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蔚大人交出来!知道我武功一局强就闪到旁边去,我懒得跟你动手。」
「他想出来的时候自然会出来,何须你一个下人指使?」
「我可不是下人!」
听到他们的争吵,云朗扳开无双的手:
「我出去看看。」
不等无双回答,更无视他失望的表情,云朗大步走了出去。
朱华跟楚苑泱就站在门口对立着,一个激动愤怒,一个冷淡不满,相同点在于手都放在剑上,只等对方一出手就回击。
「苑泱,你怎幺来了?」
看到云朗出来,楚苑泱大喜过望。
「你离开一个多星期,我担心得要命,听说交趾、大理的士兵统统跑到这个小镇来闹事,我想一定出事了,所以带着一些人过来救你。」
「多少人?」
「一万。」
这个数字让云朗着实吃惊了一下,往窗外看去,远处营火点点,果然有不少兵马在这个城镇就地休息。
「直接打回邑州收复失土也绰绰有余。」朱华讽刺。
「苑泱,你为了我一个人就动员这许多兵马,不是劳民伤财还骚扰民间安宁吗?」云朗知道下次发生事情,楚苑泱的处理方式大概也是如此,可还是忍不住说他几句。
「云朗,你的安危要紧。」
看在楚苑泱是一片好意,云朗也不好再教训他,只拱手对朱华说:「很抱歉,我这位副官冒犯了。」
「是他挡着不让我进去,我没有冒犯他。」楚苑泱马上纠正云朗。
朱华恭敬地回答:「无妨,只是公子不喜见外人,所以……」 「我知道。」
云朗一点头,他自然知道无双的个性。
朱华恢复淡漠的表情,持着一把剑,继续守护在无双的房外。
楚苑泱有满肚子疑问,可是云朗不让他有发言的机会,急急地把他往隔壁房间拉去。
说完自己从邑州救出无双,以及在这里遭交趾军队攻击的来龙去脉,楚苑泱惊奇道:「没想到你的双儿就是司徒无双,哇!大理第一才女,你小小一个安抚使高攀得上吗?」 凭他一个安抚使,还不至于配不上段炎问身边的人,这不是高不高攀得上的问题。
云朗无法在好友面前说出无双的秘密。
「我这一路出生入死,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云朗端起茶来,与好友重聚,他不安的心情安定了一些。
「听起来真是险象环生,谁叫你武功不济,要是我,多少兵马我也不怕。」楚苑泱才不跟云朗客气,哈哈大笑起来。
「生死攸关,好几次双儿几乎死在我怀中。」云朗没心情跟他说笑,想起无双奄奄一息的几个夜晚,他就笑不出来。
「你要娶司徒无双?」
好不容易知道双儿的真实身分,楚苑泱很自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云朗有难言之隐,只得支吾其词:「再说吧。」
「也是,这种事情应该从长计议。」
云朗将他原本在头上挽着的发髻拆开,长发散下,看起来有点心神不宁。
「没事吧?云朗,看你有心事。」
「没有。」
云朗没有说谎,因为他的心里一片空白,他什幺都没有想,也不敢去想,他的脑中没有出息识地重复着一个画面-- 双儿握住他的手腕:「我也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自从楚苑泱带着兵马来到之后,大理与宋两边有着奇怪的和平。 大理的士兵一半住在客栈当中,另外一半守在屋外,两批轮班,虽然他们口头上并没有将朱华当作首领,但一切调度皆由朱华安排。
宋的兵马则大多在镇外驻扎,以免打扰了这个小镇的安宁,两国兵马相安无事,遥遥相望。
因为客栈没有多余的客房,所以楚苑泱与云朗同睡一房,他与朱华动不动就针锋相对,大吵一架。
「云朗,你看看一个下人这幺嚣张,主子卧病在床,自己竟叫了歌女在底下饮酒作乐!」楚苑泱忍无可忍地说。朱华率着一班士兵,吃要吃最好的、喝要喝最好的,如果客栈没办法提供,他们就出一局便请掌柜去邻镇购买,一掷千金。
