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色可餐》——丁冬
丁冬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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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一颗石弹射向树梢,将树枝上两只互理翎毛的鸟儿吓得展翅分飞。

  武季伸手拿过一个绑着冲天辫的顽皮孩子手中的弹弓,沉声说道:“别这样恶作剧,被折散的鸳鸯很可怜。”

  说着,他摸摸吓得目瞪口呆的孩子的头,将弹弓塞回小手中,而后径自迈步向前。

  直到看见武季那高大、沉重的背影远去,孩子才放声嚎啕大哭。

  背后的孩子哭得震天价响,武季的心头也不禁跟着泣血。

  想当初来时,两人并乘一骑,艳阳高照、暖风拂面,无限缱绻缠绵,那是何等的幸福啊!可现在……形单影只,夕阳红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往镇北关城门的方向,显得那么孤独寂寥。

  武季垂肩叹气。

  早知道自已和乐禹的恋情定不能见容于世,但他怎么也无法平抚心中对乐禹的不舍。这不能怪乐铩昶,也不能怪乐禹跟自己,毕竟,情之所钟,岂是能任由人控制的?

  独自伫立在夕阳下,前方平野上有株枯了一半的老树,像个在夕阳中哀叹青春不再的老人一般弯着腰,在地面上拉出的影子就跟自己的一样孤独……

  缓步走到老树旁,只见老树旁残留着另一株树的残干,该是遭狂风暴雨侵袭、雷电霹雳摧折的吧?想必多年以前,这里也是土地树影成双、枝上俪影俩俩,无限幸福美满、快乐安详的吧?可现在……

  看着眼前的景象,武季觉得彷佛看到了自己老年后的写照。

  武季猛地一拳捶上老树树干,晃得佝偻老树所剩无几的树叶惨遭摧残落地。

  不行!武季在心中对自己喊道,他不可以这样就放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步入跟这株老树一样,独自迎接惨淡夕阳的境地。

  他得为自己争取末来,管他狂风暴雨、雷电霹雳,他都不怕!

  这才是男子汉、这才是大丈夫!哀声叹气不是他该做的,他应该马上去把乐禹抢回来!

  暗暗下了决定,武季原本紧揪的眉心豁然开朗,仰天哈哈一笑,豪气千云的挥出一拳,可怜的老树再次惨遭暴虐,枝干从中折断。

  哼!不能见容于世又如何?他才不管别人说什么呢!

  更何况……他三哥都可以这么干了,凭什么他不行?

  武季挺直脊背,收拾起精神,迈开坚定的步伐,朝乐禹的家乡 南京而去。

  ☆ ☆ ☆

  药气弥漫在室内,混合氤氲的百合香,使得自纱帐后传出的咳嗽声更显娇弱。

  随着卧室外脚步声的接近,雕工精巧的床上纱帘轻动,一只纤白玉手伸出,颤巍巍的,有着说出不出的娇娜。

  玉手轻轻地掀开了帘子,秀丽容颜因病弱的苍白而增添几许动人心魂的魅惑。

  “崎哥……是崎哥吗?”

  娇弱女子抚胸轻咳,一对含情凝爱的美目在看见来人时,染上一抹失望,握着一只玉佩的纤手不由得紧了紧。

  “在下武季,见过飘红姑娘。”

  “原来是……崎哥的弟弟……久仰了,常听崎哥提起你……”飘红微喘着说,困难地支起无力的娇躯,“小蝶,上茶……”

  “飘红姑娘不必客气。”武季上前一步,轻拍着飘红纤弱的背脊替她顺顺气。

  眼前人儿的娇弱模样在在令个想起乐禹,不知乐禹现今怎么样了?会不会也被相思折磨得如同眼前人一般形销骨毁?

  “多谢。”飘红虚弱地在武季的帮助下躺好,“真对不起,妾身连日来身子不好,怠慢了贵客……”

  “没有关系,姑娘请安心修养。”

  “谢谢。”飘红轻咳两声,微感抱歉地望了武季一眼,“不知……武四哥此来有何事?”薄薄的眼皮似是极为沉重地频频垂下。

  “呃……我来南京办点事,受我二哥的嘱托,特地前来探望姑娘。”说着不习惯的谎话,武季的脸色不禁微赧。

  飘红的美眸因这话而笼上水光,“难为他还想着,只可惜……我怕是无福消受了……”说着,一滴清泪自弯月般细细上挑的眼角沁出。

  飘红爱哭,是全南京有名的,体质纤弱的她是南京最大的妓院“惜春院”的花魁,生性多愁善感,春天悲春,秋天伤秋,夏天时几乎整季处于中暑状态起不了床,冬天则屡受风寒,也是天天躺在床上,导致她自伤自怜的性子,一年到头哭个不停。

