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三魂七魄
楔子
一张石桌,刻了线的桌面上布着黑白的玉石棋子。白子攻势凶猛,但细看却下得有些焦躁,而黑子却是沉稳不乱,大有反败为胜之势,正如对弈两人此时的心情。
“殿下这步可又急了。”
执黑子的老者抚着银白的胡须,不慌不忙落下一子,正是白子的破绽之处。对面的年轻男子轻轻“啊”了一声,露出后悔的表情。
“又让老师见笑了。”羞愧地摇了摇头,男子拉了拉身上纯白的天蚕丝衣袍,上面以金丝绣出的水纹和其他复杂的花纹是白涟国神祭才能穿着的神袍。手指从盒中又取出一子,不着痕迹地继续向黑子进攻。“此次玄岭之事,老师怎么看?”
“殿下是指玄岭七皇子么?”老者捋着胡子,“静观其变。”
“可是先前就已经传出玄岭七殿下降服妖兽的传言,那束发典礼上竟又出现了两位七殿下,这等事……”
“少安毋躁,靖舛殿下。且不说那两位七殿下,古书上虽有记载妖兽,但妖兽岂是能为人所降服的?”又一黑子落在白子的要害。
“……老师所言极是。”白靖舛有些窘迫地低下头,今年二十又六的他已任白涟国神祭三年,手中握有白涟一半的权力,可是在面前的老者面前,他还总是个学子。老者的身份是个谜,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孟匀,但老者的智慧却令他不得不钦佩。
正琢磨着下一步棋该如何走,一个穿着圣袍的祭官穿过矮木丛,神色慌张地跑到白靖舛跟前,耳语了一阵。白靖舛皱起了眉,手上的棋子也放回了棋盒。
“老师,恕学生先告退。”
孟匀点了点头,目送白靖舛离去,忽然目光变得深远,口中自言自语了起来。
“玄神殿的力量看来不会再衰弱下去了。”
第一章 归来
I
所谓时空间的穿越,如果用最简单的方式来描述,就是从时空A通过时空间的缝隙进入时空B。虽然解释起来简单,但具体操作起来却并不容易。时空间的缝隙里存在很多条看不见的道路,若是不确定路线就很容易在时空间迷路。不过这点对于雷伊斯来说似乎一点都称不上问题,每次他都很清楚目的地在何处,也能非常准确地将我送到那里,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在我看来简直就像预先将每个时空都编了号,时空与时空间的道路也都存在了硬盘里,到时候只要搜索一下读出来就可以一样。
齐溟将降落的位置选在了都城一座没人的府邸内,我正奇怪着都城怎么会有空房子,走出一看却发现周围的景色非常熟悉。
“这里是……”
“想起来了么?”齐溟从后面搂过来,把头靠在我的肩侧。
“托你的福!”我白了那只大白天就发情的妖精一眼,甩开他在我腰上来回抚摸的手。这里就是明贵妃大舅的宅子旁边的那幢房子,那次来侦探妖情时遇到齐溟的地方。“这里不是住着你的情人么?”
我冷冷地回过头,齐溟只是苦笑了下,“我的情人也好爱人也好都只有你。这里是我前阵子给那个碎片藏身的地方,你明白了么?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要我不动情欲实在太难,更何况那天忽然感受到了你的气息,不过我可以发誓我没有碰过他。”
“哼,”我不屑地用鼻子出着气,但心里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却还是不禁甜了一下,“狐狸不愧是犬科的,鼻子真灵。”
“我可以把这句当成称赞么?”他笑得很无奈,但很宠溺。
“嗬,这么说那边在玄神殿里,你是发现了我还故意跟玄孝摇亲热?”
