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中行又问道，眼睛却看着我。

大概他觉得，我是唯一有可能令他推销成功的潜在顾客。

虽然知道姿势一定别扭并且怪异，我还是努力摆出懒洋洋的样子靠在椅背上，又努力发出懒洋洋的声音说：“给我好

了，别浪费了。”

听到我这样说，中行笑了一声。

到了开幕式的那天，我穿上新买的衬衫，打上我最喜欢的一条领带，站在马路边上等他。

远远地，看见写着“中国银行”的大车开过来，我跳上去，没看见中行。

我非常非常的失望甚至是惊恐。

幸好，当车门再打开的时候，我看见他站在外面等我。

“抱歉”，中行说，“这边还有点事情，所以我先过来。”

这真是太好太好了。

我跳下车，中行打量了我一下，问：“你怎么穿成这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银行里的？”

一边说一边开始动手解我的领带。

他有点凉的手指碰到我的皮肤。

我却觉得这个炎热的夜晚更加闷热。

领带被慢慢地从衣领下面扯出来的时候，我甚至感到它滑过的地方要着起火来。

中行向旁边的人要了一件上面写着“中国银行”的大体恤衫，对我说，你会坐在赞助商的位置上，穿上这个。

“里面很热”，中行说：“所以得把这个脱了。”

说完拧开了我衬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

我感觉到锁骨露出来了一点点。

“那边有更衣室，但是可能排队，你将就一下，换好到12台找我。”中行指了指我身后更衣室的位置。

我没吭声，接过体恤衫，拔腿就跑。

我想我的脸一定很红。

又丢人了。

换好衣服之后，我回去找到了中行，开幕式也已经开始了。

我心想我平时一定是一副很认真很无趣的形象。

所以在这里应该表现得幽默潇洒。

我拿起组委会发的小扇子故作风流地摇了几下。

可是实在太热了。

在我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已经用力扇出呼呼的大风。

我一边扇，一边对中行发表我的意见和看法。

中行话很少，可是很博学。

我大概天生就不是幽默的料子，说了半天自己都觉得内容很无趣。

赚钱之外的事情，我懂的实在不多。

“这里的衔接有些僵硬呢。”我说。

“嗯？”

大概是因为太吵，中行听不清楚。他斜过身子，把头和肩向我这边靠过来。

我打蛇随棍上，立即也靠上去，中行没有动。

他没有坐回去。大概是没有意识到吧。

我就这样靠着和他说话，一直到结束。

好像做梦一样。

19.开幕式2

散场之后，我跟在中行后面，准备回家。

我正弯着身子上车的时候，突然感到领子一紧，被人硬生生地从车上拖了下来。

失去平衡，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工行把我往后面一甩，探头进去，说：“中行你出来一下。我们要商量那个，防止奥运之后经济急速下滑。”

中行笑了一下，好像很了然似的说道：“央行是前天通知的吧？之前不着急，现在大半夜的，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商量

了？”

工行也假惺惺地笑了：“我也叫了农行，他已经在等我们了。”

中行看了我一眼，说了句抱歉司机会送你回去。好像也没什么不高兴，立刻就下了车。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

刚刚才想了几个可以在路上讲给中行听的笑话，现在用不上了。

工行转头看了看我，好像很鄙夷似的，说：“我们很忙，有大事情要商量，你自己回去。还有，晚上做梦别笑醒了。

”

我没理他。

他对我很不好。

又是个变态。

还是少惹为妙。

没想到工行还没完没了。

瞅了我两眼，又说：“还穿着这T恤干嘛？装什么中行的人？想装，中行还不要呢！”

我有很不好的感觉。

被神经病抓住了把柄。

我几乎确定，工行已经知道我对中行的感觉了。

这可真糟。

看来是向中行要门票的那天，被他看了出来。

这个人脑子虽然有问题，可是毕竟是很聪明的。

暴发户恶俗，可是大多数都不笨。

就像工行，给自己的招牌写上大红字，给自己的卡片取名叫牡丹卡。

但是这更像是性格上的问题，而非智力上的缺陷。

两只耳朵听见工行还在继续说：“金融危机，当心关门大吉。”

这可是我最大的忌讳。

我扒开车门，上了车，回头看看工行，还是没忍住，不高兴地说：“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灯光有些暗，看不大清。但是工行好像笑了。

