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噙霜笼住女儿的一双纤手,“当年给你爹做小的事我从不后悔,便是让我重新来一道,我依旧会拼着得罪了老太太,不容于正房的风险,做这个选择。”
若非如此,她怎有做皇后母亲的机缘。
她才三十出头,有的富贵享了。
想到这里,林噙霜就忍不住露出畅快的笑容,与她从前伏小做低时谄媚、讨好的笑完全不一样。
有人得意,自然也会有人失意。
葳蕤轩里,即将升任郡王妃的王若弗现在是真急的团团转了。
“我的天爷啊!那林栖阁是什么运道,居然能出一个皇后。”
不急不行啊!
自己与林小娘一直不睦,对墨兰也不过是面子上的,真算不上融洽。
现在墨兰成了皇后,有足够的权势让曾经令她不痛快的人,一辈子不痛快。
自己会是那个人吗?
又或者墨兰也许并不讨厌自己,可林噙霜会不会教唆女儿让她讨厌自己?好让自己给她腾出正室的位置。
王若弗不知道,所以才更加惴惴不安,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惊雷就会劈在自己身上。
刘昆家的上前安慰:“您为盛家生儿育女、操持内外大小事务,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论情论理都不能让您下堂啊!”
“更不用说皇后娘娘自幼饱读圣贤书,更是明白‘以妾为妻,乃乱家的根本’,应当不会逼您的。太太放宽心。”
话是这么说,可是刘昆家的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四姑娘书的多,常人原就难揣测她的心思,更别提现在做了皇后更是深沉不见底。
寻常人家能用的道理,却未必能用在她身上。
现在只能寄希于大姑娘能带来好消息了。
“哼!要是真有那一日,那我也不要脸面了,索性一头撞死在城门前,把事情捅了出去,叫御史言官参老爷个宠妾灭妻且枉顾人命,看盛家还如何做官!”王若弗红着眼,她是真的怕会有要鱼死网破的一天。
“哎哟,太太!千万别说这种气话,这是伤人一千自损八哟!”刘昆家的忙摆手,急急的劝道:“你这么一来,大姑娘在夫家还如何立足、柏哥儿前程还要不要,将来日子怎么过?”
王若弗立刻泄气了,只能等华儿回来看她怎么说。
华兰是盛、王夫妇的长女,三年前就嫁到汴京忠勤伯爵府了。
本来她婆婆管得严,轻易不许她回娘家。
可册立皇后是国朝重中之重的事。
华兰虽是外嫁女,但她始终姓盛,是皇后的亲姐姐,得郡君封诰也有她一份,她理所应当回家谢恩。
是以,忠勤伯夫人这才爽快的放她回家,并多次叮嘱让她放下身段,多讨好皇后,将来家里也能沾光。
别像这次一样,只她一人有赏赐。
这话没直白的宣之于口,却已通过神情传达给华兰了。
之所以没敢直白说出口,也是因为盛家出了一位皇后,一跃成为外戚新贵。忠勤伯夫人有所顾忌,再也无法像以往那样随心所欲的对待儿媳妇了。
华兰应下,利索驱车来到盛府门前。
门房认出这是已经嫁人的大姑娘,自然是敞开门放行的。
可越往里走,守卫就越发森严。墨兰住着的山月居更是被隔起出了,外边是宫中派来的侍卫守卫,里边则是内监、宫女服侍,闲杂人等一概禁止入内。
不过她是皇后长姐,算不得什么闲杂人,宫女通报后得皇后同意,便请她入内室。
“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华兰一边行礼,一边悄悄观察着这个妹妹。
从前的四妹清丽绝伦,却带了几分孤芳自赏的意味。而今,做了皇后,就不能在冷冰冰的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许多,观之更亲和。
“大姐姐请起。”墨兰亲自去扶起。她对大姐华兰没什么意见,甚至反而是有几分歉意的。
当年袁家聘娶大姐华兰,是她哥哥长枫擅自用大姐的聘雁与人做赌,差点害得大姐的订婚被毁。
