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微微眯眼, 的确是纪夫人的声音,难道是她的预判出错了吗?
当真是宫里的人不小心弄错了,实际上根本没有别的事?
可既然都到了这里, 皇后自然是要查看清楚的。
于是, 她道,“今夜宫中有刺客, 唯恐惊扰了夫人,本宫特意前来关怀一二。”
纪夫人打开了宫殿们,“臣妇请皇后娘娘金安。”
皇后借着廊下宫灯以及月色窥见纪夫人站立于她的面前, 心中骤然松了一口气。
纪夫人还在就好,这可是纪家的把柄,若是出一点差错, 那真不知道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夫人没有受到惊扰就好,近来陛下久病,皇城不太平,夫人少出门为妙。”
“臣妇多谢娘娘厚爱,只是……”
“只是什么?”
皇后见了人,心中安定,正要离开,纪夫人却问她能不能让她代传一封家书回去?
“前些时日不是已经传了家书吗?”皇帝有旨意,凡事不要太顺着纪夫人,尤其叮嘱了,不许她跟纪家人来往过密。
总要让纪家人心底生出许忌惮,好敲山震虎。
“臣妇实在担心家——”话没说完,就被皇后径直不耐打断,“夫人放心,丞相府一切安好,待京中的动荡平稳下来,你就可以出宫与家人团聚了,在此之前,为确保夫人的安危,夫人还是安分些。”
撂下这句话,皇后带着人径直离开。
纪夫人看着远去的人群,叹了一口气转回。
沐浴之后,皇后依然不放心,她命宫娥增派了人手,暗中守在侧宫附近,叮嘱了纪夫人绝对不能够出一点差错。
若是纪夫人不见了,守着她的人都要陪葬!听闻此言,谁敢不尽心?
却说另外一边,纪夫人暂时不能回纪家,也不能出京城,便按照计划,去了温家。
时至深夜,温夫人和温父还在等候,双方乍一见面,说句实话,还挺尴尬的。
虽然是亲家,但哪次见面不是在为儿女事情争吵不休,多数都是不欢而散。
温父上前打圆场,说寒舍简陋,还请纪夫人不要嫌弃,也请她放心住下,温家一定竭尽所能保全她的安危。
听罢,纪夫人福了福见礼,跟二人道谢。
为了好照顾,纪夫人的院子就安排在温夫人庭院的旁边,两边打通了圆拱门,说是两方院子,其实也可以说是一方,毕竟没有真正阻隔起来。
温夫人领着纪夫人看了看提前置办好的地方,问她可还有什么缺漏?
“此处甚好,劳烦夫——”
原本想说夫人,想到两家关系以及温夫人这些时日频繁进宫探她安危的举动,纪夫人话锋一转,“实在劳烦亲家母费心。”
见纪夫人的话语和软,温夫人心中一松,“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毕竟是为了两家的未来嘛。
一时尴尬无话,温夫人问纪夫人可想用膳?
纪夫人摇头说吃不下。
看着纪夫人面色不太好,温夫人还是让人端了一盏人参汤来。
不太好推却温夫人的好意,纪夫人还是喝了。
在纪夫人喝汤的期间,温夫人与她说起这些时日京中发生的事情,以及纪绾沅和纪丞相的情况。
纪丞相被皇帝外放去料理京郊的事情了,已经许久没有回来,纪绾沅有温祈砚照料一切都好。
听到父女两人一切安好,纪夫人心中的大石头落地,原本没什么胃口的,却还是把参汤给喝完了。
怕败了纪夫人的胃口,有关于林家的事情,温夫人是等她用过了饭菜之后才跟她说的。
起初,纪夫人的脸色还好,听到后面,尤其是林念曦企图谋害纪绾沅的那一会,她再也忍不住,一拍桌案,“好她个林家女!当我们纪家是面团捏的吗!竟然谋害我的女儿?!活腻了她。”
温夫人被她一袭泼辣话吓得怔在了原地,“……”
纪夫人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地方,有几分尴尬,但尴尬归尴尬,心中的愤怒和担忧未曾消散。
温夫人给她找了一个台阶下,当然也是实话,“我当时得知这个消息,也是忍不住恼怒,林家人行事实在是狠辣。”
说完之后她又补充一句,“但林家嫡长子还是不错的。”
听温父说,林斯年中意纪家的表小姐,可别败了他的名声。
林斯年可是为温、纪两家做了不少事情啊。
若非有他在,事情不可能如此顺利。
所以,有必要在纪家这位主母之前为他说说好话。
可温夫人不知道,纪夫人下意识便想说,林家的人毒如蛇蝎,亏你们温家往日还与其交好,简直就是一丘之貉。
但眼下,她也清楚,不能说。
若是说了,可就不得了。
现如今,温家与林家割舍,反而与纪家绑在了一处,有些话可不能随便说了。
