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和怨夫破镜重圆了by糖罐本罐
糖罐本罐  发于:2025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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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这么小的口子,一会儿就愈合了。”
她笑嘻嘻地重新靠近他,指尖转着那支竹簪同他打商量,
“喻长风,话说回来,我好喜欢这竹簪子,你可不可以送我?”
喻长风不理她,反手将人按坐进卧榻里,自己则起身去取金创药。拿着小药瓶返回来后也是一言不发地去握她的手,长睫下压的黑眸里仿若凝了霜雪,眼皮一掀就是砭骨的凉意。
得,簪不簪子的另说,天师大人当下定然是又默默生气了,通身寒冽顷刻成倍增加,不当心碰上一下都能瞬间冻死人。
这情况若是换成奉一与恕己,只怕早都要吓死,便是英勇无畏如元秋白都要掂量三分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接着作,但祈冉冉却丝毫不以为意,不仅面上的笑意半分未减,还尤要一个劲儿地来回躲他。
“你看你又生气,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有什么好气的?我就不上药了吧,这瓶金创药好像是我堂兄前几日才开封的那瓶?也不知里头新加了什么,止个血就跟生剜腐肉似的,我用竹簪再划道口子都没那么疼。”
喻长风难得嗤出一声气音,“你还怕生剜腐肉?之前不是都已经剜过了?祈冉冉,这世上哪有你怕的东西。”
他边说边去抱她,直截了当地以臂弯去拢祈冉冉的一双手臂,感觉到公主殿下胡乱挣扎如年关待宰的猪,自己的动作幅度也不由增大了些。
元秋白顶着公主殿下无比浮夸的干嚎推门而入时,恰巧撞见喻长风探臂勒住祈冉冉不断挣动的腰.肢,并试图将人往床.榻上拖的凶残画面。
他顿时一愣,旋即愕然倒吸一口凉气,毕竟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即是迷蒙旖旎、轻纱半掩的卧榻间,一条青.筋.隆.起的小臂正霸道圈梏着半截娉娉袅袅的细腰,再往下,色泽艳丽的披帛凄凄断成数段,且瞧那裂口处纱线尽散,便可知这披帛是被人在猴急时以蛮力不管不顾、粗鲁扯断的。
此等画面浑然就是一副‘摧花践玉,强取豪夺’的荒唐景象,但毫无疑问,‘取夺’的那位压根儿不敢有这个魄力,‘被取夺’的那位也明显丁点儿都不惧怕。
于是元堂兄只能暂且将其理解为这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隐秘小情.趣,但他如今悲催地被架在这当口,只这么干看着也实在不合适。
“咳——”
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终于重重咳了一声,榻上纠缠的二人立时一顿,继而齐齐望向他。少顷,祈冉冉先反应过来,伸手推开喻长风,又将竹簪子往头上一插,身躯灵巧从他臂弯之下钻出来,笑盈盈地就要离开,
“不拒绝就是答应啦,簪子我戴走喽。”
喻长风则沉着一张脸看向目逆而来的元秋白,端着少见的外露不悦拧眉反问,
“你有事?”
元秋白摇着脑袋啧叹连连,“你瞧瞧你,自己忘记锁门也能怪我?再说了,咱们眼瞅着就要出发了,你俩就非要这时候玩?能不能懂点事?”
喻长风难得扯着薄唇笑了一声,高大身躯微向后仰,银白牙尖儿威胁似地露出来,手指抬起,隔空虚点了点他身上的两处穴位,
“百会穴在头骨前发际正中直上五寸,瘖门穴在人项部正中线处。”
一为死穴,一为哑穴。
言外之意是问他想当死人还是想当哑巴。
“……”
元秋白拉长了嗓子幽幽喟叹,“喻长风,你可真不是人啊。”
他终于不再继续卖嘴,自袖中掏出一张小纸条递了过去,
“行了,言归正传,适才我在后院遇到了戚东家,他说他查到了那女童的详尽身世。”
此言一出,喻长风面上神色瞬间收敛。
他将纸条接过,一目十行地看完,半晌之后五指一蜷,将纸条碾成齑粉。
果然,这情况与他料想的不差毫厘。
“给奉一回信了吗?上次让他整理的饿殍名单人员生平呢?”