虽然她哥长枫也在事后被罚了三十个板子,但这不是补偿。现在她有能力弥补了,自然不介意多给大姐几分体面。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华兰松了口气,挺怕四妹一朝登高就翻脸不认人的,“您与官家大婚,虽有宫中出,但咱们是一家人,臣妇也想为您的嫁妆添一份心意。”
虽然嫁妆是由宫中出,但家里要是真的一点都不拿,只怕皇后会心生嫌隙。
老太太那边添了几幅头面、并五千两银子给皇后的嫁妆压箱底;盛紘那份也是早早备好的田地、铺面。
现在就差葳蕤轩的添妆了。
盛紘此前说过,只那没出息的男人才整日价惦记女人的嫁妆,说了不用夫人的嫁妆他是一个儿也不动的,统统留给华兰、长柏、如兰几个孩子。
所以不曾要求王若弗拿出自己的嫁妆,给庶子庶女嫁娶添妆。
以前是,现在也是。
林噙霜倒是眼馋,可她女儿都要当皇后了,什么好东西没有。她若再眼巴巴的馋着别人的东西,反倒叫人看轻,丢了皇后生母的体面,故而也没再提及。
只是葳蕤轩自己却很清楚,人家不说,你却不能不做。皇后名义上的母亲始终是王氏,作为母亲王氏若不在自己孩子出嫁时填上些物件,难保将来不会被说是“不慈”。
她们本来就因为庶支登高而尴尬,更加不能授人以柄。
所以,她们不光要添、还要添的越重越好。
为了容于皇后,华兰真的是把自己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只要皇后肯接受,她往后得到的,肯定会比现在失去的多。
盛墨兰接受了她的示好,也表明自己的态度,她不会用皇权来干涉大娘子在家里的地位。
“我小娘往日殚精竭虑惯了,好不容易能享儿女福,我私心是想她能闲下来。日后家里还是要劳烦大娘子多操劳。”
意思是:我会让我亲妈在家里当个富贵闲人,大娘子还是那个主持中馈的大娘子,不用担心身份会有所改变。
“只是大娘子的性格,大姐也是知道的,有几分急躁。眼下事情多,予也怕她忙中出错,不小心折了好不容易来的福气,大姐不妨多帮衬着点。”
她对大娘子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反感。王氏从前当大娘子,当得挺合格的,往后让王氏继续当下去也没什么。
她想给亲妈林小娘体面,有的是办法,倒也不必吃相难看、好处全占。
但要是王氏真仗着她这一点敬意蹬鼻子上脸,就也别怪她拿王氏立‘大义灭亲’的典型了。
“臣妇明白。袁家这几日特准臣妇留宿家中帮衬母亲操持您出阁。母亲想不到的,臣妇一定会从旁提点,好好呵护这份福气。”华兰连连点头应下。
得到皇后保证后,华兰看皇后似乎还有话想和林小娘说,格外有眼色的起身告退,将内室留给她们母女说体己话。自己则转道来到葳蕤轩。
此时,王若弗正在葳蕤轩等得甚是煎熬,“彩环,快去催催大姑娘。”刚说完又觉得不妥当,“不行不行,门口是有内监、宫女守着的,还是先别去了。”
幸好华兰未让她等太久。
“母亲莫催,我来了。”随着笑声,华兰掀开帘,露出娇美讨喜的脸容。
她一身杏黄绣花广袖袍,下配一条浅色褶裥裙,乌黑油亮的发髻上穿插拇指大小的莹莹明珠,有陪同着喜悦的得体。
“怎么说?”王若弗紧张的问询,生怕从女儿这里得到什么惊天大雷。
华兰看着王氏,低头沉吟,轻声屏退屋内伺候的人,然后才肯吐露,“母亲放心,圣人①说了,她对林小娘另有安排,您安心做王妃便是。”她握着母亲的手,发现母亲的掌心早已是一片濡湿。
“只是往后您也少与姨母来往。”
没等王若弗叫嚷嚷,圣人也没得如此霸道,不许姊妹来往,华兰就先握紧她的手,给她分析起利害来,“以往姨母就仗着外祖母、舅舅的权势,摆平不少阴私。她手中送掉过多少性命,你难道真的一无所知?”
王若弗被问的哑口无言。
“咱家往日权势不大,这些事也就未攀扯上咱家。如今却与往日大有不同,咱们家出了一位皇后,满门荣耀。万一康姨母又为着她药死一个庶女、打死一房妾室找您帮忙摆平,您是帮还是不帮?”
