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城市于黑夜中安眠,鼎沸的嘈杂人声此时也已销声匿迹。
凌晨雨点,江桓彻于自家二楼的阳台沉思。四周一片漆黑。唯一的亮光是他手上香烟头的微弱光点。
这种宁静的时刻,是替杂志社写专题报导、常需东奔西跑的江桓彻斯梦寐以求的。然而,此时他的心情
却是五味杂陈,一点也不平静。
他正为了件决定不了的事而左右为难。
江桓彻大大的吸口烟,呛了一下让他猛地精神一振,敛起浓眉,认真的思考着手中的难题。
其实,他是自作自受。
若不是五个月前那心血来潮的想法,他也不会苦恼得不知如何是好。
当时,就在他第一次领到工作奖金时,恰巧从一则意外事件的新闻报导中听到与母亲相同的名字。他一
时兴起,就将所有的奖金交给征信社,用以调查母亲的下落。
十五年前,江母因无法再忍受江父终年鲜少在家的情况,于是提出离婚,之后就杳无音讯。
离婚之后身为建筑工程师的江父回家的次数更少,有的只是按时汇钱进江桓彻的户头。
三年前江父因工地的一场意外丧生,而江桓彻却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所以,江桓彻目前是孑然一身,毫无牵挂。
十五年前父母离婚时他才十二岁,一夕之间他的纯真无邪尽失,所剩的是残酷现实磨练后的冷漠。他不
再亲近任何人,也不想再爱任何人。因为他不想再遭受被背叛后的痛苦。
他一直认为自己可以坚强到连感情都不需要,实际上却不然。否则他也不会想获知母亲的音讯。
江桓彻将抽得只剩一小截的烟蒂丢入一旁空了的啤酒罐里,眼角瞟了阳台上十圆桌上搁着的牛皮纸袋一
眼。
纸袋里装着的是征信社这五个月来的调查结果。
经过这次的调查之后,他才知道近三年来母亲一直都和他住在同一个城市。但是,母亲与再婚的对象在
一年前的车祸意外中丧生,而同车的儿子虽侥幸获救,却因为车祸时的冲击与失去双亲的悲痛,一年来
都在疗养院里休养。
车祸余生的男孩叫方悠文。他目前居住的疗养院,就在离江桓彻家约莫三、四十分钟车程的郊外。
江桓彻已经没有任何亲人,除非方悠文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但是资料显示方悠文的年龄是十七岁,而母亲离婚才十五年。除非母亲在离婚前就与再婚的男人暗通款
曲,否则他不可能会有一个十七岁的弟弟。
“弟弟……”
江桓彻不自觉的喃喃低语,脑子里不禁回想起先前看到的方悠文的照片;那是个拥有温柔笑容及晶亮黑
眸的纯真男孩,散发着一种未受污染的全然洁净,会让人忍不住自惭形秽。
他对于那不曾谋面的男孩有着浓烈的羡慕与嫉妒,甚至有种想将他弄脏的邪恶想法。只因为自己像个堕
落、污秽的恶魔,他却纯净得一如天使。
为什么?如果同样是母亲的儿子,为什么他能那么漂亮干净?如果他不是母亲亲生的儿子,为什么母亲
能让他得到那样的幸福,却将自己的亲生子拋弃。
想见他又不想见他的矛盾心理不停交战,搞得江桓彻心烦意乱。
“可恶!烦人的家伙!”
江桓彻低骂一句,用力将啤酒罐往阳台上的垃圾桶一丢,大步转回屋里,而迎接他的只有一室的寂静。
回到房间后,江桓彻打开音响,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就算他闭上眼睛,方悠文的脸孔还是阴魂不散的
出现在他脑海里。最后,他不得不举白旗投降,决定下个休假日去找方悠文一趟。
他的个性就是这样,一旦想做的事有所延宕,就会烦躁不安,且到将事情做完时才能获得平静。所以,
江桓彻知道未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之前,自己肯定是没好日子过。
接到调查文件之后的第一个休假日,江桓彻起了个大早,心神不宁的在房间里踱着力步。
“笨蛋!干嘛这么紧张?”
