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伤口还需要包扎吗?」
杨宇睿得到的答案,是方沕远一记恶狠狠的瞪视。
看着方沕远匆忙离去的背影,杨宇睿的唇边挂着淡淡的笑。
小遥,那时候,他只告诉了他这是他的名字。
那一夜,曾经牵动了他的心,让他不由得心生怜惜的少年,如果,那时他能留在台湾,也许,如今一切将会完全不同吧。
再次重逢,李靖遥依然有着那时吸引他的那份特质,同时存在着柔弱与坚强,只可惜的是,他身边已经有了其它的守护者。
唉,身为老师,总不能和学生抢情人吧,更何况,对于李靖遥,他仅仅只是喜欢而已。
若是论程度的话,那个脾气差又不懂得尊师重道的方沕远,对李靖遥的在意还比他严重吧。
若不是重视李靖遥,方沕远又怎么会拜托他那件事呢?
要是有方沕远在他身边的话,那一夜,在他怀中泪流不止的小遥,将不会再出现了吧。
***
重重的脚步回荡在走廊上,足以显示李靖遥此刻的心情恶劣到极点。
那家伙竟然敢欺骗他!
想到他这些天来必需忍受的遭遇,看在方沕远眼底,他想必很乐吧!
抿紧了唇,明知道方沕远这个人对于想要的东西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什么自己还要这么生气呢!
除了被欺骗外,心底彷佛还有什么其它的感觉,一股浓浓的——悲哀、被……背叛的悲哀。
背叛?
脑海浮现的那两个字让李靖遥不觉停下脚步,他和方沕远之间,从来就没有信任可言,又何来背叛?
难道说,他在不知不觉中,竟已开始相信方沕远?开始……相信他说的话?
李靖遥揪着胸口,这个事实,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和方沕远,从来就不是朋友,过去不是,未来也不会是,那么,那份信任又是因何而来?
答案几乎在他心里呼之欲出,但是,那却是李靖遥不愿承认的事实!
不,不会是那样的,他对方沕远唯一的感觉,只有恨而已……只能有恨……
但是,他恨不了他,在方沕远撕毁了他白昼的面具时,他同时也进驻了他的心里。
想恨,不能恨,那么,在他胸臆间起伏翻腾的,又是什么感情?
一阵手机的铃声响起,让李靖遥回过神,他才发觉,自己额上竟已满是冷汗。
那只手机号码只有母亲的主治医生和纪枫他们才知道,李靖遥连忙打开书包,看到来电显示着医院时,李靖遥的心中一沉。
心中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让李靖遥拿着手机的手,甚至微微颤抖着。
「李靖遥先生吗?」
电话那头是母亲的主治医生的声音。
「我是。」
「你的母亲现在状况很危急,麻烦你现在赶快过来医院。」
医生的话听起来好遥远,李靖遥的手心一阵冰寒,冷意冰冻了他的心房,就连走廊外透进的阳光,也温暖不了。
他知道自己该反应的,但是,嘴唇嚅动了半晌,就是没有发出声音。
「李先生?李先生?你还在听吗?麻烦你赶快到医院来吧!」得不到响应,医生的语气有些着急。
「我……知道了。」
勉强的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李靖遥收了线。
茫然的握着手机,心中的慌乱,让他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为什么事情会突然间变成这样,昨天,他去探望母亲时,一切都还好好的啊!
