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吃B餐。"
他们结过帐,换过餐券和餐盘,在人群中前进。
他们在空位上相对而坐,快速吃着饭,早板谈起他在星期日和家人搭巴士去钓鱼的乐事。
"......结果平常不怎么灵光的爸爸,竟然钓上这么大的鱼。"
早板拿着汤匙用两手比大小。他那修长而笔直的手指张了开来。
真蓝一边掩饰着昨天晚上被爸爸责骂时留在手腕上的痕迹,一边定定地看着早板的手指。
不用说,真蓝当然好几次偷偷地一边想着早板一边做料理。可是,现在他不像对相田时那样,只对早板一个人执着。
因为在这所学校里,他喜欢的人比比皆是。
吸引真蓝的青年,都有大而美丽的手。经常受到同性保护的真蓝,只要有人用修长的手推他的背或拉他的手,他就会立刻喜欢上对方。在回家
后就会为那个人做料理,完成自己的梦想。
"嗯?你在看什么?"
早板发现了真蓝的视线,停下进食的动作问道。
"啊......我觉得B餐好象很好吃的样子。"
真蓝累积了不少经验之后,已经很懂得掩饰了。
"哪个?"
"烧卖。"
"那就给你呀!那我可以吃你这个吗?"
早板笑着拿烧卖和春卷交换。
一想到自己利用这么好的人在晚上做那种事,真蓝心头就感到愧疚。
早板又带着笑容开始谈起家人的事。
"我那个老爸平常总是被家人批评得一文不值的。"
"一文不值?"
"譬如我们会说他"靠不住"、"一生庸庸碌碌"、"削掉那个啤酒肚"、"太没用了"、"占用厕所太久"、"碍眼,闪开!"等等......"
真蓝翻着白眼,实在不敢相信这些话是可以对父亲说的。
"可是,当他钓上大黑鲈时,简直变成了超级大明星了。我弟弟他们好高兴,我也高兴得把他们扛在肩上。"
"哦......"
真蓝喜欢听早板讲他家人的事情。他是一个可以开心相处的朋友,感觉上就像电视上不断播放的好节目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真蓝常常会想起相田。
在潜意识中,真蓝总是选择只能在梦里梦到,而在生活中可望不可及的对象。
──高中三年里,真蓝的回忆都是和早板连在一起的。早板很懂得别人的心境,当你想一个人的时候,他会让你独处;当你需要人陪伴的时候
,他就会把自己的事情抛到脑后,待在你身边。
随着年龄的成长,真蓝的美越发地带有危险性,虽然默不作声,四周总会有人用含着爱意的眼光看他;遇到困难时,只要他轻轻一笑,同学们
就会争先恐后地帮他。除了早板之外,不随便跟别人交谈的内向个性、怎么邀约也不会在放学后跟同学鬼混的不善交际......这种种特质看在大
家眼里,在在增添真蓝的神秘魅力。
早板总是不着痕迹地安抚那些失控的学生,让真蓝得以跟其它人维持普通的朋友关系。否则像真蓝这样的美少年在男校里,真是相当危险的存
在。
不久,高中生活也接近尾声了,真蓝决定进入当地的国立大学就读,早板则到遥远的外县市念书,四月就要住进宿舍了。
"早板不在家,你弟妹一定觉得很寂寞吧?"
早板听真蓝这么说,突然眯细眼睛看着他。
"只有这样?"
"啊?"
"我是说......我家不大,我还是赶快自立得好。他们也都想要有自己的房间了。"
是心理作用吗?早板似乎有话没说。
毕业典礼那天,早板和真蓝就像一般男校的学生一样,有很多学弟要求握手,还收到很多礼物。
一阵喧闹之后,俩人终于得以走在平日回家常走的行道树底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是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
早板两手插在口袋里说着。
三年来熟悉的景物擦身而过。这条路有很多青叶学院的学生们经常流连的商店。
真蓝很遗憾地说:
"再也吃不到学校餐厅里的午餐了......"
"对了,上次我还问餐厅的欧巴桑特制咖哩的作法哩!"
餐厅贩卖的放了几十种材料长时间熬煮的咖哩,是百吃不厌的美味,也是青叶学院的名产之一。
"真的?"
"嗯,因为四月住校之后就得自己做饭了,会做那种咖哩就不错了。"
"说的也是。"
"随时欢迎你来玩,我做给你吃。"
"嗯。"
真蓝点点头,但是他隐约知道,毕业以后大概就不会再见面了。
早板大概也知道。两人如往常一般谈笑风生,走到车站上了车。
真蓝搭四站,早板则要搭七站。真蓝先下了车,目送电车离去时,他突然发现早板的脸色不对。真蓝眨眨眼带着询问的眼神,结果在车门关上
之前──早板一转身,跳下了车。
门喀的一声在他背后关了起来,电车缓缓地驶了出去。
三月的劲风带着灰尘拂身而过。
"怎么了?"