温、纪两家,现在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纪夫人贵为丞相夫人,不用看人脸色,往前说话一向是心直口快,但她不愚蠢,也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所以改了话锋,附和着温夫人的话,
“林家的确也就林斯年不错。”
纪丞相也夸过此人。
翻出给纪绾沅择婿的时候,还看过这个人的画像,只可惜,纪绾沅被温祈砚迷晕了头,她不喜欢。
林、纪两家的关系也不好。
“夫人觉得他好,那便是真的好。”温夫人岂能看不出来纪夫人脸色不对。
唠叨了两句,温夫人也没有再打扰,请纪夫人好生休息,然后她先离开了。
回去之后,温夫人跟温父说了这件事情,免不了透露她的担心,说害怕与纪夫人无法相处。
温父却说,“纪夫人能顺着夫人的台阶下来,说明她心中也有意周全,料想不是难缠之辈,夫人别太担心了。”
“但愿如此吧。”温夫人叹气。
“纪夫人养在家中,夫人一定要万般上心,不能暴露她的行踪,也不能怠慢了她。”
温夫人说她知道,事情关乎两家存亡,一旦走漏风声,那后果不堪设想。
只盼着事情早点结束,也不必如此提心吊胆了。
“……”
林念曦方才从房内端着汤药出来,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旁边的小丫鬟接过托盘,低声道,“小姐,您去睡一会吧。”
“这些时日,你一直熬着,脸色都蜡黄了。”
林念曦往内室看了一眼,往外走,行至外院,她问旁边的小丫鬟,“纪家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小丫鬟的声音不自觉弱了下来。
林念曦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派出去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到了今天已经过去多久了?居然一点进展也没有?!”她等不起了。
当初的药量放得少,就是害怕被人抓到把柄,可现在,如果她没有算错的话,距离纪绾沅生产,恐怕只有半个月了。
半个月,就算是成功把药放到了纪绾沅的身边,中和起来也没有用。
这条路行不通了,她要另外想法子,“纪家接生的稳婆和郎中可找好了?”
“听人说,似乎是早就找好了。”
似乎?听到这句话,林念曦的目光瞬间冷了,她刷地看过去,小丫鬟端着盘子瑟缩往后躲了一步。
“都是废物。”林念曦斥责道。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父亲母亲跟前伺候,让郎中用最好的药,力求父亲母亲赶快好起来。
因为父亲母亲奉承圣命,要铲除纪绾沅和她腹中的孩子,跟她的目的是一样的,算是她的盟友,有父亲母亲,她就不再是单打独斗。
可都这么久了,太医也来看过,父亲母亲的病就是一点都没有好转的迹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多番思考之下,林念曦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会不会就跟当初的温夫人一样被人给换药谋害了?
毕竟父亲和母亲的病不是什么重病,既然不是重病,怎么会这么久都没办法治好?
她要重新去找太医,找郎中,找她信得过的!
可凭借她一个人的力量怎么能行?
林念曦派了贴身的丫鬟拿着她的手令去外祖家求援,可刚刚交代完贴身的丫鬟,主仆二人转过头,便见到一清俊男子立于屋檐之下,正看着两人,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兄、兄长?!”
林念曦脸色苍白,语气有些许结巴。
书房之内,林斯年落座之后,问她要去外祖家做什么?
林念曦抿唇,没一会之后便托盘托出,她讲了温家发生的事情,“我怀疑父亲母亲被人谋害。”
林斯年听罢,脸色如常。
见状,林念曦的心中忽而浮现出一个想法,但这想法过于叛逆,以至于她不敢吭声,只是将她的目光频频投向座上的人。
“有什么话,还没有说完?”林斯年敲打着桌面问她。
“没、没什么。”林念曦最终还是不敢说。
林斯年却径直将她的内心想法给挑破了,“你觉得是为兄做的?”
