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待在这里不要动。」

「不！我要跟你在一起！」范建舟急忙一把扯住周罡：「说什么我也不会跟你分开！要死一起死！」

周罡的眼中一瞬间闪过一丝异动，但他马上不冷不热的甩开范建舟的手：「跟你一块去才是送死，你知道自己有多少份量，别给我添麻烦了。」

「我……」

范建舟一时语塞，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份量，又何尝不知这种超越肉体的较量根本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只是……在恢复了前世相拥而死的决然记忆后，又怎么会再忍今世的周罡独自承担所有的痛苦？

「那我远远的跟着你，总之，我不能让你出了我的视线！」有点倔强的打起蹩来。

周罡本欲再说几句，却在范建舟定定的双眼中看到了他的决心，那是完全豁出一切的男人的眼神，那丝决然，是对着毕生至爱才会流露出的目光，仿佛在告诉他，即使让他放弃一切，也不会动摇他此刻的决定。

「随你吧。」周罡轻叹一口气，最终妥协。

范建舟不禁笑了起来，像个胜利的大将军一般得意洋洋的跟在周罡的身后，若他能看到无数面目狰狞的恶灵与他近在咫尺的话，不知道是否还会如此刻这般兴高采烈。周罡的行动却毫不轻松，他一面保护着自己不被恶灵的怨念吞噬，一面暗中保护着范建舟不受恶灵的侵害，短短几米的路，却令他犹如千里长征般疲惫不堪。

还是太勉强了吗？我的法力只剩一半了，没想到这其中的差距会如此惊人，也许我真是太自信了……

两耳充斥着死去的灵魂不甘而执着的嘶吼，甚至每一寸肌肤都因它们的恶意而生疼不已。那些恶灵不汇集起来并不能伤害到什么人，可是置身于如此之多的恶灵当中，以现在的周罡来说还是太过勉强了。周罡的额间迸出豆大的汗珠，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忽然两腿一软一下子瘫倒在地。

「周罡！」

范建舟情急之下叫了一声，这个声响在空寂的深夜清晰入耳。虽然并没惊来任何医生护士，但是与之相反，被惊动的是围绕在他俩人身边躁动的魂体！它们激动的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那是操控它们的人的意念开始驱动！那个人发现了他们，他的情绪随之波动，周罡终于难以忍受的惨叫出声！

「周罡！」

急躁的恶灵们有了主人的力量驱使，身形开始在空气中欲隐欲现，范建舟这才惊觉到自己与周罡竟身处在这样恐怖的景象中！诸多半透明的魂体在身边难耐的游动，而它们狰狞的虚相更是令范建舟无法将它们当作善意的灵魂。寒彻心肺的阴冷感冷他浑身的细胞都开始颤抖，但他却挥舞着手臂将试图接近的不时物体驱散开来。

「滚开！不要碰他！」

范建舟无从解释连声音都在发抖的自己，用哪里来的勇气攻击着这群无形的鬼魂。但他却明白若就此逃开，痛苦跪地的周罡将万劫不复！

周罡在此之前一直与这群恶灵对抗着？一直在保护着我？难道这一世他又要为了我而牺牲吗？不！绝对不行！

「快滚！走开！别碰他！」¬

范建舟歇斯底里的大吼着，双手发狂的拼命挥舞着，手掌屡屡划过如冰般彻骨的阴气，恶灵会像清烟一般散去，但马上又汇集起来再次试图袭向软瘫在地的周罡。范建舟看着周罡连嘴唇都变得煞白起来，顿时急得无所适从。

为什么我这样大叫都没有人来？快来人啊！快来救周罡！¬

忽然，周罡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范建舟惊得大声呼喊着周罡的名字，周罡蓦然睁眼！两眼金光自他眼中射出！他伸出手臂一声大叫：「开！」

