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宝抱着比半个自己都大的猫包,眼睛亮亮地点头。
目送着妈妈的背影去往买饭的好多个窗口之一,月宝美滋滋地晃了晃包包里的猫猫。
猫猫有月宝,月宝有妈妈,妈妈有爷爷奶奶~
小朋友大概还不太清楚“幸福”的概念,但她看着妈妈站在那里和窗口里的姨姨沟通,忍不住就快乐地眯起了眼睛。
有妈妈在的时候,月宝永远都不会饿肚肚。
029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月宝,你往左边看。”它突然出声提醒。
月宝好奇地看过去。
029:“……你看的是右边。”
“嗷~”月宝连忙又扭过脑袋看另一边,然后懵懵地问:“猫猫,看什么呀?”
看空空的桌椅,还是看窗口里打饭的叔叔阿姨们?
月宝将目光定格在窗口上贴着的宣传纸上,每一个窗口的宣传画都不一样,有面条有包子有水饺有米饭和各种小吃……
月宝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029同样恨其不争地咬牙:“我让你看那个擦桌子的女主!!”
擦桌子的女主?
月宝懵懂地望过去。
正好看到那个好看的大姐姐慌乱地移开视线,低头更加用力地擦桌子。
“猫猫,她是鸭鸭吗?”月宝并不是真的笨,她的小脑袋瓜偶尔也会很灵活。
029应了一声,嘀咕道:“果然,除了教室,女主总是会随机刷新在每一个可以兼职打工的地方。”
“擦桌几也能挣钱钱吗?”月宝的关注点又有点偏了。
029跟着被她带偏,“当然了,这本原著底下还有读者神评,说女主辛辛苦苦考上西大,就是为了来西大当打工人的呢。”
月宝没听懂。
但没关系,这并不耽误她聪明小脑袋瓜的思考。
于是等苏南端着早餐回来的时候,就听到小朋友软声软气地询问:“妈妈,可以给我多一点钱钱吗?”
“当然可以,不过宝宝想要多一点的钱做什么?”苏南边问,边往小朋友白嫩嫩的小手里塞了个比她小手还大的大肉包。
至于多一点的钱钱?
从两块钱的硬币变成三块钱吗?
那应该很多了。
月宝咽了咽口水,忍住嗷呜一口啃上去的冲动,乖乖回答:“我想给那个姐姐一点~”
她指了指已经匆忙走开的一抹背影。
苏南顺势看过去,她的记忆力很好,只是一个侧脸而已,也已经认出了对方。
沈安安。
她应该是在食堂里兼职打扫卫生。
不过苏南更疑惑的,是月宝为什么会认识对方,以及为什么会那么大方愿意把自己的钱给沈安安。
“唔……”月宝努力咽下一口香喷喷的包子馅儿,捧着大肉包美滋滋地摇头晃脑:“因为,她系鸭鸭呀~”
呀呀呀?
苏南莫名想笑,揉揉小朋友的脑袋瓜,算是接受了她的这个鸭鸭理由。
“但是月宝不能就这样把钱给那个姐姐。”苏南温声道:“那个姐姐靠自己的行动挣钱,月宝如果给她拿钱的话,她该给月宝做些什么呢?”
不可以吗?
月宝有点不太明白,茫然地歪头问妈妈:“为什么呀?”
她低头用干净的那只小手从自己的衣服兜兜里掏出可怜兮兮的两枚硬币,用手心托着举到妈妈面前,软声问:“妈妈,宝宝也要打工吗?”
妈妈给月宝发了钱钱,月宝也要给妈妈演胖鸭鸭,给妈妈擦桌子板凳吗?
小朋友眼底的疑惑清晰可见,她的世界就像她的双眼一样干净得黑白分明。
“宝宝,这不一样。”
苏南把女儿手心里的两枚硬币捡起来重新放回她的衣兜,又托着她的小手把肉包重新递回她嘴边,等月宝嗷呜嗷呜啃肉包的时候,才慢声跟她解释:
“宝宝手里的钱钱是妈妈给的,宝宝花妈妈的钱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还有爷爷奶奶都不需要宝宝做什么事情去交换。”
“但那个姐姐的钱钱是别人给的,别人不是那个姐姐的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所以才需要用工作换取足够的钱,这是交易,就像月宝也要花钱才能买到小零食,不然小零食也不会自己长着脚脚跑到你跟前让你吃掉对不对?”
