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越发感慨起来:“听我父亲说,当年圣人跟戾帝一母同胞,都是在冷宫里长大的孩子。圣人那时候年纪小,戾帝带着他长大,一口米汤一口米汤的把这个弟弟喂大,自己吃不饱穿不暖受尽了屈辱没有关系,但一直护着这个弟弟。没成想,后来,竟然自己也死在这个亲弟弟手中。”
一朝天子一朝臣。
距离十六年前的那一场宫变动乱已经过去了很久,可那些宫闱秘事,前朝密辛,依旧藏在大齐每个百姓的心里。
只是从前没人敢明说罢了。
梁远景说着,不禁又提了一嘴:“戾帝的孩子,当年的二皇子,若是还活着,应当也跟我们差不多大了吧。”
何止是差不多大。
杨衍脑子里闪过陆识初那一张脸,依旧不发一言。
他今日格外的沉默,沉默的让梁远景害怕。
“你今儿怎么了?刚刚在路上还好好的,怎么到了这儿突然兴致缺缺的样子?”梁远景终于问出了声。
杨衍敛眸,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茶喝完了么?”
“喝完了。”
“跟我去一趟大牢。”杨衍说,“去审一审那个都水监丞。”
梁远景愣了愣,杨衍这个人一贯爱干净,牢房里的血腥气重,从前他邀请杨衍去,杨衍从不会主动去的,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何必亲自去一趟?一个都水监丞而已,老规矩,我派人把他从牢里头带过来就是,省得弄脏你的衣服。”梁远景很是贴心。
“不必,我跟你一道去。”
牢房昏暗,狭长的一条道路一路到头,牢房里关押的都是些受了刑的犯人。他们身上要么血迹斑斑,要么衣不蔽体的在哀嚎。偌大的空间里满是霉味,灰尘的气息,汗味和浓郁的血的味道。
柴蘅刚到牢房里,薛如月就来了。
她昨日回去想了一个晚上,还是怕今日出什么纰漏,在她记忆里,柴蘅这个人虽然舞刀弄枪,摔摔打打也没什么大问题,但身体也没有那么强健,思前想后,还是带着她的药箱来了这里。
狱卒见了薛如月,也知晓她上一回来过,还是梁大人打的招呼,因此对她格外的关照。特地搬了一把椅子给她,给她洗干净茶碗倒了一碗水,让她等着。
对于柴蘅而言,薛如月如今出现在她的面前,就是想要看她的笑话。但这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忍一忍,熬过去就好。
柴蘅扶住刑架,狱卒过来要绑住她的手,被她轻轻地摇头拒绝了。
五鞭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尽管柴蘅闭着眼睛颤抖着睫毛已经做好了准备,第一鞭打在背上的时候,那种皮肉绽开的火辣辣的疼痛,还是让她整个人一颤。
哭叫没有用。
喊疼也没有用。
这是柴蘅很早就明白的道理,所以她只是手指紧紧地抓住刑架,强忍着。好在五鞭子打得很快,狱卒也没有过分为难她,打完后甩了甩鞭稍上的血,就结束了。
她背上很疼,连带着喉咙也是一阵干涩的疼。松开刑架走下来的时候,脚步有些不稳,眼前一黑,差点就倒了下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忍着疼走出刑室。
“刑部外头有一家客栈,离这里不远,我就近给你开一个房间,清理一下你的鞭伤。”薛如月在刑室的外面等她。
柴蘅哑声道:“收起你的惺惺作态,我不需要。”
“我从未惺惺作态过。”
薛如月试图继续跟着她往前走。
“离我远一点。”
柴蘅原本就觉得此刻疼得连看东西都是模糊的,能看清楚眼前的路已经很不容易,薛如月还在她面前聒噪,这让她觉得她有些挡路。
所以在薛如月第二次挡住她的时候,柴蘅推开了她。薛如月原本就是个柔弱无骨的医女,一推就倒,被她这一推愣是摔在了地上,腰肢撞到了一旁的石头,当即肿了起来,站也站不起来。
杨衍跟梁远景正从不远处走过来,眼见着薛如月被柴蘅推倒,梁远景忙上前将人扶起来,不可置信道:
“你还真是本官见过的最不识抬举的人啊,京卫司怎么教出你这么个不识数的东西!”