江桓彻懊恼地爬梳一头乱发,为自己忐忑不安的情绪感到无力。
他决定今天要到疗养院,全身的神经因此处于警戒状态。
长长吐了口气后,江桓彻冲进浴室,将冷水开到最大,让自莲蓬头浇下的寒意冷静那烦躁的心。
结实精瘦的挺拔身躯被晒成耀眼的古铜色,全身自然形成力与美的匀称线条。然而,却有道破坏完美的
丑陋伤痕像只大蜈蚣般爬在他的背上。这伤痕是江桓彻年少轻狂的荒唐证据.却也差点要了他的命,更
让他及时改邪归正,没有继续堕落下去。
江桓彻随便地抹了把脸,将身体擦干,随即走出浴室,俐落地穿起衣服。
简便的衬衫、牛仔裤是他最喜欢的装扮,对于西装、领带他一向敬谢不敏,所以即使已二十七岁,江桓
彻乍看之下仍给人一种放浪不羁、随性的感觉;但若看到他犀利的眼神之后,又会推翻先前的想法,认
为他是位精明能干的专业人士。他这种难以捉摸的复杂性格,让即使对他青睐有加的女性也往往裹足不
前。因此,江桓彻的感情生活乏善可陈,而工作则是他目前的女朋友。
穿衣镜前映出穿好衣服的颀长身影,及一张五官分明的性格脸庞,只可惜那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反倒
像是如临大敌般紧绷着。
江桓彻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戴上墨镜,很快的走出房间,来到楼下的车棚。
他将装有资料的牛皮纸袋丢入车,随即坐上驾驶座,往郊区的疗养院驶去。
半个小时后。
他在守卫室登记了姓名及造访目的,警卫才放行。
车子慢慢滑进车道,江桓彻这才发现疗养院比他想象的还要大;有完善的运动设备。还有一大片的花园
、菜园,以及好几座的玻璃花房。最后矗立在眼前的是一栋白色四层楼房。
停好车子,江桓彻边打量边走向大门,一进大门就有几个身穿白衣的医生走过他面前,他这才有来到疗
养院的真实感受。
“请问这里的病人接受探访吗?”江桓彻摘下墨镜,向服务台的小姐询问。
“那要视病人的情况而定。请问你要探视的病人叫什么名字?”
“方悠文。”
一听到江桓彻报出的名字,低头正要查名册的小姐吃惊的抬起头来看他,原有的亲切笑容消失,脸上出
现微愠神色。
“悠文这一年来都没有人来探视他,你是第一个。”
江桓彻聘出她话里有明显的责难,她在为方悠文抱不平。但他没多作解释,只是继续问:
“我可以见他吗?”
“你可以见他,不过因为是第一次探访。你要先向余翔医生询问。余医师是悠文的主治医师,他会告诉
你一些该注意的细节。你从右侧的走廊直走,第三间就是余医生的办公室。”
江桓彻依照指示,很快就找到挂有余翔医生名牌的办公室。敲了敲门,里头立刻有所响应,他轻轻推开
门,一间明亮的办公室立即呈现在眼前。
“啊!请你等一下好吗?”
余翔指了指一旁的沙发,示意他坐下,继续埋头振笔疾书。
、
江桓彻有些吃惊,这位医生和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样,似乎少了点威严和气派,而且年纪也小了点。
好半晌后,余翔终于做完手边的工作。他将一大叠卷宗往旁边一拦,笑容可掬地对江桓彻说:
“对不起!让妳久等了,请问有什么事?”
江桓彻递出自己的名片,“我希望能见方悠文。”
“江桓彻,休闲杂志记者。”余翔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换上的是想看穿江桓彻想法的犀利目光。他看
了看手上的名片,开口问道:“你来找悠文有什么目的?他身上应该没有你需要的报导吧!”
“我找他是私事,不是工作上的事。”江桓彻开始有点耐不住气。
“我看不出悠文会和你有什么私人牵扯。”
余翔仍用着那种是以穿透人的锐利目光看着江桓彻,他不喜欢被人这样打量,黑眸里不自觉浮上挑衅的
敌意。
“那是我和他的私人问题,你只要告诉我能不能见他就好。”
“我无意挖掘你的隐私,但是我得保护病人的基本安全。”
江桓彻知道他的话不无道理,可是他又不想将未经确定的事向个陌生人透露。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将谈话内容保密。”余翔再次宣称。
“没那个必要。”江桓彻摇摇头说:“其实我只是想来确认方悠文是不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同母异父的弟弟:”余翔露出惊愕的表情,但一下子就恢复原先的冷静。
“这是怎么回事,可以说明一下吗?”