她尽量说得仔细又缓慢,苏南并不清楚在其它时间线上,自己有没有跟月宝说过这些道理,但3岁的小朋友,正是需要大人好好引导和塑造观念的时期,苏南希望月宝一直快乐天真,但不能被养成何不食肉糜的性格。
月宝腮帮子被肉包塞得鼓鼓囊囊,闻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却看向了猫包里支棱着耳朵偷听的029。
“猫猫,花宝宝钱,也不用干活。”她在脑海里现学现卖。
即使知道这小家伙一贯嘴甜,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029也难免有些不自在地颤了颤耳朵,甩了甩尾巴,哼唧着夸她:“算你有点良心。”
没白费它绑定后这好一通的折腾。
月宝看着猫猫,却好像真的有点懂了妈妈的话。
猫猫是月宝的猫猫,所以月宝愿意把钱钱拿出来给猫猫买小鱼和大鱼,但是月宝不会给外面的别的小猫猫买鱼。
除非别的小猫猫不咬她还给她摸摸!
自以为听懂的小朋友认真地点点头,把嘴巴里的肉肉咽下去后,脆声跟妈妈说:“我叽道啦!!”
苏南擦掉小朋友沾在脸颊上的肉碎,一边陪着她吃早餐,一边垂眸回忆起脑海里稀少的关于沈安安的信息。
除了奶茶店那天,苏南对沈安安其实没什么印象,但从今天的情况看起来,她应该是在勤工俭学,并且很需要钱。
苏南倒没有要资助对方的想法,毕竟自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她也没有滥好心的习惯,只是对月宝接触的每一个人都带有一种下意识的关注和分析。
吃过早饭,苏南要去上课了,便把月宝送到了陈素玉的办公室。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在她走后,乖乖待在奶奶办公室的月宝,竟然又遇到了沈安安。
她是来提交贫困补助申请表的。
原本走进来时神情还算自然,只是有点阴郁的沈安安在看到月宝的一瞬间,脚步猛然一顿,浑身都僵在了原地一般一动不动。
月宝手里捧着一块小饼干咔嚓咔嚓啃得正起劲儿,见状好奇地仰头看向对方,然后朝她挥挥沾着饼干屑的小手,软萌萌地打招呼:“姐姐泥嚎~”
沈安安的动了动捏着申请表的手指,无意识将文件纸捏得更用力了几分,匆忙对月宝点点头,然后绕过月宝的位置,将表格递给了另一边坐着的辅导员。
办公室里很安静,安静到只有辅导员翻看表格和月宝啃饼干的窸窣声响。
沈安安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关注月宝。
但她的心里却好像早已山呼海啸。
她始终闭着嘴没有出声,宛如一尊垂着头沉默躲避世人眼光的雕像。
实际上却是她不愿意让月宝知道,在食堂里擦桌子板凳收碗的她,和在辅导员办公室里递交贫困生补助申请的她,竟然是在游乐园里的那只鸭子。
她不愿意让小朋友心里难得的快乐都被自己的贫瘠沾染上糟糕的污渍。
“安安,你妈妈的情况如今怎么样了,好些了吗?”辅导员放下申请表,突然开始关心起沈安安那糟糕的家庭。
沈安安能够察觉到身后属于月宝那道清澈懵懂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是第一次对自己的家庭情况难以启齿。
但这次似乎是其中之最。
一想到自己的贫穷拮据和一塌糊涂的生活都会这样直白地摊开在一个孩子的面前,她又一次恨起了自己的家庭,憎恨自己该死的父亲和……病重的母亲。
但有些事情不是内心波澜起伏就能假装跨过去的。
她需要钱,需要这份补助,她妈妈还在医院等着续命。
闭了闭眼,沈安安在心里嘲笑起自己的矫情,彻底摒弃所有奇怪做作的念头后,她张了张嘴,听到自己发出了疲惫麻木的声音:
“刘老师,谢谢你关心,我妈妈还是老样子……麻烦您再给我批两张请假条,我下午需要去外边上班兼职,店主说不能迟到,否则就会扣我工资。”
她说着,从兜里又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张请假条,惨白着脸放到了老师的面前。
卑微极了,也绝望极了。
就像是被逼到了悬崖尽头,只需要一根稻草的重量,或者一缕山间穿过的清风,就能轻而易举将她进退维谷的她退下绝壁,死无全尸。
老师看着她这样,似乎想说什么,可几番欲言又止后,却又只能无奈地叹息着摇了摇头。
“沈安安,你的未来不止于此,会有变好的那天的。”辅导员最终只说了这句话,连带着批好的两张请假条一起递给她。
沈安安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笑,她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透了,出门时终于无所谓地看了眼之前还不敢面对的小孩。
小孩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大概是认出自己就是游乐场那只鸭子了,并且震惊于自己的落魄和凄惨吧?