柴蘅下意识地抬起头,忽略梁远景的话,跟杨衍四目相对。她在看他的那一瞬间,他也在看她。
目光交错,杨衍平静且复杂的目光先是落在她尚且有些红肿的手背上,随后落在她的背后,那一双眼眸黑沉且锋利。
柴蘅想,她刚受完罚,就又闯了祸,此刻又把薛如月给推倒了。他必然很生气,此刻大概又觉得她冥顽不灵,然后在想该怎么再给她一个教训。
“人是我推的。”
“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如果还要受罚,趁着我还没走,直说就是。”
她其实并没有什么跟这群人争辩的力气,她很累也很疼,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如果他们能高抬贵手放过她最好,如果不能放过她,那也希望他们能快些动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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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宋南春风得意了半辈子,二十出头的时候却在情场上栽了个大跟头,差点为了个女人把梁家的百年家业给赔了进去。
孟珠玉是个玉器行当里少见的聪明人,梁家上下没有不稀罕她的。
她哄了梁宋南五年,他以为她真的爱他。可临到结婚的时候,梁宋南却发现自己 被这个聪明人摆了一道。
既然说了要分手。
那很好。
谁先回头谁是狗。
一个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妻管严在虐妻之后又重新跪下去的故事。
第21章 不敢(一更) “我不敢。”……
“跟我回侯府, 别的之后再说。”许久,杨衍终于出声,他目光沉沉, 眼底多了几分她看不明白的情绪。
回侯府, 继续遭受这样的作践么?
“杨衍, 我看起来像什么很贱的人么?”柴蘅掀了掀略有些沉重的眼皮,虚弱地开口。
她这样无力的,虚弱的话语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杨衍的心上,杨衍的眉头略微皱了皱:“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他是没有这样想过,但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柴蘅对他早已经没了什么期待,左右他为了薛如月对她下手, 让她吃苦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习以为常, 只是每一回还是会不可控制地觉得自己有些可悲。
十多年的感情, 养条狗都不至于这样对待它, 她只后悔自己认人不清, 竟然傻傻地喜欢了这样一个人这么多年,所以这些欺负, 这些委屈, 原本也是自找的。
“如果不需要我再受罚, 那麻烦让一让,不要挡路。”柴蘅说完,继续往前走, 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做任何的停留。
“你现在很不理智,跟我先回侯府。”杨衍沉下声,在她快要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伸手死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虽是个文臣, 但毕竟是个男人,力气要比她大些。柴蘅挣脱不掉他,又牵动了背上的伤口,想走又走不掉,耐心耗尽,终于忍不住抬起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她这一巴掌没有半点留力。
“啪”地一声十分响亮。
杨衍左边面颊顿时火辣辣的疼,随后连带着半边耳朵和脑袋都有一阵轻微的鸣声。他被她打得偏过头去,唇边即刻渗出血来,在这之前,她从未对他下过这样的重手,反应过来的他险些以为她想要打死他。
“现在我能走了么?”
打完后,柴蘅的整个手都在发麻。她以前从来不会想到要去打他的脸,因为她一直觉得打人的脸是一件很伤人的事情,更何况是对喜欢的人。
但此刻,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有在打完的那一瞬间,有些后怕,如果他要报复她,以她现在的处境,她毫无还手之力。
她的手在发抖。
这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害怕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但被杨衍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怕他,这是一件比她给他一耳光还要严重的事情。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出刑部的这条路很长,柴蘅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她眼前黑得厉害,强迫自己不去想刚刚的场景,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再撑一撑,等回去了睡上一觉,就不那么疼也不那么难受了。
她一直走到西街的闹市口,适逢香巧正出来买糕点,遇着柴蘅,香巧整个人傻眼了。
“姑娘!”
