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有意奉承杨夫人说道,自己父亲梁凇在家中时就时常称赞赵将军的忠勇,日后还会时常提拔赵将军的,赵家日后前程必定不可限量。
这些话哄得杨拂樱便是不想笑都难,看着这个少年真真儿是越看越顺眼,心里欢喜得紧了,跟看自己的亲儿子似的。
她原本看这少年的健壮体魄,以为他是十来岁的儿郎,没想到竟然也才十岁!
还是个孩子呢。
只比她家的观柔大了五岁啊……
转眼间便到了赵家的门外。
小观柔早就等了母亲一整个上午了,这会儿看到自己母亲回来了,想也没想的就扑了上去。
“阿娘!我好想你!”
她的声音让梁立烜浑身僵住,继而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软化成了一滩水似的柔软。
两世里,他都不曾听到赵观柔这样软软糯糯的甜甜嗓音。
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呢。
这样的嗓音,只会对着自己最依赖的父亲母亲才能说出口的。
没了父母亲,她就再也不会真的快乐的。
这一世,竟然真的叫他看到了如此幸福欢快的她。
她不再是当年来到梁家时候的垂眉顺目、小心翼翼。
而是一朵迎着骄阳盛开的蔷薇,热烈美好。
杨夫人也俯下身子抱住自己心爱的女儿:“娘也想观柔了。”
她心中一时恍惚,若是今日没有被这位梁二公子从河边救回来,或许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观柔了。
一想起这些,杨夫人心中对梁立烜的感激之情更甚,也更喜欢他。
观柔还不知道刚才自己母亲身上发生了什么危险的事情,所以她还可以娇憨地向母亲索要糖球吃。
杨夫人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女儿的脸:“娘忘了……”
小观柔说了句“好吧”,她又笑了笑,安慰自己,
“娘出去给我们买东西已经很累很辛苦了,我是乖孩子,不吃糖球也没关系!”
“——妹妹,给你的糖球。”
身旁那个少年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梁立烜竭力克制着自己眸中的猩红之色,克制着自己想要不管不顾一切,将她搂在自己怀中的强烈欲望。
他镇定自若地从袖口里取出油纸包裹着的糖球,用尽力气露出一个最温柔的微笑,将糖球递到了小观柔的面前。
“我请你吃糖球好不好?”
几十年了?
几十年了!
他终于能再见到她了!
小观柔慢慢抬起脑袋看着这个陌生的大哥哥。
和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小观柔只觉得自己浑身闪过了一丝极为异样的感觉。
但是她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感觉。
那人将糖球直接塞到了她的手里,温柔又充满怜惜,就像爹爹和阿娘那样对她,温柔极了。
杨夫人没想到梁立烜方才买的糖球是买给她的女儿的。
她笑着让观柔给梁二公子道谢。
观柔歪了歪脑袋,稚嫩的脸庞像柔嫩的花苞,嫩生生白嘟嘟的可爱。
“谢谢大哥哥!”
她不好意思地躲到了母亲身后,欢呼了一声,“阿娘,这是我最喜欢的红枣糖球!”
这种红枣糖球还是扬州那边的特产,千里迢迢运过来的,味道甜美,但也格外昂贵。
赵观柔只吃过一次。后来她想要,母亲都不怎么舍得给她多买。
她俏生生地在杨夫人身后露出半个脑袋,
“我好喜欢大哥哥的。”
这句话让梁立烜浑身一震,他眸中迅速泛红,那些外泄出来情绪甚至几乎无法在杨夫人面前掩饰起来,整个人死死地盯住了面前的小观柔。
还好观柔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眼中只看得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糖球,在意思意思地向面前这个大哥哥道谢之后,她就立马低头啃起了她的糖球。
这是她一贯用来向别人表达谢意的方式。
当爹爹和阿娘满足了她的什么要求时,她也会这样欢呼一声“我最喜欢爹爹了”和“我最喜欢阿娘了”。
然后爹爹和阿娘都会被她哄得很开心。
所以她觉得,现在用来向这个大哥哥道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梁立烜那片刻诡异的失态却不可避免地落入了杨拂樱的眼中。
杨夫人看了看自己的女儿,以为是女儿这番大喇喇的“喜欢”之词吓到了这位梁家的小郎君,立马代替女儿和他赔罪起来。
“这孩子叫我惯坏了,也不知道避人,这是能挂在嘴边乱说的话么!是没规矩了。二公子可千万别和她一般计较……”
梁立烜很快缓和了过来,拱手对杨夫人说道:“晚辈并不是这个意思,夫人切勿责怪妹妹!”