脑袋里难以控制地胡思乱想了很多的东西,沈安安宛如一具失了魂的木偶,僵硬麻木地走在教学楼走廊上,她不在乎路过的同学用什么眼光看向自己,仅仅是努力呼吸努力活着,就已经费尽她所有的力气了。
于是她也就不知道,回廊对面,有一双恣意狠戾的眼睛悄然盯上了她,犹如盯上了一只注定无法逃脱的猎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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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一:要入V啦!!
坏消息:蛋糕脑袋坏掉了,导致忘记提前找编编申请入V,所以只能明天早上申请,然后下一章入V,但下一章具体是明天晚上更还是后天更……一切都要看编编的决定。
好消息二:入V的那一章会写很长,不出意外有九千或者一万字。
另外,感谢宝宝们从开文甚至是从上一本上上上一本书一路陪伴我到现在,笔耕不缀,陪伴不止,希望我们还能在更多的故事里陪伴更多的崽崽们一路成长。
感恩,摁爪[猫爪]
“月宝在看什么?”陈素玉注意到月宝始终将目光落在门口处。
月宝回过神, 继续啃了一口小饼干,嚼吧嚼吧咽下后,才摇摇头, 没有说刚才她看到那个姐姐的侧脸,感觉她长得有一点点像妈妈。
“当然像你妈妈了,不然怎么会被男主盯上当你妈妈的替身呢?”029有些无语, 这小家伙见了沈安安也不止一次了, 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简直迟钝得可怕!
而且看这情况,自己当初巴拉巴拉说了那么多的原剧情,小家伙是一点都没往脑袋里装过啊!
“替身?”月宝茫然地问猫猫:“系什么呀?”
029想了想,给小朋友找了个简单又扎心的形容:“就是有一个小朋友长得和你很像,你不在的时候,她就装成是你的样子,然后把你的妈妈喊妈妈。”
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
但有很多片相似的叶子。
月宝不高兴地鼓起脸,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好生气了。
“不可以!!”她凶巴巴地捏碎了仅剩的小饼干。
妈妈是月宝的妈妈!
不可以有另一个宝宝!!
029:“你也只有一个妈妈,但在男主霍廷深那里, 他摘不下高悬的月亮,就会去寻找月亮的替代品, 很不巧的是, 沈安安就是那个廉价的唾手可得的替代品。”
月宝很神奇地懂了。
那个什么祸祸生的大坏蛋,把刚才那个长得有一点点像妈妈的姐姐,当成了妈妈, 然后要欺负她!
“他很坏。”小朋友握着手里的饼干渣渣发表幼崽锐评:“眼睛也瞎瞎的~”
明明那个姐姐和妈妈只有一点点的像, 怎么能够真的把对方当成妈妈呢?
而且还要欺负人家。
欺负人的都是大坏蛋。
大坏蛋是会被警察抓走关小黑屋的!
029:“可他有钱,钱能买到很多东西。”
“我也有钱钱呀!我妈妈也有!我爷爷奶奶还有!”月宝气势汹汹叉着小胖腰。
029冷漠打断小朋友的骄傲:“可你们一家人的钱全部加起来,对男主而言都只是一天的零花钱而已。”
“……”月宝惊呆了。
介、介么有钱吗?!
老天爷爷好偏心, 月宝是好宝宝,都不给宝宝钱,祸祸生是大坏蛋,还给大坏蛋很多钱!
029听着小朋友嘀嘀咕咕不讲理的抱怨,默默翻了个白眼,小家伙从不内耗,这不就把老天爷都给怪上了?