她慌忙迎上去,叫了一声。
柴蘅有些撑不住,整个人倒在香巧的身上开始往下滑,倒了下去。就在香巧脸色发白,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周九带着车马适时地出现。
柴蘅出刑部后,杨衍就让人回了侯府,吩咐周九去看着她,嘱咐他把柴蘅带回来。周九做事又向来靠谱,小心翼翼地不敢有半点差池,跟着柴蘅一路到这里,此刻,温声安抚着已经慌不择路的香巧:
“侯府里已经请了大夫,都是从宫里退下来的太医,都在那儿候着呢。香巧姑娘,你不必担心,夫人这边,大人会照料的。”
他蹲下去,试图把柴蘅给抱起来,但又觉得自己上手不合适,想了想,又同香巧商量:“跟我搭一把手吧,我们一道把夫人扶上马车。”
已经六神无主的香巧这才回了一点魂:“好。”
她小心翼翼地跟着周九把柴蘅扶上马车,这才发现柴蘅的背后横陈着五道血红的鞭子痕迹。
香巧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这是谁干的?姑爷也不管么?这要是别人这样伤了姑爷,我们姑娘早就提刀上门了。”
周九:“……”
这让他该怎么说,说是自家大人放任的么?
一个合格的管家是不可以说主子的不是的,虽然他觉得自家主子就是有点问题。
周九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件事说来话长,大人他有时候太过自负,许多事情总以为自己能够掌握,无形之中给夫人造成了伤害。”他这话说的颇为隐晦,但香巧也读懂了几分句中意。
当初柴蘅跟杨衍和离的时候,香巧只觉得突然。拿了卖身契后的几日,香巧渐渐也想明白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柴蘅也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执意和离必然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如今再回去,定然也是违背了她自己的意愿的。
“我家姑娘说要回去了么?”香巧泪眼汪汪看着周九。
“那倒真没有。”
“那我带姑娘去我那里。”香巧说着,就要起身动弹。
周九道:“万万使不得,夫人身上有伤,你挪动她到你那里可以,但你找不到更好的大夫,到时候反倒是害了夫人。”
香巧咬紧牙关,抹了一把眼泪,骂了几句“天杀的”,随即稳稳地陪着柴蘅一起待在了马车里。
“你不走么,香巧姑娘?”周九试探性地问,毕竟,身契已经给了她,她早已经是个自由人。
香巧摇头,又几滴眼泪像珠子一样落下来:“我不走,我家姑娘以真心待我,我自然要以真心待她,她不想回侯府,我怕到时候别人给她上药弄疼她,有我在,更加能照顾好她。”
她这么说,周九也没办法,将轿子的帘子合上,赶忙吩咐车夫快些往侯府去。
天色已晚,侯府里聚集了两个年老且十分有外伤经验的大夫。两人看了伤,又合计了一下开了药,让香巧给柴蘅将背上的伤口处理了一下,洒了些药粉,又换上干净的衣衫,忙活了两个时辰,总算彻底忙活好。
屋子里烧着地龙,很是暖和。
大夫临走前提醒杨衍:“大人,夫人的伤要每日至少换两次药。熬煮的汤药一日三次,很苦,但务必要喝。如果过了今晚,人没有发烧,就没有大碍,但如果发烧了的话,大人再遣人去医馆唤老朽过来就是。”
杨衍点头称是,起身送这两位大夫:“多谢,日后还需要再多劳烦。”
“大人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人影散去,偌大的卧房里一时之间只剩下杨衍跟柴蘅两个人。香巧原本想多留一会儿陪陪柴蘅,被周九给强行拽走了。
烛火幽幽,映照着屋内人的脸。
柴蘅紧紧地闭着眼睛,她的皮肤很白,睫毛也很长,此刻虽然昏迷着,但似乎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似的,杨衍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她整个人就略微有些发抖。刚刚给她上药,她也死活不让他碰,可偏偏香巧过来,一切就又都好了。