元秋白摇头,“还没有,名单应当尚未整理完毕,你这段时间需要的东西太多了。”
喻长风半点不心虚地‘嗯’了一声,“回信吧,名单上人员的生平尽快给我,祁冉冉的事也继续去查。”
元秋白颔首应下,随即转身离开,去自己的房间给奉一写回信。
未时很快到了,一行人将箱笼搬上马车,戚夫人还想给祁冉冉塞些银两当盘缠,被祁冉冉笑着推拒回来。
戚常枫抱着祁冉冉的小腿不肯撒手,他抬起头,黑亮亮的眼睛里全是依恋,“姐姐,你什么时候再来看常枫?”
祁冉冉笑着摸他脑袋,“大概等常枫长到……”
她边说边抬手试图比划一下,但又觉得不管如何比划好像都不大对,于是指尖微微一转,指着不远处面无表情给狸花猫喂小鱼干的喻长风道:
“长到像姐姐的夫婿那样又挺拔又俊朗,姐姐就会回来看你啦。”
戚常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探头遥望,他还是个小孩子,祁冉冉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此刻乍一听闻‘与姐姐的见面标准’,也顾不得自己平日里对喻长风的畏惧了,囫囵一抱衣袍下摆,拔腿便冲天师大人跑了过去。
过去之后他也没说话,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双手一托腮帮子,身体倚在车辕上,认认真真地仰头观察起了喻长风。
戚夫人柔柔喊了他一声,只怕自家儿子要在那处胡闹上许久,刚想过去将人抱回来,却不料下一刻,戚常枫蓦地一愣,旋即惊讶地‘啊’了一声,小身子一转,拔腿就又跑了回来。
“娘亲!!!”
他也不知是瞧见了什么惊天大事,原本恹恹的眉眼刹那瞪得溜圆,嘴巴也瞬间张大,一股脑儿扑进自家娘亲怀里,攥住戚夫人的衣袖就开始疯狂摇晃,
“娘亲!”
“原来哥哥他会笑诶!!!”

第40章 水路
戚常枫两年前落过水, 当时发了高热,肺腑受损,至少十岁前都得精心看护着, 莫说养猫养狗, 便是冬日里的绒帽护手皮领圈,但凡上头的浮毛多些,他都不能穿戴。
也正因如此, 即便戚常枫再喜欢再不舍, 小狸花也不能养在戚府里。戚夫人尝试过将猫送给知交好友,但狸花聪慧, 又极擅‘流浪’,往往送不出一个时辰就能顺着原路再跑回来。
戚翼荣对此也颇为苦恼, 故而曾在饭桌上随口提过一句‘要不然就将猫交给镖师, 趁着走镖直接带到外地去’, 彼时喻长风正在圆桌的对侧持匙饮汤, 闻言动作一滞,旋即恢复如常。
也就是这一个几不可察的停顿, 祁冉冉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待到用膳完毕回房午睡时,她抱着小被子倒在榻上,片刻之后忽地坐起,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郑重其事道:
“喻长风, 我们养只猫吧。”
她做下这决定前其实也有些踌躇,原因无二, 眼下时局未定,前路晦暗不明,添上过多的牵扯于她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她在饭桌上欲言又止, 回房路上又经微风一吹,勃然的冲动益发消散了大半。
