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同样是背叛!
为什么他就是不能明白他不想再看到他?
该死的!
狠狠抛开手中的啤酒罐,翠绿色的瓶子在落地的一瞬间碎成粒粒晶莹的光彩,在月光下闪烁著。
那需要多大的力气,才能将玻璃瓶摔得如此碎裂?
似乎全身仅存的力气全用在这一击之中,文凯纤瘦的身躯颓然地跪倒在地,茫然的双眼看著那一粒粒的晶莹闪烁。
那多像是他的人生,碎裂得如此彻底,完全没有挽回的可能。
恍惚问,他感觉到来自窗外的视线,于是缓缓地站起身往外头望去。
路灯下,隐约可见尹秋水高大的身影。
是他在看他……
从这么远的地方,看不见他的目光,可是他就是知道,楼下的那一双温柔的眼睛,此刻必定是为他闪烁著关怀。
相识至今才三个星期,他们之间的默契却有如已相识一辈子般相知;是上天见他可怜,才将秋水带入他的生命里头吗?
脑海里浮出一幅再生动不过的画面,一双欢喜地拥抱著他的大手,将一颗颗碎成一地的残缺,不怕辛苦的重新组合。连形状都看不出来的残缺,似乎在他的手里变成了一片片画著不同图形的拼图,很慢、很困难的组合著。然后渐渐成型,拼凑成连他自己都已经忘却的轮廓。
“我可以相信你对不对?”他不自觉地问出口,轻声的低喃在寂静的空间里,成了震撼人心的回荡。
耳朵听见声音,文凯方晓得话是从自己的口中说出。
他害怕再次失去,恍恍惚惚的这些年里,除了报仇两字,他从来不敢为自己求些什么。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无欲无求,其实他不过是胆小怕事,怕辛辛苦苦得到的平静,会再一次残酷地在他眼前破碎离去。
“我可以相信你吗?”一字一字的问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骗术,深藏的真心早捺不住寂寞,不经过他同意地选择了相信这条路。
窗下不远处的人影向前踏出一步,仿佛感受到他内心的矛盾,想多靠近一步安慰他,想告诉他,他可以相信。
文凯轻笑,苍白的脸颊露出极浅的酒窝,只因为他的多靠近一步,心莫名其妙地暖和起来,驱除四肢的僵冷。
真的是忍受太久的寂寞了……
隔著一段距离,谁也看不见谁脸上的表情,却心有灵犀地站在两端,心里自动为对方填上最深切的温柔。
“查出来了没有?”杨董严厉的声音里隐含杀机。
“几几天骆文阳那里收到一封信,我已经派人去探查,里面是一张磁碟,还有一张纸。磁碟已经拷贝一份在这里,另一份骆文阳昨天拿到银行保管。”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将磁碟递了上去,从磁碟的晃动上不难看出那一双肥手颤抖的程度。
杨董接过那一张磁碟,放进电脑里将档案叫出来,斜眼瞄向那一张惶恐的发福脸庞,嘴边发出一声冷笑,笑得那一身肥肉又是一颤。
电脑萤幕上的资料的确是之前被偷出去的没错,上头一个个的阿拉伯数字隐含的意义比表面上的惊人。那全部都是黑市交易的纪录,若是这磁碟落到不该看的人手中,他们等于是一切全都毁了。
“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是的,杨董,我知道。”还不就是想办法将骆文阳那不要命的家伙给解决掉。在组织这么多年了,看了这么多的血腥场面,亏那家伙居然还有瞻背叛;不过想到那张磁碟可以带来的权势及财富,连他的心都感到蠢蠢欲动了。
“寄信的人呢?”
“已经派人去查了,可是上面没有指纹,连字都是电脑打出来的,到寄信地点也找不到可疑的人;可见是专业的人所干出来的事,照理说在买卖结束之后不会将资料外流才是。”要不然他们实在也想不到什么有用的办法,能将这个人从暗处捉出来。
“借口。这些资料谁都不许有拥有的可能,你们给我想尽办法都要将这个人找出来,既然他是跟骆文阳交易,骆文阳就应该知道交易者是谁。在处里掉他之前,先想办法从他口中套出答案。”
“是,我知道了,我立刻派人……”
这时,一个西装笔挺的人走了进来,打断中年男子的话,冷冷地看著室内的两人。“打开电视。”用的是命令的语气。
“是的。”杨董马上朝中年人使了个眼色,打开桧木桌上的电视机。
电视里头正播报著即时新闻--今天中午十二点五十分,一栋位于台北市中正路的大楼七楼发生疑似跳楼自杀事件,死者根据邻居指称,是目前在海关单位工作的人员骆文阳,由于死者在案发当时并无挣扎现象,屋内的……”
“骆文阳死了!?”中年人惊讶万分地张大嘴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杨董同样惊讶万分,不过并不像中年人一样表现在脸上。
“警方那边的消息的确是自杀。”
“他没有自杀的必要不是吗?他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他拥有磁碟这一件事吗?”