前天,他接到钱庄的通知,说是父亲汇了一笔钱过去,清偿了过去的债务,所以,从昨天开始,他再也不必负担那笔债务了。
他曾经恨过父亲,恨他为什么拋弃了他们,甚至还留下了那笔庞大的债务,要他们替他清偿,即使是现在,他依然无法原谅父亲,但是,知道他并没有忘了他和母亲,这就够了。
他和方沕远去医院时,母亲还和他们说说笑笑,那开心的笑容,让他以为,未来一切都会好转的。
他知道自己该尽快赶去医院,然而,可能失去母亲的恐惧,却让他动弹不得。
「靖遥?靖遥?」
身子被一阵猛力的摇晃,李靖遥反射性的望着眼前的人。过了许久,他才意识到,映入眼中的脸孔,是属于方沕远的。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方沕远追了上来,叫了李靖遥许多次,但李靖遥却没有反应,他原本以为李靖遥是因为还在生气所以才不理他的,但是,走到他的正面时,他才发现,李靖遥的脸色,苍白得跟个儿似的。
看到李靖遥手上还拿着手机,他问道:「刚刚谁打电话过来吗?」
「……医院。」
医院?方沕远的脸色一变——「是你母亲怎么样了吗?」
李靖遥痛苦的点着头,方沕远见状连忙抓着他的手。
「那你还在这里什么,赶快去医院啊!」
***
母亲,终于还是走了。
在和病魔苦苦抵抗了两年后,纵使心中还有着牵挂,她终旧还是不得不离开最爱的儿子,离开这个世界。
在邻居和老师的协助下,母亲的身体被送往火葬场火化,李靖遥的手中,除了母亲的遗照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从火葬场回来,李靖遥走回了空荡荡的家里,坐在以前母亲常生的那张椅上,手上抱着那帧遗照,照片里,母亲依然笑得那么温柔、慈祥,就像他一直以来所熟悉的,没有病痛的折磨,母亲仍如记忆中那样美丽。
那天,直到到了医院后,他才知道,医生早在两个月前,就告知了母亲她的病再也拖不下去了,但是,她却不让医生告诉他。
为了不让儿子担心,她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度过她仅剩的日子,却从不后悔。那 天夜里,在儿子的陪伴下,她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对……不起。不能……再陪着你……靖遥……对不……起……」那是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直到最后,她始终放心不下唯一的儿子,放不下今后只能孤单一人的儿子。
用力的抱紧了手中的相框,尽管已经过去三天了,他还清晰的记得,母亲枯瘦的手曾经紧紧的捉住他,然后,终于慢慢的放松,直到失去力气——
李靖遥伸出手,手心还很清楚的传来,握着母亲的手的感觉,然而,当他用力一握时,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母亲离开他了,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两年来,母亲是支持他活下去的唯一力量,因为母亲,即使必须出卖身体,他也能忍受,不管再如何痛苦,母亲总是在他身边。
然而,在母亲离开的此时,他也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死亡的念头,在那一瞬间闪过他的脑海,被悲伤占据了一切思绪的他,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手中的相框。
打开了矮柜的抽屉,他搜寻着某一样东西,却连他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在找什么——
直到,一样冰冷尖锐的东西,刺着他的手心。
他的手下意识的握住它,将它抽了出来。
那是把水果刀,虽然已经许久不用了,但是,在窗外透进的光线照射下,刀身依然发出了冰冷而残酷的光芒。
迷乱的神智,李靖遥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他只是低头,迷惑的望着自己的手腕,出神的凝视着白皙的皮肤下,清晰可见的青色血脉。
等他察觉时,刀子已经划上他的手腕上,最初的瞬间,只有一道白色的痕迹,像是一条细细的缝隙,下一秒,鲜血却迅速的凝满了整个伤口,顺着手腕的弧度滴落地面。
真的……好奇怪……木然的凝视着布满腥红血液的手,李靖遥却一点也不觉得痛。
死亡,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
举起了刀子,这次,李靖遥再不迟疑的往自己的手腕划落!