她以为这事会就这么过去了,可谁曾想当她卷着薄被倒在软榻上,阖起眼睛的那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竟都是喻长风方才的脸。
他那时候还是惯常的面无表情,但祁冉冉就是从那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里品出了几分感同身受的‘被舍弃’的失落。
她生来性子霸道,若非别无选择,鲜少会有愿意妥协的时候。可此时此刻,她却莫名不想在喻长风身上再一次看到诸如此类的难过情感,是以拳一攥牙一咬,干干脆脆地一骨碌爬起来,冲着天师大人的背影坚定喊道:
“没错,喻长风,将小狸花带走,我们来养。”
喻长风站在衣架前默然回首,他没立刻回答,祁冉冉却清楚看见他薄红的唇细微开合,是个‘不’的口型,但他却未将这‘不’字讲出声来,而是顿了片刻后才道:
“途程遥远,我们,不一定能养好。”
祁冉冉登时笑起来,扔开被子跑下卧榻,“你也说了是‘不一定’,而非‘一定不’,我还觉得我们能养的很好呢。”
两句话的功夫她就已经来到了他身前,喻长风垂下眼,在她清凌凌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较之以往略有些不同的神色。
祁冉冉反手将他堪堪搭上衣架子的外衫取下来塞回他怀里,脚下挪移,推着他向外去,
“这样吧,小狸花今日不是才被戚夫人暂时安置在花园里吗?你去问问它愿不愿意同我们走,它若舔.你蹭.你,便说明它愿意,那我们就尊重它的意愿,带它一起离开。”
英明神武的天师大人不置可否,像根木头似的直愣愣由着她推,“我还没换完衣裳。”
戚常枫午膳时非要将自己碟子里剔好鱼刺的鱼肉拿给祁冉冉吃,他高举着个比他脸还要大上一圈的青瓷盘,跋山涉水绕过大半张圆桌,结果临了脚下一个踉跄,瓷盘横飞出去,连盘带鱼肉都孝敬到了天师大人探臂拦护的衣袖上。
“毛病。”
祁冉冉蹙眉啧他,
“问完回来再换。”
公主殿下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哒哒响,天师大人衣袖上此刻都是鱼汤味,小狸花势必会喜欢。自然,他本人也必定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奈何心口不一如喻某人就是需要一个台阶,祁冉冉不介意将这台阶铺到他脚下,甚至还十分积极地朝前推了他一把。
“快去,问完早点回来午睡,我困死了,别让我久等。”
于是乎,西行入云沧州的队伍中就这么多了只猫,此时此刻,元秋白坐在天师大人的马车里,一面伸手逗弄着小狸花,一面撩起车帘向外看,
“我小堂妹不是去取水了吗?怎么还没回来?”
喻长风倚在车窗上闭目养神,闻言眼皮没掀,口中倒是应了他一句,“你没有自己的马车吗?”
元秋白‘嗐’了一声,“怎么,有自己的马车就不能来找你叙叙旧了?”
他喟叹连连地晃着脑袋,“想想最早的时候,每每出行都是你我二人;今次例外一些,是你,我与公主殿下三人;不曾想走到一半,咱们三个就变成了我和你们俩;再往后走,竟然还能变成我同你们一家三口。”
喻长风平直的唇角浅浅向上翘了一下,“有事说事。”
元秋白又‘嗐’了一声,神色依言正经了些,“再走个几百里,咱们约莫就要陆路改水路了。”
喻长风终于睁开眼,“前方的陆路不能走了?哪里来的消息?”