幼年时,兄妹二人还算亲近,可长大以后,两人的关系渐渐疏远了,她对林斯年这个兄长眼下只有畏惧,当下便道不敢。
林斯年却无比坦诚,“的确是为兄做的。”
林念曦瞪大眼睛,“哥哥?你!你怎么能这样做?”
“为何不能这样做?”林斯年反问。
“你这样,岂不是谋害父亲母亲吗?你怎么下得去手?”
“只是拖延医药,并不耽误医治。”
林念曦与他争辩,“是药三分毒。”
“好一个是药三分毒。”林斯年冷笑,“原来我的妹妹也有菩萨心肠。”
闻言,林念曦的心中猛跳,兄长为什么这样说?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若是哥哥不知道的话,他怎么会这样说?
林念曦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但林斯年不说话,她也不敢贸然开口。
“哥哥你说什么呢,我、我不明白。”
“你想要装糊涂,为兄便陪着你装糊涂。”林斯年没有跟她多废话。
“这些时日,京城里面不太平,你不要再出门去了。”
“你要软禁我?”林念曦的眼睛不自觉瞪大了。
“不算软禁,至少你还可以给父亲母亲侍奉汤药。”
言及此,林斯年的目光投了过去,“当然,若你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后果…你可以自己想想。”
“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我们林家,也为了保住你的小命。”林斯年直接把她的话给堵了回来。
这些时日四处碰壁已经足够气愤,林念曦再也憋不住,“真的是为了我们林家吗?难道不是如同父亲母亲所说,你是为了纪家的表小姐娄卿如,在向纪家的人卖好吗!”
她吼完之后,又忍不住后怕起来,因为林斯年在朝着她走近,而且是越来越近。
不等她反应过来要跑,一个响亮的巴掌落下,直接将她的脸打得偏了过去,不只是脸偏了,她整个人受到力道冲击,直接偏了身子骨,撞到了案桌。
她捂着脸眼睛瞪得特别大,不可置信,“你、你打我?”
“父亲母亲都没有动手打过我!”林念曦的眼泪瞬间滚落。
林斯年用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她的脸已经肿了起来,嘴边甚至都流露出了血迹。
她哭得很伤心,但林斯年依然没有半分动容。
他若不动手,林念曦的小命就保全不住了。
但愿这样,能够让温祈砚消气吧,就算不能彻底消气,好歹也……下手轻一些。
“你做过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为兄这一巴掌,是替父亲母亲教训你。”
“若再有下次,就不只是一巴掌那么简单了。”林斯年也没有跟她废话,说完就走。
看着她那一脸不服软的样子,担心林念曦坏事,林斯年没有再心软松懈,直接让人把林念曦给关了起来,并且派了不少家丁和底卫把守。
林夫人不得见女儿,问她去哪里了?
林斯年道她这两日去了温家,让她放心。
林夫人养在病中,不能全然得知外面的天气,对于他的话没有起疑。
几日后,谁都没有想到,京城局势骤变,边关传来急报,乌桓集结了旁边的小.国兵马,起义闹事,直指京城,已经拿下了一座城池。
皇帝闻此讯,勃然大怒,拖着病体上了早朝,让文武百官速速拿个对策出来。
可还没有商量出什么对策,有人弹劾起奏,说乌桓的少主人实为纪家养子纪凌越,纪家勾结外族,忤逆犯上,应查抄九族!
此奏折一出,满朝震惊。
纪家瞬间被推到了风尖浪口。
当下,便有人出来维护纪家,说这件事情必然是危言耸听的讹传,继而细数了纪丞相这些年为官为民的诸多事宜。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争论不休。
皇帝本就病重,是被人抬着上早朝的,一时之间完全没有办法弹压群臣。
纪家的事情还没有完,竟然又有新的世家跳出来弹劾温家,说纪家和温家姻亲结带,对于纪家所做谋逆之事,不可能一无所知,必然有所勾连,还请圣上彻查温家。
有老臣说,当下最重要的是,应对外来强敌,因为对方已经打过来了,这没有几日便拿下了一座城池,真可谓来势凶猛。
又有人说,攘外必先安内!需要肃查温、纪两家,抓出内贼,当朝.射.杀以儆效尤,方才能稳固朝纲。
可这边的事情都还没有闹清楚,又有人递折子跳出来,说方家的人代陛下批阅奏折处理国.事,却不堪托付,以权谋私,阳奉阴违,实乃真的在行谋逆之罪!