杨董后面那一句话是问中年人的。
“不知道,这消息只有将资料偷出来的人跟我,还有杨董你三个人知道而已。”中年人心惊胆跳,冷汗自额际滑落。
“是吗?”杨董扬起双眉,
下一刻,中年人的太阳穴喷出鲜红色的血液,发福的脸上丝毫没有痛楚的表情,仍保持著刚才的模样。
“我会重新派人调查的,应该立刻就会有结果。”
“最好是这样,否则帮主那边你自己负责。”说完,来人冷然地离开,看都不看颓然倒下的庞大身躯一眼,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景象。
等他离去,杨董从桌上的烟匣中抽出一根烟点上,脸上看似漠然的神情不过是一种伪装,眼中散发著恐惧。
他知道如果事情再没有结果,下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就会是他。
※ ※ ※
文凯皱眉看著电视新闻报导。
自杀?这跟他要的结果不同,真的是自杀吗?或者是照著他的安排自相残杀,不过是将情况安排成自杀的样子?
他关掉电视机,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丢。
算了,至少人是死了,结果都是一样。
如果他们的心不是那么贪婪、善猜疑,这种三流的计谋根本不可能有人中计。
不过他花了那么长的时问调查,将他们每一个人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三流的人自然只配用得上三流的计谋。
长久以来的计谋成果已渐渐显现,下一个目标恐怕会造成天大的头条新闻吧!
这次他连动手都不必,时间一到,自然会有人下手杀鸡儆猴。
门铃的声响将文凯的心神自远方拉回,看见客厅大钟上的时间,猜也不用猜,一定是尹秋海又来找碴了。
最近他总是比秋水早来个五、六分钟,什么事也不做地就在他面前怒视著他;对他本来说虽不至于造成很大的骚扰,但说不烦那是假的。
尹秋海很清楚威胁利诱对他没有效,又不能出手打人,所以这是他唯一的抗议方式。
不过他没必要每次都得忍受他的抗议,伸手将不远处的门钤开关给关掉。
门外的尹秋海一听到门铃声消失,顿时火冒三丈,直接双手按住门墙石柱,双臂一个用力,便俐落地翻到里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怒气冲冲地瞪著沙发上悠哉喝茶的人。
做贼的喊捉贼,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他都还没质问他擅自闯入私人宅院,他倒是先指责他没替他开门,还将门钤给关掉的事来了。
见文凯根本不理自己,尹秋海将背包朝沙发上一扔,直接上前抓住文凯的领子。“你不要以为秋水他喜欢你,我就不会揍你。”
文凯面无表情的凝视著他,干脆从沙发上站起身拨掉领子上那一双小麦色的大手。
“你别想走!”尹秋海很快地伸手又拉住文凯的后领,大力将他扯回。
文凯一个皱眉,伸腿往后头一勾,双手握住后面的大手,身体来个一百八十度旋转。
砰!很大的一声,尹秋海狼狈的跌在客厅的木质地板上。
文凯闲适地整理自己的衣裳,从上方看著仰躺在地上、一脸惊愕的尹秋海。
“因为你是秋水的弟弟,所以我才一直没动你,没事少惹我。”他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尤其最讨厌让人近身。秋水是唯一一个能靠近他身边、甚至触摸他而不惹他生气的人。
“你……你到底是谁?”尹秋海忙站起身,防备的盯著文凯。柔道这一类的武术他也学过,可是文凯熟练的动作跟他以前学的很不一样,可以感觉到一股狠烈的味道,这恐怕不是平常人能学到的。
“我是谁似乎跟你没有关系。”当年他学这身功夫,是希望如果无法用计画使他们自相残杀,至少他还能自己动手亲自杀了他们,而教他武术的复健师以前其实是个拥有特别职业的人。
他的神秘言行,让尹秋海联想到之前秋水发现的那一个偷偷摸摸的人。“你一定不是什么正当的人,前几天晚上那个鬼鬼祟祟的人一定跟你有关系对不对?搞不好还是同伴,或者是仇人也不一定。”正常人才不会跟他一样,一天到晚躲在家里不出门,看似纤弱的身体居然还会这么厉害的武术。
尹秋海的脑子在一瞬间拼凑出几种特别的行业:杀手、小偷、通缉犯、间谍、卧底的警察?
“我就知道,一定又是你。”
尹秋水在门口按不出门铃声,马上就跟火箭似地攀围墙冲了进来,如心中所预料地发现尹秋海果然又来骚扰文凯。
“二哥,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跟他在一起。”尹秋海将要靠近文凯的尹秋水给拉回来。
“你乱说些什么 !”
