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里一麻袋的米面正好是一石,七贯钱能买四石米面外加十几斗的杂粮。廖老汉那头的钱则能买三石米面外加数斗杂粮。比林姝原本料想的少了许多,但林姝还是松了口气。
“掌柜的,我听你这意思,你们东家并不打算指着这粮食大赚一笔?”林姝多嘴问了句。
那掌柜的听到这话,微抬下巴,“我东家姓钱,家里挣钱的营生都在太平县,不过是因着祖宅和族田在井溪镇,这边才开了不少铺子。东家良心,赚钱可不靠这个,今日粮价上涨也是不得已为之,小娘子在外头想必也瞧见了,若不涨价,百姓们只会一味哄抢,场面实在混乱不堪。”
姝讶异。
姓钱?这不就是要问她和林婶子买制冰方子的那本地大族么。
想着这钱家的确算是厚道人家,林姝对这掌柜道:“你们东家良心,可一直涨价也不是个事儿,到时候惹恼了吃不起饭的百姓,小心一些要粮不要命的凶悍百姓打砸了你们的粮铺抢走铺里的粮食。”
掌柜本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眼前这小娘子颇有见地,竟一针见血说出了东家担心的事情。
眼下积水才退,道路难行,他们井溪镇又是位置最偏远的一个小镇,即便上头运粮过来救急也要等上几日。这期间难保不会有饿极了的百姓做出□□烧的事情。
掌柜的正想说东家已有对策,便听这小娘子又道:“你们东家既晓得限制每户买粮的数量,何不做得再细致一些,譬如可让每户人家来买粮的时候上报户籍,每户只能买一斗的量,超出一斗便只能明日再买,有那实在想多买的可规定每多买一斗便多付十文钱,以此类推,买的粮越多支付的钱就得越多。若是不想当冤大头,便只能改日再买。如此一来便减小了百姓们哄抢的可能,而镇上那些想要囤粮的大户因不得不花费更多的银钱,也会相应地减量。”
虽说上报户籍的时候可以造假,有空子可钻,但也会比现在这种情况好上许多。
那掌柜一听这话,当即眼睛一亮,“这法子听着不错,回头我将小娘子说的法子告诉东家,看看东家怎么说。对了,小娘子今日买的粮多,我叫店里伙计帮你一起搬。”
掌柜的态度稍稍热络了些,不仅如此,还悄声提醒林姝,“明日我们东家会在栅门外设棚施粥,你们村若是有那吃不起饭的,叫他们早些来栅门外排队等着。”
林姝谢过掌柜后赶紧去搬粮。
方才离去的那些买粮的百姓已经有一些折返回来了,得赶紧将这些粮搬走,不然太过打眼。
一麻袋粮就有一百二十斤,两个年轻力壮的粮铺伙计一人抬着麻袋一角,正合力将粮食往牛车上抬,结果一抬头便惊住了,那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竟一人轻轻松松抱起一袋往牛车上放!
两个伙计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廖老汉也吃了一惊。
他晓得阿野力气大,怎么几日未见,阿姝丫头的力气也变这么大了?!!
还是说阿姝力气一直就这么大,只是从前的他不晓得?
林姝察觉到粮铺伙计盯着自己,冲两人点点头,而后继续往牛车上搬,一个转眼,便又是一大麻袋粮食扛了过来,再被她轻巧地往牛车上一摞。
两个伙计一阵恍惚,咽了咽口水后。
在他们去搬第二趟的时候,林姝已将其他几麻袋粮食全搬到了牛车上。
等粮食齐全,林姝将提前准备好的一张旧褥单盖在了上头,只要不掀开这褥单看,便不晓得牛车上载的是什么。
她扶着牛车轻轻往上一跃,坐在牛车一角,扭头冲两个帮忙的伙计道:“两位小哥,多谢了。”
俩粮铺伙计:“不、不客气?”
“廖老爹,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走!”
廖老汉陡然回神,“好、好好。”
经林姝一提醒,他丝毫不敢逗留,也不敢多看,当即驾着牛车往栅门外赶。
廖老汉专心驾着牛车,林姝也没闲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才出小镇栅门,她便眉眼一沉。
她的动作已经够快了,未料还是跟来了几个小尾巴。
看来这些人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极有可能一直在粮铺外蹲守,专找她这样买了粮还住得偏僻的落单之人下手。
在这些人眼里,她和廖老汉恐怕就是大肥羊,毕竟比镇上偏僻人家住得更偏僻,都偏到镇外的村子里去了,虽有两个人,却是一个老一个弱,廖老汉干瘦,而她一介女流更是柔弱可欺。
“廖老爹,后面有人尾随,让牛车再快些。”林姝低声道,声音沉稳,不见半分慌乱。
然而廖老汉听到这话却是陡然一颤,“啥?有人跟着牛车?!”