她在梦里呓语着,时而在喊师父师娘,说自己要回家。
时而喊疼。
杨衍静静地看着她。
突然就想起前世给她挖坑的那些日子,那时候圣人还没死,多年的前朝噩梦缠身让这个曾经也文治武功过的皇帝变得多疑,变得爱猜忌,变得疯癫。一封密谋造反的信从芙蓉山传出,无疑成为了插在圣人心头上的一根刺。
这一根刺其实已经存在圣人心头数年,但早些年,都被靖王给压了下去。
靖王这个人是个忠义之士,他是异姓王却没有半点的野心,跟圣人少年相识。十几年前,圣人还是个王爷的时候在临阳城造了他哥哥的反,一路杀进宫里,逼死了他最亲的兄长。逼死他的兄长后还想把那一群曾经追随他兄长的大臣和家眷全都杀了,是靖王夫妇护下了他们,把他们留在了芙蓉山。
多年以后,靖王夫妇身死。
芙蓉山自然变得风雨飘摇,当年薛怀远杀了芙蓉山那么多人,这其中多多少少就有圣人的放纵。
而柴蘅没头没脑不管三七二十一,闯进薛家,杀了那么多人,确实给他添了不少的麻烦。
尤其是,当初圣人原本是要按照律法处置她的,最后愿意留下她的命。一来是他愿意替她受过,在文华殿的偏殿挨了一连三天的快要把屁股打烂的廷杖,二来是他向圣人保证,他一定会看好她。
结果她还隔三差五还在往外跑,被气得最狠的时候,他是真的不想管她了,所以让纪纲给她吃的苦头也一次比一次多。
只有偶尔几个晚上,他偷偷去看她,掀开她的衣裳给她抹药油的时候,听见她在梦里也是像这样,呢喃着说想要回家,他才知道,原来她也是会难过的,原来她这么讨厌京城这个地方。
而这一世,他是真的想要跟她好好过日子的。
可从重逢开始,她就一心想要走,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柴蘅昏睡了两天,才醒过来。这两日,如太医所料,她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烧得糊里糊涂,人事不知。
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不在京郊的别院,而是又回到了侯府。
香巧正忙着烧水,见柴蘅醒了,又惊又喜:“姑娘,你可算是醒了,这都两天了。”
她原本还在发愁,整整两日,这药一丝一毫都灌不进去,人也不能进食,时间短还好,时间长了人怎么能够撑得住,没成想,正发愁呢,自家姑娘突然就醒了。
她大喜过望,连忙放下手里的水盆,去拿桌子上的糕点:“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吧垫吧,等一会儿我去小厨房,跟小厨房的人讲,说姑娘你醒了,让他们准备一点热腾腾的东西给你吃。人是铁饭是钢,姑娘你睡了两天,可得多吃一点。”
柴蘅趴在榻上,她背上的伤已经收口,正在愈合,相较于刚挨鞭子的时候要好很多。只是嗓子干哑得厉害,喉咙像是着了火一般火烧火燎的疼,这种情况下,她是吃不了任何的糕饼的,所以下意识地将香巧递来的糕饼推拒开:
“香巧,我有些渴,能给我一杯水么?”
香巧后知后觉,方才意识到比起饿,自家姑娘更多的是渴,赶忙扭头去倒水,“姑娘,水来了。”
柴蘅就着香巧的手喝了两盏茶,嗓子的疼痛才稍稍缓解一些。紧接着,她开始回忆自己昏睡之前发生的一切。
先是杨衍像以往一样,为了维护薛如月教她做人,然后是她从刑部大牢出来,到了西街闹市口就昏了过去。
“我怎么会在这里,还有香巧,你又怎么会在这里?”柴蘅问。
香巧将这几日发生的一切都娓娓道来,简而言之就是是杨衍让周九把她领了回来,然后猫哭耗子假慈悲,打一巴掌又给颗甜枣地请大夫给她看了伤。
柴蘅垂了垂眸,点点头。
意识到这一切后,她的第一反应是要离开这里,但背上刚刚收口的伤一动就会裂开。
香巧看出了她的心思,道:“姑娘,你先前穿的那件外衫上沾了血,姑爷让人拿走了,也没有再拿新的外衫过来。你这样子,还真出不去,等过几日,我能出门了,给你买一件新的回来。”
柴蘅抬起头:“你为何不能出门?”