如果他们只是私下享受这也罢了,偏偏朱华特意喜欢在楚苑泱面前享用山珍海味,大理士兵夜夜笙歌,不过三天楚苑泱已经濒临崩溃。
「苑泱,你别再跟朱华斗了。」
「他昨天当着我的面砸烂这家客栈最后一坛花雕,存心让我喝不着干瞪眼。」
「他何必跟你过不去,你们有什幺过节?」
「我们素昧平生,但不知道为什幺,就是合不来,连和平相处都做不到;比不上你跟司徒无双,即使不说话都可以维持这幺多年感情,知道对方的心意。所以世上人与人之间果然有微妙、无法解释的关系。」
云朗没办法就这个话题发表意见,他交代:「我去双儿房中看看他。」
楚苑泱怕云朗跟这几天一样,一去司徒无双房间就待到半夜才回来,连忙拦住他:「何时回宜州?」
云朗沉吟了一下,这一两天双儿的内伤已经大有起色,朱华也表示这一两天要送无双回大理。
「明天我们就回去吧。」
「好,我现在马上吩咐士兵准备。」
楚苑泱一跃而起,大步地往外走去,对将要回家感到无比振奋。
云朗走到无双房门前,轻轻敲了门。 「请进!」
无双坐在床上,上次一战让他内伤加重,这几天无力自行下床,所以延误了回大理的时间。
「今天好一些吗?」
屋里光线有些黯淡,所以云朗推开窗子,让一些新鲜空气透进来。
无双因为突然射进来的光线而不适应地眯了一下眼睛,才说道:「好多了。」
「朱华对我说你们这两天就要上路?」
「嗯!你呢?」
「宜州城已经空虚太久,我明天就要起程赶回去。」
「喔。」
眼看云朗自从知道他是男儿身之后,态度大异,竟然连接近他都如同对待陌生人一般的客气有礼,心中大恸;但从小他习惯于隐藏心情,所以现在他心中的痛楚也没有表露,神色淡然地一如往常。
他已经回应了云朗的心情,坦承自己对他的感觉,但这对云朗似乎造成了负担。
看到云朗这几天不自在的神情,无双已经知道了云朗的答案。
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同性之间的情感。
无双望了一眼桌上的茶。
云朗马上了解他的心思,客气地递上一杯茶:「请喝。」
这口气生分的犹如初识,以云朗豪迈爽朗的性情,有这样的表现实在不正常。
无双垂下眼,不敢让云朗看穿他心中的哀伤,他轻声地说:「谢谢。」
正要接过茶杯,两人的手无可避免地接触到,云朗像是雷击般的缩开,无双也没反应过来,这杯茶就直直地摔下地,摔出了一地的碎片。
他连他的手都不想碰到了,只因为他是男子?
无双在一阵愕然后,很突兀地笑了。终究云朗还是注重男女之别的,虽然一开始的误解是源于自己的默认,但只因男女的差别,就让云朗在态度上有如此大的差异,这让无双心灰意冷。
云朗不可能会用同样的心情对待自己,还是死了这颗心吧!
如果现在调整心态,跟云朗以朋友的身分相处,可能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心中再有这些不应该出现的念头,那大概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无双转瞬之间已经有了这些想法,他换上歉然地笑:「抱歉,我手滑了一下。」
「我再去端一杯来。」云朗没说其余的话,转身出房。
云朗迅速离去,房门被用力关上。无双只能苦笑。
从小他便恨自己为何要装扮成女孩,跟女孩一样躲在深闺之中,无法认识朋友;但他的爱情,却因为他不是真正的女子而破灭。
无双倚在床上,他以为自己会落泪,但没有,他一滴泪都淌不出来。
命运到底是开了他怎样的一个大玩笑呢?
夜里,云朗带了一瓶酒跟无双饯别,但他不让无双喝酒,倒了一杯茶给他,自己则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明显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本来惨白的脸被烛光一照,终于有了红润的生气。
好俊秀逼人的男孩!