他的心脏扑通狂跳起来,捏鞭子的手都在发抖。
光天化日之下,难不成真有人要抢粮!
廖老汉吓得手中长鞭连连挥动,可牛车再快也没有驴车和马车快,何况牛车上还堆满了粮食。
这个时候的廖老汉突然有些后悔,早知该叫阿野一起来的,阿野一个顶三个,有阿野在,准能护住这一车粮食。哪怕是少买一些粮,也该叫阿野一道来。
可后悔无用,今日这一车的粮他说什么也要护住,他全部家底都用来买粮了,阿姝能买那么多,想必也掏空了家里的积蓄,还有村里人其他人给的买粮钱,无不是大家的血汗钱。
若钱花了,粮也没了,他回去还怎么跟村民们交代!
廖老汉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手里挥鞭的动作却不停。
若换作平时,这栅门外全都是进进出出的百姓,抢粮贼绝不敢如此猖狂,可这两日大水才退,道路难行,村里的百姓进镇子的远不如平时多,廖老汉的牛车才离开不久,远远缀在后头的三个闲汉便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突然掏出了藏在裤腰带里的棍棒,其中一个甚至掏出了把砍柴刀。三人一齐朝牛车这边冲了过来。
听到响动的廖老汉吓出了一身冷汗,林姝却面色沉着地道:“廖老爹好好赶车,别让车翻了,这几个人交给我。”
林姝从牛车上抽出一根更粗壮的棍棒,而后半蹲起身。
这棍棒是她走前从家里柴垛抽走的一根柴棍,又长又粗,打人的话一准好使。
不及这三人靠近牛车,林姝握紧棍棒一头,猛地朝最靠近的壮汉抡了过去,一棍棒狠狠敲在那人探过来的胳膊上。
“啊!!”壮汉惨叫一声,捂着胳膊原地跳脚。
不及另两人摸到牛车,林姝又是两棒子狠敲过去。
胳膊被敲断,光有脚跑得快也没用,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起,随即是不堪入耳的叫骂声,但很快,那叫骂声便越来越小。
林姝几棍棒下去,丝毫没有留情,这三人的胳膊即便没断也重伤得两三个月都没法使力,更别说抢粮了。尤其是那个拿砍刀的,砍刀被林姝打得掉落在地,正好砸在那人脚掌上,那脚掌当场见血,像是被砍刀削去了半个脚掌,那人发出的叫声最为惨烈。
在这种节骨眼干出抢粮这种事,抢的已经不是粮而是老百姓的命了,便是打死了也死不足惜。
廖老汉无暇分神,自然不晓得后头发生了什么,但听到那惨叫声便猜出是林姝丫头把人打退了,他心中又惊又喜,可转念想起林姝搬粮食那轻轻松松的样子,忽又觉得理所当然。
“廖老爹,尾巴已经甩掉了,咱可以慢着些走了。”林姝声音平稳,不带一丝喘气。
廖老汉听了林姝的话,嘴角一咧,“得嘞,咱让老黄牛走慢些,别累着我这老伙计了。”
风波平定下来,他才发现自己方才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前胸后背都湿透了。
幸好,幸好粮食守住了。
走了没多久,廖老汉望着前方,忽地嘿了一声,“阿姝丫头,你快看前头!那是不是阿野小子?”
林姝闻言,立马从粮食堆里探出脑袋,伸长了脖子往前看。
泥泞小道上,道路尽头能看到一个小点,便是这小点也格外的出众,因为比一般小点更高更壮。
随着小点越走越近,林姝看得愈发分明,来人不是周野又是谁。
林姝一时觉得好气又好笑。想也知道是阿野不放心她,最后还是跟了过来。
她能猜不到路上可能有人抢粮么,不过几个小喽啰而已,她早有准备,完全应付得了。
山路不好走,周野这一趟下来,卷起的小腿上已经糊了厚厚一层泥,一双穿着草鞋的脚更是如同泥做的一般,因着步子走得又大又急,额上热汗直往下淌,浑身汗津津的,被日头这么一晒,脖子到胸口处好似抹了一层蜜蜡。
林姝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突然不气了,一颗心软乎乎的往外冒着蜜水儿。
“阿野!”她突然朝来人挥挥手,弯着眼冲他大喊道:“快看我买回来的粮,一整车呢!”
