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喀啦喀啦的麻将搓牌声回荡在花厅里,一个颏下留着花白山羊须的老头瞇
着双眼,笑嘻嘻地看着另三个牌友。
「我说东方老头儿啊!你……输了不少了吧?呵呵……」尖细的笑声
里满是恶意的挑衅。
「哼!还早呢!不到北风北,还不知道谁最输!」东方孤雁气瞪着铜
铃般大眼,唇上短须根根怒张,他一边说话,搓牌的双手使力也随着声调的升
高而加大。
「西门老兄,你这可得意得太早了吧?」人长得肥肥胖胖、一团和气
的胖老头——南郭翔鹰拍了拍西门寒鸦的肩,「才西风圈,东方兄翻身的机会
多着呢!」
「呵……我姓西门,这西风圈儿注定是我大发的机会,他想翻身?嗐
!早哩!」西门寒鸦得意地翘起了胡子,用眼角瞥着脸色铁青的东方孤雁。
「打牌吧!说这么多做什?」另一边坐北风位的北宫雪鹫半天没答腔
,这会儿因不耐久等而发话了,但他沉郁的老脸上仍是不动声色,看不出是输
是赢、是急是缓。
四个老人闭上了嘴,开始专心地砌牌,身后分别侍立着妙龄婢女,手
持羽扇为场中激斗的四人降低一点火气,厅内四周还有随侍的小厮童仆,随时
等候着主人差遣。
「茶来!」
「痰盂!」
「捶捶肩膀、揉揉腿!」
「抹汗!」
四个老人轮流支使着自家的下人,一边打牌还一边注意着别人家的下
人动作够不够迅速,有没有把自己的仆人给比了下去。这一暗中较量之下,只
苦了四家的仆役们,一个个不禁战战兢兢起来,要是服侍的速度、品质给比了
下去,他们回家后就有苦头可吃了。
为此他们不禁大叹苦命,生在这四家人家里当奴仆。
要知这四个老人——东方孤雁、西门寒鸦、南郭翔鹰、北宫雪鹫,俱
是独霸一方的豪门,而四人自年轻时候起就爱比来比去,比武功、比智计、比
富有……还比老婆的美色、生儿育女的多寡……总之,能比的他们四个都要比
。
但是谁也强不过谁。而偌大的武林间也由他们四家均势平分,总之是
东风压不倒西风,南风也强不过北风,大家半斤八两。
而每三年这四家便会有一次集会,集会的目的主要是在划分势力范围
以及互通有无,而集会之后的消遣便是小赌一场,总之,这四个老人的人生就
在这种毫无伤害性的比赛之下度过。
「五万。」东方孤雁现在手上是一副清一色的牌,要是再摸进一张九
筒就胡牌,这一局要是被他自摸了,那他先前输的虽然还没能全赢回来,但也
能少输不少,可以让西门寒鸦那翘得比天高的屁股略挫一挫,一想到这点,他
就觉得痛快。为此,他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九筒。」北宫雪鹫仍是沉着一张脸。
「胡!」异口同声的大呼发自西门寒鸦和东方孤雁口中,随着呼声的
响起,还夹带着麻将牌推倒桌面的俐落声响。
「哈!东方老头儿,抱歉啦!我是下家,所以这把该我胡!」西门寒
鸦乐得很,这把虽然没赢多少,不过是个屁胡,但是能拦东方孤雁的胡对他而
言,比胡个字一色带大三元还过瘾。
「你你你……你这臭乌鸦!」东方孤雁看着西门寒鸦的牌,气得连胡
子都在颤抖,「你这是个屁胡啊!我……我……」他低头看着自己清一色的牌
,只想掉泪。
「抱歉啦!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能胡就是赢,胡不了么……天听也
没辄,你说是不?哇哈哈哈哈……」西门寒鸦小气巴拉地调侃了东方孤雁一顿
之后,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痛快,放声大笑起来。
「你!姓西门的,」东方孤雁脸色铁青,用着颤抖的声音说话,「你
别得意!你也只有现在可以噘屁股了!」
「呵……发什么狠?输不起就别玩儿了,这一点点银两我西门寒鸦还
不放在眼里,喏,你输不起的话,这几圈你输给我的就甭算了,干脆这样,我
连你输给北宫兄、南郭兄的都替你付了,成么?」
「你……」东方孤雁气得目眦欲裂,眼中好象要喷出火来煮一道炭烤
鸦似的。
「东方兄,风度、风度,你这样输了撒赖,跟混下三流的泼皮有什两
样?」北宫雪鹫缓缓摇着头,脸上虽然还是没有表情,但他心里可乐着,他虽
没和西门寒鸦站在同一阵线,但能看到东方孤雁吃这样的瘪,他还是觉得万分
畅快。
东方孤雁怒瞪着北宫雪鹫,但他知道对北宫雪鹫挑衅绝无成效,因为
那家伙最会做肚里功夫,他可不想一次同时卯上北宫、西门两人。
「东方兄,别这么大火,还有机会呢!」南郭翔鹰打着圆场,安抚地
拍着东方孤雁的肩。
「被人用屁胡拦掉清一色的不是你,你当然没火,」东方孤雁甩开南
郭翔鹰的手,转而拿食指指着西门寒鸦的鼻子,「告诉你!赶年后我家的樱丫
头就要嫁给南郭兄的长子——南郭白莲,哼哼……到时东方、南郭两家势力合
一,看你们哪里活!你们也只有现在能乐了,快多乐着些吧,就快没得乐了!
