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面,“善柳,你提些字,再画上些花啊草啊的,好看些。”
三只小妖怪殷勤的找了狼毫笔来,又调好了颜色。小小的笔在指尖转动了一番,善柳唇角含笑,手上开始动作。
不过是最寻常的春季景色,碧绿的湖水,河畔开的鲜艳如火的花,还有几棵垂着绿丝的柳,最后用浓墨描了几笔远山
黛景,和初升的阳光。
小黑狗兴奋的咧嘴,“还要提字,提字。”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是前人描写江南的景色,此刻却也极为贴切。
众人都赞叹不已,欢喜突然眼露迷茫,而后变了脸色,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善柳。
“原来是你?”
善柳含笑,眼中有丝迷茫。
欢喜伸手去扭他的脸,“操,那个破散仙就是你?那本破快速修仙法门就是你写的?你害的小爷好惨,小爷今天不灭
了你小爷我就跟你姓……”
张牙舞爪的小东西很快被纪文南抱住,它却兀自不依不饶,咬牙切齿如有不共戴天之仇。
善柳淡笑,“原来是这个?呵,被你看出来了。”
小黑狗气的眼睛鼓起来了,“操,你还笑?看小爷不打死你……”嘴上叫嚣着,但纪文南抱的很紧,它根本动弹不得
。
“当日不过玩性所致,才写了本罢了。小东西,我总是没有害你的,不然,你哪遇得到文南呢?对吧?”
欢喜一愣,恼怒的气息收敛起来,眼却还是瞪着,显然愤怒难平。
它当日是遇着纪文南了,如若是个屠夫呢?如若是个乞丐呢?如若……
善柳站起身来,深深一揖,“欢喜别生气,善柳在这道歉了。”
“哼……”
怒气全数平息,小黑狗抬头看着纪文南,“你早就知道是他了?”
纪文南揉揉它的发,微笑道:“我也是现在才知道的。算了,我带你出去走走,你想要吃什么?玩什么?”
欢喜眼睛一亮,“你都替我买?”
“嗯。”
欢喜大喜,眼中闪着计算的光芒,想了好一会儿后,才道:“我们现去镇上看看有什么吧。”
镇上的人都认识差不多了,欢喜边走边跟旁人打招呼,笑的一脸灿烂。纪文南偏着头看着它的脸,唇抿成一线。
没有自己的照顾,它应该也会过的很好吧?
指尖幽幽的含着凉气,胸腔更是闷的难受。纪文南抓紧了欢喜的手,走入一旁的酒楼。“你来了这么久,我还没请你
吃过饭,小东西,今天想吃什么?”
拉着它走到角落的位置,小黑狗眼睛明亮,“听说这儿的八宝鸭很好吃,我们要一只好不好?”
纪文南点头,“还要什么?”
欢喜咧开嘴,“别的你点,有排骨就成。”
菜很快端了上来,欢喜吃的开怀,纪文南却难以下咽。
“小东西……”
“嗯?”
“如果,我不在了……”
欢喜迅速抬起头,满脸惊愕,“不在?你要去哪儿?很远的地方么?”
“……嗯,是很远。”纪文南伸出手,替小黑狗将唇边的饭粒抹去,“我不在的话,你会不会乖乖的?”
“你要去哪里?不能带我去吗?”
纪文南微垂着头,语气中含着一丝酸涩,却努力去掩饰,“不能去。我跟二师兄一起回山看一趟师父,他前些日子捎
了口信来,说身体不太好。”
欢喜眼露疑惑,“神仙的身体也会不好?”
“嗯。所以我跟二师兄一起回去看看。”
“要去多久?”
“可能……就几个月。”
欢喜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一双眼瞪的滚圆,看起来有些可怜,“纪文南,真的要那么久吗?你会不会是哄我?”
纪文南揉揉它的头,笑的阳光,“我怎么会哄你?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只在那待一个多时辰。”
欢喜冥思想了许久,然后才点点头,末了又不放心的道:“那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会的。”
似乎知道了纪文南要离开后,欢喜并没有多少玩闹之心,淡着一张脸拉着纪文南往回走。
阳光刺眼,两人走的慢,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脚下黄土散漫,上面印着一个一个的脚印。村头的路向来不是很好,只
要落上一阵大雨,便会变得泥泞不堪。
纪文南没有说话,暗猜着欢喜的心思,但看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却什么也猜不出来。到了院子,欢喜看到许天岐也
没流露出紧张和害怕,而是自顾自走进房,重重的关上了门。
善柳靠了过来,眼神望着那紧闭的房门,“你决定了?”
纪文南转身往院子中走,步伐有些失魂落魄。坐在一旁的躺椅中后,他像是全身的力气都已消失殆尽,语气都显得轻
飘飘起来,“我跟它说,我会离开一段时日。”
善柳也坐在了一旁,脸上的表情朦朦胧胧,不似平日般带着温暖的笑意。“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你还可以跟它在一起
三年,而现在,却只有几日的时间。文南,我已经说过,我不保证这个劫数一定能过。你,可曾真的已经思量好?”