第210章 心思
周野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林姝,他知道如今的阿姝足以保护自己,不光是因为她力气变大,他早看出阿姝身手灵活非同一般女子,可天灾过后总有一些因为饥饿铤而走险的百姓,或是那趁机逞凶的恶徒。
人心险恶,他怕阿姝应付不来。
匆匆帮林招娣和赵老三搬开倒下的房梁,取出里面能用的东西后,周野便赶紧跟了上来。只是路途遥远不好走,他用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才走到这里。
远远看到廖老汉的牛车,见到两人相安无事,周野心里那口提起的气陡然松懈下来。不及走近,牛车上的阿姝便从那摞得高高的“杂物”后面探出脑袋,冲他挥挥手,欢喜地同他分享好消息。
满满一车的粮食,其中多半都是自家的,阿姝高兴,周野也高兴。
“这车上放不下你啦,你看你才来就又要走回去,累不累呀?”林姝望着他,嘴角噙着戏谑的笑。
周野回道:“不累,我实在不放心你和廖老爹,若是不跟来我做什么都分心。”
廖老汉忍不住插了一嘴,乐呵呵地道:“你说你担心阿姝丫头就成,带上老汉我做啥子?对了,方才你是不晓得哟,险些吓死个人,我们车后头跟了三个壮汉想要抢粮!当时阿姝丫头……”
廖老汉嘴太快,林姝来不及阻止,虽然廖老汉描述的是林姝如何英勇击退三人,周野听完还是沉了眉眼。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下次买粮我和廖老爹去。”
林姝微微噘嘴,这次没有拒绝。若是那粮铺的东家采纳了她的意见,恐怕下次便买不到这么多粮了。
“阿姝,你们继续走罢,我在后头跟着。”周野道。
林姝盯着他嗯了声,“阿野,辛苦你了。”
才说完便又语气一转,轻哼道:“但你活该,谁叫你不听我的非要跟来。”
周野无奈,“嗯,我活该。”
林姝弯起嘴角,扬声道:“廖老爹,咱们走喽。”
廖老汉心道两人这样分明是在打情骂俏,听得他满脸笑,“阿野,那我和阿姝丫头便先行一步了。”
周野朝牛车来时的方向看了眼,思忖着什么,而后才又大步折返。
牛车经过村头后没停,一直驶向村尾,廖老汉帮着林姝将车上属于几家的粮食卸了下来,院坝里林大山和赵老三等人也赶忙出来抬东西。
有几个壮汉在,数石粮食很快便抬回了院坝。
廖老汉原本带的钱能买五斗的米面,如今粮食上涨,便不足五斗了。林招娣和赵老三这边也是一样,两人得知粮价又涨了之后无不惊骇。
他们得了便宜提前买了不少粮回来,所以这次只叫廖老汉帮着再买三斗,没想到他们离
开前还没涨的粮价竟又涨了这么多!
“涨价后,原先买三斗米的钱便不够三斗了。”廖老汉解释道。
林招娣摆摆手,“不够便不够,涨价这种事也不是咱们能提前预料到的,廖老哥你便按一百四十文一斗的米价分我两斗半。”
然而,如林招娣这般明事理的到底不多,在廖老汉带着其余粮食去给别家送粮的时候,村民们得知原本一百二十文一斗的米价竟又涨了二十文后脸色都变得奇差无比,家里实在缺粮的只能咬牙收下变少的粮食,家里还能撑上许久的直接破口大骂粮商,然后反悔不要粮,叫廖老汉还钱。甚至有那不要脸的竟怪起了廖老汉,还想用一百二十文一斗的价买粮,多的钱让廖老汉自己垫,把廖老汉都给气笑了。
“你家这是啥口气,骂粮商便骂粮商,冲我横眉竖眼做啥子?”
“成,退钱,这粮你们不要的话我就卖给别家了。”
“呸,爱买不买,这粮价又不是老汉我让它涨的!这会儿不买,等你们自己想买的时候更贵!”