」
此话一出,西门寒鸦和北宫雪鹫的眼光全集中到南郭翔鹰身上,南郭
翔鹰尴尬地看着其余两人,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回答,因此他不免有些怨怼
东方孤雁,怎么一时气不过就把这件大事给抖了出来。
「东方兄,我们不是商量好了不声张的么?这……」南郭翔鹰不安地
看着西门、北宫二人,「说好的,我们两家联姻的事要保密,到时好打他们个
措手不及呀!你这一来不是……唉!」
「哼!怕他们什么?」东方孤雁此时气在头上,是根本甩开一切不管
了,「他们两个当时耻笑我们生儿子生不过他们……好,这会儿该哭的是他们
了,他们生的都是儿子,看他们怎么联姻!」话说到此,他脸上不禁露出得意
的笑容,呵呵……生女儿也不是全没好处的。
西门寒鸦和北宫雪鹫两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原本他们四家势均力敌,更想着彼此不合,不会有这种联姻的事情发生,可现
在……东方红樱要嫁给南郭白莲,东方南郭合为一家,那……那剩下的北宫家
和西门家还混些什么?
因此西门寒鸦和北宫雪鹫只能互相交换焦急的眼色,频频问着对方: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说的也是,嘿嘿嘿……」南郭翔鹰笑了起来,满足地拍拍自己的胖
肚皮,他倒还没想到这一点,当初极力保密就是为着看婚礼当天西门寒鸦和北
宫雪鹫吃惊地掉了下巴的模样,现在不过是提早一点看,没什么大碍,因此也
放下了心,转而专心地享受两个老友的恐慌模样。
「嗯哼!」北宫雪鹫清了清喉咙,「联姻算得什么?你以为你们行,
我和西门兄就不成么?」
「敢情你是要现在赶着生女儿?不成吧?」东方孤雁斜睨着北宫雪鹫
,「就算现在赶着生,一落地就嫁到西门家,那也得十个月后了,还是比我们
两家晚,所以,嘿嘿……趁早认输吧!北宫小鹫儿,自己认输还光彩一点,你
说是不?南郭兄。」
「是啊!哈哈哈……」为了这难得的胜利,南郭翔鹰发出得意的笑声
,这一次西门、北宫家绝对没有翻身的机会,他们赢定了。
呵呵……想当初他还为南郭白莲和东方红樱相恋的事大发了一顿脾气
,在知道南郭白莲在东方红樱的肚子里放了个南郭家的孙子之后,他也只好百
般无奈地同意了两个小儿女的婚事,想不到,这意外的事件竟能为他夺得一次
光荣的胜利。
「你……你们先别乐!你们能联姻,我和北宫兄也成!」西门寒鸦输
人不输阵,他也豁出去了,开始说起大话来,但是,他内心一直想着:要把谁
嫁到北宫家?他生的都是儿子啊!还是北宫家的儿子要嫁到他西门家来?天吶
!这该怎么办才好哟!
「别做困兽之斗啦!老乌鸦、老雪鹫,你们都这把年纪了,还生得出来么?呵呵……」东方孤雁笑弯了双
眼,老脸上漾着青春的活力。
「哼!谁说不行的?」北宫雪鹫努力睁大细长得像条缝的双眼,意图摆出一股慑人的气势,「西
门兄的次子——西门紫菀是咱四家孩子里最美的一个,我老早就相中了他,也跟西门兄说好了,让他嫁给
我家青枫,为我北宫家长媳。」
此话一出,花厅里一时阒然无声,所有人全张大了嘴巴看着北宫雪鹫,连西门寒鸦也不例外。
他……他有没有听错?要他儿子紫菀嫁给北宫青枫?这……他们俩都是男的啊!混过了联姻这一
关,那后来的孙子怎么办?两个男的怎么生啊?