要是原剧情里的女主沈安安能有月宝这么好的心态,估计剧情早就乱了套了,根本不需要什么扮演任务和纠正任务。
月宝不知道猫猫在想什么,月宝现在满脑袋都是妈妈。
大姐姐只是长得有点像妈妈,就被坏蛋欺负了。
那妈妈怎么办嘞?
月宝歪着小脑袋努力地想啊想,终于把自己给想睡着了,小小一团缩在奶奶怀里,连做梦都是她为了保护妈妈而大战怪兽和坏蛋。
还有角落里被她藏得好好的猫猫和鸭鸭。
沈安安坐在走廊里冷硬的凳子上,整个人都疲惫极了,往后仰将头靠在同样冷硬的墙壁上,闭着眼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已经很累了。
可刚才妈妈的哭诉却比身体上的疲惫还要让她四肢无力难以喘息。
“安安,是妈妈不好,妈妈拖累了你,要是妈妈没有生病,你现在的日子该过得多好啊……”
脑海里又闪过妈妈说这些话时痛苦又愧疚的模样,还有那双苍老的含着泪的眼睛。
“……妈,你别说这些。”沈安安这些年听同一类型的话已经听得麻木反胃了,就连安慰都从一开始的激动难过,变成了如今的冷淡自嘲:“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不管怎样,我都会努力挣钱给你看病的,我们往好处想,想一些积极点的事情好吗?”
她只差没有给妈妈跪下来哀求了。
因为对方每次说这些话,沈安安都会发自内心地怀疑自己的坚持到底是对还是错。
她知道疾病的痛苦日夜都在折磨妈妈,可她不知道妈妈到底是想活还是不想活。
她怕自己每一次的坚持都是在强留,她更怕自己一句话没有说对让妈妈伤心难过,甚至毁掉了妈妈的求生欲。
对于她这样贫苦的家庭而言,一个人生病,煎熬的却是一家人。
她没有底气让妈妈必须治疗活下去,她只能一点点的攒钱,一点点地节省,把自己忙成一个停不下来的陀螺,才有可能维系住妈妈摇摇欲坠的生机。
可她的人生呢?
沈安安眼尾滑落一道泪痕,她听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嗅着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和液体药物的味道,心里想到的却是在游乐园里穿着玩偶被月宝抱住的那一个瞬间。
其实那天很热,闷在厚厚的玩偶套装里,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把自己的肺部给焖熟了一般灼热又窒息。
愚蠢的小朋友却问她有没有穿衣服。
还喊什么鸭鸭。
沈安安知道自己扮演的是一只鸭子,唐老鸭。
沈安安并不知道唐老鸭的童话故事,只觉得这只鸭子实在是丑陋又抽象,头顶稀疏的毛丑陋,扁扁大大的嘴巴丑陋,穿着半截衣裳也丑陋,就连黄色的耽误自己走路还特别容易摔跤的脚蹼也丑陋极了!
她甚至不能理解那些小朋友们对一个动画角色的喜爱和追逐,她是没有童年的人,她人生中的每一刻都被浸泡在苦水中被催熟生长。
任何人都可以谴责她对童话或者童年的不尊重,但她并不在乎,她只在乎闷在玩偶套里一天能挣多少钱,挣到的那些钱能不能给妈妈续上下一周的住院费和药物费用。
那个叫月宝的小孩抱住她说鸭鸭可爱的时候,沈安安心底冷笑过,因为她在月宝身上看到了每一个被家长带来游乐园的小朋友们的幸福缩影。
和她那一片狼藉的幼年截然不同。
沈安安想,自己该讨厌这个天真又愚蠢的小孩的。
可她没有对月宝讨厌成功,还好像被月宝给反向攻略了。
因为月宝从她这里感受到了幸福。
从来没有人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幸福过。
年幼时,爸爸不管喝没喝酒,都会咒骂自己是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计算着养大自己花费了多少钱,然后提前十几年就开始预告,等自己长大后要十倍百倍地还给他。
而妈妈呢?
妈妈只会抱着自己哭,一边哭一边说:“安安,都是妈妈不好,都怪妈妈的肚子不争气,要是你生下来是个男娃就好了,你要是个男娃,你爸就不舍得打你骂你了!”
年幼的沈安安并不明白,为什么是个男娃就好了?
为什么妈妈要抱着明明是女孩的自己,哭诉不可能出成真的幻想?