元秋白道:“是今日临出发前戚东家告诉我的,他们镖局的镖师晨起快马加鞭送回来一封信,说前方供陆路通行的白水镇三日前突然一夜之间无端出现了二十八个红木箱笼,那箱笼就成排地摆在镇口,个个都有一人多高,且还移动不得,但凡有人碰上一下,箱笼内部立刻就会响起似兽非兽的空灵啼哭,声音虽不大,听上去却神恻恻的,着实诡谲得很。”
“当地府衙原本是打算强行将这些箱笼撬起来带走的,然翌日一早,二十八个箱笼竟然无声无息地变成了二十七个,少了的那个凭空消失,连点木头渣子都没剩下,且与此同时,镇中有一妇人不药而愈。”
“第三日亦是如此,箱笼每消失一个,镇中便会发生一件好事。有人据此猜测,天上有二十八星宿,这二十八个红木箱笼约摸也是天降的神迹。这传言很快一传十,十又传百,不消半日,全镇的百姓都对这说法深信不疑。”
“箱笼既是神迹,又会在二十八日之后尽数消失,百姓们自是不愿府衙再将其强行带走,加之箱笼虽然堵了镇口,却也只是对来往的大型车队在陆路通行上有所阻碍,之于镇中百姓的寻常出行并无多少影响,故而府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磨磨蹭蹭地做起了‘清理箱笼’的准备工作。”
元堂兄一口气将所有的已知讯息齐齐道尽,瞧见喻长风眉头微蹙,便又了然道:
“你是觉得事有蹊跷吗?我原本也如此认为,但转念一想,咱们的身份无人得知,况且走水路较之走陆路也就是路上多耗费几日,安全性反而还更高,合该只是巧合。”
喻长风凝眸不语,半晌之后忽地道:“你在戚家收到的那些补给,有问题吗?”
“补给?”元秋白蓦地一愣,似是没料到天师大人的关注点会突然转移到补给上来,“没问题啊。”
他顿了一顿,抬手抓抓发梢,“但若非要寻出些不妥来,那便是其中最小的行箧似乎被人提前打开过了,只是后续我也仔细查检了行箧里的每一方物件,并未验出任何异样。”
正说着,门外一阵脚步声,少顷,祈冉冉怀里抱着六七个高竹筒,脑袋顶起车帘子,艰难费力地拱了进来。
元秋白笑着抬手替她固定住车帘,喻长风也敛袍起身,将她怀中的竹筒尽数接过来,低声问她道:“随你一起去取水的弟子呢?”
这么多竹筒怎么都让她一个人拿回来了?
祈冉冉卸力软倒在侧凳上,闻言忙摆了摆手,“是我自己要拿的,那弟子手中还有给其他人带的水,我又正好要回马车上,想着六七个竹筒合该够咱们喝一整日,遂便一股脑儿地都抱上来了。”
她边说边以手作扇,一面频频扇着风,一面难耐扯着衣领。
取水的那条溪流四周都无树荫遮挡,喻长风在她执意要亲自去取水之前就知道她肯定会被晒蔫,此刻果真见她汗涔涔地耷拉着眉眼,额头脖颈一具缀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汗珠子,侧颊也是红扑扑的,浑似六月天里浸过水的粉蜜桃。
接连几日的‘同床共枕’,天师大人的自制力明显降了许多,便如当下。
他看着祁冉冉就觉得牙根发痒,待到那人没骨头似的虚虚倚到他身边时,他不受控制抬手蹭去她额间汗珠,指腹被浸得烫湿,下一刻,舌尖竟也恍惚尝到了些许子虚乌有的微妙甜意。
祈冉冉很快察觉到喻长风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又深又沉,扇风的手立时一顿,旋即坐直起身,一脸警惕地望向他,
“这么看我做什么?喻长风,是我自己提出要拿竹筒的,你可别又端着一张吓唬人的冷脸出去迁怒旁人。”
“……”
喻长风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向上挑了一下,明显就是个被公主殿下的‘迟钝误解’气到无言以对的意思。
“祈冉冉。”
沉默须臾,他也直起身来,广袖覆盖之下的右手迅疾如闪电,在公主殿下尚未反应过来前便已按上了她的麻筋。
“……喻!长!风!”