最后送去里正家时,车上竟还有近三石的粮。
老里正得知米价再度上涨,长长叹了口气,却还是收下了自己那一份粮。
“让你退钱的村民可多?”里正问。
廖老汉点头,“多得很咧,除了几家实在吃不起饭的认了栽,其他村民都恼火得不要粮了,或是只要了几升米。不过我也早有心理准备,其实这件事不怪他们反悔,粮食涨价后我应该询问村民的意思再决定买不买,可里正老哥也晓得这来回一趟远啊,我和老黄牛都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我便想着不管村民要不要,这些钱先买了粮再说。”
一旁张宗耀思忖片刻后,对廖老汉道:“既然退钱的村民多,你收的钱又都买了粮,这笔钱岂不全由你垫着了?这些粮你可吃得下?若吃不下,不若卖给我家。”
这话一出,里正还没说什么,张氏先皱了眉,不赞同地道:“宗耀,你可别瞎应承,这次买粮已花出去两吊钱不止,却是连两石粮都没买到,你若把剩下这些粮都要了,家里又得多掏一吊钱。”
里正却道:“一吊钱而已,若这粮价再涨,到时候你想买这些粮,一吊钱都买不到。”
张氏忙劝道:“公爹,咱不能为了买粮一点儿家底不留啊,镇上的学塾只是暂时关门,等灾情稍缓,宗耀还要接着念书咧,不光是宗耀,家里几个小的日后也要去镇上读书,这些地方处处要花钱啊。”
这话一出,二房三房也都跟着劝。他们还盼着自家娃能跟张宗耀一样去镇上念书。粮食家里还有,省着些吃也够了,可这年头钱可不好挣,花了就没了。
廖老汉的表情有些奇怪,眼瞅着一家子就要因着买不买这多的粮而吵起来,他忙打断这一大家子,对里正解释道:“这些粮已经叫林老二家的阿姝丫头要走了。我先前退给村民的钱也都是阿姝丫头帮着垫付的,不然那么多粮咧,我哪有那么多钱。也是因为有阿姝丫头兜底,我这才敢把钱都用来买了粮。”
这话一出,吵吵嚷嚷的几房人顷刻间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而后,面上浮现一丝尴尬。
他们在争执着要不要买下村民们不要的粮,结果这些粮已经是别人的了,反叫他们闹了个笑话。
张宗耀只是神色意外,他娘张氏却面色难看。
这事儿她方才否决得有多快,此刻便有多羞恼。
里正看了张氏一眼,没多说什么,转而问起了镇上的情况。
廖老汉没有隐瞒,当即将粮铺里的乱象说了,还有路上牛车被人尾随,那三个壮汉想要抢粮的惊险一幕。
里正一大家子听完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张宗耀怒斥出声:“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怎么敢?!”
里正背着手,满脸愁绪,便是往常风调雨顺的时候也不乏地痞闲汉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如今遭了大水,这群好吃懒做的东西会干出这种事并不意外,这事儿上头若不能及时严查,抢粮之事只怕会愈演愈烈。
“对了里正老哥,阿姝丫头从粮铺掌柜那里听来一个消息,说是明日一早,镇上的大户钱家会在栅门外设棚施粥,不过这也是那掌柜说的,消息不一定保真。”廖老汉只是脾气不好,并非不通人情世故,是以没有将话说满,万一那粮铺掌柜提到的施粥一事出了变故,到时候惹得大家白跑一趟,村民们岂不又要反过来怨怪他和林姝传递假消息。
里正闻言一喜,道:“这是好事,一会儿我便让老大去村里吆喝,叫村民们赶明儿一早便去栅门外等着。”
等廖老汉离开,里正单独叫了张宗耀谈话。
一个是里正,一个是镇上学塾的甲等生,谈论的内容自不是张家其他人能懂的。
就此次水灾之事谈论下来,爷俩的表情一个比一个严峻。
“……这段时间外头正是乱的时候,你就待在村里哪里都不要去。”
张宗耀颔首,想到什么后,有些迟疑地问:“阿公,那个叫林姝的——”
里正一双精明的老眼瞅了过来,打断他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姝丫头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柔弱吃不了苦的大家闺秀,切莫先入为主以己度人。”
张宗耀神色惭愧,声音小了下来,“阿公,我没有。”
里正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心悦林瑶,替她的遭遇不公,可你是以什么身份替人觉得不公?”