“你还在惦记着那件事?”他叹了口气,“我身为妖,能进入玄神殿就已经是特例了,如果我还能在那里发挥平时的能力,那么玄神殿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切!”我发泄地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
“还有什么要问的?”他的心情倒不坏,很有耐心的样子。
“你用了什么办法让玄孝辰乖乖呆在这种地方?”这个问题已经困惑了我很久,玄孝辰是堂堂皇子,怎么会齐溟让他出宫住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他就照办?那次在大殿上见到他时,给我的印象,他那种娇生惯养的样子绝对不会同意有别人取代他享受荣华富贵。
“这个么,我告诉他神殿里传出一个秘密,说七殿下很快会有大凶之相,让他暂时躲一躲,我给他找个替身代替他受灾。原本以为召唤出的会是你的又一个碎片,那样只要杀了他就可以向玄孝辰交代,同时又做样子给敌视玄孝辰的玄孝摇看。”
我皱了皱眉,“那有什么用,即使你把尸体给玄孝摇看了,等玄孝辰再回宫时不就露馅了吗?”
“只要把责任推给玄孝辰,说是他使诈找了个替身不就行了。”他又亲昵地搂了过来,银色的眼中却有着狠毒的光芒,“魄的碎片只不过带着你的力量,要控制他简直易如反掌,只是我没想到我的计划里漏了你这个变数。”
“抱歉弄坏了你的精心计划!”我一抬手,胳膊肘向他撞过去。他笑吟吟地接住,亲了亲我的脸。
“好了,回里面去吧,小心别让人看着你了,我让竹儿来替你更衣,顺便也得给那只狐龙精准备衣服。”
齐溟好像才想起还有泯这么个人一样,向他看了一眼。而被他无视了这么久,只能一个人在房子里转悠的泯也发出了不悦地哼声,不过出乎我意料地,他竟然没怎么生气。我抓抓头,莫非这里有什么让他心情愉悦的东西存在?
想了半天都没想出答案,屋外马车声却逐渐清晰了起来。齐溟没有离开过我的身边,我回来的信息就只可能是用过妖术传达的了,那么接受方就必定不是普通人类了。果然竹儿也是妖精吧……
两匹玄黑的马长嘶一声停下,马车车门打开,竹儿向着正对大门的正厅走来。步子越来越快,最后还是忍不住跑了起来,扑进了我的怀里。
“殿下……竹儿以为您又要抛下竹儿了……”
“抱歉,对不起……”我拍着她的背,她抬起头来,眼睛里还闪着泪光,但却露出了一个好看的微笑。
“殿下回来了竹儿就放心了,竹儿这就替您更衣。”
“嗯,还有他。”我指了指泯,竹儿把视线投过去,两双视线接触到的时候,两人都不同程度地惊讶了一下。
“狐龙……他就是殿下说的泯?”
“香竹?”
“咦?你怎么会知道竹儿的名字?”我惊奇地看着泯,我好像没有跟他提过竹儿的全名吧。
“她难道不是一棵香竹精?”泯却很奇怪地看着我,“莫非你的识妖术变差了?不过这么说来,好像她身上的确没有妖气……”
“所以嘛,而且我又没打算降服她,我要知道她的原形做什么……”我赶紧顺着泯的话给自己打圆场,“不过竹儿,你既然是香竹精的话,还是换个名字比较好吧,这就好像一个人类取名叫人类一样,有些别扭。”
我是在把真心话说出口,可是没想到惹得竹儿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而旁边的齐溟已经哈哈大笑起来了。
“辰,你终于有些长进了。也不知当年是谁说‘既然是香竹,就叫香竹吧’,呵呵。”
我愣了半天,脑海里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被齐溟吻了之后做到的梦,梦里的亟溟说的活下来的竹子,难道就是竹儿?!
“竹儿你就是那棵……”
竹儿一听,眼睛睁得滚圆,“辰殿下,您想起来了?”
“不,只有一点……只是梦到过一点。”
即使这样,竹儿也已经足够欣喜了,不过欣喜过后便开始把积攒了几百年的怨气撒了出来,“竹儿这几百年来可是一直觉得不公平,为何您给溟大人起了那样有涵义的名字,却对我的名字这么敷衍!”