「住手!你究竟在干什么!」
气急败坏的惊呼中,有着更多的惊恐和害怕。
一个人飞扑过来,抢过了李靖遥手上的刀子。
李靖遥茫然的抬头,在他绝望的眼瞳中,映不进来人的身影。
方沕远愤怒的瞪着眼前的人,胸膛剧烈的起伏,就连呼吸也变得浊重。
方沕远怎么样也忘不了李靖遥拿着刀子自残的那一幕,那空茫得彷佛失去一切的表情,看着刀子就要划下,方沕远的心跳也险些停了。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方沕远愤怒的质问。
「刀子……还我。」李靖遥朝方沕远伸出没有受伤的手,只想索回刀子。
「靖遥!看着我,是我啊!」方沕远将刀子放在李靖遥伸手不能及的地方,用力的摇晃他。
方沕远不懂得亲情,所以,他不明白,母亲的死对李靖遥的伤害竟然是那么深——深到,几乎让他丧失求生意志。
方沕远捧着李靖遥的脸,强迫李靖遥看着自己,直到李靖遥的双眼,终于不再涣散。
「方……沕远……」李靖遥呢喃着他的名字。
「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没有人了……这世上已经没有需要我的人了……」李靖遥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浓浓的孤寂,然而,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候,他干涩的眼中,依然流不出一滴眼泪。
那句话深深的震撼了方沕远,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自己对李靖遥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从一开始,这场由他开始的游戏就变质了,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承认,自己从见面的那一瞬间,就深受李靖遥的吸引。
不光是在意,不光是重视,不仅仅只是想把李靖遥留在身边,他……是爱上李靖遥了。
但是,因为方沕远从来就不懂爱,也从没有人教过他,所以,他花了平常人还要多的时间,才明白自己的感情。
「如果,你不想要你的命的话,就给我吧。」方沕远紧紧的拥住他。
「……给你?」李靖遥怔怔的重复。
「你不要的话,我要。你,以后就属于我了。不管是你的命,你的身体,你的一切。」那是方沕远一径狂妄任性的语气,但是,彷佛……还多了什么……
方沕远透着温暖的体温,渐渐的渗进李靖遥冰冷的体内,他任由方沕远抱着,双眼有着困惑和茫然,像是还不能明白方沕远的话。
「为什么……我该给你?」就算他已经不想要命了,也没有给方沕远的理由。
方沕远抱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他的头埋在李靖遥的类间,过了许久,才开口。
「因为……我……」后面两个字低了下去,变得模糊不清。
「什么?」
脖子上传来方沕远一连串的咒骂,过了许久,方沕远才深吸了一口气。
「不是没有人需要你,懂吗?这里就有一个需要你的人!」
「需要我的人?」李靖遥还是不懂。
真的必须说得那么明白不可吗!
「就是,我爱你——」方沕远终于失控的在李靖遥的耳畔狂吼,吼到李靖遥想要装作听不见也不行。
方沕远将脸埋在李靖遥的颈间,所以李靖遥看不见他的耳根通红的尴尬样子。
方沕远重重的咳了一声。「就是这样,所以,我需要你——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我会……在你身边。」十分不习惯这种话,方沕远说来别扭极了。
但是,方沕远拉下脸来说的这些话,却得不到李靖遥的任何响应。
方沕远疑惑的推开李靖遥,李靖遥只是定定的凝视着他,彷佛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句,始终不曾传达到李靖遥心里。
「靖遥!」方沕远急了,为了让李靖遥有所反应,他不如思索的吻上李靖遥的唇。
唇瓣轻触的那一瞬间,方沕远才想到,因为李靖遥的要求,尽管抱过季靖递那么多次,他却从来没吻过他。
柔软的唇,却带着些许的冰冷,彷佛不带任何温度似的,方沕远轻轻摩娑着他的唇,舌头温柔的描绘舔舐,就像是要温暖他的唇一样,不带任何欲望的色彩,温柔得像是要将入融化。
李靖遥知道方沕远在吻他,然而,他却没有推开他。
对任何一个男人的吻都觉得恶心的自己,并不讨厌方沕远的吻。
其实,早该发觉到的,那一个中午,在那棵树下,当他们两个人的唇不小心擦过时,他就该发觉的——他的身体,比他的心还要早接受方沕远。
只是,自己始终不愿承认,竟然会爱上那个他曾经痛恨到极点的人。
感觉着唇上温暖而温柔的吻,轻如羽翼的舔舐,让他觉得,自己是受眷宠的。
不觉闭上眼,耳边,似乎又响起来方沕远的话——那一点都不像他可能会说的话:
就是这样,所以,我需要你——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我会……在你身边。
额上传来某种温热的感觉,从眼角,顺着脸颊,慢慢的淌落。
他伸手擦拭着,却怎么擦也擦拭不去,他望着自己的指尖,那残留的透明液体——
是泪,他终于恍然大悟。
是方沕远温柔的吻,解放了他所有的痛苦,也解放了他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