  但这种楚楚可怜的模样偏偏就是能吸引某些保护欲旺盛的男人,还曾经有王孙公子打了一只金盒珍藏她的眼泪,当时那“一珠换一泪”的事迹,使得飘红声名大噪,名满天下。

  东京欹云香车队,南京飘红珍珠泪,西京丹心玉匣碎,北京双丽金绣被。

  这四句话分别形容了东南西北四京花魁的著名事迹。

  四名女子各有千秋,却都是武仲崎的红粉知己,在看过了东京花魁欹云的美艳,这南京的飘红又是另一种风韵,武季不禁感叹他二哥的口味真是千变万化。

  “飘红姑娘,你别伤心,我二哥也挂念着你的身体,所以……”

  武季看飘红居然伤心起来,一时间竟慌了手脚,忙想法子要哄她开心。他急着拿下背上的包袱打开,“这是上好的百年人参,吃了强身健体……还有,这是巧工打造的触子,是西域来的,我二哥让我带这些来送你。”

  其实,这些东西都是欹云交给他,用来笼络武家人的礼物,却被他借花献佛地拿来讨好飘红。

  这么一来,飘红心里有数了。

  武仲崎向来不会送她这类东西,不是在盛夏送来北地终年不化的雪山上开的一枝梅,就是东海外蛮荒小岛上难得一见的艳丽彩蝶……俱是需要花费无数心思撷取运送的。

  因此,她断定这是武季准备的礼物,只是假托武仲崎之名好让自己开心。

  为了武季的这份心意,飘红拭去眼角的泪,笑了。

  “多谢你了……不知武四哥此来南京,可有飘红帮得上忙的地方?”飘红直接问,体贴地免去武季开口求人的困窘。

  “姑娘若愿意帮忙,在下感激不尽。”武季欣喜的对飘红打躬作揖。

  在听完他的请求后,飘红那双剪水秋瞳蓦地瞪大了,里头满满地装盛着惊讶,与武季无限期盼的表情……

  ☆ ☆ ☆

  南京?护国大将军府外

  一大早,护国大将军府的管事大娘刘二婶在神前上香。

  刘二婶向来深信因果报应,因此,平生戮力助人、乐善好施,是南京附近大小庙宇最受欢迎的香客施主,将军府内上下人等也没有不爱亲近她的。

  正当她在神前祝祷完毕,准备要进府伺候时,却听到屋子外传来一阵凄惨的哭声。

  她走出屋外一探,只见一个肥胖……不能说肥胖,应该说是体型过分巨大的女子衣领上插着草标,扶着一具棺木哀哀的哭泣着。

  “怎么回事?”刘二婶走到另一名妇人蔡大妈身边间。

  蔡大妈是个包打听,只消在大街小巷晃上一属,就能把全南京发生的事情装到耳朵里。

  “哎哟~~”蔡大妈语气夸张,“可怜哪!真是太~~可怜了!”

  “这姑娘面生得很,为什么一大清早在这气笑呢?那死的是她什么人?”

  “她呀名叫水仙,是城郊青牛山卖油的王八七媳妇儿的远房亲戚,她娘死了,没钱下葬,她只得千里迢迢地来求助,打算卖了自己好葬她娘,可你瞧她那模样,哪里卖得出去啊?”蔡大妈朝哭泣的女子努了努嘴。

  刘二婶一看,确实,那个样貌何止跟水仙花妙娇柔沾不上半点边,根本就是天差地远嘛!

  她的一张脸轮廓刚硬,十足的男相,身材又商大得不像女人,倘若是个男子,不知是何等的伟岸威武呢!只怕跟她家大将军有得拚,可偏偏却生成女人。

  绑着两根麻花辫的头发倒是乌黑光亮,鬓边簪了一朵小白花,应该是楚楚可怜的表情,可是一配上那张脸刘二婶也不会形容了,只觉得像是野牛戴花,有说不出的诡异。

  “因为没人肯买这样一个闺女回去吓自己,无奈,只好把脑筋动到妓院上头。虽说好好的闺女卖到那种勾栏地是害人,可情非得已,没办法,也只好如此了

  “所以,王小七因为卖油给惜春院而有不错的交情,就带了她去,谁知惜春院的九姨娘光看高度就摇头,全南京更没一处妓院肯买……她老娘也就一直没法下葬,只好拖着棺木到处求、到处哭啰!”

