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个懦弱的人,大部分时候还是很愿意活着的。但有一段时间,她求生欲并不太强,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就是她刚刚养好家法的伤的那段时间,她总是盖着毛毯躺在院子里的大桂花树下面,一坐就是一整天,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周九每日派人盯着她,向他汇报柴蘅的近况。他当时心里是担心的,可那时候他的境况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因为薛家的事情,圣人一心觉得柴蘅不能留,他在圣人的偏殿替她挨了三日的廷杖才换回了她的一条命。
倘若是寻常的鞭子打在背上,他倒也能装成个没事人一样去看看她。但廷杖打在身后那个羞耻的部位,他当时坐卧都费劲,连咬牙沾凳子都不能,白日里自然不想去她面前丢这个脸。所以只敢晚上偷偷地去抱她,她那时候每日又在喝安神的药,到了晚上睡得又很死,只有晚上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事是没有办法一言以蔽之的。
所以杨衍说:“说了你也不会信。”
“那时候的你说了我是会信的。”
“虽然那时你已经开始为了薛如月总伤害我,但当时你说什么我都是信的。”柴蘅认真地开口。
虽然他们之间已经走到了无法挽回的这一步,但当时她是真的喜欢他,不是说说而已。
她这话一出,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什么,静默了一阵。
许久,杨衍才先开口:“你跟崔邈说了么?说你准备接受他的感情。”
“没有。”
柴蘅跟杨衍聊了这么久,也有些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水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为什么?”
杨衍喉咙一紧。
柴蘅:“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崔邈进行下一步的相处,我在想,我们这样是不是太快了,如果他相处过后,觉得我不够好呢,我怕把他吓走了呢,那岂不是折腾了一圈,连朋友都做不成?”
她很珍视跟崔邈的这份情谊。
但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足够好。
“再加上近来事多,我也不能总想着儿女情长,我想慢慢来。”
听到慢慢来三个字,杨衍今早因为崔邈抱了她,可她却没有推开他而积聚的愁云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就听到她又继续。
“可崔邈真的很好,我怕再也遇不见对我这么好的人了。人的喜欢不会一直都在,我也不能让他一直等着我,我总要回馈一些什么。”
“所以杨衍,你是男人,你能不能教教我,我该怎么做,既能让他知道,我是愿意跟他相处的,又不会太快?”
这两句话音落下,杨衍搁在手里一直把玩着的装着药粉的小瓷瓶一下子被攥紧了,她每说一句,他就攥紧一分。攥到后来,瓷瓶都快被他捏碎了,他才卸了力。
第46章 师兄 师兄不会让你受一点累,师兄只要……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是不是太快也不是你需要考虑的。”杨衍的心口像是被重物反复碾压过一般, 闷痛得厉害,却还是凭着自己男人的直觉给她经验,“你只需要用心去感受, 感受他是不是真的尊重你, 是不是真的事事都能为你考虑。这是在成婚前, 但男人总是会装的,如果成婚前,他在某一点让你不舒服了,你就要及时止损。”
“如果你们真的走到了……”他顿了顿,虽然不想说,但还是说出了谈婚论嫁四个字, “如果你们真的走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 他的家世如何, 家中母亲父亲是何等性情, 却是你要考量的。还有他家中有无兄弟, 府上是否和睦, 他在家里又是否是个能做主的人,遇着事情有没有护着你的本事, 这些远比你考虑是不是太快要重要得多。”
杨衍认真地开口, 这每个字他说得其实都很艰难。每说一个字, 他就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上划上了一刀。
他放不下她,如果她能回头,前世的错他肯定不会再犯第二遍。可如果她真的一辈子不回头, 他也希望她过得能好一些,至少不要再遇上他这样的混蛋。
柴蘅仔细地听他说完了所有的话,认同其中的一大部分,但也有一小部分是不认同的。比如, 她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像前世那样,捧着一颗真心,半点戒备都没有,她是不敢了。
但如果想要跟一个人在一起,满心都是戒备肯定也不行。
她突然觉得,自己问错了人,像杨衍这样的人,权衡利弊必然是大于一切的,他习惯了用审视政敌的目光去审视所有人,总是高高在上自负地觉得自己能掌控一切,所以给她的经验自然也是不值得参考的,按照他说的做,不出半年,崔邈怕是就要认定她对他没有半点意思,默默失意了。
“你怎么不说话?”