一道裂口在空气中显现，忽然一股强劲的大风随即卷起地板上的二人，短短一瞬间将他们吞入到那个小小的裂口之中。接近裂口的恶灵们发出阵阵凄烈的惨叫，像被火焰炽烧一般发出兹兹的声响，惊得其他恶灵不由的避开裂口，不敢再追。裂口迅速愈合，撕裂的空间慢慢恢复，连恶灵们也渐渐安静下来，不到片刻，走廊便再一次恢复了寂静。

黑暗中闪过手电筒的光柱，几个男子的声音传来：「t怎么可能会有声音，你听错了吧？」

「可是我明明听到有人在叫……」

「不可能，这里多少年都没人来过了，而且……反正蛮诡异的，还是快走吧……」

「哦……好好……」

脚步声慢慢走远了，乌云悄然散去，明亮的月轮洒落柔和的光芒，铺满原本黑寂的走廊，看不出半分异样。

范建舟望着四周漆黑的一片，一望无际的黑色天地，没有明显的地平线的分融，仿佛天地浑然一体。空荡荡没有任何声响，甚至没有半丝微风，脚步异常轻盈，好像踩在空气中一般。

范建舟下意识的躲到了周罡身后，说不清是哭还是笑：「上次是地府，这次是哪里……」

周罡微微一笑：「梦境。」

范建舟张着嘴巴呆愣了一会儿，然后强迫自己合上嘴巴：「我不奇怪……我一点都不奇怪……这种事没什么奇怪的……」

「走吧，去找找梦境的主人在梦中藏了什么秘密吧。」

周罡温暖的手温令范建舟狂乱的心跳稍稍恢复了平静，他一边恨不得贴着周罡走，一边神经兮兮的东张西望：「如果他的梦中有怪兽，咱们会不会有危险？」

「会。」

「啊？！」

周罡虽然很及时的捂住了耳朵，但依然受不了的皱起了眉头：「你不知道有一种叫梦魇的东西吗？它专门制造各式恶梦，有恶梦的地方就有它，它讨厌活人，尤其是咱们这种不请自来的活人。」

范建舟最终蛮有志气的没有惨叫出声，周罡赞许的点点头：「幸好你没惊叫，要知道梦魇的耳力奇好，要是循声找来，咱们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范建舟吞吞口水，无意识的压低嗓门轻声道：「你来这里找什么……」

「在梦的最深层，就是人的潜意识。它蕴涵了人们所有的爱、恨、情、仇，也因此，是解开所有秘密的钥匙。」周罡的眼睛忽闪着精锐的光芒：「我相信人类可以很强大，但依然无法挣脱身体的束缚，在死亡之前，人应该永远被约束在这个身体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但那个人的力量远胜于我，我已是人类之中的异类，我不能相信对方是个人类……所以，我要知道他是谁！」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打斗声，范建舟指着一处说：「那边有月亮！」

周罡扯着他的手迅速跑了过去，范建舟这才发现踩过的地板上留下了圈圈涟漪，如同在水面行走一般，隐约可见飞溅而起的水珠，却感觉不到半分潮湿的感觉……

忽然，一个人影一跃而起，冷冷的目光注视着周罡与范建舟，白皙的肤色，清透的看不到感情的眼睛……

「这不是……」范建舟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竟与周罡一模一样。

「真意外，我竟会出现在他的梦中。」周罡淡淡的笑着。

梦中的周罡清冷而幽静，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轻盈，范建舟想起这是周罡与那人对峙的那晚的招数与动作，而此刻，他们正以那人的视角来重新回顾着周罡的一举一动。可是……范建舟忽然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因为太过清晰了，周罡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甚至发丝的飘动都是那么的优美，简直像月下的仙子在空气中悠然的轻舞。

这是那个人借着吴科的眼睛所看到的吗?这是在他眼中的周罡吗?为什么……会让人觉得有得有另一种异样的感情在里面?¬

周罡大概也感觉到了同样的困惑，他看着当时的他高高在上，越来越远。这是那人坠下楼房时所看到的吧?为什么，在那种时刻他的眼睛依然一眨不眨的锁定在我身上？

为什么……

梦中的周罡消失了，四周再一次陷入沉寂，因为这只是那人梦中的一个片断而已，一闪而逝。

忽然，一个小孩子的笑声传来，很快一个只有五、六岁大的孩子飞快的从他们二人眼前跑过，接着，有另一个稍大些的孩子笑着从后面追了上来：「小罡!你跑慢点!」

小罡!?