云朗注视无双良久,只有在无双偶尔抬起头来看他时才会把眼光转开。
但无双大部分的时候是低垂着眼睛,两人一直没有交谈,只想着自己的心事。
云朗并不觉得这样的沉默很尴尬,无双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人,而他自己则喜欢思考大过于对谈。
可奇怪,他居然会如此喜欢看一个人,怎幺看都看不腻。
无双是个独一无二、令人惊叹的混合体--他有女子的纤细,有一张美丽得令人屏息的面容,更有一种恃才傲物、唯我独尊的男子气概。 只是可能连他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吧!
「除了段家,没有人知道你是男子?」
云朗终于开口,提出这个疑问。
他怀疑这个秘密还可以隐瞒多久?
「除了段家、几个亲信外,无人得知。」
「你也没有朋友吗?」
「没有。我自小的生活与世隔绝,所有的技能都由外延聘先生入府教授,朋友?」无双微微一笑:「我能跟谁当朋友?男孩子嘲弄我,女孩子也不认同我这个假女人,我不是没有试过,但我身处在两边尴尬的界线上,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纳我。」
说着,无双挣扎站起身来,云朗上前扶他,他步伐不稳地扑在云朗身上,头依靠着他的肩膀。
两人都被这意外的接触吓到,却没人先放手。云朗扶住无双的肩膀,而无双在短暂的犹豫后,一环手,抱住了云朗。
又要分开了,我舍不得你!云朗,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心意,怎幺能置若罔闻?无双心中低喊。
无双靠进云朗的怀中,既然云朗没有推开他,他乐得闭眼感受云朗的体温。
「站稳了吗?」
才不过偷得顷刻的温暖,云朗带着客气的问句便敲醒了无双。
抬头看云朗,他的表情淡漠,甚至没有一丝笑容,无双很快推开他的身子。
「可以了,我自己可以站。」
起身走了几步,无双望向窗外,幽幽地说:「我一直都只有一个人。」
云朗细看无双的侧脸,他昂着脸,一脸的倔强与孤傲,他过去的悲惨遭遇,只会更让他学会坚强,他并不是一个脆弱的人。
无双突然回头注视他,接触到云朗的目光。
云朗心口一热,那些情感统统涌了上来,当无双抱住他时,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回拥他,告诉他自己的感情。
但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是说不得也碰不得的,他选择把手垂在两旁,用严肃的面容掩饰内心的激动。
就算他心中有什幺不该的念头,也必须要统统隐藏起来,云朗不加思索地说:「以后,我们情谊不变,每年中秋之约依旧,我蔚云朗愿意跟你做一辈子的朋友。」
原本无双应该高兴的,他终于拥有了一个一辈子的朋友,但此时他心中愁绪万千,只能凄然一笑:「你说得是。」
两人之间似乎都有口难言,云朗默默叹口气,他从没料到事情会有这幺特殊的发展。
他原以为自己找到了值得一生厮守的伴侣,但事与愿违,发现这是一场永不可能有结果的闹剧。
「云朗,我吹首曲子给你听好不好?」无双拿出他心爱的玉萧,这次朱华出来寻他,居然连这都带来了。
「好。」
「要听哪一首?」
「随你。」
云朗心中欷吁,自他与无双有了对话之后,说的反而都是这些无关痛痒的言语。以往无双不发一语,让他倾吐心事的画面似乎一去不再。
无双伤后气息不稳,让整首音律听来有种气若游丝,随时会嘎然而止的恐惧。
「双儿,累了就别吹。」
「不,我想吹给你听,你喜欢听的,不是吗?明天我们就要分别了,当作我临别的赠礼。」
「明天你也要回去了?」
「是的,回到那个牢笼当中。」
「你何必这幺困着自己,以你的才华,大可以走出来面对人群。」
「我习惯了。」无双口气平淡,父亲不会让他走、母亲也不会,因为一份愧疚,他们宠他如命。
习惯从无双的一举一动猜他的心情,云朗并不习惯他淡然的表情。
凡事太过则不持久,他脸上看似对一切认命的漠然,却更让人心惊。不知哪一天他的忍耐会到达极限,做一次完完全全的反扑?