“姑爷把福园的门给封了,外面有家丁把守着,我出不去。现在咱们院子里用的,都是周管家送过来的。我能去的地方只有小厨房。”香巧无奈地说。
听了这句话,柴蘅只觉得心底一阵恶心。
一过不二罚,前世的时候,她每回招惹薛如月,他也都只是按照次数来整治她。她招惹薛如月一次,他就让她吃一次苦头。到了这一世,她已经挨过一次鞭子了,他又想把她关起来。
他竟然还说没有把她当成什么很贱的人。
眼见着柴蘅的脸色一点点惨白下去,香巧十分的不忍心,但还是安慰道:“没事的,姑娘,你要先养好身体,等身体好起来,你想要离开,想要出去,还是很容易的。”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厨房的药每日都是熬好的,一直在等姑娘你醒来,想着你什么时候醒,就让你什么时候喝,我现在去取。”
香巧说着,又转身出了门子。
柴蘅一个人被留在卧房里,开始沉思,杨衍到底在想些什么,是想继续折腾她,还是单纯习惯了她十几年如一日的喜欢,想要她继续像从前一样,为他掏心掏肺,甚至豁出性命。
她想不明白,想着想着脑子也疼,连带着整个人的胸腔都一阵震动,忍不住开始咳嗽。咳得一张俏脸更加惨淡虚弱。
卧房的门再度被推开,柴蘅听声音,以为是香巧:“那个药我暂时还不想喝,你放下它就去休息吧。”
“不喝药怎么会好,现在把它喝了。”
熟悉的低沉的嗓音在柴蘅的耳边响起,让柴蘅一个激灵。
杨衍拿着药碗走进来,今日早朝无事,他下朝早,回来的也早,刚刚换了官服就听下人禀报,说是柴蘅醒了。他守了她两夜,这两夜几乎就没有合过眼,此时下朝回来,眼底一片乌青。
除了眼底的乌青以外,还有唇角的那一片淤紫。
托柴蘅这一巴掌的福,这两日去上朝,不少从前对他不屑一顾的同僚都投来了关切的目光。他这张破相的脸已经成为了朝堂外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
“前两天打爽了么?”
“要不要再来一巴掌?”
杨衍顶着这么一张破相的脸,没有丝毫的别扭。
柴蘅自然不会再动手,她此刻满脑子都是他到底想要怎么报复她。毕竟,在梁远景跟薛如月刁难她,欺负她之前,他也已经警告过她,说要她后果自负。
而此刻,她的直觉告诉她,除了那一顿鞭子以外,还有后续。
柴蘅没有接茬,在杨衍的预料之中。她现在草木皆兵,定然已经把他当成了那个伤害她的元凶。
“我没有让梁远景刁难你,薛如月带他去京卫司找你一事,我并不知情。”
“后来在刑部,梁远景跟我聊天时说起这件事,我才知道,我承认我也有让你吃个苦头就回到我身边的意思,但如果你早些时候来找我,告诉我梁远景去了京卫司,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杨衍在她的身侧坐下,将药碗搁在一旁的小几上。在刑部,梁远景跟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确实在跟她置气。
一来,他觉得她脑子有点问题。别人让她乖乖去受罚,她就真的自己走过去。
二来,他觉得十分荒唐,她明明知道他跟梁远景的关系,明明知道薛如月刁难她,明明知道只要来找他,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却一个字也没有跟他提过。
所以后来才狠下心来没有管她。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件事是他故意让梁远景做的。
想到这里,他看着她背后的几道鞭伤,沉吟道:“所以那么怕疼,为什么不来找我?”
柴蘅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她怎么可能找一个前世帮着别人欺负她,这一世还帮着别人欺负她,且已经警告过她不要招惹薛如月的人帮忙。
但他既然问了。
她突然觉得可以用先前他送给她的三个字回他。
于是她平静地说:“我不敢。”
第22章 疯子(二更) 大家都见血
这三个字让杨衍的眉心一跳, 连带着面部的肌肉都颤动了一下,柴蘅很少观察到他这样生动的表情,心头竟然莫名地涌起了一股快意。
从前的话像是一把回旋镖又终于还了回来, 杨衍没有想到, 她真的能记住他说的每一个字, 那些口不择言的气话,她竟然真的会当真。
“这一回的事情,我知道你心里未必过得去。你现在拿我当豺狼虎豹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要怎样,才能让这件事过去,你自己说。”
杨衍将选择的权利抛给柴蘅。
柴蘅想, 她才不是过不去。她只是看透了他, 并且对他早就不抱任何的期待。
“我要回京郊别苑。”
“我要你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也不许碰我的师兄。”
柴蘅抬起头, 认真地开口。
杨衍:“那你是在做梦。”
“那你说什么废话?”
