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过了那个时期了,之前在海神号上我不是吐得很厉害?」
「你那时候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时候……你不像现在这样……我很不安……」甚至难过得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说起这个,凯恩心就狠狠被刺了一下,他承认那时候自己像个混蛋,明明一眼就可以看出安淇对自己的情感有多真挚,可为了一些该死的原则……
「抱歉,我承认是我不好,不过我慢慢有在改了,是不是?」翠绿的双眼眨了眨,安淇忍不住笑,这样撒娇的凯恩就一点都不像他会做的事了。
「是有在改了……」怕他继续问下去,安淇闭了一下眼睛。
「累了?」
「一点点。」
「什么一点点,累了就要休息,快!闭上双眼睡一下,我在这里陪你。」又忙把人给塞进厚厚的棉被里,里里外外检查确实有把每个地方都塞好才又坐了下来。
「不用陪我没关系,你有要做的事情就去做,我在这里又不会跑掉。」
「没关系,别担那么多的心,你休息就是了。」
安淇微笑,闭上双眼前看了一旁的戴尔一眼。
……暂时,先什么都别说……至少等到事情落定之后……那么,也该有个结果了……
当天凯恩就把安淇有他小孩的事实告诉了知道安淇是男孩子,于是反对他们两人在一起的几个人,原本还坚持着立场的雷瑟,一下子就哑口无言。若凯恩喜欢的对象不但美丽聪明、温和善良,而且还能帮他生儿子的话,那他实在也不知道有什么该反对的理由了。
但第三个知道安淇怀孕的人不是卫德也不是雷瑟,而是正好拿着一些政务要给凯恩看的安娜,当凯恩在里头快乐的大喊时,她就在门外听着。当时她整个人就僵在门口动弹不得,手中的纸张几乎掉落一地,举在半空中才要敲门的手,递不出去也缩不回来。
那个男孩子怀孕了?
有凯恩的孩子了?
这是什么样的世界?一个男孩子怎么可能会怀孕?为什么他们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不但一点都不感到讶异恐惧,甚至还充满喜悦祝福?
他们没想过一个男人能生孩子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吗?
一个男人能生孩子……那她之前在阳台旁对他说的那一些话,究竟有什么意义?不过是显现自己的可笑罢了!自以为那少年永远都不可能和凯恩在一起,只因为不能有继承人。
现在他们两个人无比相爱,又有了孩子……那她将置身于何地?
悄悄地,走回菲诺斯城堡中一直为自己准备着的房间,颤抖着手锁上房门,然后再也找不到一丝力量支撑自己,顺着厚实的房门,一下子滑落在地,望着房间典雅华丽的摆饰,一下子眼泪再也无法忍住,滴落在酒红色的地毯上,渗透。
一滴一滴,停也停不下。
她的人生,就像个傻子一样,从过去到现在,都一直像个傻子充满信心地往前直走,遇到困难即使头破血流也努力打破,现在终于到了快要到达尽头的转弯,才发现目的地竟然是一片空白……
什么也没有,她为了一个空空然的结果而努力得像个傻子。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在这路上,她做错了什么才会换来这样可悲的结果?
「臭小鬼!」
「死丫头!」
有多少人知道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竟然是由这两句丝毫不像是贵族子女口中该有的话开始?
那天她父亲特地带着她说是要去拜访一个好友,然后却在离目的地不远的村子停了下来,一起下马车散步在田野间,还吃了村民腌的酱瓜,然后父亲在教堂遇上了他要拜访的那个好友,放她一个人四处玩,结果就在农田附近的小河边遇上了那两个玩得全身上下没一处整齐的男孩子。
两个男孩子瞧见有人闯进了他们的秘密基地,于是一起骂了起来,当然以她的个性自然不甘示弱,同样骂回去,两边顿时吵得不得开交,最后才知道原来父亲拜访的好友就是那个臭小子的父亲。
「没想到你长大后越来越漂亮。」
「我该谢谢你的称赞吗?」
在两个父亲的凑合下,两个刚成年的少年少女一起参加了首都入春的第一场舞会,那时她盛装打扮,一身夜空蓝的礼服颈间带着母亲特别从家族室拿出来的珠宝。菲诺斯公爵家的马车就在她家府邸门前等待,她一出门,马车旁那高大的身形,穿着一身笔挺海军军装,金色的长发整齐束在脑后,翠绿色的双眸带着惊艳,诚心地对她这么说。
从那个时候起,他们不再是小时候的臭小鬼跟死丫头,她仍可以感觉当自己的手轻轻搭上伸出的那宽厚大掌时,她都清楚听见自己心里跳得那怦咚怦咚的声音,不时偷眼觑他,确定他不晓得自己此刻的心境。
也许早在那之前,她就已经爱上了这个童年玩伴。
「全部都搬过来了?」
「当然没有,我又不是菲诺斯家的人,要不是你出门的时间实在是太长,没人管理,这么大的城堡恐怕没多久就成了废墟,我可只准备来这里当客人。」
说那些话的时候,她整个脸都红了起来,而凯恩也没有反驳,只是扬起双眉瞧她,脸上还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然后从她在菲诺斯城堡理有自己的房间之后,即使他在外面有什么新的玩乐对象,也尽量不带回城堡里,因此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就这么定了下来,连她自己也是这样觉得。
现在一想,自己是个傻子,凯恩并没有给自己任何的承诺,她却在他的默许下、所有人的看好下,真的就这么以为他们两个人会永远永远在一起。还像每个女孩子般,偶尔躲在房间里作梦,想象着将来会有几个孩子,最好孩子像自己也像他,把整个城堡弄得很热闹。
结果,果然全部都是作梦而已……
背后依靠的大门传来敲门的声音,她埋在自己的身体里用力摇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怕即使是轻轻的一喊也会将满心的痛给哭喊出声。
现在……她可以哭了吗?
