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气息温热,呼呼地扑到迦罗遥身上,登时让他气血不安。而那句「外人」,更是让他心口一热。
迦罗遥强将那份悸动按压下去,再一抬头,正望见那王大人一脸恍然大悟,用暧昧而猥琐的眼神看著他们。
他眼神一寒,冷声道:「王大人还有事吗?」
王大人被他的视线一扫,打了个寒颤,看了看白清瞳,又堆起一脸的谄媚,陪笑道:「王爷,下官这个麽双老实憨厚
,性情乖巧,在家乡时便十分仰慕王爷,此次进京……」
「王大人!」迦罗遥神色更冷,缓缓道:「天色也不早了,大人进京述职,旅途劳累,还是早点回去休息的好。」说
著端起茶盏,做出送客的姿态。
他动作虽然优雅,但神色清冷,气势笼罩,明显表露出不悦的心情。
王大人心下一哆嗦,瞟了一眼一旁站立的白清瞳,忽然恍然大悟,知道事情搞砸了,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
「王、王爷,下官……」
他还试图想挽回颓势,高管家已上前一步:「王大人,请!」
王大人面色苍白,呆立片刻,终於发现情势不可挽回,只好干巴巴道:「是是。卑职打搅已久,也该告辞了。」他心
下惊慌,连自称都不觉又降了一级。
高管家送他们退下,迦罗遥侧头去看白清瞳,见他正看著他们消失的大门发呆,不由问道:「瞳,你看什麽呢?」
白清瞳回过神来:「啊,没看什麽。」他看出来刚才那人的意思,好像要把儿子送给迦罗遥似的。
他这麽想著,面上就带出几分神色。
迦罗遥是什麽人,只看白清瞳那模样便猜到他在想什麽,低声道:「那王大人进京述职,有求於我,才带著双儿来向
我请安,也没别的意思。」
如果不是白清瞳下午才从迦罗宝那里听来迦罗遥喜欢男人的事,只怕也想不到什麽。不过刚才那王大人表现得如此明
显,他若猜不出来才是怪事。迦罗遥现在解释,也无异於落实了他的想法。
「竟然要把儿子送人,还真是……哎,我刚才听,那个男孩好像是男双吧?」
「嗯。」
白清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自他苏醒以来,因为脑子什麽都忘光了,少不得每天要有人给他「补习补习」。读书识字,练武习剑,那是最基本的
,但糟糕的是他连许多基本常识也不记得了,所以直到现在,子墨还不时要给他解释提醒些东西。
记得最初听到什麽大齐国历史上某某著名的男双大将军,或某某最有名的男双丞相,还有什麽民间流传的八美图里,
便有四名女双绝色等等,他还奇怪为什麽要在那些男、女後面加个双字,待听了子墨的解释後不禁有些瞠目结舌。
这是什麽世界啊?
这是白清瞳的第一个反应。
不知为何,在他的固有概念里,他觉得世界上就应该只有男人和女人两种,怎麽何时还冒出了具有两性特征的双儿?
而且双儿这种性别,还可男可女,或嫁或娶,可自主选择,委实……不可思议。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理解这超脱於男女之上的第三性别,不过因为靖王府里没有一个双儿,没有亲眼见过,後来渐
渐也就忘了。
今日上街,他只顾著看周围新奇,也没有特别留意人群,所以对这个概念还不是很深刻。直到刚才看见那个被称为男
双的少年,他才第一次意识到,双儿是这个世界不可或缺的一类人,而且为数众多,比例几乎占总人口的三分之一。
他忍不住搔搔头,再次感到怪异起来。
「怎麽了?」迦罗遥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是觉得他的神态似乎颇为苦恼。
「我只是奇怪,世上为什麽会有双儿呢?有男人和女人还不够吗?」
迦罗遥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便道:「混沌之初,伏羲、盘天、女娲三位大神分别按照自己的形态塑造了人
,使男双女三足共立,没有什麽为什麽。若这世上只有男人和女人,岂不是奇怪?」
白清瞳自己也说不清心中的怪异感从何而来,只得笑了一下:「说得也是。」
迦罗遥微微一笑:「双儿便是双儿。男双行男子之道,女双行女子之道。咱们齐国并不拘男双入仕入武,便与寻常男
子一般。因你从前十分不喜双儿,所以府里一个也没有,想是如此,你才会觉得奇怪。」
白清瞳心中一动。
因为我不喜欢双儿,所以府里才一个也没有?
