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杀了它？”单小锋后怕的问。

齐瑞走回来，揽着他的肩道：“这蛇是山林的守护神，如今没剩下几条了，要不是它可能攻击你，我绝不会……”

齐瑞没有说完，只不过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让他痛苦的事，就连放在单小锋肩上的手也不知不觉滑落

下来，只不过一瞬间，他便魂不守舍起来。

单小锋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但却知道如果再继续走下去天就完全黑了，难不成今天要在这

里过夜吗？

单小锋没来由得打了个哆嗦，往前紧走几步，喊道：“齐瑞，你给我站住！”

齐瑞转身，一脸茫然，似乎还没从刚才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只是定定的望着他，这不禁让单小锋不知该如何开口质问

了。

“还有多远？”单小锋泄气的问。

齐瑞回过神来：“快了。”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单小锋又问。

齐瑞转回身去，站了一下，边走边轻声笑道：“你怎么跟女孩子一样爱胡思乱想呢？”

他这话说的无比自然，可听在单小锋耳中却是无比讽刺，单小锋一时气不过，心说好歹我也是你的主子，容不得你这

么随意调侃我！

想到这儿，单小锋冷笑道：“我看是你心里有鬼吧！”

“老大？”

齐瑞这声呼唤更刺激了单小锋的自尊心，他现在又累又困，心里有一股火没处发泄，说话也不再斟酌：“别以为我不

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怕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还活着？”

齐瑞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那是一种混合着伤心，失望和凄惶的表情，这表情刹那就击中了单小锋的灵魂，使他彻底清

醒过来。

他有些自责，但他还不想马上低头，只是掩饰性的说了一句：“我是说，你不就是近乡情怯吗！”

齐瑞没说话，转身就走，单小锋一下子担心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他明知道齐瑞不会把他扔在这儿

不管。

可是，他真的不会扔下自己吗？

单小锋不确定，要知道他从心里不信任齐瑞，毕竟他们从相识起就已经注定了单小锋骨子里的优越感，再加上齐瑞那

些被人所不齿的罪孽，即便单小锋可以不去回想，但这时候却不得不承认，原来他对齐瑞的忠心从来都没把握。

齐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密林深处，消失在渐渐铺天盖地压下来的夜色中，周围各种各样的声响被无限放大，而单小锋

自始至终没有移动一步，他像一颗树一样定在原地，眼前渐渐水雾迷蒙。

此时的感觉早已不是单纯的害怕可以言喻，一种被抛弃的无力感像一只大手一般紧紧扼住了他的呼吸，使得他暂时忘

记了当下的处境，只是无声的，疯狂的流眼泪。

他本不想这样，若是这样，他就真的如齐瑞所说比女孩子还不如，可是他忍不住，很委屈，很寂寞，还有自尊心被践

踏之后的愤怒。

这一切都化作泪水流下来，借着夜色的掩护，他无所顾忌地放任自己的软弱，此时的孤独勾起了不知哪年哪月的孤独

。

忽然，他被拥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下一秒，齐瑞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你还真哭呀！”

单小锋立刻就想推开他，可惜齐瑞似乎用了很大力气，他只好恨声说：“你走你的，少管我！”

这显然是一句气话，齐瑞无声的笑了，这个别扭的，任性的少年！

单小锋说完之后也怕他真走了，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动静，眼泪不由流的更凶了，又不想让他发现，

只好将脸埋进他怀里，手也悄悄环住了他的腰。

齐瑞轻笑了一下，然后腾出一只手安抚的摸了摸单小锋的头，他觉得这样的单小锋很可爱，不再是平时那副高不可攀

，又遥不可及的摸样。

其实他看人的眼光毒的很，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习惯是在监狱里养成的，已经渗入他的骨血，而他从没想过自己还有

重见天日的时候，所以当这个比自己小将近十岁的少年，居高临下的以他的主人自居的时候，他多半是有些不屑的。

可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他慢慢发现这个表面上不可一世的少年的爱恨都清澈得让人神往，却丝毫不敢亵渎。

他叫他老大，那只是兴之所至，这单纯的小孩子怎么可能约束得了他？他曾经在人间最黑暗的地方活了十几年，一旦

离开，其他任何地方，任何人都不能再束缚他了。

而他若想不动声色的离开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岂非轻而易举的事吗？

可他不仅没有离开反而恪尽职守，居然真的安心待在单小锋身边了，这不得不令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八一章 灯火

夜色中忽然出现了几点灯火，那光辉甚至超越了天上的星辰，单小锋欣喜若狂地跑到齐瑞身边，欢呼着：“总算！”

齐瑞呆呆地望着远处摇曳的灯火，片刻后又将目光移到面前的少年灿烂的笑脸上，喃喃道：“锋……”

