被放大百倍,所以这几年来,每次要谈什么事情,江瀚韬总是主动坐在沙发里,让他坐在身边。显得不那么生分……江扬理解了其中的含义,竟觉得微微心酸,他强迫自己读那封信,却在读完以后大吃一惊:“这是……这样其实不是太张扬?”

江瀚韬坐在沙发上看儿子:“说。”

“请皇帝陛下做主婚人固然十分荣幸,但江立和梁丽征毕竟是先有了小孩,只怕皇帝陛下并不会轻易接受这个事实。”

江瀚韬脸上没有笑意:“不,江扬,这是一份属于江家的奖励,内容是我挑的。刚才有谁来过,你大概看见了。”

江扬心里一惊,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禁不住脱口而出:“青龙郁王和玄武乔王他们……”

“那监听系统里面标着代号的声音标本已经解析了,从皇帝本人到各大法王、各商界、军政要人,应有尽有,玄武王这样做,保不住了。刚才总管来送皇帝陛下的意思,让我们提前有个准备。”

133.福利

一句“保不住了”,江扬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浑身难受。卓家的火光近在眼前,彭燕戎虽不算尸骨未寒,也足够让人觉得恐惧,他实在不想再经历这种事情,但这只是一个华丽美好的幻想。在听完江瀚韬转述的皇帝亲令之后,江扬一个字都说不出,咬紧了牙关。

“坐下,儿子。”江瀚韬说。

江扬固执地站着。

“这个位子里还没有芒刺,坐下,儿子,冷静地想想我们谈过的那件事。”

江扬迟缓地落座,十指紧扣,抵紧桌面。他花了几分钟才冷静下来,重新认识自己的地位和职责,意识到世界上不仅仅有故去的人,还有更多在世的人和默默注视他们的魂灵。他们似乎堆满了整个房间,让江扬觉得喘不过气来。“请您吩咐,”江扬小声说,“我已经冷静了。”

“你坐的位置,代表了你只能吩咐别人而不是被人吩咐。”江瀚韬倒了杯热水,放在儿子面前,“这件事里,江家所需的所有决策,你来做。”

之前的所有突变都有父亲代为处理,江扬手心发冷,这代表他在成为一个自己并不想变成的人的路上又无奈地被推进了一步,这件事之后,他可以学会冷漠、决绝,扔掉更多不必要的琐碎情感,变成一个更纯粹的、更适合生活在这个圈子里的人。也许可悲,但江扬知道这是唯一一个可以通过自己的决定尽量让多数人幸福地活下去的机会,他不得不把握。

江瀚韬站在他身边,和他的距离不超过二十厘米,因此江扬即使看着各种资料、不用回头、凭用余光就可以看见父亲。“心里感觉很坏,我知道,”江瀚韬的手轻拍儿子的背,“但这个距离很好,是不是?”他没有理会儿子的尴尬,轻声说:“下次,希望你可以这样在我身边。”

江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左手捏皱了纸边,他知道,他一直有权利并可以这样做,但从来没有做到过。

青龙王郁无忧高调入住山间别院,表示今后醉心工笔画眉和小楷的那天,苏朝宇做了一次全面体检。江扬被拦在房间外面,只能通过手机看程亦涵精简过又转发来的消息。郁无忧似乎对皇帝大发雷霆并把玄武王乔洛麟全家都端了的事儿不以为然,但他确实参与了这次逼着布津跟纳斯雇佣军开战的事情,并且从中获得了不少利润。这个喜欢古玩和书画的年轻的法王丢掉了因此得到的所有珍藏,却并没有像一个被人抢了玩具的小孩一般哭闹不休,反而高高兴兴地借口生病,躲去了山里,任执法部门从他的房间里拿走任何“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不管是真无辜还是装可怜,他用最无为的方法保住了性命,从此只是一个名人,再无实权。