他笑了笑,转移话题:「刚才那双儿模样倒长得好,看上去秀秀气气、斯斯文文的,可不像男双,倒像个女孩子。」
「……你喜欢那孩子?」
「没什麽喜欢不喜欢的,就是觉得他长得挺好。」
迦罗遥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回来这麽晚,饿了吧?该去用膳了。」
晚上白清瞳躺在床上望著床顶发呆。
没想到今日出去一趟,还真是颇有斩获。「重新」认识了迦罗宝和楼静亭二人,让他开心不少,以後也有朋友了,人
生不至於无聊。
不过下午听说迦罗遥喜欢男人的事,让他心里一惊,隐隐有些不安。
他倒不是反感迦罗遥好男风的问题,只是回想这些日子他对自己无微不至地照顾,便是再傻,也感觉得出这种感情似
是超过了一般的收养关系。
如此一想,京里又不时有他们的闲言碎语,只怕也不是空穴来风。
从前的自己怎麽和迦罗遥相处,白清瞳是不记得了。但是自他苏醒後,二人一直处得十分融洽。
他有时也怀疑为何迦罗遥会对一个收养来的遗孤这麽好?
从心底里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人好,也没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人坏。他不过是个罪臣遗孤,而且那个丝
毫没有印象的将军父亲还是落了个谋反的罪名被处死的。收养他这样的孩子对迦罗遥来说身份肯定也很敏感,何况还
宠让到这等地步。
王府里的人私下管他叫小王爷,他是听过的。
这样一联想,落实到外面传的那些流言上,似乎颇有几分应对的意思。
难道迦罗遥真的喜欢他?难道他们以前的关系真的不清不楚?
再联想到自他醒来後迦罗遥对他小心翼翼,甚至有几分讨好的态度,更是可疑。
白清瞳越想越不安,忍不住一个打滚坐起来,扒开衣服上下摸索,还执著地歪著头盯著自己後面,手指甚至试著去探
索,跪在床上一连以这个奇怪的姿势转了好几圈。
如果此时有人进来,看见他一定会联想到追著自己尾巴玩的小狗,那情景简直一模一样。
似乎……没有什麽特别。
白清瞳摸来摸去,自然摸不出什麽,不由拍了额头一下,暗骂自己胡涂。即便他们从前有什麽关系,这都多久了,哪
里还会有什麽痕迹?
他烦恼地倒下,惆怅的一夜都没睡好。
他决定了,无论如何要和迦罗遥保持距离。不管从前和他怎麽相处的,至少从现在开始,二人要保持上下级的关系!
白清瞳虽然不反感男风之好,但他从心底里知道,自己厌恶被压在下面。
做同性恋可以!但绝对不能做零号!