“您帮了,是用谁的权势帮的?是用盛家、是借皇后的权势帮的。”华兰神情严肃,家里好不容易起来了,才更应该同心同德。
万一在她亲妈这里出了岔子,惹得圣人震怒,她岂不是要哭死来。
“圣人看在您往日为盛家尽心尽力的份上,不会动摇您正妻的位置,也会约束林小娘不再与您争风吃醋。可您要是主动犯事,圣人也是不介意大义灭亲的。”
第373章 (会员加更)
王若弗好歹能听进人话,可能也因为当皇后的不是她亲生的,她自己也知道在皇后哪里没多少情分。
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总之同你姨母说说话是无妨,但若是让我帮忙还是免了。”
华兰松了口气,“您能想明白就最好。”她凑到王若弗耳边轻轻说:“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几日过去,皇后待这位嫡母依旧客气。
在赐礼时也是将她那份放在前头、自己生母林小娘那份反倒放在后头,给足了她脸面。
这令许多观望的人觉得,皇后虽然是庶女出身,但品性教养确实很好。
需知,这世上总是有很多一朝登高就忘本、就忘恩负义的人。
王氏夫人待皇后虽然算不上高义,但也从未亏待过皇后。
嫡女有的份例、皇后也一样有。
如今嫡母、庶女和睦,也算是一段佳话。
王若弗投桃报李,不再让林小娘到自己跟前请安侍奉,理由也很充分,“圣人即将离家,自然多想与生母多说些体己话。妾家中仆妇尚有余,且有她们侍奉,无需劳顿林小娘。”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能保住正室之位、得封郡王妃已是意外之喜。可不敢妨碍皇后和她小娘在府中相处的最后这段时光。
故而只每日请安时会来,其余时候不是在外招呼亲朋、就是在内整顿内帷。
汴京作为本国之首,高官云集,权贵满地。
本不该有盛家这种发迹没三代人家的立锥之地的,不过几十年前,盛老太公趁祖坟冒青烟儿考上探花那会儿,挟着名望和银票买下这处四五进的大宅,地段中等偏上,右靠读书人聚居的临清坊,左临半拉权贵区。
盛紘的同年或同僚里面,不少是家境平常的靠科举出仕的,便只能在京城外围或偏角的胡同置宅,而盛紘成了同级别官员中少数拥有大宅子。
从前他因为有大宅子所以是同僚们羡慕的对象;现在他更是同僚们羡慕的对象,因为他生了一个好女儿。
盛府现在是皇后母族,也要改制成为郡王府邸。
这几日工部郎官轮番上门商谈扩建、改制的事情,盛紘、王氏忙的晕头转向的也得招呼周到。
唯有夜里,到盛老太太的寿安堂方有喘息。
“祖宗保佑、真是祖宗保佑。”盛紘拿着圣旨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笑得见牙不见眼,“咱们盛家竟出了一位圣人①。”
说着向天拜了拜,“感谢上天、感谢祖宗庇佑。”
“如今四姑娘出息了,你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与有荣焉。”老太太即便是笑,也是含蓄的。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来对面对林栖阁一脉。
为何偏是与她最为生疏的孙女登上高位?
老太太厌恶林噙霜当初不肯听她安排,自甘堕落去做妾室,连带对墨兰也淡淡的。墨兰自然也不会卑躬屈膝的讨好。
反正她也没把自己的未来系在老太太身上。
第374章 (会员加更)
明兰也想不到四姐会有这样的运道。听着外头言笑晏晏、张灯结彩,一脸落寞的回到屋子里。
祖母时常和她说,她四姐生得过于美貌是一种祸患,若是安分随时便也罢了。可她偏生要去冒头,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美丽、多有才。
如何区别上进和不安分?想攀高枝,难道就不怕登高跌重吗?
姐妹一场,明兰从前不是没有劝过,却只得到四姐美丽的冷笑,“咱们不一样,爹爹为官得力,兄长年少有为。别说什么嫡的庶的,论才,貌,我哪一样输人了?凭什么我一辈都要屈居人下?”