秦月朗皱眉说,也许他早就不想干了,真心实意喜欢这些东西吧,相比之下,玄武王乔洛麟就非常凄惨。江氏集团军的报告和证人供词里的精确细节让布津帝国民怨沸腾,媒体已经被警告了多次务必保持低调,但怎么也拦不住成千上万亲眼看着乔家人被警卫分批带走。算计了一辈子的玄武王最终没能算过皇帝本人,许多心里有鬼的政、商要员纷纷落井下石,不惜自首以示清白,树倒后猢狲散尽只是三五天的功夫。四大法王里,朱雀王家的女婿彭燕戎叛国,名声已经非常难听,此时怕别人翻旧账,躲还来不及,当然不会说任何一句话;而白虎王卓家从昂雅出事以后就一蹶不振,手里的实业越做越差,资产缩水,眼看就要完蛋的样子,也顾不得许多;就剩两家法王,一个主谋一个从犯,完全孤立无援,只有挨骂挨打的份儿。

所以乔家选择了自己解决问题。就连都江扬没有看见具体的报告,只是有人从皇帝那里带话出来,说“乔家亦曾功勋卓着,如此晚节不保实在遗憾,公审就不必太正式,该罚没该查办的,办了就好”,隔日,玄武王家里送出三具尸体来,两大一小,江扬知道,那表示连刚刚四岁的孙子也没留下。

其他的事情,江扬更不想听。

他迅速把苏朝宇的住院手续从雁京转到了边境基地,然后立刻让程亦涵给他们这些查图尔负伤的官兵办了一个月至半年不等的休假,疗养院是江扬前年费了大力气申请资金兴办的,在一个小山谷里,三面有水,面朝平原,风光极好,交通也便利,刚刚竣工的行车道让基地指挥官到这里的时间缩短在1个小时内。即使这样,江扬也没有把苏朝宇送过去,坐在轮椅里的海蓝色头发的病号佯装绝望地捶着官舍的落地窗说:“那是我的福利,福利福利!”

“让我来更新你的观念,”江扬削了一只杜利达特产的香梨,高高悬在苏朝宇鼻尖上,“我是你的福利的福利,明白吗?”

苏朝宇眨眨眼睛:“好像明白。”

香梨跑远了几公分。

“明白。”

一滴甜甜的汁滴在嘴角,苏朝宇舔舔,又补一句:“嗯,明白,长官!”

香梨不情愿地在空中打个滚,苏朝宇上手去捉,被另一只手钳个正着,拉在怀里搂着。

“明白明白,福利的长官。”苏朝宇深情地看着梨子,话里有话地说,“喂,我要吃掉你。”

江扬大笑,一口咬下去,香梨少了一半:“那你可要等一等了。”

苏朝宇气得开着轮子在官舍里跟江扬飙速度:“你能等,我也能!”

当然能,既然都熬过了最冷的冬,等待春天岂不是一件悠闲容易又理所应当的事吗?唯一能做的是享受,此时最甜。

——正文完——

番外一:毛绒绒的逻辑

1.

我通常在中午一点四十分左右开始午睡。如果阴天,那么就推迟一个小时。那时候,露台上会有大片大片如同蚕丝被子般轻柔的阳光,比纯巧克力的薄片还薄,以水面上细细的柳絮的姿态铺在地板上。露台的地板刷了清漆铺了碎碎鹅卵石,白色的花式栏杆中间用细铁丝铰出了吉祥的纹样,透过它可以看到一层层阳光下的海景房般整齐漂亮的楼。

像海浪呀,一波波向远处绵延。哪里是尽头呢?尽头有什么?也许还是房子的顶,因为这里夏季多雨的缘故,都是尖顶,有的会漆成瓦灰色,那就是大海里鲨鱼偷偷露出来的鳍,零星的,一个,两个。

有时候我看着看着就睡着,身体底下有日光所能带来的最舒服的温度,嗯,会让我忘了时间。我会眯起眼睛来看太阳。也许是醒了,也许是没醒吧,太阳慢慢慢慢地移动。也有人说这是我在动,于是我花了很长时间去理解“相对”这个概念。尽管有些困难,但是我想我懂了,新的概念让我的思维如同久久不曾启动的汽车一样轰然鸣响,为我带来了不可思议的乐趣。我长久地注视着熟悉的一切,开始用新的概念诠释我和我身边的一切。