范建舟本能的觉得事有蹊跷，周罡更是震惊非常：「那是……我……?」

「你认识他?」

「我……我不知道……」周罡完全陷入混乱状态：「不可能的……我从小只跟师傅、师兄在一起生活……这个孩子是谁……」¬

可是……好眼热，真的好眼热……是谁?是师兄?不，不会，师兄不会如此残忍，他或许爱动些小脑筋，但他却性情爽朗从不害人，他不会杀人，不会!

两个小孩子在一个看着像展示柜的地方停了下来。

「师兄，这些东西真的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吗?」小孩子用稚嫩的声音问道。

「不止呢，也许上千、上万年也说不定。」大孩子指着展示柜说：「它们来自失落的文明之中，一个神秘、无人知晓的时代，它们是那个时代的见证，即使所有的人都不在了，它们依然保留了下来，告诉后世的人们当时是如何的辉煌繁荣。」

小孩子踮着脚尖费力的张望着，忽然目光一定，急忙跑到另一头，神情认真的盯着—个位置一眨不眨的看着。

「怎么了?」大孩子好奇的走了过来。

「那个手环……」小孩子指着其中一个小饰品说：「好眼热……好像在哪里见过……」

「会吗?很普通啊，可能你见过类似的东西吧?」

「是吗……」小孩子认真的看着那个手环，喃喃道：「好想要……」

「哈哈哈，那么多好东西你不要，怎么看上它了?」

「师兄，你有钱吗?可以把它买下来吗?」小孩子睁着大眼睛满怀希望的看着大孩子。¬

「啊?」大孩子头疼的搔搔头：「这是文物啊……虽然不是一级的，可是也不便宜吧……」

「是吗……」小孩子失望的盯着展示柜，一脸的不舍。

大孩子搂着小孩子的肩轻声说道：「小罡真喜欢的话，师兄长大以后一定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真的?」小孩子有些意外的看着大孩子：「说话算数?」

「当然!不过有个条件……」大孩子坏笑着捏捏小孩子的脸：「你要大笑一次给师兄看!生活了这么久从没见过你大哭大笑过呢!虽然师傅说你不知何故少了几个魂魄，所以不会大喜大悲，但是很无趣啊!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我没见过你大笑，但好歹见过你浅笑，却从没见你哭过呢!做你师兄这么多年，却连这些基本表情都没见过，说出去真没人信呢!」

小孩子皱起了眉头，可以看出他很想笑出来，却只是机械的扯动了嘴角，只是一个浅浅的笑意，好像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大笑。

「哇，丑死了!」大孩子大声的笑了起来。

小孩子定定的看着他，虽然没有任何抗议性的语言，但是从他的眼里就是能看出大大的不满。

「哈哈，」大孩子捏捏小孩子的脸颊，忽然轻声道：「你伤心的时候眼泪也从不掉下来，如果有一天，你能为我哭—次的话，也算我没有白疼你……」¬

小孩子闻言微微的笑了—下，嘴角扬起的弧度是这般优美，仿佛整个人都被一层朦胧的光华覆盖，如同小天使般可爱动人。他转过身，继续盯着展标柜中的小手饰，眼眸中闪动着令人心跳的期待光芒。

这种朦胧的美感不可能是实物的景象，那是经过情感渲染过后出现在那人眼中的孩子，在他的眼中，这个孩子比阳光更加耀眼夺目。

忽然两个孩子的身影一摇，轻轻的化成了两团清烟。又是属于他的一个梦……

周罡却呆滞的后退了几步，眼前的景象与记忆深处的图像重叠，他震惊万分，低低的念出两个字：「师兄……」

真的是你……?