“这个……”你要问也问我的记忆去,不过估计也不会得出什么满意的答案……
“化形之后我也对溟大人说过想改个更好的名字,可是溟大人却说因为是殿下给起的,所以不能改。”竹儿撅着樱桃小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敷衍女性是绝对不可取的了……
“好了,竹儿,别再抱怨了,赶快办正事吧。”齐溟忍不住插了进来。
“是啊,快点吧,罗嗦的女人!”泯也向前站了一步,很有挡在我身前的架势。而竹儿在听到那最后的五个字时,忽然眼神一变。
“你说什么,小鬼?!不过是只化形才几年的小妖精,竟然爬到我香竹头上来了?!”她双手叉腰,简直像只母老虎。
“哼,老女人。”不服气的泯继续挑衅,而且还挑女性最大的雷区下手。
“什么?!你竟敢……”竹儿气得脸发青,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旁边的齐溟看不下去了,拉住了竹儿,接着在她耳边轻语了一阵,竹儿顿时两眼发亮,嘴边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我目瞪口呆地眨着眼睛看着,拧了一下自己的脸,痛……好像不是在做梦啊,怎么向来温柔贤淑的竹儿会变得一会儿凶神恶煞一会儿又阴险狡诈?果然女性是恐怖的生物,这一点不管哪个时空,不论人或妖,都是通用的……
换好衣服做上马车,我撩开帘子向外看着。马车向着都城中心驶去,却不是朝着皇宫。我这才想起来,我的王府应该已经搬出宫了。
“七王府就在皇宫和玄神殿的当中,这是陛下早就为你选好的,无论你选了朝政还是神殿都方便。”齐溟解释着,我点了点头。按照玄岭的惯例,皇子成年便自动成为王,但具体封号要等到太子确立之后,现在太子未定,所有与我同辈份的皇子都还只用排位顺序来命名王府。
“对了,我和玄孝辰的事……后来是怎么解决的?”真正的玄孝辰被杀,我这个假冒的倒变成真的了,有玄孝摇和那些支持他的人在,这种颠倒是非的事应该并不简单。
“关于这件事,你应该要好好去谢谢八殿下。”
II
“谢锦儿?”我歪过头,在束发仪式上玄孝锦确实是唯一一个站出来为我说话的,可是那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吧。只要对玄孝辰了解的,都能立刻看出那天在场的第二个玄孝辰才是真的,或者说,即使是假冒的,也比我更像。
“是溟大人和八殿下一起,才让陛下信了您才是真正的辰殿下。”竹儿解释道,可是这么一说,我更疑惑了。玄孝锦难道真的以为我才是他真正的哥哥?而且就算他和齐溟一起力争,在玄孝仪、玄孝摇还有玄襄仲及其他一些人的面前,怎么可能能让皇帝相信那么势弱的一个年幼皇子和一个将军?
“八殿下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齐溟有些狡猾地看着我,很明显他早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却不告诉我,“至于我和他怎么让陛下信服的,自然是用了些手段——或者说,我们是让陛下不得不把你作为真正的七殿下。”
我皱了皱眉,这话里的意思莫非是我能比玄孝辰给皇帝带来更大的用处?一国之中没有比皇帝权力更大的了,能让皇帝让步的,就只有他的国家,他的子民,说得俗点,就是为了他的皇位安稳,他必须要牺牲掉一些私情。如果齐溟是以此下手的,那么玄岭中即将爆发的妖危机就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齐溟褒奖似地笑了笑,“玄岭国内突然出现的妖在好几个城镇内已经引起了恐慌,各地神殿的神官们虽然被派出降妖,但结果却让人失望。而都城的百姓们见识过了我们七殿下的神勇,几个平民出生的官员壮着胆上奏希望由七殿下出面保护都城。在这种情况下,陛下怎么可能冒险去相信那个从没尝试过降妖的‘假冒者’?万一出了丑,到时候叫嚷那个七殿下是冒牌的,可就不是我和八殿下,而是全都城的百姓了。再说陛下也知道若是七殿下在这件事上获得百姓的支持,那么岩家掌控神殿的局面就要开始起变化了。”
“还真是个‘好’办法。”我有些嘲讽,但却不得不承认他对时机的把握和处世的手段比选在束发仪式上揭我底的玄孝摇更老练更狠。“那几个壮胆上奏的,应该也就是你给他们壮的胆吧。”
“这回你错了,这件事是八殿下的点子,所以我说你该去谢谢他。”齐溟说道,看着我大为吃惊的表情,又接着道,“他来找我的时候,连我也吃了一惊。够聪明的人类少年不是?”