她如此继续执迷不悟,明兰也只能带着怜悯看她渐行渐远了。明兰又不是圣母,不可能对一个执迷不悟的人投入太多精力。
只是没想到连官家也喜欢风流格调,倒真让四姐攀上了高枝。
不过认真想想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当今官家,是由大娘娘章献皇后一手抚养长大,章献皇后早年又是以歌曲获宠,难保当今官家不会受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也偏好风流妩媚。
这些念头,明兰在心里转了转,却未敢宣之于口。
日子一天天过着,直到菊香正浓的时节来到。
一早,宫女便捧了凤冠、翟衣为墨兰梳妆装扮,任她只是眸光微动,也显得十分情深意切。
她款步出门,一一拜别盛家长辈。
“臣,出身寒门,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幸及紘夫妇。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圣人切勿以紘夫妇残年为念,更祈自加珍爱。惟勤襄内政,慈著螽斯,不负上体贴眷爱之隆恩也。”盛紘对这个爱情结晶,活脱脱是慈父之心。
奈何他女儿嫁的人家不一般,不能说些贴心话,只能用官话撑场。只是眼角泛出隐隐水光,泄露他此时一点心绪。
墨兰亦嘱:“多以国事为重,暇时保养,切勿记念”等语。
王若弗表现的比以往更端庄,温言道:“娘娘受天明命、抚御万方,先以端本宫闱、化行海宇。矧承奉宗庙、敦睦本支为重。”她觉得自己表现的很可以了,她本就不擅长说言,背这一串仿佛要了她的命去。
王若弗唯一庆幸的事,这样的活计,估摸生平也就这么一次了。
林噙霜轻拭眼角泪意,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祝福,“祝娘娘仰嗣徽音、永绵福祉。”
墨兰微微颔首,唯恐眼眶里的泪珠掉出来,把妆容弄花了,她再一次看了大门一眼,这一去怕是难再回了。
喜悦的礼乐声响起,墨兰坐上凤鸾轿,启程前往乾元门入宫。
令得邻近可惜的是,都尉早早将街头巷口,用围幕挡严,窥不到国母真容。
第375章 (会员加更)
年轻的皇帝已矗立在乾元门前,两两相望,盛墨兰轻轻放下团扇,露出清丽容颜。
赵祯忍不住上前执起她的手,上下打量,“好看,平日里总见你穿的素雅,今日一身艳色又是另一种风姿。”
“那六郎觉得哪一种好看。”墨兰盈盈望向他。
赵祯不假思索道:“只要是你,浓妆淡抹都是相宜的。”
那年保庆宫①中遥遥一见,他的整颗心就落在了盛四姑娘身上,后又拜读了她的诗作,更是倾心。便请小娘娘帮忙牵线,让自己能有机会多见一见盛四姑娘。
如今夙愿已了,他只觉得无比满足。
他们携手并肩走进仁明殿②,脱去一身华服,他们也不过是人世间最为寻常的一对夫妻。
“你从不在我面前自称朕,那我也不想叫你官家了,我……我喊你六郎好否?”她被赵祯拥在怀里,一把青丝如瀑泻下,越发衬出芙蓉玉面。
“好啊,你就这么叫我。你我是结发夫妻,用无尊卑之分。”大手在青丝间穿过,撑在绣着鸳鸯合欢的锦被上,喘息声越重。
屋内烛光通明,虹影双双,照彻一室旖旎。
墨兰睡在赵祯身侧,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的蜕变,一夜都做着光怪陆离的梦。
等再睁眼,天色已是微明。赵祯照例要去早朝,嘱咐她起身后再休息片刻。
墨兰想着今日是初入宫闱的日子,免不了要拜见太后,便也随着赵祯起身,一同穿戴整齐。
出门前,云栽端了一盏汤药在面前:“这是止痛安神的药,圣人先服了再见后宫吧。”
她是原是盛家买回来伺候四姑娘的丫鬟,与她一道的还有芙蓉、秋江、露种。墨兰嫁到皇宫后,把她们一并带入宫中,毕竟都是她用惯了的人。
只是她们也都未经人事,不由红了脸。
“这……”墨兰一侧头,似是娇嗔地朝赵祯看了一眼,眼中风情无限。赵祯一愣,旋即接过汤药服侍她喝下去,“是我的错,昨晚放纵了些,待下朝后你要怎么罚我都无怨言。只是现在先把药喝了,免得身子不舒服。”
“这可是你说的。”墨兰乖乖喝下药,心里却盘算着要找一个太医来调理身体。
以她的年龄来说,提前行房实在太危险了些,要是避孕措施做的不好,真怀上了,只怕是难生下来。
其实本朝女子大多是在十六、七岁身子骨长得长不多的时候,才会许人的。可她没时间等自己长大了,后位那有可能为她空着三、四年。
真等三、四年再入宫,只怕坐在凤位上的是另外一个女子了。
这一日是立后之后,嫔御们第一次拜见。
赵祯内宠不多,算上先前被逐出宫的郭氏、尚氏、大杨氏三人外,也不过一手之数。
如今留在宫内的是俞氏、小杨氏两人,两人均是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侍奉赵祯的侍御。但因不似郭氏等人美貌会来事,所以一直恩宠平平。
现在看来平常也有平常的好,最起码不必像郭氏一般被废黜尊位,送出宫。