只不过那小小的一声呢喃被山间的夜风吹散了，以至于沉浸在喜悦中的少年并没有听见。

齐瑞使劲摇了摇头，揽着单小锋向前走去，随着离那灯火越来越近，他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十几分钟后，他们在

一扇简陋的木门外停了下来。

“这是你家？”单小锋问。

齐瑞像是没听到一般，低着头站在门前，单小锋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的说：“是不是你倒说句话呀！”

齐瑞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马上摇头，单小锋无语的站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想要敲门，可手还没碰到那扇门就被齐

瑞一把握住了。

“你干嘛，深更半夜的，老子没空陪你风花雪月！”

面对单小锋色厉内荏的指责，齐瑞的手慢慢垂了下来，事实上他也很鄙视自己此刻的优柔寡断，可他却无法控制内心

缓缓升起的那抹慌乱 毕竟他不能指望别人对他的挣扎感同身受，尤其是眼前这个少年！

单小锋不再理他，只用力敲了敲门，门内传出一阵犬吠，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谁，谁呀！”

门开了，借着微薄的光，单小锋看到面前站着一个老妇人，正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他于是礼貌的说：“您是

齐瑞的……”

话还没说完，门忽然被砰地一声狠狠关上了，然后单小锋听到一阵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尽管时值盛夏，山里的夜风却仍旧瑟瑟，而单小锋就这么瞠目结舌地站在门外，一时搞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吃了闭门羹

？

他抬眼看了看齐瑞，后者还是垂头不语，他终于忍不住泄气的蹲在地上：“怎么回事啊，我有那么吓人？”

齐瑞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门忽然再次打开了，这次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佝偻的老者。

“阿爷……”齐瑞轻声喊。

老人的身体瑟缩了一下，手一颤就想关门，单小锋忙一把撑住，急道：“哎您别关门啊！您不是齐瑞的爷爷吗？”

“我没有这样的孙子！”

“阿爷，你可以不认我，但我求你把阿泰还给我吧！”齐瑞近乎哀求道。

“阿泰，你还有脸提阿泰啊！”

老人的声音忽然拔高，然后被突如其来的干咳声打断了，伴随着一阵张狂而不合时宜的犬吠，惊扰了这个静谧的小山

村，使得不远处星星点点亮起了几盏灯。

“阿泰是谁？”单小锋问。

没有人回答，在老人犀利的目光中，齐瑞忽然不再说话，单小锋似乎被忽略了太久，忍无可忍道：“我们能不能进去

再说，站这儿算怎么回事啊！”

老人像是刚刚注意到单小锋一样，惊疑不定的打量着他，说实话，如若单小锋不开口，他倒极有可能将这个晶莹剔透

的孩子误认成女娃娃。

“阿爷，这是我的……朋友！”迎着老人询问的视线，齐瑞这样解释。

老人又看了单小锋一眼，神色之间似乎仍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收留他们，这时犬吠渐渐停了，院子里忽然有人说：“他

爷，天儿不早了！”

老人最终叹了口气，摔门往回走，单小锋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问齐瑞：“这是什么意思？”

齐瑞摇了摇头，牵着他的手跟老人进了屋，一进屋老人就坐在一张炕上点起了旱烟，闷着头不说一句话，齐瑞也一声

不吭的站着，唯有单小锋好奇的打量着屋里的一切。

屋子不算大，一张炕就占了大半，角落里垒着灶台，灶上放着一口锅，几柄勺子挂在被熏得黝黑的墙上，墙壁再往里

延伸就被一挂帘子遮住了，单小锋无法窥见里屋的情景。

“阿泰呢？”齐瑞突然问道。

单小锋回过神，本想再问一遍阿泰是谁，不过没等他开口，齐瑞的爷爷就回了一句：“他不在！”

“不在？”齐瑞重复道。

单小锋感觉到齐瑞握紧了他的手，让他也没来由的紧张起来，他下意识地问道：“那他去哪了？”

老人诧异地抬头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少年，吐了口烟雾，轻缓又淡漠的说：“他在村东头李秀才家。”

“什么？你怎么能让阿泰……”齐瑞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目龇欲裂地瞪了老人一瞬，转身就向外冲去，突然迸发的力

量将单小锋撞倒在地。

“畜生！！”随着这声叫骂，齐瑞的步子霎时顿住了，而里屋的帘子也在这时被人猛的撩了起来，最先出现的那个老

妇人浑身颤抖地站在那里看着齐瑞。

单小锋也被她那句“畜生”给吓懵了，他倒在地上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一直以为单微和苏凌杉之间的战争已经很

硝烟弥漫了，没想到齐瑞的家庭比他要复杂得多。

齐瑞没有转身，气氛沉闷的令人窒息，单小锋从地上爬起来，小声说：“奶奶，您不要这样说他！”

单小锋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奶奶，在他想象中，那应该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当然，她首先是温婉美丽的。

