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睡觉得盖被子了,躺在床上,听着窗外虫儿优雅的鸣叫,心霎那间柔和了。看窗纱被秋风撩拨着,窗台上茂盛的吊兰也趁机伸出手呵着窗纱的痒痒,她们不时地笑出“莎莎”声来,惹得我心由柔软到酥软。秋,就这么款款深情地来到我的床头,这份轻柔,这份清雅,让我身子慢慢漂浮起来,仿佛可以抚摸月光的温润。什么时候,我对秋修炼出了这份安逸和平和?对于从农村到农场的我,秋是躁动的,秋是繁忙的。秋是让我尝遍酸甜苦辣滋味的季节。
小时候,刚懂事,既喜欢秋天又讨厌秋天。秋天是从立秋的西瓜开始的,日头没有那么辣乎乎的了,晚上不会被爸妈“巴哒巴哒”的芭蕉扇扇走我的美梦了。梦自然醒了,有梨,有枣,有桃,还有瓜和菱角在等着我,每天都把小肚子撑到圆鼓鼓的,这是我小馋猫最陶醉的时候。可有那么多的夜晚,爸妈要出门做工,我得照顾弟弟妹妹。
做事倒不怕,就怕夜的静谧,就怕静悄悄时突然有虫儿在床下鸣叫,那不是天籁是吹命号,小心脏扑通扑通的,我只得拼命咽口水,好把心从嗓子眼咽到原先的位置。真恨这讨厌的秋,为什么大人总收割不完?一刀一刀要割到我心跳出来吗?还有,为什么总是在晒场上等来电?为什么深更半夜小老虎(一种脱粒机器)会一会儿威武一会儿噎住了(喂料太多卡熄火)?为什么爸妈都要出门?这一个个疑问,一年年反复着。
随着门前的小树变成了大树,悠悠岁月触动着心底的那份关怀,于是,心疼父母的劳累覆盖了不惑。我体味着农民的艰辛与坚韧,我也品尝着农民的欢乐和满足。只是眼里的秋顾不上诗人的哀愁,“一声梧桐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这是闲来的秋愁,农民的秋是累得倒地就呼噜了,梦里也是抢收。诗人悲凉的秋雨成了农民火上的油,烧坏了他们的目光,这目光从嫩绿到翠绿,从淡黄到金黄,承载多少渴望与希望。
一路走过,我发誓一定要跳出农门,不再为四季发愁,不再为五谷奔波。可偏偏又遇见他,我从水乡的小田园跳进了一眼望不到边的大田野,在这海边的十万亩耕地上,我沉沉浮浮。我播种了爱情,我也播种了生命。我寄予了春的萌动,我抒发着夏的热情,我等待秋的收获,满心的欣喜。在冬的雪花里我捧着干瘪的谷穗,仰面让雪花冰封我的情欲。
闲情滋生哀愁,人,几尺长,这么多的细胞得运动,这里动得剧烈了必然有地儿瘫痪。要平衡!那就让自己和庄稼一起走过四季、走过轮回吧。在十万亩的土地上,我这个小人物开始种植着自己的生活,描画着自己生命的一道道年轮。春天和绿色一起萌芽,夏天一道享受阳光的烘烤。秋天,把自己的情感和身心完全释放。我的单位是做良种繁育的,最后的摊晒、进仓入库得我把关,我的两只眼睛不够用,四眼的我阳光下大眼只能眯成了缝,一来挡着太阳的炙烤,二来挡着汗水的腌制。
农场的秋,热热闹闹,从晨曦到晨曦没安静的时候。且不说连轴转的各类机械,它们从欢唱到复读,一声声把希望刻录在黑土地上,只为来年的庄稼好好哼唱寒冬尘封的催眠小曲。热闹的还有它们,鸟儿敞开肚皮挑着可口的吃,吃饱喝足了,在枝头开会,在电线上排队,张家长李家短,今年的总结明年的规划,说了又说谈了又谈。还为了每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唱着、跳着、舞着,一次次彩排,一次次直播。我没空列席它们的会议,偶尔偷闲观看一下它们的彩排,鼓个掌,吆喝一声“好”。有时惊了它们的排练,它们厌恶着我,洒一泡大便飞走了;有时我得受它们的白眼,因我不识趣的打扰,好在它们大人大量,又高傲地继续着它们的精彩。
只有虫儿,它们的热闹是自闭症的欢乐。它们的叫声我只能探出方向,却难寻身影。无论白天黑夜,它们沉浸在它们的世界里。我很想不计儿时的前嫌喜欢它们,于是,在深夜的场头田间,一边坚守自己的岗位,一边聆听它们的心声。它们在欢歌?它们在求偶?还是它们在把告别的衷肠一遍遍倾诉?我猜不着也不能与它们对话,只好抬头仰望月宫中的嫦娥,体会她的寂寞和悲凉。“最是秋风管闲事,红他枫叶白人头”,以前总误会白了头是老了时光,只有我二十年秋夜的守候才知道,这白了头的是嫦娥的清泪,是秋的露珠。我撸一把华发上的寒凉,告诉自己秋的果实有它的滋润才能收藏。
年复一年,我执手着秋的时光,直到初冬的薄霜醒了我的执着。我没有力气陪伴秋的月光,我再也不能捧一捧金黄,我爱恨交缠的秋收啊,如今我再也不能置身于你的忙碌、你的喜乐悲伤!窗纱轻抚我的落魄,秋意舒缓了我眼睛的酸胀。我把被子拉了拉,让秋的精灵随着秋风、携着秋月藏在我的床下,与我捉捉迷藏,或者,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私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