张宗耀唰地一下面色胀红,“阿公,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我早便放下了。”
不过他心底的确对林姝先入为主了,但并非因为林瑶,而是就这真假千金一事上,他觉得林姝享受了十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占尽了便宜。而且他总觉得其中有猫腻,若真如林姝说的那般她回来是为了尽孝,那为何要在身世大白之后过了两年才回来?
“哼,你最好是真的放下了,听林姝丫头说,她走的时候林瑶在京城已经定了亲,对方是国公府世子,生得相貌堂堂还才学斐然,你有啥,你啥都没有,连个秀才都还不是。”
张宗耀默然,听到后头却又哭笑不得,“不是阿公说的叫我等一等,一鼓作气考个好名次回来。”
至于林瑶,他也是真放下了。当初他也曾因为不甘心而罔顾礼义廉耻,于私下偷偷寻过她,只要林瑶给他一个肯定答复,那什么都不是阻碍,他能说服阿娘同意这门亲事,也能
跪在林二叔面前求他把林瑶许给他。
可……林瑶不愿啊。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只能掐断自己的心思。
再然后便是林瑶摇身一变成了侯府千金,在那之后与他再无交集。
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那个性子聪颖大胆又极有主见的女子了。
里正看到他这副恍惚的样子就来气,“林瑶丫头的确是个好的,但不适合你,林姝丫头性子倒是不错,不是谁从云端跌下来都能维持她这样的好性,要不是林老二家有周野,我恨不得林姝丫头给我当孙媳。”
一句话震得张宗耀俊朗的五官都扭曲了,“阿公,你说什么呢!”
且不说林姝如今已经嫁了周野,就算没嫁人,她跟林瑶是那样的关系,他曾经又爱慕过林瑶,怎么能够再娶林姝,他成什么人了他?
“你给我小声些。”里正冲他后脑勺来了一记,“这话也就是我跟你私底下说说,如今当然是歇了心思。你想娶人家,人家还瞧不上你呢,莫以为村里人个个说你长得俊有才学你就把自己当根葱了,林姝丫头在京城十六年,什么青年才俊没见过,能瞧得上你?”
张宗耀:……
阿公,你说这话时是不是忘了我是你亲孙孙啊?
甜水村里,家家户户都因粮价大涨的事情愁眉不展。
却在这时,里正家的张老大在村里敲了响锣,道明日一早镇上钱姓大户很可能在栅门外施粥,村里有哪家吃不起饭的话可以早些去排队。
这话一出,村民们皆是一喜。
他们村因为提前有了准备,保住了家里存粮,不像别村粮食都被大水冲走了,那是真的吃饭都困难。可田里没了收成,他们的存粮也坚持不了多久,有大善人愿意施粥,他们自然也想要去讨一口饭吃。
张老大却提醒道:“我爹的意思是,家里余粮还多的就别去凑这个热闹了,你们哪家有亲人在别村,又饿得吃不上饭的,倒是可以去提个醒,让他们早些去排队。”
村民们嘀嘀咕咕,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这种好事当然是先紧着自己村里的人了,哪还能告诉别人呢。他们村离镇上这么远,本就占了下风。
大家都能吃饱饭的时候,那每个人都是热情好客的朴实人,可若涉及到自身利益问题,必定都以自身为重。
自私贪婪是人性中最常见的一面。
不过这消息必定瞒不住,总会有人偷偷将消息带去别村,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基本上都能知道。
周野得知钱家施粥之事,沉默片刻,赞了句:“钱家大义。”
水患发生后,本该有官府第一时间设粥局粥赈,可太平县山多路陡,等县官调来了粮再前往各地也需要数日时间,远水救不了近火,有了钱家提前设棚施粥倒是能解许多百姓的燃眉之急。
林大山挠挠头,道:“咱家如今也不缺粮吃,明儿便不要去跟其他人抢了。”
何桂香横他一眼,“你自个儿不去便不去,少替别人做决定。”
林大山当即不吭声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自家婆娘越来越凶了。不过自发大水之后,家里都是婆娘和女婿闺女忙上忙下,他啥事都没做,的确该听他们的。
何桂香虽然口上这般说着,但一家子都没打算去,林招娣和赵老三也不去。