只要新皇后是和善的,她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
是以早早便候在了宫中,盛墨兰一听就赶紧让人将她们请进来。
俞氏、杨氏一进殿内,就闻到清新的花香,年轻的皇后在簇拥下坐上宝座。二人连忙请安,异口同声地说:“皇后娘娘万安。”
等皇后声音清脆婉转的说:“二位来得好早。平身吧!”她们方才敢抬头,新皇后果然漂亮极了,只是坐在那里便自成一道绝美的风景。
盛墨兰受了礼,便吩咐内监赏下礼物,二女谢了恩。
纷纷入座后,盛墨兰才认真观察二女。
杨氏温柔安静,梳了个状如玉兰花苞的发髻,鬓黑如漆,其光可鉴,妆容也素净,面白无瑕,不着花钿,双颊只略施胭脂,带一抹若有若无的红晕,看上去清淡雅致。
俞氏则艳丽活泼,但见她梳了个朝天髻,其上加了朵绢花,分四五旋,花瓣边缘深红,颜色向内渐渐变浅,中心接近浅白。
“咱们一同侍奉官家,规矩是要守的,只是咱们要长长久久的相处着,与姐妹无异,二位也别拘束了,彼此还是有说有笑才好。”
后宫算上她也就三人,实在太好管理了。盛墨兰打算一直保持这个局面,不再进新人了。
“我年轻,若是日后有什么做的不周全的,还请二位姐姐提醒才好。”新皇后充分展现善意。
杨氏先站了起来,满面恭谨道:“圣人是天下之母,深思熟虑远非臣妾们能比。臣妾们才仰赖您照拂。”
新皇后满意地点点头,“那以后我们就要同心同德,和睦相处了。”
对于杨、俞这般不会给自己造成威胁的嫔御,盛墨兰并不介意释放自己的善意。等问安毕后,她同赵祯知会一声,便升了二人的位份,俱位美人,不必再居末流。
位份上去了,待遇自然也上去了。
二人感念皇后恩德,随侍在侧。
自从皇后进宫后,盛府平静无恙。
老太太慢慢整理府内规矩,王氏也重掌管家大权,一应事物皆照个人等级行事,如有不决便问老太太。
盛紘见府内秩序井然,仆妇管事俱妥帖听话,也十分满意。他们家现在不比以前,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要更加谨言慎行才对。
林噙霜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干脆的放权。她可是皇后生母,一言一行都映射着皇后,她不体面就等同于皇后不体面。
这种有损利益的事,林噙霜是绝对不会做的。
而且没了管家权,也没什么。难道郡王府里还真有人敢怠慢她不成,就连老太太、太太见着她都得客客气气的,墨儿又时常会补贴她。
手上有银子、走出去有面子,林噙霜的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了。
现在唯一揪心的也就是长枫的学业问题了。他妹妹是皇后,但凡他肯用功上进,都会有他一番前程。
可这个不省心的儿子,都这么大了还和女使厮混在一起,耽误功课。
老太太都说:“你大哥哥过两年要下春闱,现下正用功呢,连妹妹也不多见。虽说我们这样的人家有其他路子可走,到底不如考出来的好,你要好好上进,将来或光宗耀祖,或自立奉亲,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老太太这番话不但是说给盛长枫听的,也是说给林小娘听的、更是说给皇后听的。
林噙霜每月都要进宫见女儿,想必家里的事情早就一五一十说与皇后听了,这回也好教皇后知到她这个老妇人一把年纪也在为家里操劳。
这个家,可是她盛皇后的盛家。
老太太与皇后之间,根本没有多少祖孙情。偏偏盛家是因为皇后而煊赫,所有人都围绕在皇后身边恭维,等待皇后垂爱,老太太也只能另辟蹊径,为自己曾经的冷待行为洗白。
否则自己就真的要成一个无人在意、无人关心的老废物了。
老太太这番话真真是肺腑之言,长枫立刻就肃容直立,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太拱手作揖;那边的王氏听老太太提及长柏,喜上眉梢,却碍于林氏也在,不得不掩饰脸上的得意之情。
长柏还是一副寡言少语的样子,眉毛都没抬一下。旁人也没觉得奇怪,长柏自小就极有章法,在家学上也是头名,教导他们的庄学究看过他的文章,觉得春闱没什么问题。
庄学究的教学质量有口皆碑,学生成材率高。聘请他,盛紘本来为的是两个儿子的学业,但后面一想好的师资力量不应该浪费,于是和庄学究商量一番后,又加了一笔束脩,把三个女孩也算上,一同学习。
盛墨兰也上了一年多的课,只是后面被诏聘入宫,就没再上过了。
但她依旧是庄学究教学生涯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庄学究时常提起、又深以为憾的人。做师长的其实是会把自己的政治思想传递给学生,所以才会有学派。
要是皇后再在家学多读几年,庄学究肯定要把自己的政治思想倾囊相授。说不准来日他也能看到自己的政治主张为天下所知。
可惜啊、可惜啊!