模模糊糊的笑容，居然很帅气。

我觉得，他好像也希望回到从前的样子。

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不过，当然，最大的可能还是他真的没把那当回事。

回去的路上，我把头靠在窗子上，向外看。

差不多每条街上都有几家银行。

自从中行用了个钱币当标志之后，几乎所有银行的标志都是钱币。

有的时候，谁是老大，从这些小事上就可以看出来。

如果把中国各家银行的标志放在一起看，就可以感受到浓浓的贪财的小宇宙。

至于我的标志呢，是一个“S”，上面也有两个钱币的小孔。这个“S”就是两个不完整的钱币。

从一枚钱币变成两枚，我想，我还是有所创新的。

只要可以做到，我什么都想比别人多一点。

四环堵得很厉害。

我在车上没有事情做，就忍不住胡思乱想：是不是就因为我有两个不太完整的钱币，所以我比别人更爱钱，又比别人

更辛苦？

那光大呢？我回忆了一下，他好像一个钱币都没有……

想着想着，就靠着窗子睡着了。

20.员工大会

第二天是我的员工大会。

谁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需要请示的事情，都可以和我说。

员工们8点钟就要坐好。

我在办公室喝茶，等到8点半还要多一点，才装作很忙的样子赶到会议厅。

既摆足了架子，又不至于让人非常不满。

进屋坐定，等大家的掌声结束以后，我对最近一段时间的业务进行了总结。

还是历来的三部曲：赞扬表现优异的事业部，指出未来一段时间内将要面临的挑战，表达战胜一切的信心和决心。

废话过后，就是这个会的重点。为大家答疑解惑。

其实在平时，大家也可以通过内部网络，向我请示各种各样的问题。

可是我还是希望能够将他们聚在一起，看看别人的困难，学习一下我思考问题的方式方法。

信用卡中心的业务扩展得最快，事情也最多。

“很多拖欠欠款的持卡人的单位、地址或者联系人电话都变了，这给催收工作带来了很大困难，怎么办好呢？”

我觉得有一点忧郁。

这么简单的问题，解决方法就算没有100种，至少也有50种。

我说：“你先不要催他们还钱。骗他们，告诉他们，为了更好地为客户服务，我行要更新一下客户的个人信息。核对

了这些资料之后，再让他们还款。”

信用卡中心的代表一副了然的样子点点头。

“那，我还有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一开始我们的策略失误，告诉持卡人终生免年费。但是后来……”

听了这句话，我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终生免年费？！疯了吗你，那我们赚什么！”

信用卡中心的代表被吓得一缩脖子：“后来发现不行，改成了三年。可是……前期的宣传已经做出去了，很多持卡人

上门投诉，说我们不守信用，说话像……像……这、这又该怎么办呢……”

我点点头，觉得更忧郁了。

眉毛撇成八字，看着他。

拿着这么多工资，怎么脑筋一点都不会转？

“你告诉他们”，我说：“信用卡的期限就是三年。任何银行都是。三年之后转的卡和前面的当然不是同一张啦。三

年到期，可不就是终生嘛。”