第十章

「小罡，身体是诸神付予危险的人类最后一道枷锁，只要能摆脱它的束缚，就算想变成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人只有死后才能离开身体，但死后便重坠轮回，依然没有机会……」

「别的人可能不行，可是你跟我是在三界之外的修行中人!原神出窍不是难事，而且与死亡时的状态相似，只要咱们能在原神离开的瞬间拥有自我意识，一定可以一瞬间打破人体的束缚，拥有前人想都不敢想的力量!」

「可是，原神出窍是以离体前的意识来操纵的，本身是不可能有意识的啊……」

「所以才要试一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

可是，那又如何呢?就算那一瞬间真的突破了极限，可是最终还是要回到原有的躯体当中啊，只不过比潜心修炼快了几分，却要拿命来搏吗?虽然短短一瞬间可以达到别人努力几十年的成果……只是……

「周罡?」

周罡怔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思绪不知何时跑走，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旧事。范建舟有些紧张的紧握住他的手，可以感觉到那只厚实的大手掌间的厚茧与细密的汗水，奇迹般的，令周罡无措的心跳完全的安静了下来。

只要继续走下去，一定可以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更重要的是……周罡下意识的反握住那只大手，只要有他在，我相信不论真相是什么，我都可以坦然接受。

「咱们已经走了多远了?」

「不知道。」

「还要走多久?」

「不清楚。」

「喂……」

范建舟被周罡过于轻松的语调打败，说不清该哭还是该笑的看着周罡。周罡浅浅一笑，有些调皮的在水雾中一踢，透明虚幻的水珠轻盈溅起，脚下泛起阵阵涟漪。

「现在不是玩的时候吧……」范建舟头疼的揉揉太阳穴。

「反正不知前面会有什么，何不把它当成一种乐趣?」

「那是你习以为常了嘛……」范建舟欲哭无泪。

忽然，层层浓雾之中出现一阵松动，一丝透着阴冷的微风轻轻拂过周罡与范建舟的脸颊，令人本能的紧张起来。周罡蓦然握住范建舟的手，用低沉的声音轻声道：「接近了。」

范建舟不由竖起了耳朵，沉静下来聆听死寂的黑色天地之间传来的隐隐声响。似乎是一群人的笑声，又似乎有着谁的惨叫声。范建舟紧紧的跟在周罡的身后，开始一步一步接近那个神秘人物最隐密的内心深处……

黑寂之中的影像渐渐清晰，一间破旧的仓库，一群面目狰狞奸笑的人群，以及，一名被五花大绑的男子。他拼命的挣扎着，嘴中塞着的毛巾令他无从喊出什么，只能从几乎迸血的双眸之中看出他近乎绝望的目光，几次想挣扎却被其他人死死的制住。

「没用的，你卖给我的符很好用呢。」

一个男子笑着说：「可以束缚住任何法力高强的人，自然也包括你。」¬

「是刘力。」范建舟望着那个男子的样貌轻声道。

只见刘力面带得意的用鞋尖挑起那名男子的下巴，笑着说道：「你师傅死也不肯卖符给我，幸好你卖给了我，只是你没想到我正是要用在你身上吧?」

男子用恨不得杀人的目光死死的瞪着刘力，刘力无所谓的耸耸肩：「怨不得我，谁让你要买那个三流的文物，是镯子还是什么东西?死贵又没有价值。」

周罡闻言轻轻一颤，文物?难道……

刘力看看手腕上的表，忽然恶毒的笑了：「你的小师弟已经元神出窍近半小时了，如何?你再不召回他的魂，他可就直接下地府了。」

男子忽然像疯了一般拼命的挣扎起来，好不容易才被刘力的手下按倒，刘力嚣张的大笑起来：「我可以马上放了你，让你去救你的师弟，但你必须答应为我做事，而且永不反悔。」

男子一脸怒容，刘力却把一碗清水放到了他的面前，将一张符纸点燃，将符灰溶入水中，然后扎破自己的手指滴下一滴血：「同意就喝下这碗水，我自然会放了你。」

男子口中的毛巾被拿了出来，男子几乎是狂吼着咆哮起来：「刘力!我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