庄学究摇摇头,到底错过了这段机缘。
他继续教着盛家其他的孩子。
庄学究还是很德高望重的,想上他课的学生还真不少。
比如齐国公就把独子送来读书、宁远侯府顾家也塞了他家二郎过来。
从前墨兰在时,她是所有姊妹中最出挑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现在她离家进宫做了圣人,如兰本想着怎么也该是自己这个嫡女出头了的,可是一来到学堂,她的脸色立马就垮了下来。
她与明兰打扮相差无几,脖颈上带着老太太赠与的璎珞金项圈,中心挂着的是她们各自的玉儿。
如兰戴的是一块上乘白玉,尤其稀奇的是,上头的色泽竟是深深浅浅的墨色,浓淡宜人,乍一看,宛如一副水墨山水画一般。
她带出来,本是想引人注意的。没想到明兰带的那块也不差,整块玉晶莹圆润,挂在颈中,发出一片柔光,更映的人似美玉。
如兰淡淡道:“真是好玉,这般好玉色,我从未见过呢。”
明兰低着头,避开她投来的探究,感叹道:女人啊女人,你的名字叫做嫉妒。
如兰、明兰往日走的很近,如兰不是拉着明兰说东说西的,说是将新进的好吃袍肉送些给明兰,又或是要和明兰一起看《九九消寒图》,也不在乎明兰比自己还好看。
看上去关系很融洽,但明兰却清楚的记得在小时候如兰对她呼呼喝喝不知多少次。只是明兰被带进寿安堂后,如兰再想见她就得过房妈妈、老太太……一层一层关卡了。
而且那个时候她们已经有了共同的‘敌人’——女人的阴影盛墨兰。
如兰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这个理念,待明兰就更好了,仿佛这样拉帮结派,就能孤立到墨兰。
笑死,墨兰压根就不在乎好么。她天生觉得自己跟家里的家里的姐姐妹妹玩不到一块儿去。
在如兰、明兰为吃什么穿什么考虑半天的时候,她在想着怎么才能提升自己的地位。
事实上她也确实提升成功了,从群众一下子提到了国母的位置,除了皇帝、太后谁见到她都得行礼,就连家中尊长也不例外。
家中姊妹间那点为争好看衣裳、好看首饰的风波,再也波及不到她了。
但她一走,姐妹间最大矛盾源头不在了,如兰、明兰间的和睦也脆弱了起来。
“老太太见我没有玉,才给了我一块。姐姐这块玉儿听说是王舅舅特意寻来的,这才是出彩。”明兰不动神色地转移话题,“这金项圈真好看,让祖母破费了,回头我得去好好谢谢她老人家。”
“是好看,不过分量尔尔,我原有一个金项圈,足有十几两呢。”如兰不在乎的说。
一旁翻书的长柏不悦的瞄了她一眼。长柏是个聪明人,而且甚少将自己的聪明外露。
他只觉得自己这个嫡亲的妹妹,真是说话不过脑子。
长者所赐,少者怎能非议,尤其还是在大庭广众下非议。
怎么就不能像明兰一样懂事些。
长柏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明兰若和自己是一胞所出,那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