真蓝压着头发勉强挤出这句话,但是他低着头,不敢看眼前的早板。此刻的早板身上散发出真蓝最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气息。
早板定定地俯视缩着身子的真蓝那长长的睫毛。乘客在他们四周来来往往,只听到吵杂的广播声不断播放。突然真蓝好象听到叹息的声音,抬
头一看,只见早板用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自己。他的视线充满了爱恋和悲伤,让人心头一紧。
"我很想进一步了解小川的心思。"
"......"
"我期望有一天你能遇到一个可以让你安心把自己交出去的对象。"
早板充满包容的温柔声音,使真蓝突然发现到,自己这三年来只是把他当成料理的材料来看待,心中顿时涌起强烈的罪恶感。
可是,同时他也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可能王拉近了。
三年来,早板确实守护着他,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
真蓝经常会听到翅膀拍动的声音。
被父亲殴打之后、一边想着喜欢的人一边为他做料理的时候。这时耳畔一定会响起翅膀拍动的声音。那是一种争执的低语。即使他捂起耳朵、
甩甩头,那种声音依然挥之不去。
他明白,今后这种自我主张的声音将逐渐变大,永远不会消失。他知道,这种充满罪恶感的快乐,不久之后将会真正的折磨着他。可是,他也
不能因为这样就等待别人伸出援手。
此时的真蓝还只是个仅能靠着想象来获得幸福的孩子。
"小川。"
听到有人呼叫,在早上的课外辅导时间看着选课表的真蓝抬起头来,看到五嵨慎一站在他面前。
五嵨笑着坐到他对面,把绿色的尼龙包包放到桌面上。
"早。"
"早,决定选修科目了吗?"
"我还在考虑,你呢?"
"刚刚交出去了。每年的四月都这么麻烦。"
五嵨懒懒地打了个大呵欠。
蓝色的休闲上衣和牛仔裤,穿在他高大的身材上很搭调。听说他没有什么闲钱,所以衣服全都是跟在老家的双胞胎弟弟借来的。
五嵨自己修剪的头发,像小学生一样蓬松杂乱。其实他长得相当端整,可是似乎对自己的外表不怎么在意。然而,这种自然不做作的举止,却
更强调出他的率直和开朗。
真蓝看着五嵨的红眼睛问道:
"昨天熬夜了?"
"嗯,啊......没烟了。喝杯咖啡吧!小川你呢?"
"那......帮我买一杯热咖啡。"
五嵨接过零钱,走向放在角落的自动贩卖机。
在学潮时代曾经筑起防护墙、施放过催泪弹的东讲堂大厅,现在成了一个休息场所。
微脏的水泥墙上贴着各种海报,多半都是社团的招生广告,其它还有戏剧社定期发表会通知和手写的"节约用水!"、"反对动物实验!"、
呼吁拒绝核废料等宣传。
这所国立大学是县内最不好考进来的学校,但是学生逃课的人数也是全县排名第一。这里的学生拥有各式各样的自由。
努力读书的自由;打工到天亮的自由;自由玩乐的自由;无所事事在家闲晃的自由。
──这个春天开始就升上大二的真蓝仍然内向,但是多少比以前开放、会交朋友了。
因为,他再也找不到像相田或早板一样照顾他的人。
一开始只要发现有人想接近,真蓝就落跑,到夏天之前,他一直是独来独往的,但是在一年级下学期开始的课堂上,他认识了偶然坐在他旁边
的五嵨。
他一心想当漫画家,不断地将作品寄到杂志社投稿。
刚开始上课的时候,五嵨常常瞒着教授画漫画。
真蓝原本感到非常不悦,尽可能不去看他,可是后来被他专注的神情吸引住,不由得看了看他的草稿纸,发现上面尽是一些不合逻辑的笑话。
从此两人就越聊越多。
五嵨一个人住在大学附近的公寓里,但是生活相当凄惨。三餐常是四百圆左右的面或者拌蛋的饭,要不就是白米或烤沙丁鱼。如果吃腻了,就
买一袋四十圆的豆芽,用蕃茄酱、盐、咖哩粉来调味。他说这三种味道混在一起美味无比。
至于小菜则只有柴鱼片。有时候会煮没有加入任何材料的咖哩,但他会掺水以增加量,因此煮出来的顶多只是辣辣的水而已。想大吃一顿时就
用以前流行的"布丁+酱油=海胆"的克难方式。
然而五嵨却显得很幸福。比起父母亲不赞同他画漫画的高中时代,现在他可以不用顾忌四周人的眼光尽情绘画,他觉得这已经是无上的幸福了
。
真蓝曾经到五嵨的公寓拜访过一次。他的藏书之多,让真蓝不禁为他担心榻榻米可能会被压穿。
只要是漫画,不分古今东西、少年漫画或少女漫画,真是应有尽有。此外,还有小说、报导文学、精选集、艰涩的文艺杂志、轻松的流行杂志
等。
"我缩衣节食,不过咖啡、烟和漫画却是省不得的。"
五嵨一边把刚泡好的热咖啡递过来一边说道。
"嗯,这种生活也不错。"
"你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这个问题倒难住了真蓝。
老实说,他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嗜好,对未来也没有规划。
如果要勉强说来,料理算是吧?但那是因为料理会带给他快感,而不是喜欢料理本身。
"没什么特别的......"