他略顿了顿,装出更自然的样子来,
“只是晚辈院中平素服侍的都是同龄的小厮,家中只有长姐,没有幼妹。晚辈头一次见到赵妹妹这么可爱的小女郎,又听得赵妹妹这样天真活泼,一时心下喜欢羡慕……”
他的意思是告诉杨夫人,他平日里都没有和别的女孩儿接触过,所以见了赵观柔才喜欢她的稚嫩可爱,也将她当做妹妹一样。
这倒也是说得过去的事情。
杨夫人这才展眉微笑,而她身边低头啃着糖球的赵观柔却从梁立烜的话中提取了关键词。
她满嘴糖渣地抬起了头:“喜欢?什么喜欢?大哥哥也喜欢我?”
杨夫人含笑瞪她一眼:“都要是大姑娘的人了,以后不许乱说这话!”
“我是喜欢赵妹妹的孩气活泼。”
梁立烜动作自然地接了话。
但是小观柔却略微为难了起来。
怎么办,大哥哥也喜欢她?
可是只有别人送了她东西的时候,她才会说喜欢对方。
所以面对对方说喜欢她,小观柔犹豫着要不要送一件礼物也给大哥哥。
她摸了摸自己的身上,忽然从身上随身携带的小荷包里找出了两块芙蓉糖,蹦蹦跳跳地跑到梁立烜跟前,用小小的掌心托举着递到了他面前。
“哥哥,给你的!”
梁立烜手指颤抖着接过,与她幼嫩掌心接触的那一瞬间,他甚至还感受到了小女童身上的温软气息。
他多希望这一刻可以长久的停留,但是送出了芙蓉糖之后,赵观柔头也不回地就回到了母亲杨拂樱的身边。
好像来他这里就是完成个任务一样。
他心下不禁苦笑一阵。
到底还是太小了。
心性不定的小姑娘,做什么都是一刻钟的热度,转瞬就忘了。
这个年岁里,唯一让她在乎的,就只有她的父母。
杨夫人最后又试探地对梁立烜说道:“二公子今日救了我的命,现下也是弄的一身的狼藉,不如请二公子去我家中坐一坐,换洗身衣裳,用顿午膳?”
梁立烜摇头拒绝了:“夫人今日受了惊吓在前,合该好好休息一番才是。何况赵妹妹一直等着您回来,也还没有吃饭。晚辈家中还有课业没有完成,不便多打扰夫人了。”
如此,杨夫人谢过了他,梁立烜也颔首点头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他又忍不住再三嘱咐了杨夫人:“夫人下次若要出门,更该多带些仆从跟随才对。”
杨夫人提起此事也是满身冷汗直冒,连连点头。
这事儿也和杨夫人自己的出身有关。
虽则她出身幽州城内的读书人家,家风清贵,自幼也是读书识字被人好生教养了的,可是娘家只沾了“清贵”二字,却算不得太“富贵”,所以并没有蓄养奴仆伺候。
她凡事亲力亲为,家中诸事,浣衣洗漱、针线饮食,都有自己和父母兄弟一起动手忙活。
一直长到十七岁里,被赵偃求娶了回去做将军夫人。
然后她的生活生活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赵家是不差什么钱的,养的各种仆人婢子也多,将军夫人洗头洗脸吃饭穿衣出门……凡百的事,都有奴仆们伺候在侧。
杨夫人因为不习惯,所以婚后初几年在府中都并不怎么使唤奴仆。
还是在赵偃的一再要求下,她才习惯了叫人伺候着。
但是直到现在,很多情况下她也还是不习惯一群奴婢们赫赫扬扬地围在她的身边转。
故而今日出门,她就只叫了一个仆人跟随着提东西。
然而从这一刻起,杨拂樱心中才生出了后怕的滋味,也明白了丈夫赵偃一直以来对她的声声嘱咐。
这回,确实是她大意了。
若是她今日身边多叫了几个仆人婢子跟随,纵使是想出事都难啊。
杨夫人叹了口气,带着女儿进了家门。
观柔好奇地抬头看向母亲:“阿娘,你说那个大哥哥救了你的命,是什么意思啊?他是谁啊,我都不认识。”
杨夫人笑着点了点女儿的头:“不认识,你还吃人家的糖球!”