白清瞳脑海里坚定地闪过这个念头。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为何会冒出这种古怪的想法和奇怪的词汇,他已经完全被自己可能是被压倒的对象这个念头所占据
了。
之後的日子,白清瞳认真贯彻了自己的决定,并每日清晨起床後,愈加勤奋地练习武艺。
那套白家剑法,前些日子迟迟没有进度,现在却彷佛开了窍一般突飞猛进,不到半个月,他竟然熟练掌握了,甚至还
可以与子墨对招了。
迦罗遥每日早上有宫里的御医专门来为他的腿部做按摩和针灸,之後还要上朝,所以从不与他一起早膳。午膳有时他
从宫里赶回来便一起用,赶不回来便各自用。但晚膳二人总是一起的。
白清瞳开始慢慢拉开二人距离,这种变化的尺度他把握得非常微妙,也做得非常自然。但在有心人眼里,却能够感觉
出来。
迦罗遥独自坐在饭桌前,望著敞开的大门,道:「今日他又有什麽事?」
高管家道:「白公子说安小王爷约了他,晚上不回来用膳了。」
「……这是这个月来第几次了?」
「第六次。」
迦罗遥沈默片刻,忽然轻轻笑道:「六次,还不算多。」
高管家没有说话。
迦罗遥轻叹一声:「罢了。」然後再无言语,默默执起银筷用膳。
高管家在旁伺候著。看著王爷寂寞清寥的身影,心里十分难过。
他的主子,大齐国的摄政王靖王爷,原本是最有希望登上皇位之人。可是现在,他却只能带著一双残腿,孤身一人在
这空旷寂寞的王府里用膳,身边连个可以陪伴的人都不在。
高管家名叫高连,是迦罗遥十几年前初上战场时由死人堆里带回来的,所以对他忠心耿耿,尽心服侍。
眼见头几年王爷还豢养了几名男宠。不是双儿,是真正的男人。虽说此举引来许多闲言碎语,连皇太後也亲自过问过
,但那时候王爷至少高兴的时候身边还有个伴,晚上回房,还有个可以暖被窝的人。
可是自从白小公子进了府,王爷为他著想,收敛了很多。後来白小公子渐渐大了,王爷见他不喜欢那些男宠,眼神里
总是透著鄙视,便将那些人都遣散了,从此清心寡欲起来。
但白小公子似乎一直耿耿於怀,对王爷的态度也越来越不敬,直到前几个月出了那场变故,人醒来後什麽都不记得了
,王爷既心疼,又好像松了口气。
高连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白小公子也可重新认识王爷,谁知才过没多久,情况又演变成如此。
高连心中叹息。
王爷这是何苦来哉?虽说小时候白公子确实对王爷十分亲厚,但这些年来那孩子越发与王爷离得远了,人心变了,又
如何能强求回来?王爷这般忍让,又是何必?
不过王爷是他主子,他对王爷只有忠心遵从,对他的吩咐从不怠慢。
迦罗遥胃口不佳,只简单吃了几口便搁下碗筷,吩咐道:「清瞳回来,让他去书房见我。」
「是。」
白清瞳回来得有些晚,已过了戌时两刻,几乎该是入睡的时候了。听高管家转告王爷要见自己,有些意外,但还是整
了整衣服,向书房走去。
这些日子他经过刻意打听,终於将迦罗遥的事情搞得七七八八了。
原来迦罗遥虽然排行第三,却是齐文帝迦罗坤雅与皇後正统所出的嫡长子,理应为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可惜先皇後早
逝,迦罗遥还不到两岁便失去了母亲,不得不由长皇子的母妃贤贵妃抚养。
在迦罗遥七岁那年,齐文帝决定立太子,朝中却纷争不断。有拥立迦罗遥正统嫡长子的清流派,也有拥立长皇子和四
皇子的贤贵妃与陈贵妃两派。
朝廷的皇子之争与朋党之争,历来是皇家祸及天下的两大恨事。
齐文帝迦罗坤雅对几派之争毫不偏袒,袖手旁观,甚至借机各打几个大板,让几方都占不到便宜。本来他这种借力打
力的帝王之道并没有错,却没想到最後害了他最疼爱的嫡长子。
迦罗遥当时突然莫名中毒,几乎性命不保。在生死在线挣扎了一个月,终於活了下来,却废了一双腿。从此,这位身
有残疾的皇子便终身与皇位无缘了。
这事最先祸及的,便是贤贵妃。迦罗遥是由她抚养的,何况她的皇长子也被卷进太子之争中,百口莫辩,立时被齐文
帝废了贵妃封号,贬为贵人,连降三级。
齐文帝事後封了四皇子为太子,但对三皇子迦罗遥之事心痛不已,因此格外宠爱他,所有规格待遇竟比太子还高。