“嗯,前不久还只是单纯地知道君为舟民为水的道理,这么快竟然已经能想到这种主意。”我点着头赞同,齐溟的那个“人类少年”的说法一时让我觉得有些别扭,不过一抬头,环顾车厢,车厢里三个妖包围着我这个人……不,包围着我这个神族……也许我也应该用“人类”去称呼那些我曾经以为是同胞的种族了。
“所以陛下最后认定你是他与云妃的孩子。”
“当皇帝的还真痛苦,明明不是自己亲生的非要说成是亲生的,亲生的却要杀了。”我把手肘搁在马车的窗台上,叹着气自言自语,但齐溟却对此嗤之以鼻。
“自古哪个皇帝不是冷血无情?更何况你的相貌就是他与云妃的结合,你的神力也可以认为是从云妃处继承来的。”
“可是即使长得一样,毕竟我仍旧不是他的儿子。人不都有血缘情结的吗?尤其是皇族,皇族血统比什么都重要。”
“要是有谁敢来质疑你的皇族血统,那么就尽管让他请人来做血缘鉴定。”齐溟扬起下巴,“玄孝辰是你的魄,魄不仅是力量,也代表着身体,寄宿灵魂的地方。”
我转过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当齐溟的意思终于被我理解出来后,我不由地张大了嘴巴,“你是说,我跟玄孝辰连血统也一模一样?!”
“或许会有些差异,但至少是大同小异的。”他玩弄着我的长发,“三魂七魄本是互相吸引的,被迫分离后,接受每一魄的都只有与原来的本体十分相近的,所以你和玄孝辰不仅长得像,血缘上也应该几乎一致。”
我吞了口口水,原来我还真能算玄岭皇族……说不定我应该好好去调查下别的几魄都是什么身世,搞不好我还能在别的时空再混个皇子啊、王爷啊什么的当当。
马车停在了我的新住处前,既然是在皇宫和玄神殿的中间,那么就是相当靠近都城中心的黄金地段了。我站在门口抬头看着额匾上的七王府三个字,再看看两扇玄黑镶金的大门,光这个架势就知道这里面会有多豪华了。在市中心的一幢豪宅……唉,我不得不承认钱的吸引力是巨大的,我都开始幻想在这里安心度过余生了。
竹儿带着我转了一圈,王府比辉熠殿更大了,走得我晕头转向不知东西。前后各有一个大花园,楼宇之间还有些小的景致,辉熠殿里那些奢华的用品和装饰品也都已经搬了过来,除了原先我见过的,竹儿还命人搬来了两大口箱子,打开后,一片珠光宝气。
“这是什么?”
“这些呀,都是大臣们使节们,还有您的皇兄皇姐皇弟,以及陛下给您的生辰贺礼。”竹儿展开一卷详尽的礼品清单,递到我面前,上面五花八门的东西让我大开眼界。什么玻璃种翡翠啊,珍稀貂皮大衣啊,古琴啊,名剑啊,奇花啊,异鸟啊,应有尽有,我觉得我都可以摆个展览会了。
“……通常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理?”我无助地看着竹儿和齐溟,而与我来自同一时代的泯,看到那些东西眼睛都直了。
“辰殿下要是看着喜欢的就留下,没兴趣的竹儿就命人放进储物室了。”
“这么多贵重的东西就放着积灰?这也太浪费了吧……”我感叹着,或许这里的储物室里已经有很多宝贝积压着了,“竹儿,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就拿去,这琴要是有人会弹就放在外面,还有花和鸟,放到院子里去,大家欣赏欣赏,不然它也会死。嗯,齐溟,你看中什么也拿好了,比如这把剑,反正我也没用。”
我指着单子上说着,竹儿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但齐溟倒是很自然地从箱子里找出了那把名剑,拔出鞘仔细审视着。
“是把好剑。”他挥舞了几下。
“那你就留着吧,将军有把名剑也正常。”
“那我就留下了。”他也不客气,房间里没有外人,谢字也都免了,他走过来温柔地吻了一下我以表示他的愉悦,“不过说起宝剑,拥有天下十大名剑中的五把的青飖国此次竟没有派使节来祝寿,实在有些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