粮是有限的,他们手中暂时有粮的便不去跟别村的困难户抢这一碗粥喝了。
如今他们几户最要紧的是起房,眼下大水过后日日放晴,但难保不会再来一场大雨,到时候别连个避雨之所都没有。
几家的汉子说干就干。
粮食这些都放柴棚后头藏着,由家里的几个女眷看护,周野和赵老三等汉子则一起去山上伐木伐竹。
木头最结实,承重梁还得用木头,其他地方则按林姝说的用双层竹子做墙壁,中间糊一层掺杂了稻草茅草的黄泥,这样不但更为结实,到了冬日也更保暖。
只是不等周野这边忙活太久,里正家的张老大便带着几个壮汉寻上了门。
有几户村民家里实在缺粮,想赶紧取回存在山洞里的粮食,他们需要周野带路,好把存粮取回来发下去。
周野点头,放下了手里的活儿。
取粮的路上,有那村民不放心非要一起跟着去的,周野也并未阻拦。
这山洞隐蔽,又是在深山往里去一些的地方,平日村民们是不敢往这边来的。即便他们今日都跟来,这路他们也记不住,山洞仍能留着自己日后用。
山洞里盛满粮的背篓和箩筐被几个壮汉运了出去,山路不好走,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运回村里。
不及里正家张老大一户户地去发粮,村民们已经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要发粮了?这便是发大水之前咱们一起存的粮?天呐,我家就交了一小罐子的米,其他家居然收了这么多粮?”
“别看我,我家交的也不多,也才一陶罐的灰面,在山洞里存了那么多日,也不晓得受潮了没。”
村民们围在一起,收了自家粮的也徘徊着不走,想要瞅瞅到底是哪几家粮存得多。
里正家粮多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有好几户平日不起眼的人家居然也存了这么多粮。
“李老汉,你家居然存了一背篓的粮,这得有个七八斗了罢?!”
那叫李老汉的忙解释道:“都是放了好些年的陈米,里面还掺了好多稻壳,就是看着多。”
这个节骨眼上谁家有粮都是藏着掖着,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家粮多。
等轮到王家,那整整两箩筐的粮看得村民们眼都红了。
李春苗抬箩筐的时候故意手滑了一下,箩筐倾斜,里头的东西洒落,居然只是一些菌子菜干之类的干货。
“李嫂子,你家存这些干货做啥子?”有人问。
李春苗解释道:“嗐,这不是看家里攒的干货多,要是发大水,这些干货浸了水都吃不得了,当时家里不舍得交太多粮,就交了这些干货去存着,哪想到,唉……我家存粮原本不少,可家里劳力汉少啊,发大水的时候根本带不走,带不走的那些粮都叫大水淹了!”说着这话,李春苗眼泪水都要流出来了。
话是真话,她只要一想到当日来不及搬走的粮食,她就肉痛。
家里那些粮倒是没有被大水冲太远,只是粮食被雨水泡了数日已然变质,是没法吃了。
村民们想起王家人口确实少,不禁唏嘘。
看来光是粮多也没用,人力不够用的话根本搬不走。不像他们,家里汉子多,发大水时家里的粮都能搬走。
李春苗应付完村民,心脏还扑通扑通地跳。
幸好阿姝提醒了她,幸好阿姝和周野帮她家换了粮,不然叫村里其他人晓得她家粮多,尤其那几个长舌妇到处乱说,她家肯定会遭人嫉妒。
这次廖老汉给村民们带粮,她因着家里粮多便没要,但她却听廖老汉提了一嘴,回来的时候牛车上的粮食险些被人抢了!
甜水村没有那等偷鸡摸狗的村民,但架不住别的村有啊,若是传出去她家粮多,难保不会有其他村的闲汉摸上门,偷了他们家粮。
等分完粮,里正趁着人多未散,开始组织村民重修各家茅草屋。
按就近原则,每三户或者四户人家一组搭建茅草屋,为了防止争执,里正连哪家先起房都给定好了。
廖老汉趁机表明原来的茅草屋不想住了,那一块地留给其他村民起房,而他去村尾寻一块地皮起房。
村尾有一户人家听到这话,当即就跟廖老汉换了地皮。村尾远干啥都不方便,有的是想去村头的。
廖老汉这一换,再和林老二家分一组便不打眼了。
林大水又跟林大山是兄弟,加之还有一个赵老三住得近,几家正好
就这样,在里正带领下,别村还在为一口吃的发愁的时候,甜水村村民已经开始吭哧吭哧地建起了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