"是吗......?画漫画倒很有趣。我就想画这种漫画。"
那一天真蓝看了很多五嵨推荐的漫画,造成了他相当程度的文化冲击。
──真蓝很怀念当时的情景。这时五嵨两手端着纸杯回来了。
"你加奶精吧?不加糖。"
"谢谢。"
五嵨又坐了下来,点了一根烟,用力地吸了一口,然后瘫趴在桌上。
真蓝很清楚一夜未眠后隔天的慵懒感觉,所以他只是默默地看着五嵨那沾了墨水的指头。
他的手指很漂亮,但是真蓝从来没有想过为他做料理,因为在这方面,五嵨并不能挑起真蓝的情欲。
五嵨突然抬起头,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对了,今天的迎新晚会你去吗?"
真蓝摇摇头。
"你呢?"
"可以免费吃喝当然要去啰!"
"免费?"
"我会在中途闪人,等吃饱了肚子就悄悄走人。哪,你也去嘛!门禁时间是八点吧?只要跟我一起落跑就成了。"
"可是......"
"我会装出想吐的样子,你就假装要照顾我。"
结果,在五嵨半强迫的状态下,真蓝当天傍晚来到指定的餐厅。
地点跟去年的迎新晚会一样。是一家全国连锁的大型居酒屋。
小雨纷飞中,两人晚到了一会儿,坐在最里面包厢中的男人女人正闹成一团。有一半是熟面孔,另一半是新生。
五嵨随便自我介绍之后,就开始大吃大喝起来,好象要弥补平日的营养不足一样。
真蓝那一天没什么食欲,拿着装了啤酒的玻璃杯靠墙坐着。
过不了多久,四周已经打成一片了。有人不断拼酒,有人玩着真蓝不懂的游戏,有几个男学生赤裸着上半身唱歌......。
真蓝不知如何处理手上的啤酒,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听到坐在他右手边的两个女孩子在对谈,看起来都是新生。
"我说芳美......,上次我去冲绳时,有人问我"要买山猫吗?"。"
"不会吧?那不是保育动物吗?"
"是啊,芳美喜欢猫吗?我用七十万圆买了下来,对方给了我一张血统证明书,后来仔细一看,上面竟然写着──"家猫"。"
左边两个男孩子则凑在一起粗着气聊天。好象是真蓝的同年和新生。
"外国女人和日本女人,你喜欢哪一种?"
"那学长呢?"
"还用说吗?我当然是选外国女人啰!"
......再不回去又要被爸爸骂了。
真蓝伸长脖子看看四周,看到五嵨坐在角落正跟某个人谈话。
大概是新生吧?由于视线被周围的人挡住看不清楚,但是依稀可见是个非常漂亮,但看起来相当固执的青年。他睁着双眼皮的大眼睛看着五嵨
。
先回去吧?可是,他得等五嵨说想吐时,才顺势带他离开......
正当真蓝不知所措时,刚刚聊着猫的那两个女孩子倏地欺过来问道:
"你是二年级吧?叫什么名字?"
"啊......敝姓小川。"
真蓝不知不觉用敬语回答。两人一听"啊──"地对望着。
"真是超级可爱......"
"有女朋友吗?"
两个女孩子借酒装疯,刻意露出自己的乳沟,对真蓝频送秋波。
"啊,那个......"
"......学长,你知道厕所在哪里吗?"
忽然眼前一暗,有人挡住了光线,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真蓝惊讶地抬起头来。
一个穿着黑衬衫的高大青年,手支在墙上俯视着真蓝。
精悍的脸庞、欲言又止似地微张着的唇。漆黑的浏海底下的双眸,射出敏锐的光芒。
从松开钮扣的袖子底下露出来的手臂,既结实又美丽,瞬间锁住了真蓝的视线。
健壮的身躯散发出雄性的味道,真蓝顿时僵住了。他害怕面对有强烈男人味的人。
真蓝强忍住心头的悸动,将视线移往走廊,回答道:
"大概......下楼梯往左转吧?"
"我好象喝醉了,连路都走不好,麻烦你带路好吗?"
"橘,你真是没用啊!"
女孩子们哈哈大笑。
──他叫橘?
真蓝在心中反刍着,同时站了起来走到走廊上。
橘默默地跟在后面。说喝醉了,可是步伐倒挺稳的,而且脸上也没有一丝丝红润的酒气。
"那边就是厕所了。"
"对不起,请你在这里等一下。"
橘说着就消失在厕所里。
真蓝感到莫名奇妙,为什么要留住他?
他看起来也不像会怕一个人上厕所的人哪!
"对不起。"
橘一边擦着手一边走出来。
他们排开其它的客人回到包厢。里面仍然乱哄哄的。
真蓝的杯子没带出来,所以他想回到原来的地方,没想到橘突然一把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