“你听明白没有?”
杨衍见她沉默,忍不住追问她。就差敲着桌子让她重复一遍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了。
“听明白了。”柴蘅点点头,“但我不认为你说的都对。”她突然觉得问他还不如问周九,想了想后起身就走。
“你又干什么去?”她说走就走,杨衍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伸手拉住她。
他如今受了伤,也没指望她能关心他。他们在一起说话,杨衍其实也不指望她能说出什么他爱听的话。
这辈子走到现在,他对她的期待一降再降,降到现在,其实也只是想她能在他这里多待一会儿,哪怕是跟他只谈崔邈,也可以。
可她坐在这里才没一会儿,就又要走。
柴蘅突然被杨衍拉住,先是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而后在他欲言又止的目光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其实有点希望她留下来。
这个念头一旦起了,让她有些愕然。
她在福园被关着的那一年,很多次他晚上偷偷来看她,她其实也很想他留下来陪陪她,跟她说说话。
她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明白这是什么滋味,但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真的会有前世跟这辈子颠了个的时候。这种不真切感让柴蘅有些恍惚,但恍惚仅仅只有一瞬间,她立即拨开了杨衍的手。
“我来的时候,崔邈还在房间里等我。”
“我跟你说话说太久,他会多想。”
柴蘅低声说,她来的时候原本是为了师兄的事来的,两个人说着说着就跑偏了。崔邈还在等她,她跟杨衍又是从前的夫妻,说话的空隙,崔邈难免会多心。
她不想让崔邈跟当初的自己有相同的感受。
这两句话的含义很多。
一来表示崔邈在她心中的分量,二来表明为了不让崔邈多想,她决定日后还是少来见他。
杨衍只觉得一颗心沉到了水里面,像是怎么都不会有浮上来的一日。他拢了拢被她拨开的手,掌心里空落落的,一如他这辈子,对她做什么都是惘然,怎么抓都抓不住她。
“好,那你先去陪他。”
他的嗓音缓而沉,目光缱绻地看着她,用为数不多的冷静逼迫自己再一次温和地说出违心的话。
后面一连几日,杨衍都没有见过柴蘅。她跟崔邈一直在一起,两人白日里去城中救济那些从临溪村逃过来的流民,晚上就在客栈的一楼吹着晚风叙话,关系好的就连周九都已经默认自家大人彻底追不上了。
西戎兵骚扰完了周围的几个村子后发现村子里的人都被转移到了城中,从昨日起就开始时常派兵在临淄城周围游走。
这是一种试探。
看着只派了一队的人来,实则是在看什么时候守城的人会交班松懈,等到那时就又有大批的西戎兵会涌过来。
靖王夫妇带领的靖南军在不久前已经抵达了乌月边境,那里如今是跟西戎的主战场,朝廷的大批粮饷也在往那里输送。所有的精兵强将几乎都在往乌月边境去。
杨衍原本是准备这几日就回京的,兵部的折子虽然一直往这里递,可他一直待在这里并不是个事儿。
但发觉拓拔野不仅仅只想骚扰周围几个村子后,杨衍突然重新定义了拓拔野的意图,他不走了。
不仅不走,还上书给了朝廷,让朝廷分出一部分兵力往此处,由楚堰怀带兵。
大齐跟西戎打了这么多年,从前都是只有一个主要的战场,一方面是两个国家兵力都不足,这里打打,那里打打,双方都不敢这么赌。另一方面是粮饷押运,大齐的粮草需要押运很久才抵达战场,西戎的粮草也是,也需要押运很久才能从王城抵达边境。倘若分了两个战场,对于两国而言,都是国库里一笔不小的开支。
从前拓拔野的两个兄长和父亲管事的时候,没分两个战场打过。
如今未必。