杨衍看她一眼。别的他都可以答应她, 但放她回京郊别苑, 她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不会有任何一点想念他。
不会去留念任何他们从前在一起好的时候。
很快说不定就会彻底忘记他。
这样的念头,只要动一动, 就会让他觉得不知道这辈子该怎样过去。
杨衍见过她喜欢一个人的样子, 自然也知道她不喜欢一个人什么样, 自欺欺人的事情,他这一世做的太多了,此刻, 看着她面无表情且并不想跟他说话的脸,他知道,她心里一定烦死他了。
正此时,周九又站在了门外, 他欲言又止,但还是开口:“大人,薛姑娘来了。”
杨衍看了柴蘅一眼,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的表情裂缝,但是没有,她只是把没什么气色的脸转了过去,轻轻闭上眼睛,似乎觉得周围有点吵。
“药我给你放这里了,没有下毒,你记得喝。”他见她并不想理他,沉默片刻,又补上一句,“等会儿我再来看你。”
花厅里,薛如月正焦急地坐着,那一日,从刑部出来后,就又有官兵闯进了他们家里,把刚刚从牢里放出来不久还惊魂未定的她的兄长薛从礼给捉了回去。府上人都吓了一跳,她这一回再去找梁远景,梁远景直接闭门不肯见她,去刑部大牢花了银子打点了一趟,想看看自己兄长的境况如何了,结果瞧见他在牢里被打得鼻青脸肿,瑟瑟发抖。一见到她,就流泪。
她的父亲薛怀远如今在外赴任,管不上家中的事。
她的生母死得也早,家里的继室母亲待她并不算好。平日里也就是需要她办些什么了,才会给她个好脸子。先前那一回她把薛从礼从大牢里带出来,继室母亲瞧见她原本脸色都好了不少,直夸她是家里最有用的姐儿。可这一回,人又被带走了,这两日,她在家里没少受刻薄。
薛如月不是笨人,仔细想想,也自然知道原因。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不该领着梁远景去找柴蘅麻烦的。尤其是见了血,就很难善了。
但现在梁远景见了她就像见了瘟神一般,她没有办法,只好再求到杨衍这里。
因为猜到自己这一回怕是一个人来还不行,所以想了想,她又到柴家去请了柴夫人过来。至于这事情的前因后果,柴蘅又不在,她自然是只挑对自己有利的同柴夫人讲,抱着一丝的希望,还真把柴夫人请来了。
在花厅瞧见自家丈母的时候,杨衍先是怔了怔,随后了然,薛如月这是想把从前对柴蘅施压的手段都用在他的身上。
“丈母。”
杨衍神色不动,抿了抿唇,恭敬地唤了一声。
柴夫人一身雍容华贵的打扮,虽已经年近五十,可瞧着却跟个三十出头的妇人似的,长眉入鬓,细看之下,柴蘅的相貌其实是柴夫人的几个儿女里最像她的。
“阿蘅呢?”
“她受了些伤,身子不好,眼下没法子出来见人,还望母亲见谅。”
是身体不好还是不愿意见她,柴夫人心里十分有数。她跟这个女儿自来缘浅,从前规训她规训得又太狠,这导致她一直想跟自己亲近却又不敢亲近,这些日子,她其实也在想,是不是从前对她太过严苛,以至于让她对自己敬畏有余而敬爱不足,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来这里,她刚好看看她,也算给母女之间铺一个台阶。
但这是后话了,眼下,她抬眼看着杨衍这个女婿,不,应该是前女婿。
“今日如月来找我,同我说了她兄长的事情,说阿蘅入了京卫司乱抓人,刑部原本已经把人放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把人抓回去了。薛家同咱们两家都是世交,从礼那孩子也是我从小见着长大的,刑部大牢湿寒,如月担心他哥哥的身体受不住。所以来找我,想让我找你再跟刑部那边说说,看看能不能再把从礼放出来。”
柴夫人单刀直入,不打哑谜。
杨衍一猜便知道,薛如月定然没有跟柴夫人全盘托出。
“薛从礼倘若没有犯事,刑部自然会放他出来。这一点母亲不必担心。”
“大齐有大齐律,倘若要徇私,必然会有无辜之人受罚。阿蘅前几日因为这件事已经挨了五鞭子,鞭鞭见血,到如今还下不了床,母亲你也知道她身体没有那么强健,大夫说差点就死了。母亲确定还要徇这个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