她敛了笑容,向女儿低声解释道:“阿娘今天差点不小心跌到河里去,是那个大哥哥把阿娘救回来的,要不然阿娘现在就已经……他是梁节度使的二儿子,哦,其实就是当今的节度使长子了。以后这个幽州啊,也就是他的家产。”
观柔顿时就要哭出来:“阿娘……”
见女儿就要哭了,杨夫人也是心疼,立马揉揉女儿的脑袋:
“阿娘不是没事了么!别怕,阿娘以后会保护好自己的,不会离开观柔的。”
赵观柔揉了揉泛着泪光的眼睛:“阿娘,是大哥哥救了你……如果我知道刚才那个大哥哥救了你……我、我一定会把我所有的糖都给大哥哥的,我要好好感谢大哥哥!”
杨夫人不由失笑:“好了,你那几块偷藏起来的糖,大哥哥才不稀罕吃呢。他是节度使的长子,整个幽州将来都是他的,他还缺你那几块糖?”
观柔愣愣地:“那我怎么感谢他?我有的,他都有,那我怎么感谢他……”
杨夫人被女儿一直追问着念叨得烦了,遂不耐烦地轻点她的脑袋:
“你把你自己送给他就成了!好不好?”
杨夫人的这一声恐吓非同小可,立马就将小观柔吓得蔫吧了下来。
她扑到母亲跟前,抱着母亲杨夫人的腿,
“阿娘不要把观柔送给别人!不要把观柔送人!”
小儿心性便是这般,一时哭一时笑一时又要闹的。
杨夫人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俯下身来擦了擦女儿的脸蛋儿,
“阿娘与你玩笑的。我和你爹爹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儿,怎么舍得把你送给别人?”
观柔这才安心:“我要永远都和爹爹阿娘在一起,哪里也不去!”
杨夫人顿了顿,心下叹了一口气。
她心道,哪日你要嫁了人,也能永远和爹爹阿娘在一处么?
午饭后,杨夫人哄了女儿去午睡,直到观柔安静下来了,她才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任由自己的身体也瘫软在床上,后怕不已。
今日,只差一念之间的事情,她这些年来的所有幸福生活都差点烟消云散了。
她第一次发觉死亡是一件离她多近的事。
在女儿面前她刚才还能强撑着镇定自若,在和那位梁小郎君说话的时候她也能被转移了注意力说笑着。
可是等到他们都离开了,只剩下她一个人时,那股几乎下一瞬就要坠入冰冷河水中的恐怖感再次将她包围了起来。
杨拂樱慢慢将手抚上了自己的胸口。
“……媞那格,那是你的儿子。”
故人的姓名,她已有足足十年不敢再重新提起过。
她喃喃自语,“当年我救了你的命,如今你儿子也来救我的命了。”
梁立烜自赵家门口告别后,小心翼翼地将小观柔给他的那两块芙蓉糖珍藏在了自己的袖中,然后面不改色地回了梁节度使府中。
走在路上的时候,他的双手一直在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两块包着油纸的芙蓉糖的形状,只是摸了摸,那糖块的甜味就已经渗到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几十年了,他才终于从她那里尝到了几分甜意,苦涩了两世的心也有了几分活过来的滋味。
直到救下了她的母亲、改变了她前两世失去母亲的命运后,梁立烜才来得及慢慢消化自己脑海中的其他记忆,盘算着自己往后的路该如何去走。
除了她的母亲之外,他又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就是他自己的亲生母亲。
还有他的同胞弟弟。
三世来他都不曾与自己的生母有过谋面,前面两世的所有记忆里,他只知道自己的生母是很疼爱弟弟柴子奇的,并没有因为柴子奇是梁凇的儿子而对他心生不满。
那么母亲对他呢?