临淄城这个地方地理位置又特殊,倘若城破,西戎军一路南下就方便得很了。到时候烧杀抢掠,杀进皇城里更是指日可待。
明确了这一点后,这几日守城的将士都变得多了一些,尤其是到了晚上,城门被关得死死的,交班的将士们都格外小心。
城内正常远转,除了客栈里的这一行人和府衙上的人知晓如今的局势外,百姓们还是各过各的日子。
原先局势没有那么紧张的时候,柴蘅还能跟崔邈坐在外面看看月亮,如今感受到了这紧张的局势,他们两每日都在往郡守府上去,替郡守练兵。
打破这一平宁局势的,还是郡守自己。
这事情说来话长,也十分离谱。为了保住自己的一世英名,不让临淄城破的骂名落到自己头上,这几日,李郡守都会大晚上到城门口亲自巡视一遭,可这一夜,他刚登上城楼就瞧见了城外有两个乞丐打扮的老翁和老媪。
城外几个村子先前迁移的时候活着的村民基本上都已经转移到城中了,也不排除还有因为山路难行或者中途有了什么磨难而没能跟着大部队进城的流民。那两个老人家身上衣着破烂,夜里更深露重,又冻得浑身发抖。
看那样子也不知道饿了多少天,冻了多少天,还能不能撑过这个晚上。
李郡守站在城楼往下看,看着那两个老人家,不禁想起了自己在当郡守之前也曾做过一段时日的地方官,那时候,他为官的初心就是为了百姓。
于是一时心软,便让将士开了城门,把人放进来。
城门打开之时,西戎的千骑强兵立即骑着高头大马,提着金错刀从四面八方涌入,等到将士反应过来,要拉城门已经来不及了。
李郡守被活捉。
因为是深更半夜,大家都在熟睡,客栈里的人听到哭声喊声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一片烟火海。
“救命!”
几声惨叫入耳,柴蘅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她推开客栈的门,小二正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倒在她的面前,一口血沫吐在了她的裙摆上。
两个西戎兵在走廊上提着刀,挨个房间的砍杀着,柴蘅愣神的功夫,一把大刀冲着她的面门已经劈了过来,她反应过来,立即闪身躲开,然后一脚踹在面前的这个西戎兵的脖颈上。
楼下一片狼藉,原本待客的几张八仙桌都已经翻得不成样子,柴蘅脑子都是乱的,白日里的临淄城还是一片安宁,入夜却一片喊杀声,这样让人心惊的肉跳的情景,她也只有上辈子在乌月战场上的时候见过。
柴蘅不敢想外面已经成了什么模样,但她总不能躲在这客栈里的,于是提着刀下了楼。
外面尸横遍野,原本整齐的摊位被西戎人用大刀砍得稀烂。柴蘅刚从客栈出来,就有两队西戎军把她团团围住,她下意识地后退,意识到退无可退,于是拔出刀子准备放手一搏,但势单力薄,还是被强行摁跪在了地上。
夜色漆黑。
柴蘅的耳边是“滴滴答答”的响声,声音却那样清晰,不知道又是谁的血在往下落。
这两队西戎人并没有对她下死手。
甚至连一点皮外伤都没有让她受。
马蹄已经落到她的跟前,她在黑暗之中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她师兄那一张熟悉的脸。
陆识初端详着她,面色一如既往的温和,他还是认得她的,可是她已经不认得他了。
“阿蘅,怎么,连一声师兄都不叫了?”
陆识初依旧是一身青衫落拓的样子,说这话的时候,却让柴蘅无端地生出许多寒意来。
在这之前,即使杨衍跟她说了那么多,即使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通敌,柴蘅在心里也并没有完全定他的罪。
她在想,也许师兄只是在计划着什么,也或许是前世杨衍查错了,可这一刻,他身后的西戎兵手里还提着客栈老板的头颅,那苍白的头颅正在往下渗血,她再也没有办法为他开脱什么。
“为什么会是你?”
“你明明知道师父师娘一生戎马征战为的是什么?”