前些时日想出来的办法,可要冒的险却极大。
微风拂过脸颊,似乎也带来了荷花的香味。纪文南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小东西极力嗅着那花儿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明媚
灿烂的如同冬日的阳光。
胸腔涩的难受,那儿跳了有那么多年,第一次充斥着那种痛苦,似乎只要轻轻呼吸,都会有痛楚从四面八方延伸出来
。
他说:“我决定好了。”
小黑狗在房内待在傍晚时才走出来,一双眼红的如兔子,让纪文南看着格外心疼。
今日是善柳下的厨,桌上摆的只几样菜,菜色看起来却极为诱人。几人坐成一堆,三只小妖怪自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就连许天岐,眼中都闪着亮光。
待欢喜也落了座,善柳举起竹筷,微微笑道:“已经好久没有下厨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把以前的手艺忘光,如若不好
吃,你们也千万别嫌弃。”
一群人吞了吞口水,开始开动。
不过小半个时辰,桌上的菜便已一扫而光,众人摸着肚子打着饱嗝,一脸满足。
想着刚刚众人连盛饭都是跑着去的情景便觉得好笑,好像生怕自己慢一点,别人就会将菜全部吃光一样。
欢喜早已扫了脸上的忧郁,“善柳,你做的菜可真好吃,跟谁学的?”
善柳淡笑,笑的有丝哀伤,“以前无事时,想做给一个人吃,所以特意去跟天上的食神学的。”
“那那人可真有福。”
“呵……”
善柳轻饮一口茶,想到了些许往事。
那时候的他,洗手做羹汤,只盼着那人说声好。那人每次吃了后,只淡淡的说声谢谢,却并无半分迷恋的神色。而他
却一如以往,深信着下界的一句话:要抓住男人的心,先得抓住男人的胃。
过了百年,却渐渐明了,那个人根本就不爱他,所以就算他将世间所有捧到他面前,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只会淡淡的
说一句“谢谢”。
收拾了碗筷,欢喜乖乖的跑到厨房洗碗,纪文南倚在门边,看着粗瓷的碗在它手里翻转,目不转睛。
最后,欢喜回了头,低低的问道:“什么时候走?”
“明天。”
手一抖,碗跌落在地,摔成了碎片。
纪文南吃了一惊,连忙走过去抓住它的手,“怎么样?有没有划到手?”
“没有。”眼珠里的晶亮似乎稍微不小心便会眨出来,欢喜静静的看着摔落在地的残碗,手指一点一点的开始颤抖。
“傻子。”拥住它瘦弱的肩,纪文南在它耳边叹气。手臂越收越紧,最终将它抱了起来,出了厨房,进了卧房。
小黑狗的眼睛开始又泛起红色,半闭着,长长的睫毛上满是水渍。
房门“啪”的一声关上,落了锁。
暖暖的唇压了下来,轻吻着那颤动的睫毛,将上面的水渍一点一点的吸掉。
“唔,好咸。”
欢喜睁大眼,看着纪文南的脸越来越大,最后,他的唇覆上它的,极尽缠绵挑逗。
湿热的吻密密实实的,挠的人心都痒了起来,和着一点惆怅一点酸楚,瞬间成了燎原之火。舌尖在空中相会,轻微试
探后,便深刻的交缠在一起。
衣物褪去,热量让他们身上都染了一层薄汗,泛着魅人的光晕。
纪文南说:“我会回来。”
欢喜勾紧他的腰,让自己含的他更深,“我会等你回来。”
二十
不知不觉,时间又到了初秋。
天气还是一样炎热,偶尔还会下上一场大雨,雷声也隐隐传来,骇的欢喜只能颤抖着缩在床上,不敢走出房间一步。
这时候阿茂便会守在它身边,轻抚着它的头。
天气好的时候,欢喜便会待在院子中,呆呆的坐着,不动也不说话,只看着远方的苍穹发怔。
许天岐跟阿茂近来关系好了许多,此时看到欢喜这番模样,连许天岐都有些不忍,“它当真能忘得了文南?”
“忘不了又如何?”
疏淡的语气,有些冷漠无情。许天岐却知道阿茂其实极为关心欢喜,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时日渐过,院中的树开始掉着枯黄的叶子,一片一片的往下飞舞旋转,最后魂归尘土。三只小妖怪好奇的睁大着眼看
着小黑狗。
“小妖怪很久没说话了。”
“嗯,我记得我最后听到它说话是七天前,它烧菜时被烫到,说了一声‘唔’。”
“我记得是十天前,我叫它吃饭时它说了一声‘嗯’。”
大根担忧道:“它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
三叶很肯定的点头,“相思病!”