祈冉冉瞬间被酸麻得小脸紧皱,袖子一挽就扑到了他敞开的怀抱中连打带掐,元秋白躲在一旁瞧了会儿热闹,继而才憋着笑出声打圆场,
“堂妹喝水,喝水,天气热就要多喝水。”
他边劝边将其中一方竹筒塞进祈冉冉怀中,余光瞥见手边的茶叶罐,又顺嘴问了一句,
“要加些茶叶吗?这是今年新采摘的九曲红,冷水也泡得开。”
祈冉冉摇摇头,转身从自己的包袱袋里取出一小罐色泽浅淡的槐花蜜,
“不用,我加些蜂蜜就好了。”
她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眨个眼的功夫便又乐滋滋得笑起来,挖了一小匙槐花蜜融进竹筒里,又作势要将蜂蜜罐子递给元秋白,
“堂兄尝尝吗?我在荊州城买的,戚夫人说这家的槐花蜜品质最是上乘。”
言罢顿了一顿,尤嫌不够似的,埋首将包袱袋囫囵翻找一通,从中取出几大包酸杏干,
“还有这个,堂兄想吃的话尽管来找我拿。或者直接在你那里放上几包?”
搁在最上头的一包酸杏干已经是个拆封的状态,此时此刻,随着公主殿下益发拨开油纸包的动作,浓郁到令人口舌生津的甘甜酸味立时盈满了整间车厢。
元秋白依言接过蜂蜜罐,又顺手拣了一块酸杏干丢进嘴里,他被酸得‘嘶’了一声,随即又像想到什么似的,龇牙咧嘴地冲祈冉冉笑了笑。
“巧了不是,我适才还同喻长风说咱们接下来要坐船转水路,你这花蜜水与酸杏干,给晕船之人服用最是合适不过了。”
……晕船?
祈冉冉喜盈盈地没接话,一旁的喻长风却是眉目一动,不露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公主殿下不嗜酸,前半程的零嘴里也从未置购过如此多酸口的果干。
以及元家那车因带有辛夷花标识而被祈冉冉一眼认出的蹊跷补给。
是巧合?
当真都是巧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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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想在这章给堂兄点上一首《you,me and steve》

第41章 若青
又过一日, 恕己终于归队,第三日清晨,众人抵达渡口, 经由此处陆路转水路, 继续前往下一站。
元秋白对于恕己的归来很是欢喜,本来嘛,往年没有祈冉冉的时候, 喻长风在外除去必要的交流, 同他们一句多余的闲谈都没有。这也导致了他与恕己两个话密的人时常会凑在一处‘报团取暖’,取着取着便取出了深厚的贫嘴友谊。
日往月来, 此等友谊在天师大人心照不宣的忍耐之下变得益发喧嚣聒噪,元秋白总觉得喻长风这厮终有一日会忍无可忍地给他二人喂上两幅哑药, 但可喜的是, 因为祁冉冉的加入, 这一日的到来显然又往后推了不少。
登上舫船的第三日, 喻长风推开房门,果不其然又看见祈冉冉, 元秋白与恕己三人窝在小桌旁玩叶子牌。
较之于无穷无尽的日常琐谈,他们打牌的时候倒是意外安静,吃了一半的酸杏干摊开散在瓷碟里,添了槐花蜜的热茶水齐整搁置在手边,整个内室茶香氤氲, 执牌之人也个个神情谨严,乍一瞧上去不似在打牌, 反而更像一群有志之士聚在一处说天谈地,讲古论今。
当然,倘若这叙谈三人中的另两人面色不若眼下这般急张拘诸的话, 此等场面合该更为风雅。
与那次在天师府与恕己的‘小打小闹’不同,今番的‘牌友切磋’在元秋白的强烈要求下添了实打实的银两筹码。
显而易见的,元堂兄自诩皇商出身,虽醉心医药,然骨子里对于叶子牌这等考验数字推算的竞技搏戏理应旁通曲畅。
但更显而易见的,在与真正皇商出身的祈冉冉交锋两日之后,他已经浑输至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凄惨混沌之态了。
“堂兄啊,你又输了。”
祈冉冉翻开面前纸牌,懒洋洋往后一靠,娇俏眉眼浅浅一蹙,露出些恰到好处的虚假关怀,
“我都不忍心赢你了,不然这把就当练手了?”