母亲在心里也这样疼爱过他吗?
这些年里,会不会在某个细微而琐碎的时光里,母亲也曾经思念过他这个儿子?
他会不会,并不是无人在意的人?
梁立烜回头遥望着远方那遥不可及的兖州城的方向,心内百感交集。
到底这些对他来说亦并非是他生活的中心了。这是他的第三世,他唯一的所求就只有赵观柔。
别的他什么都不敢强求。
待梁立烜一面在心中谋划着心事,一面回到了节度使府时,郭夫人也早就得知了今日在街市上发生的事情。
更是得知了自己派出的那个小厮无功而返,还似乎被梁立烜看到了他的正脸。
郭夫人愤恨不已地摔掉了手中的茶碗:“无能!”
她气得唾骂,“这点小事你都与我做不好,我要你何用!”
仔细思量,嫁来幽州十数年,她几乎就从未真正心满意足过。
当年杀媞那格和匡氏没有成功,现在十年之后再杀杨拂樱也还是不成,怨只怨手底下的这些人不中用,什么都帮不了她!
越想,郭氏脸上的神色就越来越不好看。
跪在地上的那个小厮只恨不得将头埋到地底下去才好。
最后还是郭氏身边的柳氏婢女出面解了围,劝郭氏冷静些个,郭氏这才嫌恶地皱眉命那小厮下去。
“你去我外头的庄子里避一避吧,二公子兴许看见了你的脸,没得生事。”
那小厮下去了后,郭氏眉眼间又泛起了愁情,对柳氏好一通埋怨:
“当日我就说了,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一定是养不熟的,何况还是那贱人生的。父亲和哥哥们偏偏都劝我抱养他,好,我将他抱来养着了,你们也看见他是如何对我的吧?——只知道坏我的好事!”
柳氏也只得含糊着几句哄了她。
听闻二公子回府了,郭氏心中总感到一阵不对劲的地方,她又悄悄说与婢子道:
“他平素不曾听闻这样的动静,怎么今日偏巧就叫他救下了那杨氏?他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真的把那杨氏从河岸边生生拉了回来?会不会是我这里走漏了什么风声,还是杨氏告诉了他的身世?”
柳氏连忙坚定地否认了:“绝无可能!”
她说道,“这事儿,就连主公也没有告诉过他,主公都一心要他当您的儿子,杨氏岂有那个胆子去多嘴?依奴婢看,或许真的就是个巧合罢了!”
听得此言,郭夫人才静下了心来。
她便命人去请二公子过来,说要二公子今日和她一起用个晚膳。
但婢子很快回话过来,说是二公子今日还有课业没有完成,就不来这边了。
梁立烜的这份反常将郭顺玫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那份恼怒和不快又勾了上来。
——往常,她若是哪天心情好一点,略给他三分面子,叫他来和自己一起吃个饭,他是断然没有不来的道理的。
而且每一次都是小心翼翼、恭顺有加,处处讨好着她。
今日竟然直接不来了!