看着员工们长大了嘴的样子，我好发愁。

很想长叹两声。

他们应该出门左转再向左，去做农行的员工。

这样，这个“惺惺相惜”的“惜”就可以改成“傻兮兮”的“兮”了。

到了下午，我精心培养的一个得意员工向我提交了一份方案。

顿时觉得这个银行里面还是有亮光的。

他说，为了宣传我行的借贷，可以搞这么一个活动，意思大概是帮助大家实现梦想。搜集大家的梦想，选一些优质的

客户，贷款给他们。在电视上播出，弄得煽情一点，体现民生银行关心民生的良好形象。

不愧是我看中的员工。

我真是喜欢。

选取一些优质客户，贷款给他们，等于什么损失都没有嘛。

白赚到一个关心民生的良好形象。

我立刻大笔一挥，签上我的名字。

“民生”。

龙飞凤舞的。

我喜欢把“民”字的最后一笔写得很长。

想起光大曾经向我抱怨过，“光大”两个字不管怎么写都显得很丑，因为这两个字本身就丑。

我倒觉得还好。

是他自己太过追求完美了。

他就是那样的人。

有一点缺陷的事情，都是不能勉强接受的。

什么都要是纯粹和完美的。

天下哪有那么多好事呢！

再想想中行，他的字很霸道。

标识上的名称也是所有银行里面唯一一家手写的。

我们都是直接在电脑里面直接扯出一种字体，用在标识上。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

我考虑的是，万一题字的人以后出了些问题，就很头疼了。还是用电脑自带的保险些。

我没有中行那么厉害，出了问题也可以不管不顾。

反正也不会怎样。

我又在电脑上搜出中行的这个标识，盯着瞧。

突然发现，标识上“中国银行”四个字里面的“银”字看上去很别扭。

左边好像多了一笔。

可是因为字写得比较草，所以我并不敢确定。

我仔仔细细地研究这个字。

眼睛都快对在一起。

还是觉得，很别扭。

这个到底是不是错别字呢？

我又把字放大了一些，继续看。

瞧着瞧着，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脑子里想的，全都是中行。

我细细地回味那天发生的每一件事。

中行每一次笑都是因为什么。

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他说的每一句话。我说的每一句话。

每次想起他扯开我领带那时候的感觉，心脏就忍不住砰砰地蹦两下。

身体也会有些发热。

这一天一直觉得挺开心。

同时又笑自己傻。

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

只是恰好多了一张门票而已。

却自作多情地回忆了二十个小时。

这是在干什么呢！

昨晚睡觉前，我也一直在想那时的事。

想到终于觉得困了，就蹭蹭枕头睡过去，觉得脸颊上很舒服。

可是中行呢。

可曾有那么一秒钟，想起过我？

21.盈利

我的信用卡业务盈利了。

之前，信用卡可以盈利的只有广发和招商。

现在，我也加入到这个队伍中来。

就连四大国有银行的信用卡业务也还没有赚到一毛钱呢。

不过，我心里还是很清楚，四大国有银行没有盈利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想盈利。

这些家伙不需要靠这小小的一块业务来赚钱。

对于他们来说，实在不缺这几个钱。

所以，他们现在正在做的，就是抢占市场。

在合作的时候，可以将利都割给对方。

比如说，中行刚刚与国家大剧院合作，推出了联名卡。

国家大剧院是我之前不管怎么游说都没有成功的对象。

他骄傲得很，坚持认为自己不需要任何人为他带去的任何客户。

可是现在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据我对国家大剧院这个号称光出生就花了30亿的家伙的了解，中行肯定没从他手里拿到任何好处。

这就是我和中行的区别了。

我需要盈利，谈不成就是谈不成。

中行不需要盈利，谈不成也硬要谈成。

谈成了之后也不做什么，就把新客户往那里一放，随他们去，等过几年有空了再说。

因为信用卡盈利的新闻发布会，我上班晚去了一会儿。

结果在路上看到农行。

他一看见我，哧溜一下就跑到马路另一边。

他知道我在看他，低着头蹭蹭地走。

我故意装作也要到那边去。

结果，农行撒开腿，一溜烟儿地跑了。

我觉得别扭极了。

我当然不喜欢被人缠着。

可是被人刻意躲着的滋味儿也不好受。

我一点也不讨厌农行。

我有很多话憋着想和农行说。

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和我聊天的人。

光大自然也可以。

可是和光大说话，内容是要经过筛选的。

我怕光大会讨厌我，怕光大会想你怎么能做那样的事情，怕光大从我的只言片语中发现我不想让他知道的东西。

我也不喜欢光大为我担心，我一直觉得自己欠他很多。不论什么时候，光大都在我身后。再向他诉苦，会让我觉得自

己一无是处。

所以，只有在见到农行的时候，气氛才是最轻松的。

他认真听我讲话，给出笨拙的意见。

虽然不需要意见，但是我觉得开心。

我不想失去农行这个朋友。

我想，也许我可以像工行学习一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像以前一样，若无其事地和农行唠家常。

农行那么老实，不会拒绝我的。

这样的话，就又回到从前了。

我就又有了倾诉的对象。

有什么窝火的，气愤的，不开心的事，都可以对农行说。

说了之后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我心里决定，下次见到农行的时候，一定要逮到他。

22.和好

后来，一直在筹备那个“2009我的梦想”的活动。

感觉自己的颈椎有点疼。

在没有人的时候，我尽量看着天，仰着脖子走路。

有一次恰好被工商银行看见了。他用一种看弱智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哦，天哪，我真是讨厌他。

当天下午，走在路上的时候，有几个学生把我拦住，要做一个调查。

拿起问卷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

那问卷足足有二十页。

我想了一想，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们我没有时间在街上填这些问卷，而且我也不认为其他人有时间填这个东西。

他们自己心里好像也明白，看起来非常失望。

“怎么办呢？”一个女孩子问。

其他人看起来也束手无策。

天气很热，他们拿着厚厚的一沓纸，好像已经精疲力尽。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大家都不懂得换一条路走走看？

“在街上做这个调查肯定是没有用的”，我说。

他们看着我，好像在说“你当我们不知道？”

我告诉他们：“你们可以去工商银行的营业大厅试试看。里面有很多排了一百多号的人，他们没有事情做。”

这些孩子立刻翻出一副恍然大悟醍醐灌顶的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