呀,很美妙。

我在移动,不知不觉地,只要我把太阳看成静止的,我就在动。我看见身体均匀地呼吸,起伏,然后秒针过去一格,咔嗒。我的身体向神秘的方向挪动了一点儿。真的挪动了,一点点,如果你看不见,那便是你看得不够仔细,只有一点点,如同黑暗里的微光那样一闪即逝,眼前甚至没有影像残留——你怀疑自己没有看见对不对?再看一次。

一秒。然后身体,微微地,挪动。

于是我知道我在移动,相对于孤独的星星来说,移动使我的生活变得仿佛更有意义了一些。我开始用这个概念重新看我熟悉的世界。

相对于露台,我很矮,相对于世界,我很小,相对于盆栽,我很大,相对于下水道,我很干净,相对于飞虫,我很聪明,相对于阳光,我很立体,相对于鹅卵石,我很温暖。

相对于人来说,(舔鼻子)我是猫。

伸个大大的懒腰。你说什么?

嗯,我就是小扬。

第一次知晓自己的相貌是在一个大雨天之后,路边有一个水坑,因为同伴尿液也在里面的缘故,上面浮着一层五光十色到令人恶心的光晕,我狼狈地从一堆废弃的木板里挣脱出来,低头。真是终身难忘呀,我湿漉漉的,毛一缕一缕乍起来,露出斑斑点点的皮癣,很丑。相当一段时间,我对自己没有自信,太丑,以至于没有姑娘愿意正眼看我。

后来,当那个男人带我去办证件打疫苗的时候,我再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容貌。一张照片贴在墨绿色封面的本子上,我看见了自己,说实话,这么看起来实在有点儿不像,长毛光亮,黄狸花的纹路漂亮又对称,眼睛,我必须说说我的眼睛,浅浅的黄绿色,很美丽。这才让我理解了眼前这个男人每天替我用难闻的药膏擦皮癣的真正目的,那就是在把我从野外带回家里之后,让我看起来好看一点儿。我挨了一针,然后被放在蓝色的旅行包里。路上,那个男人开着车,把包的拉链打开,让我看看窗外,我探出头来,发现脚边放着我的证件,墨绿色的封面,插卡处可以写上我的名字,目前是空白的——相信我,一只明白“相对”的猫,不会不认字的。

那个男人怀抱很温柔,他抱起我,第一次允许我进入楼上的房间。房间里有好多人在说话,声音一律很有控制力、很稳定,即使是开怀大笑的时候。那个男人把我放在另一个人怀里。

“一切都办好了,长官。”

啊,我知道你们误解了,现在我所在的怀抱才是江扬的。

我跟江扬交情不错,尽管他的臭毛病多得可怕。我不喜欢苏朝宇,他的“毛色”可谓非常奇怪,而且有模仿我的恶习。如果我生气地弓起身子威胁他,他居然也会趴在地毯上做出同样的姿势。啊,真是不讨猫喜欢的人呢。关于双胞胎之间的差异,我不明白人类为什么长了这么失败的五官——怎么会分辨不出呢?他们分明差很多,隔着老远就能闻见弟弟身上的猴子味。猴子是另一种不让猫喜欢的生物,跟苏朝宇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来说去,我最喜欢的人是住在隔壁的程亦涵,他一向很冷静,即使快要踩到我的尾巴,都能保持身体前倾的姿势扶着墙,然后礼貌地说“没看见你呀”,之后从我头顶迈过去——我昂头看他——等等!我很想追过去告诉他勤务兵没有把拖鞋底擦干净,上面有一块讨厌的奶油残余,但是他摆摆手说“不要跟上来哦”,扬长而去。我只能悻悻地嗅着那蹭在地板上、隔一步出现一次的奶油气味,然后蹲在他的门口摇头叹气:指挥官家的地板从来都是擦得很干净的,破坏了,破坏了!

程亦涵人很好,定期检查我的耳朵、肛门、爪子、牙齿。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他原来只是擅长给人瞧病,从此就开始拒绝他周到热情的体检。胡来,真是胡来,你看江扬又在苏朝宇的唆使下偷偷吃了一大碗冰镇杏仁豆腐,浑身散发着要胃疼的气味,你怎么不管他?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