定是要反了天了。
柳氏免不了又是一番哄劝,加之幼子梁臻也陪在郭顺玫的身边,郭氏的心情这才好了点。
梁立烜回到麟章院后,默默地去翻出了些许自己的金银钱财来。
这一年的他,已经是幽州节度使梁凇放在明面上的继承人了,他虽然没有什么需要额外花钱的地方,但是大大小小仍然可以攒下些琐碎的银钱来。
梁立烜这日称出了约摸十两的碎金子和几十两的碎银子,晚间时候用匣子装了,再度偷偷翻出了府外,找了个自己信得过的跑腿的商队,托人将这些东西转送给远在兖州的匡氏。
他的乳母匡氏。
梁立烜循着脑海中前世里薛兰信趴在匡氏面前的一通哭诉,勉强记得了匡氏在兖州时的夫家住址。
那商队的人知道这是梁节度使的长子,并不敢怠慢了他,连忙收下他的东西,应承下了他的嘱托。
梁立烜摆了摆手,只冷冷道:“你们的商队若是十年之后还想在幽州混下去,今日之事我便不想听到幽州城内有你我之外的旁人再提起。”
商队的领事连忙恭敬应下了。
即便对方只是个只有十岁的少年,可是那股隐隐约约冒出来的杀伐决断的厉气,却叫他们这些三四十岁的大男人都有些发颤。
他们自然知道这位梁二公子话中的意思。
十年之后,他已经二十岁。
这个幽州届时是谁当家做主,还说不一定呢。
所以现在对方就算还小,他们也不敢轻视了他的差使,反而将这当成了幽州少主对他们看得上眼了。
于是此间再无旁的话,梁立烜偷偷送钱给乳母匡氏的事情,果真没叫第二个人知道。
待到翻过年来的正月末里,兖州的匡氏一家便收到了这些碎金碎银了。
梁立烜在其中还附添了一封信。
信中说的简单,他说他已经私下知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乳母待自己当年的恩情,所以先偷着送了点东西,希望乳母可以收下。
他也隐晦地提了一句,说他知道乳母匡氏当年所受的郭氏的迫害,还请乳母且稍安勿躁,勿将此事说与旁人,待他再成长几年,一定会为乳母报仇的。
因为梁立烜知道匡氏很需要这些金银。
匡氏在兖州的二婚丈夫只是个屠户,虽然家里饿不死人,也能养活匡氏和他们的两个儿子,但是匡氏一家子也总要精打细算地过着日子,每日都不得清闲。
这些钱财虽然不贵重,但是好歹给乳母添几件新衣也是好的。
——但是他并没有给母亲媞那格写信。
不是他不在乎母亲。
而是他不敢。
他现在不敢去打扰了母亲和新丈夫的美满生活。
母亲所嫁的丈夫家境富裕,如今有夫有子,万事充足,他没有什么可以给母亲的,自己贸然送信过去,叫母亲再想起当年的往事,他不确定母亲是会高兴,还是会……
因为他不是匡氏的亲生儿子,假如匡氏收到了他的东西,心里并不高兴的话,匡氏可以扔了这些东西,骂上他几句,然后就将他抛之脑后。
可是这对母亲来说是不行的。
正因为他是母亲亲生的,所以如果他忽然再出现在母亲的生活里,母亲若是痛苦不安的话,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调节自己的心绪。
翌日上午,郭顺玫又寻了梁立烜过去说话。
梁立烜收拾了情绪,面不改色地去了,与郭顺玫如往常一般说起了话。
郭顺玫问起他昨日救下那赵偃夫人的事情,梁立烜也都镇定地混了过去,只说自己无意间出府闲逛,所以救下的杨夫人。
这般一来,便是郭顺玫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望着面前的这个少年郎,郭顺玫心底里忽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让她无由来的一阵心慌意乱。
第160章 定了亲事!
听得杨夫人险些落水之事,家中的亲邻友人并罗珩母亲周夫人等人都在随后的两三日里一一来看望过杨夫人。
杨拂樱亦好生答谢了他们,说自己服了两方的安神药下去,身上已经没什么不快的了。
麟章院里的梁立烜也未曾再表现出什么异常来。
直到腊月二十日后,在外巡边的梁凇、赵偃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幽州城内。
所谓巡边,就是因为冬日年关将近,关外突厥人时常趁此机会前来骚扰,所以每年梁凇都会点将巡边,将游荡在幽州城外鬼鬼祟祟的那批突厥人肃清个干净,好让城内的将士百姓都过一个安生的好年。
今年是赵偃跟随他出去。
并且收获颇丰,在巡边的过程中,他们追杀到一批足有数千人组成的突厥军队,缴获了他们的大量粮草辎重、牲畜兽皮。
闲暇无事时,赵偃等人还跟着梁凇一起出去冬钓狩猎,关系更是亲近了不少。
待入幽州城后,赵偃先去幽州节度使的官衙里卸下身上的领兵官印等物,然后立马打马赶回了家中。
等到他回到家门口时,家仆们正在搬运主人这一趟外出时收缴的种种东西,有突厥人的兽皮、牲畜还有一些他巡猎时猎得的猎物。
杨拂樱给小观柔围上了厚厚的披风,陪她一起冒雪站在门外等着赵偃回来。
赵偃翻身下马,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对妻子道:“这么冷的天,怎么把她带出来了?别冻着了孩子。”
杨拂樱微笑:“她想爹爹了,非要出来,我便是想劝也劝不住的。”
观柔举起两条小胳膊:“爹爹不抱我!爹爹、抱我!”