柴蘅失望地看着他,声音都在抖,在她看来,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即使他杀到金銮殿,刺杀天子,或者用别的方式把原本属于他的夺回来,她都是可以理解的。
可勾结外敌来攻打自己的故土,这怎么能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陆识初不想去看柴蘅那一双失望的眼睛,他原本就没有那么干净,早在二十年前那一场政变发生的时候,早在他改名换姓换了身份的那一晚,他注定了这一身就没有干净了。
“是你把我想的太好了,阿蘅。”
“但这世上的恩情总要一样一样偿还的,我得先还我皇父皇母的恩,至于师父师娘的,我来世再偿。”
火光映照着陆识初的那大半张脸,他微微笑着,那神情让柴蘅熟悉又陌生。
柴蘅不觉得自己落到这伙西戎人手里还能有什么价值,先前跟杨衍在西戎大营的那一回,她没死,纯粹是因为拓跋元离没想杀她。
可拓跋野不一样,他玩弄俘虏的手段前世柴蘅是听过的,在他手上,她大概会生不如死。
所以她看着陆识初,仰起头:“杀了我吧,看在我曾经是你师妹的份上。”
“阿蘅,你想多了,你是师兄的师妹,师兄一辈子都不会伤害你。师兄是要保护你啊。”
陆识初说着,对身后的士兵做了个带走的手势,柴蘅被押着起来,被迫跟他骑上了一匹马。
柴蘅绝望地闭上眼睛,眼睫略微有些颤抖。在客栈的时候,她没有瞧见杨衍跟崔邈他们,大概率他们今夜都宿在了府衙。
城门大开成这个样子,意味着整个临淄城已经沦陷。不需要明日,今夜消息就能传出去。
柴蘅被陆识初带到了西戎军的营帐里,那是一个单独的营帐,帐内陈设不多,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卧榻。
到了大营,陆识初让那些士兵先退出去,四下无人之时,他蹲下身子替柴蘅解开了手腕脚腕上的绳索。
“你有苦衷的么?”
柴蘅看着低头替自己解开绳索的人,鼻尖一酸。
陆识初可以骗她,但不想骗她。
“我没有苦衷,我只想要皇位上的那个人死,我要把原本属于我的一切拿回来。”陆识初声音温和,“我知道你觉得我用错了方式,可阿蘅,我没有办法,没有比这更快的方法了,你就当这些年你错认了师兄我吧。”
“在这个大营里,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你。等后面时机到了,我会放你走。如今留着你,不是一定要把你困在这里。你在临淄城被别人抓走了,结局也不会比现在好。”
陆识初依旧不想看柴蘅的眼睛,她的那一双眼睛太干净太澄澈,让他的卑鄙无所遁形。
“那你留着我想要做什么?”
“用你做饵。”陆识初说着,将捆着她的绳子丢到一边,“我跟拓拔野合作,拓拔野问我要过两样东西,一是我大齐的布防图,这个东西我从太子那里拿到了给他了。二是师父师娘的命或是我大齐兵部首要官员的命,师父师娘老了,我总不至于看着他们来送死。你也不愿意看着的对不对?所以就让杨衍来吧。”
“他对你那样不好,你该恨他的。所以我替你做了选择,抓住你,让他来换你回去。”
“师兄不会让你受一点累,我只要他的命。他死了,你从前受的苦,也算没有白受,你看,师兄还是很为你着想的。”
陆识初在说前几句话的时候,柴蘅还没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他这几句话一出,柴蘅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但想想也是。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自幼活在仇恨里,从小就学会了隐藏真实的自己,学会了隐忍。
杨衍从前一直不喜欢他,对他的态度也不算客气,甚至算是倨傲。如今有这个机会,能顺手除掉杨衍自然是最好的。
“他又不是傻子,你让他来,他就来?”
“再者,师兄,你高看我了,他对我不肯放手只是因为习惯了,并不是真的有多喜欢我。生死面前,他不会真的傻到用他的命换我的命。”
“而且,他也不会相信你真的抓了我。口说无凭,他怎么就会信你呢?”
柴蘅一连三问,只觉得陆识初真是疯的不轻,竟然想到用她去引杨衍过来。
陆识初似乎早就想到她会这样说了。
“他来不来,我们等等看便知道了。”
“至于你说如何信你在这里,按照西戎做事一贯的风格,此刻应该是切掉你一根手指,送去给杨衍看的。但师兄不会这么对你,我说了,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你只需要写一封信给杨衍,哄骗他过来就行。”
柴蘅听了觉得可笑:“我为了我自己的性命,让别人替我去死,抱歉,即使他是我前夫,即使我们从前有过许多不愉快,这样的事情,我也做不来。”
“我知道你做不来。”
“阿蘅,你被师父师娘教的太好了,师兄不逼你。可如果,你要是不写这封信,就又有另一个人要死呢?”