为什么妈妈总是哭,只知道哭?
她想大声地问,可妈妈痛苦的眼泪却把小小的她所有的愤怒尖锐都变成了一团理不清的茫然。
妈妈像包裹着自己的一大团棉花,挣扎不得,挣脱不掉,看似温柔,实则密不透风几近窒息。
她哭了那么的眼泪,一定也是特别心疼自己特别爱自己的吧?
这个问题,至今为止,沈安安都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因为妈妈的爱好像也被眼泪给浸透了,变得又苦又涩,难以感知,又无法割舍。
妈妈从来不会说爱,月宝却会大声地笑着说好幸福呀。
自己,一只打工人扮演的丑鸭子,只是摸了摸月宝的头,就让她感受到了真切的幸福。
毫不夸张地说,那一瞬间,沈安安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被救赎和治愈了。
在游乐园里扮演了那么多次玩偶,那是第一次,她意识到,原来游乐园真的是一个会让所有人都感到开心和放松的地方。
她好像隔着玩偶套装,从月宝身上看到了曾经那个年幼的自己。
小时候的沈安安,是不是也梦到过一只丑兮兮的扁嘴鸭,也憧憬过一个大大的拥抱所带来的幸福感呢?
“13号床张丽芸家属是吗?跟我来一下。”护士走近拍醒了她。
沈安安茫然睁眼,迈动着僵硬的脚步跟上对方。
和她的名字相反,跟上护士的每一步,她都走得忐忑不安。
脑袋里也想了很多很多,可能是住院费又要交了?还是医生又有了新的治疗方案?又或者……是什么难以接受的通知?
“张丽芸家属,等下你把这个拿去进行大便采样,采样成功后送到后面三楼检验科去,另外如果你要回学校的话,记得提前把下一周的费用缴纳了。”
护士将一个透明的类似于打火机一样的采样工具粘上病人信息后递给她,并且叮嘱她记得缴费。
其实这里的护士们都认识沈安安,但她们也只能可怜沈安安的家庭身世,在沈安安回学校或者去兼职的时候帮忙多照看一下张丽芸,除此之外也并不能给予更多的帮助。
人各有命,在医院这种地方更是如此。
“……好,我知道了,谢谢。”沈安安艰难挤出一抹疲惫的笑,转身的一瞬间却又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每次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麻木,足够坚强,能够接受所有命运的折磨碾压时,贫穷都会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然后将她本就弯曲的脊梁一点点压得更低更软。
钱,做什么都要钱!
可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甚至连找工作都拿不到应届毕业生的工资,又有什么办法去挣到足够的钱呢?!
站在缴费的机器跟前,沈安安手里握着的银行卡边缘几乎要狠狠嵌进她掌心的肉里去。
她想,如果现在有个人突然告诉她能给她很大一笔钱……
不,甚至不需要很大的金额,哪怕只有几千块,一万块钱,她或许都会毫不犹豫答应对方所有的要求。
哪怕是让她去杀人放火,她或许都会愿意赌上性命和前程去拼一把。
“小姑娘,你缴好了吗?”身后排着队缴费的家属忍不住催促。
沈安安回过神,匆忙说了声抱歉,低头熟稔地刷卡缴费。
卡里有1326块钱,是她刚拿到的两份兼职工资,她缴了1300,剩下26块钱,等会要坐公交去兼职的地方,还有自己接下来几天的生活费。
哪怕顿顿都只吃馒头,她也仅仅只能支撑几天而已。
数字被划出去是没有重量的。
可沈安安回到病房,看着病床上形容憔悴病色惨然的妈妈,又觉得自己好像还能再坚强一点。
或许老师说得没错,她的未来不止于此,还会有变好的机会。
可是……
“安安,天快黑了,你别在这陪着我了,赶紧回学校上课吧。”张丽芸的声音很虚弱,就像她这个人一样,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给吹散折断了。
她咳嗽几声,毫无气血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黄,望向女儿的目光中有心疼也有愧疚,但更多的是殷殷期盼。
沈安安的手被她枯瘦的手紧紧握住,像挂在悬崖上的人死命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安安,好好学习,跟老师和同学们处好关系,你是西大的高材生,你比我和你爸都更有出息,将来……”
“我知道了!”沈安安突然打断妈妈还未来得及说出的将来。
她平复了一下心底骤生的波澜,语气轻柔:“妈,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要回学校了,你在医院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或者让护士站的姐姐们通知我也行,我会第一时间赶过来的。”