方家的人这些时日很得脸,当下就跟递折子弹劾的人吵嚷了起来,就连玉笏都快要摔打到对方的脸上去了。
文武百官上朝大殿,居然乱得像是卖菜杀鸡的闹市一般,皇帝气得手发抖,让人停下来。
可这边温、纪、方三家的事情还没有闹清楚,又有人跳出来弹劾余家,高家,陆家……
几乎每个高门世家的秘辛都被抖了出来,还戴上了谋逆的帽子。
皇帝实在是气不住了,抄起旁边的玉玺就砸了过去!靠得近的朝臣直接被砸伤了,当场呕出一口血。
所有正在拉扯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皇帝看着这些文武朝臣,站起来指着叫,“你、你们……”
话还没有说完,直挺挺往后倒去。
“陛下!”
“叫太医!”
“太医!快去叫太医过来啊,快啊!”
“陛下,您一定要撑住……”
金銮殿内,静默不过一息,瞬间又闹了起来,人声鼎沸到要掀破殿顶。
也正是在这纷闹不休的冬日夜里,纪绾沅还是早产了。
两人方才睡下没多久,迷迷糊糊之间,她觉得肚子里面的孩子闹腾得厉害,原以为是错觉,可忽然有热流涌下。
那一瞬间,纪绾沅瞬间睁开眼睛,不等她叫温祈砚,旁边的男人已经发觉了她的难受,也是在瞬息之间起身。
“沅儿,怎么了?”
纪绾沅抖着声音,“我、我好像要生了。”
他立马下榻往外叫人,抱着她安抚她,“别怕,别怕。”
叫着她别怕,其实他自己都害怕,俊颜瞬间绷紧,纪绾沅感受到痛意传来的那会,他的眉头皱得比她还要厉害。
“你……”
可很快,她都已经顾不上调侃温祈砚了,因为痛意一阵一阵,羊水破了之后,那股从未有过的汹涌感觉要将她给淹没。
让她想起那个梦境,她难产血崩的梦境。
不会发生吧?
还没有开始,纪绾沅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瞬间就哭丧个脸。
“呜呜呜呜……温祈砚,我不会死吧。”
“别胡说!”他居然板着脸训斥她,太久没有被男人呛,被男人凶,纪绾沅有一瞬间懵了。
盈满泪水的眼睛睁得很大,唇瓣微张,脸上还有悬挂的泪珠。
“呜呜呜…”她哭。
“你吼我。”
他怎么可以吼她?还那么大声,旁边进来的稳婆郎中还有小丫鬟全都听到了!
男人的吻落到她的眉眼处,将她的眼泪吻去,眉头还皱着,但声音已经无比温柔,“你不会死,不要自己吓自己。”
也吓到他了。
他牵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旁边的稳婆和郎中说妇人生产,内室血腥味重,让他去外面等候,他直接置若罔闻,不断安抚着纪绾沅尤其紧绷的情绪,跟她说话,给她擦汗,哄着她,让她不要害怕。
其实说不上来谁更害怕,因为她只是心里害怕,嘴上表露,可他握着她的手居然已经开始抖了。
简直难以想象,她生孩子,温祈砚抖什么啊?
纪绾沅眨巴眼,看着男人紧蹙的眉头。
“温、温祈砚,你捏疼我了。”他把她的手攥得发白,给她的疼痛感,简直比.身.下传来的痛还要厉害。
他居然也跟着她结巴,“对、对不起。”
言罢,他勉强卸了一点点力道,但没有松开她的手,好像害怕到一松开,她就会不见了的样子。
纪绾沅很快就顾不上别的了,因为疼得越来越厉害。
她的脑袋忍不住左甩右甩,额头之上的汗珠冒得密密麻麻,哭腔接连.二三,几乎要将温祈砚的心给一拳拳凿碎。
“呜呜呜哇……”纪绾沅躬起身子,稳婆让小丫鬟把她给按住。
说还需要等一等,因为不到时候生产。
温祈砚转头看去,“要到什么时间?”