迦罗遥後来慢慢康复,虽然腿疾不能复原,但终於还是活了下来。他十四岁那年主动请缨要去边关参军,让众人都吃
了一惊。齐文帝自然是不允的,但拗不过这最疼爱的儿子的要求,最终放他去了。
谁知这位身有残疾的皇子却再度让天下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他不仅在军中如鱼得水,连连取得几场胜仗,甚至还收服
了边关几位重将。
两年後齐文帝病危,繁华一梦的大齐国紫微星隐,顿显风雨飘摇,天人五衰之征兆。而缠绵病榻多日的齐文帝更是突
然发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密旨,将太子迦罗迁废去太子称号,贬为庶人,幽禁东宫。
此时三皇子迦罗遥突然自西北边陲带领大军开回,拥兵二十万之重,陉於京郊三十里处凤鸣谷。
在迦罗遥驻兵三日後,齐文帝忽然自昏迷中醒来,星诏传他入宫,清晨时举满朝重臣封皇长子迦罗延为太子,十日後
登基。
这场变故突如其来,虽已过去多少年,但白清瞳听到时还是可以感觉到当时的腥风血雨,剑拔弩张。
第三章
迦罗坤雅作为大齐国历史上第一位男双帝,盛世之英明,足以流传千古。
他一生育有四子一双七女,後宫女子妃嫔数十,但他此生最爱的,却是那过早凋零的娇豔牡丹,迦罗遥的生母王皇後
。
迦罗遥曾是他最大的期待,寄予了无限厚望。因此在这个儿子中毒身残後,迦罗坤雅的愤怒可想而知。
他不仅拔除了贤贵妃家族的所有重权之人,并将前太子四皇子的母系一族也铲除殆尽。这也是当年他病危之时废除太
子,而太子却无力自保的一大主因。而迦罗延登上皇位,对迦罗遥来说也不再有任何威胁。因为贤贵妃一族,也早无
可以依靠的外臣力量。
与之相反,迦罗遥的母系王家,却荣宠非常,位列极臣。而迦罗遥本身执掌军权,更将大齐国最精锐的部队控制麾下
。
文有王家,武有军权。由此可见这千古一代的男双帝王,为他最宠爱的儿子留下了一个何等坚固的地位,与何等不可
摧灭的势力。但这样的做法对下一位帝王来说,却是留下了莫大的隐患。
这种矛盾的做法不像一代明君所为,世人皆猜不透齐文帝的想法。却不知,不论齐文帝如何英明神武,他也是一位父
亲。对最喜爱的孩子,难免有些偏爱,总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可若是做不到,那至少也要用其它的方法补偿他。
也许作为一位帝王,他的做法有些荒诞,但作为一位父亲,偏心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後来的事实也证明,迦罗坤雅不
愧是一代明帝,即使对自己的第三子赐予了一位王爷不应有的荣宠,但也给大齐国留下了一份最坚定的保障。
因为迦罗遥,在齐文帝去世後的十年里,一再以他的聪明才智化解了齐国的多次危机,证明了他确实是齐文帝心目中
大齐国最有力的保护者。
齐文帝去世後,迦罗延在迦罗遥的支持下顺利登基,君临天下。之後他将原太子迦罗迁贬去遥远的苍州守陵,并没有
怎麽为难他,不过两年後迦罗迁还是因为郁结於心,且不惯蜀南水土,在苍州病故了。
迦罗延可说是被迦罗遥亲手推上皇位的,并在他的辅佐下整顿朝堂,清理党派,著实让大齐国振兴了几年。
不过迦罗遥并不亲自参与政事,也不结党营私,在迦罗延为帝期间谦谨有礼,毫无功高盖主的样子,甚至对於朝堂之
事表现得异常冷淡,只是在迦罗延需要他的时候,适时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可惜迦罗延命浅福薄,只做了几年皇上,还没到三十岁便英年早逝,留下皇後和唯一的太子迦罗宇。於是迦罗遥领皇
上遗命摄政,成为了这对孤儿寡母的唯一依靠,开始了他的摄政生涯,正式走到朝堂的正前方。
白清瞳了解了迦罗遥的半生生平之後,第一次感觉他不仅是个王爷那麽简单。可是他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丝毫让人想
不到他是一个在大齐国真正呼风唤雨的人物。
白清瞳忍不住擦了一把冷汗。
这麽厉害的人物,不知从前自己是如何与他相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