她像是安抚一个不能受惊的孩子一样安抚着自己的妈妈。
然后在妈妈不舍又欣慰的视线中,缓缓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妈,那我回学校了,到了就给你发消息。”
她弯下腰,给病床上的妈妈掖了掖被角,又给她将保温杯里的热水接好,给她洗脸擦手洗脚,把换下来的内衣那些全部洗好晾到厕所,一大通忙碌完后,又去医院食堂排队买了有营养也便宜的鱼汤,喂妈妈吃完后收拾好碗筷垃圾,把之前采集好的大便样本送往检验科后,这才真正离开。
一出医院,抬头才发现天色已经很暗了。
不过沈安安卡着时间,坐公交到兼职地点的时候,并没有迟到。
她很珍惜愿意聘用自己的每一份工作。
但这也让有心之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有多缺钱。
和她一起在奶茶店兼职的店员就背对着镜头低声问她为什么缺钱还跑来奶茶店兼职,事多巨忙还总遇到奇葩客人,关键是挣得也少。
“……”沈安安张了张嘴,又将已经到嘴边的“你不是也在这里兼职吗”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吞得生硬,哽得生疼。
她不敢说,因为怕听到什么“只是来体验生活”、“家里看不惯我在家闲着,非得让我出来感受生活的艰难”、“打个暑假工挣点零花钱”等等类似的回答。
其实她听过很多次了,但每次别人轻描淡写道出的苦恼,对她而言却是最刺耳的炫耀。
于是她想了想,回答:“没办法,我还没毕业,只能找到这些兼职。”
是她不想有稳定的工作和足够的工资吗?是她喜欢面对难搞的客人和繁忙的工作内容吗?
不是的,是她没路可走了。
“你长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挣不到钱?”同事盯着她脸上的口罩和没有被遮住的眉眼轻笑着调侃:“你就是太单纯了,但凡你抬眼去看看,就会发现很多适合你的生财之道了。”
沈安安不蠢,几乎是对方一句轻轻的嗤笑,她就听懂了言外之意。
听懂的那一刻,她手里清洗工具的动作猛然停顿,霍然抬头望向对方看似老实不起眼,实则暗藏轻蔑讥嘲的双眼。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什么意思?让我去卖?”
对方没想到她竟然敢如此直白赤.-裸的将自己的暗示揭露出来,有几分愕然,紧接着就是被质问的恼羞成怒。
“我也只是看你穷得每天只能喝水就馒头,这才好心好意指点你两句,愿不愿意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要是你没那个想法,就算我嘴皮子说破天,对你也没什么影响吧?这么生气……呵,看来是被我说中了才对!”
看着他又挑起来满是讥讽鄙夷的眉眼,沈安安却突然变得格外平静。
她甚至笑了起来。
“你说得没错。”她边笑边点头附和,在对方古怪皱眉的表情里,强忍着心里翻涌的恶心,沉声道:“我长得这么好看,想要钱当然很容易,至少比你这种烂冬瓜糟茄子强得多,你爸妈在天上一定很难过吧?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没人教养,硬生生长成了一头丑陋恶心的畜生!”
几乎在说完话的那一瞬间,沈安安就已经将这段时间积压在心底的所有负面情绪全都化作了豁出去不顾一切的勇气和冲动,抬起手猛然甩了对方一道响亮的耳光,然后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摘下身上的店员围裙转身就走。
男性恶毒愤怒的咒骂在身后传出很远。
沈安安却大步跑了起来。
她脸上早就不知不觉满是泪水,抬手胡乱抹掉,一口气冲出了夜晚的商城。
微凉的夜风缓缓抚摸她满是泪痕的脸颊。
沈安安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
距离商城关门还有一个半小时。
可自己已经冲动地单方面放弃了这份原本还能支撑她生活的兼职。
“……”她站在广场上,来往的行人如织,她却茫然地不知该去往何处,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又会变得如何狼狈不堪。
回学校吗?还是去医院?
又或者……找一份新的兼职?
沈安安孤零零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有种天地之大何以为家的茫然。
鬼使神差的,她的脑海里又回荡起刚才对方说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