  “这样啊?那可真是太可怜了。”

  “那可不?你看,她长这模样,嫁是肯定嫁不出去的,可她终究是个女孩儿家,怎么独自生活?王小七的媳妇儿也就剩下这么一个表妹,她对着我哀求抹泪的,托我想办法……”蔡大妈陪笑着,“我就想到了你,你是众所周知的大善人,一定有办法帮她的。”

  听见这话,刘二婶心里就有谱了。

  “她要的身价银子也不多,够葬她死去的娘就成了。她虽然长得不好,却很乖巧,又有几分蛮力,什么粗重的活儿都能干。”蔡大妈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拚命游说。

  “要是她能进将军府,就等于有个安身的地方,说不定更能托主子的福,给她配个人家,让她终身有托。本来呢!我也不是非来烦你不可,只是,你是个最慈悲的大好人,你若帮了她,或许她感激在心,天天三炷清香为你祈福呢?你做了这样善事,将来必定能上西天极乐世界的。”

  刘二婶边听边缓缓点头,走到跪着的女子身边说:“你叫水仙?把头抬起来我看看。”

  跪着的人依言抬起头,刘二婶那间被吓退了一大步。

  这女孩真是……丑啊!这样仔细一看,分明就是个男人的脸嘛!可是看她胸前呈丰满的鼓起状态……

  事实上,刘二婶并没看错,这个名叫水仙的女子正是武李假扮的!

  为了混进乐家,他请飘红帮忙设计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假身分,又跟飘红学了些涂脂抹粉的本事,只是,凭他那阳刚味十足的轮廓,就算涂上再厚的粉也无法阴柔得起来。

  “你的事,我都听蔡大妈说了。”刘二婶努力的平抚刚才所受到的惊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你今天就跟我进府,到厨房做事吧!帮着挑水、砍柴什么的。”

  “太好了!还不快谢谢刘二婶?”一旁的蔡大妈连忙帮腔。

  “多谢刘二婶,小女子绝对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呜呜~~”武季掐尖了嗓子说,话尾还不忘加进两声感激涕零的哭泣。

  这声音……刘二婶嘴角抽搐,也像极了粗嗓男人陷紧了声带说话的样子,怎么听怎么恐怖……

  嗯!她可要严禁这个“水仙”接近主屋,免得她吓坏了他们那位胆小如鼠的千金“少爷”!

  ☆ ☆ ☆

  “唉~~”一声冗长的叹息催落了初秋变黄的叶。

  乐禹一手扶着树干,含情脉脉地看着北方。

  想当初离开南京前往东京送礼时,还是夏天呢!这么快……秋天就到了。萧索的秋天气息,让他的心情更加消沉低落。

  那天他爹强制分开他和武季后,他就再也没看到武季了。

  本来已经离去的武季后来曾转回来要带他走,可他爹派了精兵阻挡,更安排了一小队士兵守在他的房门口,阻止两人见面。

  当时,他听着远处传来的隐约打斗医,不禁心急的哭着捶打房门,求他爹让他出去,可是,他仍被锁在房里,终究,他还是没能再见武季一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从寿伯口中证实──武季没事,只是被士兵和他爹逼走了而已。

  禹~~你别哭~~相信我~~我一定会再来找你的~~

  这是他听到武季说的最后一句话。

  所以,自那天起,到返回南京,他都一直强忍住眼泪,因为,即使武季不在身边,他有哭没哭武季根本不知道,可是,他还是想做个会让武季喜欢的“男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境,也绝不轻易让眼泪落下。

  心头因回忆浮现而涌上一股酸楚,乐禹强自睁大了双眼忍泪。

  可是,也因为武季的那句话,他爹居然向皇上告假,亲自护送他回南京;而一回到南京,更立刻帮他谈婚事……看来,他爹势必要等到亲眼看着他拜了堂才甘愿。

  现在乐禹成了笼中鸟,被锁在宽阔的字院中,致使他只能整天流连院中,独自看着日出日落、燕去燕来……

  “唉~~”思念着无法见面的情人,乐禹又叹气了。

  远远的,两个服侍乐禹的丫鬟侍立在廊下,看着乐禹的背影交头接耳。

  “你觉不觉得少爷跟以前不太一样?”

  “是啊!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只见乐禹修长的身影靠着树干,眉心微蹙,长长的黑睫半垂,正自沉思着。

  “以前少爷叹气,我只觉得好美,像人家说的……什么春山秋水的,总之真的好美,可现在……我不会形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我倒是觉得少爷好象比较坚强了。以前少爷动不动就哭,垮着肩膀抖啊抖的,但这次他回来后,我还没看他哭过呢!”

  “是啊!他整天愁眉不展的,却一滴眼泪也没有,真是太奇怪了!以前哭得弯弯地垂下来的眉毛,现在挺得像两把剑,也不那么常嘟嘴了。”

  “嗯!以前的少爷是美人,现在的少爷总算可以称为美‘男’了。”说着,两个丫鬟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相较于过去,虽然乐禹的外貌并没有丝毫的改变,然而,身上的线条却不同了!

  过去,那总是垂着的肩膀流露出无限娇柔,现在却挺得平直……总是呈现弯曲的纤细腰肢,现在也拉得笔直,显得刚强;老是水汪汪的大眼,虽美丽如昔,可眼里的神采却变了,变得稳重、深沉,进而散发出一股英挺之气,不再令人直觉联想到娇、弱、柔……那类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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