陆识初对着外面拍了拍手,两个士兵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进来,是崔邈。他在城中跟西戎军拼杀了许久,此刻浑身是血,咬着牙被摁在了地上,看着柴蘅大声喊道:“阿蘅,你不要听他的威胁!”
“姓陆的,你休想用我来威胁她!”
“你什么意思?”
陆识初道:“我的意思刚刚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要么你哄骗杨衍这个前夫来西戎大营,要么崔大人在这个大营里就得吃罪。”
“师兄妹一场, 你我自小一同在芙蓉山长大, 我也不急着逼你做决定, 崔大人我先放在隔壁的营帐里,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陆识初说着先让人把崔邈带走,他知道眼下柴蘅定然也不想看到自己,说完这些后,命令下人给她准备一些吃的喝的, 又让几个武艺更为高强的士兵守着她, 也没有留下。
柴蘅一个人待在营帐里, 她脑子昏昏沉沉的, 又想到崔邈就在隔壁的营帐里, 于是爬过去隔着帐帘跟崔邈对话。
“你还好么?崔邈。”
“我很好。”崔邈的声音有些喑哑, 落入西戎人手里,他其实就没有想要活着, 比起死, 他更不愿意看到柴蘅为难。
“不要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你从京城回到芙蓉山不就是为了活得快乐一些么?”崔邈吞咽下喉间的血沫,哑声道,“所以不要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做出让你不快乐的决定。”
他这个时候都在为她着想。
这让柴蘅的脑子更乱了。
“你今晚跟杨衍应该都在府衙里, 你被抓了,杨衍呢?”柴蘅问。
“城中祸乱一起,就有人把消息传到隔壁城中,隔壁来了援军。兵部文书众多, 西戎军杀到府衙的时候,杨大人正在冷静地销毁文书,我带着手底下的兄弟们去拼杀了,想来是援军救了杨大人。”
当时场面乱得很,崔邈其实也不知道杨衍是不是获救,但如今西戎人既然没有抓到他,并且陆识初硬要让柴蘅写信,说明杨衍已经获救了。不然这信该送到何处的驿站去又是一个问题。
崔邈倚靠着帐帘,咳出一口血来,苦笑道:“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通敌的会是陆大人。”
“我也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上一世跟这一世,对自己这么好的师兄,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候,跟拓拔野勾结。
柴蘅脑子里闪过很多少年少时候的片段,带着她在芙蓉山上捉野兔的师兄,拿着书一个字一个字教她读的师兄,还有这一世总是在她迷茫的时候温柔安抚她的师兄,无数个人影拼凑在一起,可就是拼凑不出如今的陆识初。
“你担心杨大人么?”
崔邈突然开口问。
他冷不丁问这个问题,让柴蘅先是很不明白,随后反应过来是因为她刚刚问了杨衍在哪里。
“我不担心他,他那样的人总会逢凶化吉。他是我遇见过的运气最好的人。”柴蘅也倚靠着帐帘,她前世就觉得杨衍运气好,至少运气比她好,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况下都能化险为夷。
崔邈很久没有跟柴蘅这么推心置腹过了:“你们成婚才不过一年,不知道为什么,你们总给我一种很熟悉对方的感觉,仿佛在一起已经过了十几年一般。”
“也许就是十几年呢。”
柴蘅笑道:“我曾经做过一场梦,在梦里,我跟他真的做了很久的夫妻。我很喜欢他,但他很厌恶我,还总为了别人欺负我。”
“可我是一个迟钝的人,那时候我真正的家已经没了,我只有他了,所以他对我不好,我也只能安慰自己没关系。直到他又为了别人要教训我,我死了。死了一遍才知道疼,才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