她顿了一顿,心情极佳地端起茶水小抿一口,有意调谑他道:
“而且我瞧着堂兄的现银也不多了,船上又没有换银票的地方,不如我给堂兄借些筹码?放心,九出十一归,我自降月息,不多占堂兄的便宜。”
元秋白苦哈哈地连连摆手,将钱袋子里的碎银一股脑儿倒在祈冉冉手边,
“心领了心领了,打牌只为怡情,输光了筹码就偃旗息鼓。再说了,和你借不如和你们家天师大人借,毕竟他……”
他如此说着,双手撑上膝盖,甫一抬头就与门边不知站了多久的喻长风对上了视线。
天师大人怀里抱着小狸花,视线一一扫过他们三人,面色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元秋白:“……”
一片落针可闻的尴尬死寂里,恕己最先反应过来,脖子一缩,抱起茶盘就要往外溜,经过天师大人身边时还胆虚踉跄了一下,上半身朝右一歪,被小狸花毫不客气地‘哈’了一声。
它这‘狐假虎威’的样子倒是真可爱,祁冉冉看在眼里,顿时就乐了,
“乖乖啊,怎么这么凶?”
一小截雪白的腕子伴着话音散漫一抬,公主殿下笑得明艳慵懒,冲喻长风的方向勾了勾手,指尖下移,最终点了点自己的膝盖,
“来,乖乖。”
元秋白是不会放过任何能够揶揄到喻长风的机会的,故而哪怕上一瞬输银子输到神魂恍惚,此刻见状也要忙不迭冲上前去作个小死。
“快过去呗。”
元堂兄反手向里推了天师大人一把,刻意放缓的语调里是满满的意味深长,
“乖——乖——”
小狸花耳朵动了动,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句,后腿抵住天师大人的小臂耸蠕几下,猛一使力便蹿了出去。
喻长风则轻飘飘睨了元秋白一眼,薄唇轻轻一扯,语气凉凉道:
“我确实可以借你银钱,九出十归,比她便宜。”
元秋白当即皱着眉头‘嘶’了一声,“得,你们夫妻两个还当真是……”
他蓦地一顿,眼睛旋即一眯,也不知看见了什么,竟是推开喻长风直接走了出去。
“……嗯?”
祁冉冉彼时已经将小狸花抱在了怀里,见状疑惑蹙了蹙眉,
“我堂兄怎么了?”
毫无征兆调头就走,总不能是被她赢了太多银两,一时想不开跳船去了吧?
喻长风没她那么重的好奇心,径自提袍跨过门槛,
“不知,但他比你胆小,理应不会受伤,也合该无需挂虑。”
“……”
祁冉冉冲他翻了个白眼,“喻长风,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嘴巴近来益发坏了?”
喻长风没接她的话,信步走过来,视线落在她手边那一袋鼓囊囊的碎银子上,
“最近缺银两了?”
祈冉冉埋首在小狸花蓬茸的脑袋顶上陶醉猛吸,回应隔着一层毛皮瓮声瓮气地传过来,
“不缺啊,我只是不喜欢输罢了。”
小狸花在面对旁人时惯爱哈气,当下被祈冉冉抱进怀中却能瞬息乖顺到‘判若两猫’。喻长风瞧它讨巧地露出肚皮撒娇卖俏,而公主殿下也不负众望地将它从头到脚神叨叨亲过一遍,末了脖颈一扬,黑漆漆的眼睛里含着璀璨笑意,亮晶晶地望向他,额前一缕碎发掉落下来,被她鼓着嘴巴向上吹了数次都没能回归原位。
挺招人的。
不管是人还是猫。
喻长风从自己的脑袋里清晰读到了这两句话,他安安静静地垂眸看她,片刻之后伏脊躬身,用眼神抵着祁冉冉往后退,一手撑上她身侧椅圈,另一手伸出去,将那缕碎发轻轻别回了她耳后。
舫船的舱门上不知被谁挂了一串流光溢彩的琉璃瓶子,此刻随着水波荡漾,突然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祁冉冉被他粗糙的指腹蹭得眉眼弯弯,她其实也不爱与人过密接触,倒没有什么闻者伤心的隐晦诱因,她就是单纯的不喜欢。
但喻长风此刻离她这样近,她心里却没有半分不适之感,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愈发向后仰了仰,素白的一张小脸完全显露出来,长睫颤动几下,在咫尺的距离里声音低低地问他,
“占用你房间打牌,不高兴了?”