江桓彻将他请征信社调查母亲的事约略说了一遍。
“我懂了。”余翔点点头,沉默地思考一会儿后才说:“我可以让你见悠文,不过有件事想请你配合,
以免影响悠文的情况。”
“我尽力配合就是。”江桓彻显得有点不情愿。
“悠文的状况是这半年才好转的,虽然他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但我们怕他一个人单独生活会引发一些意
外状况,所以才将他继续留在疗养院里。虽然悠文的状况逐渐恢复稳定,可是车祸的阴影还是存在的,
所以愤怒、争吵等等负面的激动情绪还是要尽量避免。等一下你和他交谈的时候,最好能保持平静的心
情,就算他回复你的答案并不是你要的,也请你不要迁怒于他。”
“我可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江桓彻不满地咕哝了一句。
余翔笑了笑没说什么,起身往门外走去,江桓彻快步地跟了出去。两人穿过走廊走出大门,往江桓彻先
前看到的那几间花房走去。
“悠文最近迷上种花,常整天待在花房里。”余翔边走边说。
“这样子好吗?”江桓彻好奇地问。
“有能让病人关心、注意的事,会有助于心灵的充实。所以,你对悠文应该会是一帖很好的心灵药剂。
”
“我当心灵药剂!”江桓彻一脸惊愕,完全没料到医生打的是这种如意算盘。
“应该是很不错的药,我的眼光不会错的。”余翔自信满满地说。
“医生你别开玩笑了。”江桓彻紧蹙着眉。“我只是来找我要的答案,可一点都没打算要帮他。”
“没关系!没关系!这等你见过他之后再说。”余翔将江桓彻推进花房里。指着不远处一个身穿蓝衣的
身影说:“那个正在浇花的人就是悠文,你自己过去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余翔话一说完,就将花房的门带上,转身离去。
江桓彻僵立了好一会儿后才迈开步伐向前走去。心脏跳动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得见。他在离方悠文几步
远的距离停下,目不转晴地看着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男孩。
方悠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发觉有人来到身边。他闭上眼,深吸口充满花香的清新空气,在身
体彻底浸润过香气之后,才将空气缓缓呼出。
江桓彻痴迷地看着他。他那白皙的脸庞如孩子般的纯净,完全没受尘世的污染;优雅纤细的身体散发着
一种圣洁的气息。然而,相片里耀人的笑容不见了,眉宇之间反倒有着难掩的淡淡忧伤。
两人径自在花团锦簇中站着,遗忘了外面的世界,也遗忘了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方悠文才缓缓睁开眼。他的视线立刻被江桓彻专注的模样吸引。当他和江桓彻四目相对
时,倏地楞住。
“不可能的……我是在作梦吧!”方悠文低声的喃喃自语,眼眸里是不敢置信的疑惑。
江桓彻如坠五里云雾之中,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方悠文不由自主的走向江桓彻,待他确定江桓彻的确站在他眼前时,黑亮的瞳眸湿润,闪耀着惊喜的光
芒。
“桓彻哥哥……是桓彻哥哥吗?”
这回轮到江桓辙失神楞住,他没想到会从方悠文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而且方悠文还叫他哥哥。难道方
悠文真的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吗?
江桓彻走上前,用干涩的声音回道:“没错!我是江桓彻。”
两行泪缓缓滑下方悠文因激动而晕红的脸颊。江桓撤正想劝他别哭,没料到方悠文却出其不意地投入他
怀里,将他紧紧抱住。
江桓彻张口结舌,动弹不得地傻楞住。这和他先前预想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喂!你这是做什么?”江桓彻一脸慌乱地问。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死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方悠文哽咽的声音,闷闷地从江桓彻胸前传出。
江桓彻一脸僵硬,不知是该紧紧将他抱住,还是要用力将他推开。
他闻着眼前细柔发丝所散发的淡淡花香,一股陌生的悸动,没由来的到处乱窜。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
情绪,他不由得皱眉。
“能不能请你放开我?”
听见他带着不悦的询问,方悠文才猛然松开手,腼腆地退开。
出乎意料之外的惊喜,让方悠文忍不住激动得落泪。可是,桓彻哥哥应该不知道他的存在才对啊?
“对不起!实在是太高兴能见到桓彻哥哥了。所以……”
方悠文长长的睫毛上还闪着泪光。因羞赫而晕红了的双颊看似吹弹可破。
江桓彻胸口没由来的一紧,心跳加快。他大步上前,一把将方悠文揽进怀里,低头亲了亲被泪水润湿的
脸颊,进而吻住那因惊讶而微启的嘴唇。
江桓彻的理智告诉自己这是错的,但是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方悠文低声惊呼,本能地抗拒着,但江桓彻却轻易化解了他的挣扎,纠缠着他的舌,恣意地尝着他的甜
美。
热情的深吻搅乱了两人的气息,急促的喘息声在安静的花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当方悠文忍不住呻吟出声
时,两人均吓了一跳,倏地分开。
江桓彻脸都绿了。他没想到会和这个男孩热吻,而这个男孩还有可能是他的弟弟。老天!他真的有欲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