“后来梦醒了,我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喜欢他了,这样他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伤害到我。我也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崔邈静静地听着,她虽然说的是梦,但崔邈觉得,那就是真的。
他想要安慰她,但又不知道从何安慰,只能道:“都过去了,那些就只是一场梦。你先睡一会儿,今天你一定吓坏了,有足够的体力才能面对那群西戎人。”
柴蘅睡不着,但还是说:“好。”
天亮了,一日之前还热闹的临淄城在一夜之间沦为一座死城。
西戎兵原本是要占领临淄城,好在先前杨衍早有预感,预感拓拔野想要开辟出两个战场来,所以早早地修书朝廷,让朝廷派楚堰怀带兵来支援。
楚堰怀是个心无旁骛的武将,朝廷让他带兵,他便立即带着五千兵马从京城赶来了。赶来的这一夜正赶上临淄城出事,虽然没有能及时阻止西戎军破城,没有能阻止这一场屠戮,但经过一夜的厮杀,至少把残破的临淄城重新夺了回来。
圣人这些年一直在招募新的武将,为的就是想要让年轻一辈的人去取代靖王这个大齐的战神。
楚堰怀是他找到的最好的人选。
但他千好万好,唯一一点就是不会变通,且榆木脑袋,说忠诚,忠诚的只是大齐,并非皇权。所以圣人对这个人也是有顾虑的,因此此行特地派了薛怀远来做监军。
接到圣旨,知道是薛怀远做监军的时候,杨衍脸色一寒。
他想到薛怀远就忍不住想到了上辈子柴蘅提刀进薛家的经历,薛家庭院里的血仿佛还历历在目。
“大人,这几日还找夫人么?”周九已经在城中找了好几日的柴蘅,临淄城就这么大,已经翻了个底朝天。
周九也很担心柴蘅的生死,但没有消息往往就是最好的消息。他每日都在为柴蘅祈祷,祈祷她吉人自有天相。
“继续找。”
“好,那我再派人去周围的州县找找。”周九不敢违逆自家大人,柴蘅居住的客栈被屠戮的半个人都没有后,自家大人已经好几夜不睡觉了。
周九从前没有发现杨衍有这个毛病。
自从他跟柴蘅和离后,周九才发现自家大人其实是一个会焦虑的人。他焦虑的表现也很单一,就是不停地处理公文,大半夜也不睡,一直处理到天亮,一连几日都是这样。
周九有时候真担心自家大人身体熬不住就这么死了,但转念一想,万一呢,万一夫人找到了呢?
陆识初没有骗柴蘅,她在西戎大营这几日,他确实没有伤害她,吃的喝的都给她备好。
他送来什么,柴蘅就吃什么。左右是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对付他们的。
但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
在大营待着的第五日,因为楚堰怀那边用了杨衍的战术把让原先要攻下临淄城的西戎军吃了几次苦头,拓拔野忍无可忍了,开始催促陆识初快一些把杨衍诱骗过来。
陆识初原本也想多给柴蘅一些时间,让她好好想想再做选择,但如今实在也是没法子。
所以在第五日的时候,他开始对崔邈下手。
柴蘅吃完西戎士兵送来的糕饼和羊奶,正在隔着帐帘跟崔邈说话,突然崔邈的声音停了。
紧接着就听见隔壁的营帐里传来了士兵的声音和各种刑具落地的声音,以及隐忍的闷哼声。
“崔邈!”
“你怎么样?”
崔邈咬着牙,隔着帐帘安抚她:“我没事。我不疼,没关系的。你把耳朵捂起来什么都不要听。”
对方的刑具似乎是在收紧,紧接着柴蘅又听到了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和急促的喘息声。
柴蘅急促地拍打着帐帘,想要让他们停下,但没有人理睬她,这时候陆识初再度走了进来。
“师妹,用刑太过难看,我就不带你看了,但我可以跟你保证,如果今日你不按我说的写一封信给杨衍,明日崔邈就会被剁掉一只手,再过一日就是另一只。这里是西戎军营,师兄最多只能保下你,至于别人,师兄真的无能为力。”
陆识初蹲下来,擦干柴蘅脸上的眼泪,温柔地奉劝。
“你再多犹豫一刻,我就要立即切下崔邈的一根手指了,不然你总以为师兄不会动真格的。”
他薄唇轻启,开始数:“一。”
柴蘅没有让他数到三。
“我写。”
耳边的闷哼声还在继续,她能听得出来应该是动了夹棍。
“你让我写什么,我就写什么,我马上就写。你们让他们停下,崔邈身上已经受了伤,你们这样,他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