喻长风对此不置可否,也将声音压得低低的,
“我房间?你昨夜没在这里睡?”
好吧,她睡了。
且因为有了戚家那几夜的同床共枕,公主殿下今次连迷香都懒得点,亥时一过就抱着枕头来敲他房门,美名其曰听见小狸花在喊她,瞧着猫儿已然鼾声阵阵后又面不改色地转了口,说外头的风浪声太大,她听着害怕,不敢自己睡。
天师大人想到这里,薄红的唇微向上挑,指尖绕着她的发,难得揣着点玩笑的口吻反问她,
“打牌的时候就不怕风浪声了?”
祁冉冉又笑,水润润的唇十分腼腆地抿了抿,颊边的小酒窝凹陷下去,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那要不你同我玩几局?我先让你两把,输你些银钱权当补偿。”
喻长风顿了一瞬,居然还真解了自己的钱袋子搁在桌上,落座同她玩了起来。
诚然天师大人在坐上牌桌之前是没打算允她让他的,他甚至想不动声色地借机输给祁冉冉几局,毕竟那支金簪子分量不轻,他有些担心她手头紧。
可惜两局过后,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公主殿下一言九鼎,说让他两把就让他两把,两把过后,哪怕天师大人开始全神倾注,他也再没有赢过。
不过半个时辰,缬草紫的钱袋子便已空空如也,喻长风端着一副无可言状的神情凝眸谛视她,少顷,破天荒地坦直开口,
“下船之后兑几张银票给你。”
他觉得她是真缺钱了。
祁冉冉笑得弯腰捧腹,眼角都要沁出泪花来,她没应‘好’也没应‘不好’,自顾自又乐了一小会儿,而后才直起身来,同喻长风说她饿了。
天师大人遂敛袍起身,将猫留给她,拿着前两把赢来的银子去舫船厨房里给公主殿下买晚膳。
柚木的推拉舱门开了又合,不消片刻,房门再次开启,祁冉冉原本还在诧异天师大人归来得如此之快,她循声抬头,不想却意外看见了元秋白惶惶的脸。
“堂妹!”
元秋白急匆匆推门进来,都顾不得男女有别了,抓住祁冉冉的手臂就要往外走,
“你快,你快出来,随我一道去外面找个人。”
“找人?”祁冉冉不明所以,“咱们这里谁丢了?”
“谁都没丢。”元秋白摇头,急赤白脸地同她耳语,“是我方才,我方才好像看见若青了!”
湖海不若陆上有万家灯火,不过酉时一刻,天边飘来一朵乌压压的云,日色骤消,舫船各处随即燃起灯烛。
一做帮厨打扮的瘦弱男子快步行入一间狭小舱室,这男子行止甚是谨慎,自外开门前环顾四下,自内阖门后也并未立即燃烛,而是趴在门板上稍听了会儿外头动静,直至确认周遭无人后才缓缓呼出一口长气,伸手一掀头顶布巾,露出一头如云青丝来。
摸索着燃起蜡烛,他又从墙角矮柜里寻出一面灰蒙蒙的铜镜,用杯盏抵着立在桌上,身子前倾过去,双手并用,认认真真摆弄起了自己的面皮。
不多时,两块如粘土般灰白的东西被他自前额鼻梁一一取下,烛火再一晃荡,映照出铜镜中一张花容月貌的小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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