稳婆还没解释,旁边的郎中已经率先开口跟他说清楚妇人产育的流程是怎么样的。
实际上,这些相关的东西,温祈砚早就在前些时日得知了。
听着她的哭声,一时紧张恐慌到脑中空白,完全没有办法自抑住情绪。
因为她和他都做过的那个梦。
“血,出血了。”稳婆道不好。
温祈砚脸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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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啦,本章随机掉落拼好运小红包哟[彩虹屁]
“……”
郎中是翼州一带最有名的医圣手, 医术不输宫内有资历的太医, 他当下便正色,稳住场面, “勿要大惊小怪。”
“娘子早产,出血是正常的现象。”他已经拟了方子, 着人去熬药。
纪绾沅已经听到了这句话,她吓得眼泪与冷汗齐飞, 比方才还要哭得厉害,“温……”
祈砚两个字还没有冒出来。
男人已经坐上床榻,以高大身躯挡住她往下探看的视线,让她瞧着他。
“郎中说了没事。”他接过小丫鬟们拧上来的帕子, 温柔给她擦拭着小脸上冒出来的汗珠子和眼泪。
想叫她别哭, 把他的心都给哭乱了,但也知道纪绾沅若是不哭出来,憋在心中会十分的煎熬。
郎中附和温祈砚的话, 但请纪绾沅放心。
稳婆得了郎中眼神暗示, 也顺着话跟纪绾沅说没事,让她稳住。
且让纪绾沅顺着她说的话, 收放呼吸,不要太紧张。
手底下的人动作很快,汤药已经端上来了, 温祈砚给纪绾沅喂了小半碗之后,她总算是稳住了心神,人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哭着跟温祈砚抱怨,说是汤药好苦。
他以指腹擦去她唇瓣之上的药汁,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拿了半块糖芽出来,塞到她的嘴里。
甜蜜的口中化开,很快就压制住了苦涩。
纪绾沅看着男人的眉眼,“你…怎么会有糖?”
话刚问完,整个人完全忍不住疼痛,她又开始哼哼了。
温祈砚攥紧她的手,“纪绾沅,若你觉得疼,便咬我。”
他想跟她感同身受,遂以把手递到她的嘴边。
闻到男人清冽的气息,对于递过来的出气“爪”,纪绾沅一点不留情,直接张口咬了下去。
方才吃的药,已经开始发挥作用,这时候是真的要生了,一阵阵冲痛席卷而来,她真的太疼了,下手,不对,下口没有轻重,尖牙刺入男人的手背,瞬间便见了血。
纪绾沅尝到了血腥味,温祈砚感受到了痛意。
他看着她痛哭流涕的小脸,发丝被眼泪侵染,黏连到一处,简直可以称得上狼狈至极,看得他无比心疼。
郎中和稳婆以及所有照顾纪绾沅身孕的人都在尽全力。
因为温祈砚放过话,纪绾沅活,众人才能活,若是她死,所有人跟着一起陪葬。
此话一出,几乎是把刀架在了脖子上,而且温祈砚全程在内室陪同,就在大人的眼皮子底下,众人更不敢有失一点偏颇。
正因为如此,那老练的稳婆见到血才会那么大反应。
幸而郎中镇住了场面,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着。
话本里的生产虽然也有疼痛,但给予纪绾沅更多的是恐惧,因为在那里,她难产血崩死去的样子,着实太吓人了。
以至于,她至今对生产这件事情都布满了恐慌和不安。
现如今,真的要生了,整个人疼得好厉害。
怎么会那么疼?
比跟温祈砚睡觉还要疼,她感觉自己就快要被撕成两半,这种疼痛已经不仅是一阵阵传上来,而是接二连三。
她崩溃到大哭,脑袋甩得眼前重影不断,开始哭爹喊娘,说她不要生了,好疼好痛!
往前她一直被人捧在手心里,破点皮都嚷个半天,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温祈砚安抚着她,稳婆和郎中,还有小丫鬟们都在哄着她的情绪。
可纪绾沅不听,她哭着痛骂温祈砚,说他就是一个混蛋。
要不是因为他,她才不至于受这种的罪。
她真的快要被疼死了,救命。
“少夫人尽力,头已经出来了!”