“你不知道,他竟然会武术!”
“这我早就知道了。”会武术就不是好东西?这种谬论他还是头一次听到。
“你不知道,他会的跟平常人不同,他一定有问题!”
“你小说看多了!”见文凯冷冷的朝二楼走,尹秋水忙拍开拉著他的那一双手跟上去。“凯,对不起,你生气了吗?”
文凯摇摇头,不太想在这时候说话。
“我才不是乱说,刚刚我还问他是不是跟前几天晚上那个鬼鬼祟祟的人有关系,他也没反驳,所以我说他一定有问题!”尹秋海也跟了上去,三个人就这么站在楼梯口。
“你回去!”见尹秋海如此顽固纠缠不清,一向好脾气的尹秋水也生气了。
“二哥,我……”
“回去!”尹秋水不容反驳的怒瞪著尹秋海。
尹秋海深深吸了一口气,瞪了文凯一眼,便快步冲回客厅,拿背包离开。
确定他离开后,尹秋水很抱歉的握紧文凯的手,和他一起上二楼,在卧室的沙发上坐下。
※ ※ ※
“对不起,秋海不但来骚扰你,还胡言乱语。”尹秋水歉疚的说。
文凯静静的凝视著他,而后慢慢摇头。“他并不是全部都是乱说。”
刚刚的那一些话命中了一部分事实,让他很难平静。
“什么意思?”
“你那天晚上看到的人真的跟我有关系。”之前他并不想说的,但瞒著秋水也没有用,只要那人再来一次,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文凯苦笑。“说了就有很多事都瞒不住,那些事我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连我都不可以说?”
“你是唯一一个可以问我,而我最不希望让你知道的人。”他是特别的。
“那就别说。”
文凯再次摇头,“我说过,既然你知道我跟那个人有关系,这事就瞒不住了。我不想瞒你。那个人在我父母亲死去之后,成为我的监护人。当年我在医院里的一切花费、长大后学习及生活上的一切费用,都是他帮我出的;我父母的丧事也是他替我办的;对我来说,他曾经像是我的第二个父亲一样。我想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他叫王柏琰,是‘将和企业’的负责人。”
将和企业是国内属一属二的大企业,因此他十八岁前的物质生活过得相当好,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只是他从来没跟王柏琰要过东西而已,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给的。
“他对你不好吗?”否则为什么凯要离开监护人自己一个人住?监护人还偷偷摸摸的来看他?
“他对我很妤,一个好父亲能对儿子做的事他都做到了,甚至留下遗嘱在他死后要将他名下的财产都留给我。”因此他对他的信任比什么都还要深,他真的把他当作父亲一样看待。
“那你为什么……”
“搬出来住?”文凯了解地把话接下去。“这要从我父亲开始说起。
简短的说,就是王柏琰跟我父母在大学时代是很好的同学,可是他们的关系并不只是同学而已,王柏琰他爱上了我的父亲。这份感情他并没有让我父母知道,即使在我父母结婚之后,他不过就像一个老朋友一样跟我家住得很近,常常有事没事就到我家看看。我家发生大火的那时,就是他把我救出来的;如果没有他,我会跟我父母一起葬生火海。”
想到曾经有那么一个可能,他与文凯没有相见的机会,尹秋水心里便一阵强烈的难过,伸手把身边坐著的人给抱进怀里。
“我复健的时候是他在我身边安慰我,做恶梦的时候也是他在身旁陪伴我,我的学习速度比别人慢上许多,是他当我的老师教导我。”即使在那件事过后他无法原谅他,可是心里对他的感激仍是数也数不尽,心里有那么一个角落,仍将他当成自己的家人。
“我长得很像我父亲,从照片上虽然可以看出差异,可是有七八分的相似程度,尤其是我的年纪渐长之后。就是因为如此,才会发生让我从他身边逃离的事。”文凯闭上双眼,握住尹秋水的手。
尹秋水反握的手同样紧缩,他有很强烈的预感,他绝不会喜欢文凯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他爱著我父亲的事实,一直到我快满十八岁的某一天,他喝得醉醺醺的回家。他不是个喜欢喝酒的人,那天的大醉是反常,因为他忍耐压抑得太久了。他说我长得越来越像我父亲,深爱的人天天在自己眼前,却不能爱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所以他就跑到酒吧去喝个酩酊大醉,想忘掉一切。结果他该忘的没忘,不该忘的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他把我当成死去的父亲……一切部像是上天早已注定的一样,那天正巧我感冒发烧,连一点抵抗的力量都没有,醉得完全失去理智的他不顾我的哀求、挣扎,硬是强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