二干转头看着兄弟两,“那有救吗?”
“纪文南回来自然就好了。”
大根叹气,“但是我们都知道,纪文南肯定回不来了。”
另外两只小妖怪还没来得及附和,欢喜的眼神突然亮了,语气也犀利起来,“谁说他不能回来?他说他会回来的,你
们胡说些什么?”
欢喜的声音拔的很高,很像是在尖叫,不仅三只小妖怪,就连另一边的阿茂和许天岐都被惊吓到了。
小黑狗神色突然有些癫狂,“你们都知道些什么?告诉我!快点告诉我!”
三只小妖怪震惊过后,连忙摇头。欢喜冲入厨房内,拿出一柄锋利的斧子,扬手道:“你们到底说不说?不说我立马
将你们的老窝端了。”
三只小妖怪惊的脸色发白,大根连连道:“我们说,我们说,你快点放下那东西。”
“快说!”
“那日我们见纪文南和善柳都心事重重的样子,感觉不对劲,就跟踪了他们。”
二干接口,“结果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天劫的事情。善柳说三年之后,纪文南就要历劫,到时候必死无疑。”
欢喜脸色一变,手中的斧子滑落了下来,撞击到地上,发出清脆的鸣响。
三叶连忙将斧子丢开,“后来善柳说了一大堆天劫的话,我们都没怎么听懂,最后只听到他要纪文南跟他去一个地方
。”
“哪儿?”
三只小妖怪各自挠了挠头发,大根道:“好像,叫什么仙山的。”
欢喜拽紧了拳头,语带颤抖,“去那儿做什么?”
三只小妖怪异口同声:“送死!”
欢喜睁大眼,全身的血液似乎在刹那间停止流动。它怔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善柳是他二
师兄,怎么会叫纪文南去送死?”
三叶插口道:“我还记起了一些,善柳说天劫共有九九八十一道,每种不尽相同。本来纪文南广结善缘,凭他的修为
,不会渡不了,后来偏巧遇到了你,又跟你……跟你那什么……所以才会渡不了的。”
二干也道:“没错,后来善柳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现如今纪文南修为未满,所以天劫未到,如若修为
立时修满了,天劫也会提前到来。他还说,如若是按正常的历劫,那到时候劫数是什么,是谁也算不定的。但如果是
提早,那天劫就一定是五雷轰顶。”
大根抢道:“对,对。善柳后来又说了,凭纪文南现在的修为,也未必抵挡的了五雷轰顶,所以说么,他就是去送死
的!”
欢喜惊住,“这么说,是我害了他?”
三只小妖怪点头,“就是这意思。”
秋风乍起,吹的各人的发都缠绕起来。小黑狗的眼珠依然呆滞,口中发出低喃,脑海中的思绪似乱成了一团麻线,无
论如何也找不到线头。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纪文南?”
阿茂担忧的走近,“欢喜……”
欢喜偏了头来,看到熟悉的大哥,一口热血上涌,“大哥,我没有害纪文南!我那么喜欢他,怎么会害他?不是我害
的……不是……”
阿茂拍拍它的头,温声道:“欢喜,你冷静下来。”
阿茂的语气不重,却似乎有一种威慑力,让欢喜很快静了下来。三只小妖怪早已跑的无影无踪,许天岐也靠了过来。
他淡淡的看了眼小黑狗,沉声道:“你现在急什么?善柳若没几成把握,怎会让文南去送死?”
欢喜凝思一想,觉得有理,便松了口气。
“所以,你现在只要好好的等他回来便好。”
等待是一件很磨人的事。
何况,是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
吃饭、睡觉、行走、说话,一切一切看起来繁琐又磨人,一刻一刻也过得极为缓慢。从初秋到深秋,再从初冬到年关
,仿若不仅仅是几个月,而是一辈子那么长。
还要等几个一辈子?
小黑狗不知道。
纪文南和善柳再没有消息来,许天岐偶尔出去,阿茂则是一直陪在它身边。他们都不说话,只有三只小妖怪叽叽喳喳
的,偶尔嫌弃道:“小妖怪,你做的菜越来越难吃了。”
欢喜气的向他们挥拳头,在下一餐后菜做的更难吃。
在纪文南生死不明时,他们能好好的吃喝,让欢喜觉得是非常难受的事。
可是三只小妖怪没有这种觉悟。在经历多餐菜难下咽的境况后,大根索性自己掌厨,三只小妖怪不知道从哪个树林里
抓出山鸡野兔,放在院子中烤,烤的香味四溢,让人一闻就忍不住食指大动。
年关过去,院中粉嫩的桃花便相继绽放了。
似乎比去年开的更多,矮矮的树上花团锦簇,让人暗暗惊叹。
那么小的树是怎么开出这许多花的?
花儿开后小黑狗几乎连睡觉都要搬到树旁边了,每日就是这么痴痴的望着,不开口说话,连阿茂也劝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