过去为了不让人觉得菲诺斯公爵的未婚妻是个软弱的女子,她坚强得彷佛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哭泣,因为心里有着希望与梦想,所以不管多大的难过她都可以忍住不哭。
可,现在全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既然什么都没有了,那,她可以放声哭泣了吗?
细细的哽咽自柔滑的缎布间一声一声传出,原本门外的敲动声,似乎也了解了里头人儿的难过,停止下来……
爸爸……为什么我的努力什么也换不到……
隔天的下午,凯恩这个过度兴奋的准父亲大人,终于被他那一干属下给抓了过去,因为迦得烈王子那边有了奇怪的举动,且派去寻找密诏的人马也回报已经确实到手的消息,现在正带着密诏一路赶回菲诺斯,大概还需要两天的时间。
两天的时间说起来一点都不长,整个城堡一下子紧张热络了起来,每个人都在摩拳擦掌等待成功的日子。
因此当安淇看着戴尔一个人手中拿着刚从厨房煮好的营养食物时,他便知道他是来询问那天他没说出口的话,该面对的事情怎么也躲不掉。
戴尔放下手中的东西,在一边抓了椅子坐下。「你觉得是先吃完这东西再说呢?还是说完再吃?」
「先说吧!不然我会紧张。」安淇微笑。
「既然你这么决定……」
本来以为已经没人会来打扰,结果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眼睛仍显得有些无神的安娜。
「我是来……」她其实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定到这个最不愿意面对的地方。
「来这边坐吧!你也一起听。」安淇招招手,脸上很平静。
「听什么?」安娜咬牙,她心里很是矛盾,一边觉得最好一眼都别再看到这个少年最好,另一边又想跟他说说话,不管是说什么都好。
「有关于我怀孕的事。」
「我没兴趣听你向我献宝!」像刺猬一样,安娜一听到那两个字,马上反应激烈地回声。
「我没那个意思,我是希望你能听听,因为这将和你有关,我不希望在你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我安排。」他不想为任何人安排任何事,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他以前已经被安排得够多了,知道那种痛苦。
安娜深吸一口气,看他一点骄傲也没有的神情,知道太冲动不过是让自己陷入更难堪的情况,于是僵硬着身体在戴尔的身边坐了下来。
安淇微笑,他就知道她是一个明智的好女孩。
「我知道戴尔想问我,怎么生下这个孩子,男人的身体毕竟和女人下同,没有可以顺利产出孩子的通道……在你们现在的医学上,大概还没听过剖腹生产的这个字眼,即使听过,也不会清楚怎么将动脉血管重新做切割连接这种细微的手术。」
「剖腹生产我是知道,有些实在生不出来的孩子,我们会做这个动作,只是有很大的危险,至于动脉血管的切割与连接……老实说我……大概可以了解,也明白这是我……不,整个诺顿的医生都不可能做到的事。」这种事光听起来就知道难度有多高,别说什么切割与连接,光是要切哪一条跟接哪一条他肯定就找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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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管可以做切割与连接的动作吗?
在这当中血不会一直流?
「我知道戴尔你们不可能做到,可这是将孩子从我体内取出的唯一方式。」在他的世界,进步的科技在做这件事情时连十分钟的时间都不需要,伤口不会留下任何疤痕,然而在这里,恐怕连切开他的身体都有问题。
「难道真的没有其它的办法?若这样做,你根本就是……」戴尔不想说出那个可能。
「从知道有孩子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我想瞒着凯恩,到孩子生下来为止,至少在这一段日子里他和我都会得到快乐与幸福,安娜,我的时间不多,所以无法对你做出任何的让步,在爱情上我很自私,爱着凯恩是我的所有,即使明知道你会痛苦我也不会放弃还能相处的一点时间。」
「你留我下来不会只是要跟我说这些吧?」她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吓到她了,这样接二连三的发生,她觉得自己快不能负荷。
「我想跟你说,不管我能不能撑到孩子生下来,也许在孩子还没出生我便已经离开,我希望在我离开之后,请原谅凯恩对你的伤害,好好照顾他,我想你们在一起这么久的时间,凯恩不可能对你没有一点点的爱,所以……」
「所以你想施舍我?」安娜漠然站起,她在情感上受了伤,输了这一场,并不代表她就必须接受敌人的施舍!