西门寒鸦张大了嘴,简直快掉到胸口,让所有人不禁要怀疑他的下巴是否脱臼了。
北宫雪鹫拿手肘推了西门寒鸦一把,西门寒鸦才自震惊中提早一步恢复过来,禀着原先输人不输
阵的想法,总之不管,先撑过这一关再说,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办法,于是他将瘦巴巴的肚皮一挺,说:
「没错!下个月请两位来喝我们北宫、西门两家的喜酒!」
「两个男的也能嫁娶?」东方孤雁额上青筋跳动,他没想到这两个老家伙这么坚忍不拔、威武不
屈,硬是不肯认输,早先胜利的愉快已经被他们这一死撑给扫得一乾二净,「好、好、好!我就看你们怎
么联姻,不怕江湖人笑话的话,请便!」
「唉!北宫兄、西门兄,你们这是何苦呢?为了这一点点意气之争,却害了儿子一辈子,值得吗
?」南郭翔鹰还不死心,想劝说北宫和西门这两个粪坑里的石头回心转意,乖乖地认输。此时他完全忘记
自己在和他们比来比去时,做的也是同样微不足道的意气之争。
「大年初十,我北宫雪鹫……」北宫雪鹫不理会南郭翔鹰,自顾自地抱拳施礼。
「我西门寒鸦……」西门寒鸦极有默契地接下去说。
「于北方雪鹫城恭候两位大驾光临。」两人同声说道。
东方孤雁和南郭翔鹰互望了一眼,也同时还礼,说道:
「好!届时必定前来叨扰一杯喜酒。」
四个老人八只眼睛互相看来看去,一场蔓延到下一代的意气之争就这么展开。
※ ※ ※
「爹!你有没有搞错?要我嫁到北宫家?」说话的是个年轻男子,小小的肩膀、纤细的身材,裹
在一袭杏黄长衫之下,光看背影,不听声音,会以为这是个纤弱文秀的少女假扮男装,只因那身段极端缺
乏男子气概。
「我……我虽然长得像娘,但……但毕竟也还是男儿身啊!」西门紫菀用力地拍着桌子,大大的
梨形眼眸因怒气而睁得更大,如果不听声音,只看脸,会觉得眼前的人是个能倾人城国的绝色美女,大眼
、端鼻、面不敷而自粉、唇不涂而含丹,生在那小巧的脸廓上,直叫身为女性的人类想投河自尽。
「这……你就当是替你妹妹先拜堂嘛!」西门寒鸦躲避着儿子的怒容,只因那张脸实在太像他的
娘子。
「我妹妹?我哪来的妹妹?」西门紫菀怔了一下,「爹,该不会是你在外面……」
「啧!胡说什么!」西门寒鸦一甩袖子,止住了西门紫菀的话尾,紧张地朝厅门外望了望,深怕
被他妻子听到,「我对你娘可是忠贞不二的。」
「那我哪来的妹妹?你别想唬弄我!」西门紫菀又是用力一拍桌子,忿然坐下。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妹妹现在也许、可能、应该、搞不好……就在你娘肚子
里。」
「娘的肚子里?爹啊!」西门紫菀丧气地垮了肩膀,「你怎么可以为了争这种事情把我……把我
……」他真搞不懂,他爹和北宫伯伯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连这种事情也要争,而
他,就这样成为牺牲品……这象话吗?他可是个堂堂七尺之躯的男子汉耶!说七尺可能夸张了点,但六尺
半总跑不掉……总之,他是个男人,怎么能嫁人呢?
为着这份不平和气苦,眼泪不争气地在他的眼睛里打转,可是他强忍着。自小,他就因为自己长
得不像男人,而要求自己的言行举止要比男人更像男人,所以,他是说什么都不哭的,但现在……他真的
好想哭……为什么他要嫁给男人?
「怎么?嫁给北宫家委屈你了吗?北宫家也是有财有势,虽然比我西门家弱一点……呃……这不
是重点,总之,嫁到北宫家不会委屈你的。」
「爹啊!这不是委屈不委屈的问题,而是……我一个大男人嫁给别人,这……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
「笑话?他们有什么好笑话的?哼!不是我说,今天是天下人没这能耐,否则,早把自家的儿子
送到北宫家当妾室去了……」西门寒鸦说到一半,突然觉得这种说法难以自圆其说,还有强词夺理之嫌,
便连忙止住,「哎呀,这个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今天你要不嫁过去,我……我在东方老头的面前就抬不
起头来了,」他颓丧地坐下,双手支在膝盖上,低垂着头,「我抬不起头,以后咱们西门家的人见到东方
家和南郭家的人都要低一等,这……这种难堪叫人怎么吞?你也是西门家的人,你也没什么光彩。」
「爹,争这种面子太没意思了,我被天下人嘲笑,到时你才真的没脸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