依云朗对无双的了解,他实在无法忽视这种不安的感觉。
像是一潭平静的湖,底下却暗潮汹涌,一不小心,就会被这看似无害的界域所吞没。
云朗何尝不是在影射自己的心境?
他看着眼前的无双,秀美绝伦,是一位翩翩美少年,这样的玩笑开得太大,他也已经陷得太深,一时之间收不回自己的情感。
今天的无双,可能是考虑到云朗的心情,所以舍弃了比较类似女装的穿着,在朱华的服侍下,他换上了一身男性长衫,简单的挽了个髻,缠上银白纶巾。
在银色的月光下一照,冰肌玉骨,宛若透明。
双儿,对不起,我负了我们之间的诺言-- 说不定以后我们两个可以隐居在这里,每天钓鱼、练剑,跟花草鱼鸟为伴。 也许我们没事还可以舞剑为乐,我听你吹萧、你听我弹琴,岂不快哉?
云朗不知道没有表情的无双在想些什幺。但在这悠长哀怨的萧声当中,他却一直想着这些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诺言。
第五章 ? 「中秋见!」在无双上车之前,云朗对着他拱手道别。 无双又换上了白色的衣衫、纱帽,连眼神也不让云朗瞥见。隔着薄纱,他的神情如雾中花般的朦胧。
他轻声道:「我知道。」
在朱华的搀扶下,无双上了马车,在大批士兵的护送向西行去。之前他们抓的交趾士兵统统都放回交趾,可是倒霉的谈耀光却因为惹恼了无双,所以被绑在一匹马上,跟着他们回大理。
云朗呆呆地注视着车队,直到楚苑泱提醒他:「别看啦!人都走远了。」
「啊?」
「啊什幺?还不回宜州去!」楚苑泱将云朗的缰绳一扯,朝向北方。
大批的兵马整齐地跟在后面,云朗策马,加快回宜州的步伐,楚苑泱则保持速度跟在他身后。
云朗离开宜州已经有一个月之久,楚苑泱也有一周的时日,两人皆急着回城。宜州位处边关地带,两名守城主将都离开,城中防守不严,若敌人在此时进攻,宜州将不保。
想到什幺就去做,却不考虑后果,这就是楚苑泱最让人担心的地方。为了找他一个人,却不顾全城安危,云朗对这种莽撞的手下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偏偏他的武功高强,上战场时大胆果断,自他以行伍出身后,战功不断,一路当上了安抚使的副官;若不是宋朝重文轻武,连兵权都要由文臣执掌,今日两人的主从地位定然要互易。
云朗提心吊胆地加速,一天之内就回到了宜州,正要进城时,几匹快马正冲出城来,看到云朗他们回来,急忙拉住马,翻身跪在云朗跟前。
「不好了,主帅!」
「什幺事?」被他们紧张的口气所感染,云朗也不禁提高了声音,紧张地问。
隶属巡检的民兵队长廖之浩慌张地说:「主帅,从京里来了几个人,说有一道圣旨要给您,已经等了三天,正在大发脾气,说主帅您藐视皇上!」
「所以你们是出来找我?」云朗不慌不忙地问。
「是!主帅还是赶快回府吧!」
他都已经被贬到这个偏远地带,不言不动、没有作为,朝廷还能拿他怎样?所以云朗并不害怕,他转身看着楚苑泱:
「苑泱,我先去看看好了。」
「云朗,朝廷又要找你麻烦?」
「既来之则安之。」
「话不能这样说,连苏轼大人都从开封推官一路贬至杭州通判,凡反对新法的人他们就赶尽杀绝,这下不知道你又要被贬到何处去当个小官了。」楚苑泱忧心忡忡,深怕这道圣旨一下,云朗就要被贬到最南端的海南岛种田去了。
「君子无入而不自得,那也未尝不好。苑泱,你留下整顿队伍,叫他们回营休息,我一个人去看看。」
「不,我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