所以当单小锋说出那个称呼时，他感到十分别扭。

显然，齐瑞的奶奶也不太习惯眼前这个漂亮的过了头的男孩子这样称呼自己，她愣了一下，低声道：“这是我们的家

事……”

“我知道对你们来说我是外人，可对齐瑞来说，我不是！”

气氛有一瞬间的僵硬，齐瑞忽然转身跪在了地上：“阿爷阿嬷，你们骂我什么都可以，我只想带阿泰走，阿泰他不能

留在那个混蛋身边，阿泰……他才十四岁！”

单小锋从齐瑞双膝着地的一刹那便惊呆了，他竭力想将齐瑞扶起来，却是徒劳，最后他只能静静地站在曾经敏感却不

可一世的齐瑞身边。

一直一言不发，只顾吞云吐雾的齐瑞爷爷却在这时说：“先睡觉，明天……明天你去看看他……”

齐瑞没再坚持，或许他也知道他想要做的事没那么简单，或许，他只是累了，需要睡上一觉而已。

八二章 文修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单小锋就被一阵悉悉疏疏的声音吵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眼睛，问齐瑞道：“你要出去？”

“我去办点事，你睡吧！”

齐瑞说完就要转身，单小锋连忙拉住了他的胳膊：“别呀，我人生地不熟，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齐瑞想了想，也没说什么，单小锋一下子跳下床，随便从皮箱里找了件衣服换上，稍微梳洗了一下便跟着齐瑞出了门

。

晨曦清冽的空气笼罩着他们，放眼望去，四周尽是郁郁葱葱的树，绿得青翠，绿的沁人心脾。

单小锋不由深呼吸几次，连日来奔波的辛苦全被这惬意的凉爽冲散了，这里的一切对于从小在A市长大的他来说实在太

过新鲜了，就连残垣断壁也别有一番滋味。

一路左顾右盼，走了没一会儿，齐瑞忽然在一间废弃的院门外停下了脚步，单小锋好奇的向里张望，只见院子里蹲着

一个小小的人，背对着他们从井里辘水。

“阿泰……”齐瑞喃喃道。

单小锋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再回头就见那小小的人影已经转过了身，一张小巴掌脸上一双水雾迷蒙的眼睛，此刻正一

眨不眨的盯着他。

单小锋冲他笑了笑，试探着叫了一声：“阿泰？”

那男孩点了点头，又将目光移至他的身后，然后陡得震了一下，脚步便向后退去，谁知这一退却被那桶水绊了一跤。

单小锋还没反应过来，齐瑞已经从他身边冲了过去，蹲在地上想要将阿泰扶起来，岂料阿泰忽然惊叫一声：“走开，

你走开！”

“阿泰，是我，我是哥哥！”齐瑞急道。

“我不要你，不要你……”

单小锋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对十年来未曾谋面的兄弟，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还有人能让齐瑞现出这样痛心疾

首的眼神来。

回过神，单小锋看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正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而他竟然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

说起来，那人外貌很不起眼，偏偏一双眼睛生得极好，妩媚多情，云淡风轻，颇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

单小锋正自感慨，齐瑞忽然站起身来，对那人冷冷说道：“李文修，我要带我弟弟走！”

“我没意见，那要看阿泰愿不愿意！”那人微微一笑，谪仙之气顿时烟消云散。

单小锋嗟叹一声，以前总听人说天使与魔鬼只在一念之间，没想到竟是真的，这个李文修究竟是什么人呢？

齐瑞将目光转向阿泰，没想到阿泰这孩子居然很不给面子的扑进了李文修的怀抱，李文修轻抚着阿泰的背脊，缓缓的

说：“瑞，我阿大已经去了！”

“死了就死了，你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齐瑞的语气越发冰寒。

“没什么，我知道你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可惜……”

“李文修！”齐瑞咬牙切齿，“你不要太过分！”

李文修忽然笑了起来，说实话，他的笑容够邪恶，可单小锋偏偏移不开视线，虽然不太明白他所说的阿大是什么人，

不过单小锋知道齐瑞不想听到那个人的任何消息，包括他的死亡。

单小锋怔怔地看着眼前肆无忌惮大笑的男子，听到他用异常轻佻的语气问齐瑞：“这小孩是你什么人？”

“不关你事！”齐瑞说。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呢？”李文修笑道，“如果你要把阿泰带走，那就把这个孩子留给我吧！”

天地之间的第一缕阳光终于穿过重重山峦的阻隔，照射到这个破败的小院子里，那几个仿佛被定格了的人身上。

单小锋呆呆的望着李文修，李文修则浅浅的微笑，仿佛刚刚抛下一颗重磅炸弹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齐瑞只是一味的低着头，在丛林里被抛弃的感觉再次袭来，单小锋的心不禁开始七上八下。

会吗？

齐瑞？

不，不会，他不会！

可是……

阿泰是他的亲弟弟，他那么想带他离开，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线希望，他怎么可能半途而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