“看到头了……”
这些人的话不断传到她的耳朵里。
还有男人倾身于她耳畔,一声声低沉缱绻的沅儿。
她抬手挣扎之间,不知怎么的,呼的一巴掌甩了过去。
清脆的巴掌声在哭喊声不断的内室里很是响亮。
听到声音正在忙碌的众人,下意识朝温祈砚看去。
男人肤色冷白,侧脸很快就浮现了巴掌印,还沾染了血迹,是纪绾沅方才咬他之时,沾染到她唇瓣上的。
温祈砚的手被咬破了,他去牵她的时候,她的手上也有血迹。
她一动手,这血迹未干,自然也就沾染到他的脸上了。
温祈砚感受到众人动作的停滞,冷脸看过来,“愣什么?”
大家立马投身到忙碌当中,再也不敢多看。
即便是没有多看,可男人哄人的话还是钻到了耳朵里。
他哄着快要被疼痛捣哭碎掉的女郎,温声问她要不要再打一巴掌?
纪绾沅哭着娇声斥责,让他滚蛋,说她恨他,都是因为他,才让她这样受罪。
他不断跟她认错,说都是他的错。
纪绾沅嗷嗷哭着,声音发颤,“当然都是你的错!”
她的手指攥着被褥,指骨泛白得厉害,软枕都被她给哭湿了。
她说她再也不要生了!
沾染了血迹的唇瓣一直念念叨叨个不休,但她很顺从稳婆还有郎中的话,深呼吸,长喘气,不断用力。
在经过了焦灼的半个时辰左右,纪绾沅总算是生了。
孩子落地的一瞬间,她听到了孩子划破天际的响亮哭喊声,力竭到瞪大眼睛,最终闭上了眼睛。
见状,温祈砚神色巨变,“沅儿!”
郎中立马让他不要紧张,“少夫人只是因为力竭,所以才晕了过去。”
“她没事吗?”温祈砚看着郎中,盯着他的脸,不错过一丝情绪。
郎中连忙解释道,“少夫人没事。”
“她有没有出血?”
郎中:“?”这问题问的?
女人生孩子都要出血的,可大人的样子似乎……
该怎么说呢,正当郎中斟酌着,要怎么回话方才显得周全。
温祈砚又询问得更清楚了一些,“她有没有血崩?”
郎中瞬间反应过来,“没有的!”
“少夫人身子康健,得益于这些时日养得很好,虽然早产,但没什么大问题,月子好好.做.就是了,小公子的身体也康健,大人您放心吧。”
听到这句话,温祈砚方才松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整理脸上的失态,脸腮因为紧绷而翕动,“……嗯”
还好,幸好,梦里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郎中也知道他需要再整理一下情绪,没有再打扰,而是下去写方子,让小丫鬟速速把药抓来,煎好给纪绾沅吃。
小丫鬟们手脚麻利,内室的狼藉很快就清理干净了。
唯独温祈砚满身狼狈。
他不肯走,脸上还挂着指痕和血迹,一直守在纪绾沅身边,目不转睛盯着她。
明明郎中已经说了,纪绾沅不会有事,可似乎他还是害怕。
谁都不敢劝。
只能照常沉默做着手上的动作,进进出出,脚步声都落得轻巧,不敢打搅主子们。
纪绾沅这一昏迷,直接陷入了混沌当中。
她在迷雾当中走了许久,她看不清前路,也无法找到退路,且周遭有很多凄厉的哭喊声。
起初她还能分辨,一些来自于她自己,好似她在难产血崩,可很快,又有新的哭喊声传来,仿佛是爹爹和娘亲,她担心得不行,在迷雾当中转来转去,她大叫爹爹娘亲。
凄厉的叫声没有停止,而且越来越多了。
有她家里人的,还有温家人的,似乎还有林家人,嚎丧似的,大家都在哭。
她站在黑漆漆的迷雾里,快被哭懵了,脸上还挂着泪痕,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辨别哭声。
正当她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喘气的时候,有一道声音,低沉暗哑,一直在叫她。
纪绾沅……纪绾沅……
声音实在是太微弱了,她根本就没有办法辨别。
可很快,这道声音越来越清晰,周遭凄厉的哭声都散去了,黑漆漆的迷雾也渐渐散开。
她站在……她的坟前。
准确来说,是前世话本子里的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