「啪!」安淇从床上站起身,毫不留情地给了安娜一巴掌,突然的站起令他头脑非常的昏眩,不过一双美丽的双眼却充满着怒火瞪着安娜。
「感情从来就不是施舍!如果你将感情当成一种施舍的话,怪不得你努力了这么久的时间依然得不到凯恩的爱!我看错了你,我以为你可以和我一样毫不介意地去爱自己深爱的人,可以放开胸怀地去温暖你所爱的人,我以为你可以,没想到你竟然认为这是一种施舍?凯恩的爱不是如此廉价的一种感情,你以为当我死了之后,我想把凯恩的爱说丢给你就可以丢给你吗?」
为什么这些人类嘴里说着自己是万物之灵,做的却是比他们这些人造娃娃还要更没有灵魂的事?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照顾凯恩,在凯恩最痛苦的时候给他温暖,如果在这段时间,凯恩愿意慢慢地爱上你,那你们俩都可以得到幸福,我不希望凯恩忘了我,我不希望凯恩爱我的心被时间给冲淡重新爱上别人,可如果忘了我、不再爱我可以使他得到幸福的话,即使我恨上天的不公,即使我必须一个人在另外一个世界哭泣,我愿意!」
他会恨,可……他愿意……
「你知不知道我用了许多年的时间在世界的另一头看他?你知不知道为了和他相爱我冒着肢体分离的危险穿过时空仪来到这里?你知不知道为了解开他的心房我被伤害了多少次?这些却只能换来我和他也许不到一年的幸福……如果一生这种东西可以拿来做比较,如果你觉得上天对你不公,那和我相比呢?」
她知不知道自己多么想要牵手一辈子?
安娜捣着被打得好疼的脸颊,从小到大她从来不曾被打过脸,这火辣辣的疼她会记住一辈子,少年那双仿佛已经再也掉不下泪的双眼,那刻骨的伤悲她同样会记住一生一世。
人生是不是可以比较她不清楚,可人生对她来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却触碰不到,对他来说,竟是费尽所有力气碰到了,却消失在手中。
哪一种的人生最痛,有谁可以解?
她受够了落泪,该死的为什么止也止不住?
门里门外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凯恩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计划的讨论,来到自己的卧房门前时,正好听到了所有他该知道的一切。当里面的对话平息时,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于是当安娜开门的一刹那间,瞧见的就是他脸上的痛。
递出手帕。「你认为……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若是她真能抚慰他的伤痛,那么她无怨无悔。
就像安淇所说,爱从来就不是一种施舍。
接过那一方洁白的手帕,眼泪溅湿在上头,凯恩看着那熟悉美丽的脸庞,想起过去相处的每一个时刻,她的喜怒哀乐没有一张脸庞他曾忘记。
手帕擦过自己的脸,然后也擦去她又落下的泪。
「我曾经爱过你,虽然不像安淇那样深,可看见你笑时我会怦然心动……」
安娜摇头,双手捣住双唇,请别再让她哭泣。
马车旁高大的穿著一身笔挺海军军装的他,拥有金色长发,翠绿色的双眸的他,说自己美丽的他,那个时候当彼此的手轻轻搭上时,原来心里跳得怦咚怦咚的不只是自己。
她也曾经得到他的爱,只是来得不知所以,也去得太快……
轻轻拉起她的一只手,将擦过泪的手帕递回她的掌心。
「许多过去的年少,想追也无力追回。」此刻她有多伤心,他的心就有多痛,原来自己在追逐权势时,不但失去了旧有的那一段青梅竹马之情,还即将失去他一生最重要的爱恋。
第九章
1079年对诺顿的人民来说,可以说是历经变动,人心既是兴奋又感到不安的一年。
在十月月底的时候,菲诺斯公爵大人的人马终于顺利得到遗失数十年的密诏,借机向全国的人民宣称继承权的正统,并下令当初夺权的叛臣贼子放下皇宫领地,乖乖束手就缚。
然而在十一月初,诺顿宰相宣称继承权乃以上一届国王的直系亲属才有资格继承,过去老国王的私生子也就是前菲诺斯公爵大人因为不曾公开证明他的血缘正统性,因此密诏的真实性有待质疑。
宰相公布后第二天,华特森举兵从甸加司攻击皇宫,以抓拿叛逆为名,迅速地在一个月内的时间,尽量不伤皇宫外观,攻占了皇宫最重要的议事大厅,然而早已经熟悉皇宫内所有密道的宰相与王子趁机脱逃,华特森追捕无功,菲诺斯公爵于是派人继续追捕。
十二月,宰相与迦得烈王子在少数的旧部下的支持下,坚守住过去宰相的领地帕拉,菲诺斯公爵重新举兵包围,两方一守一攻中损失了不少的人马,在多年后有人经过这一片领地时,还可以偶然发现墙垣上的血迹,可见当时伤亡的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