赵偃无奈地苦笑:“爹爹身上都是血污尘土,出去大半个月没洗过了,怕弄脏了我的漂亮闺女。”
他接过杨拂樱手中举着的大伞,替她们母女二人撑着伞,领她们先进了家门再说话。
小观柔好不容易等到父亲回来,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一时又问爹爹累不累,爹爹渴不渴,爹爹在外头有没有受了伤……
赵偃不厌其烦地一一答过她。
杨拂樱早已备好了热水和新衣,要替丈夫沐浴更衣,洗去一身尘土污渍,便叫婢子们先带着观柔下去玩。
赵偃亦对女儿道:“爹爹给观柔带了好多新奇玩具回来,你先去玩一会好不好?等会爹爹来给观柔烤羊肉吃!”
观柔欢呼了声,又蹦蹦跳跳地下去了。
屋内遂只剩下了他们夫妻两人。
杨拂樱脱去丈夫身上厚厚的甲胄,带他去内室里沐浴,将他打结了的长发也拆开、疏通、洗了一遍。
赵偃按住了她的手:“我回来的路上,听到他们说起你前些日子……”
“我前些日子出去采买东西,不知怎的被人挤到了内城河的河岸边,险些掉进了河里,还是梁家少主飞身过来拉了我一把,救回了我一条命。”
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杨拂樱再重新说起来的时候神色平静温和。
赵偃猛地握紧了她的手腕,眼眶都一下红了。
“拂樱!”
杨拂樱不想让丈夫多担心,她垂眉顺目地同丈夫认了错:
“是我不好,总是贪图省事,出去就带了一个人跟着。日后凡我出门,必定多带些人跟着我,也不会再去那样危险的地方了,好不好?”
水雾缭绕,热气蒸腾,两人相拥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后,杨拂樱才同丈夫开口说起正事。
“梁家少主到底救了我,咱们是不是还该上节度使府上去一趟,亲自道谢一番才是?因这事我还不敢拿主意,所以一直拖到你回来才敢开口。”
赵偃点头说是:“等我回来了,带你亲自去节度府上谢过,亦不算失了礼。”
如此议定之后,当日赵家一家三口一起用了顿饭,赵偃亲自烤了半只小羊,喂饱女儿和妻子,哄观柔欢欢喜喜地睡下了。
他们夫妇二人遂打点了些府中家财珍宝,商定于明日便登门谢过。
而这一夜,梁凇回到幽州后并没有回府中歇下,照旧住在了官衙里,只叫人明日喊梁立烜过来同他说话,他要亲自检查长子的课业。
除此之外,对府中的郭夫人再无半句闲话。
郭顺玫心下恨过,可是成婚十几年来,这样的事情她也都习惯了,晚间流了两行的泪,然后便这样将就着睡下。
这么多年,梁凇都是如此对她的。
不过是她的命好,寥寥几次同房合欢,就叫她怀上了两胎,生下了长子长女和梁臻。
第一次怀嗣,是她借着梁凇和媞那格争吵后不欢而散的机会,在他酒中下了药,同他有了一夜恩情。
第二次怀了梁臻,则是梁凇和她的一场交易。
她说她同意收养媞那格所生的儿子,愿意让梁立烜占据这个嫡长子的名分,但代价是梁凇必须给她一个亲生的儿子。
他给了。
然后数年以来,她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带着梁臻过日子。
看似占据了幽州主母的宝座,膝下又有儿女傍身,好不风光快活。内里的苦楚,也只有她自己尝出苦味吧?
可是她不后悔。
第二日上午,赵偃携妻子登节度使府拜谢梁家少主的救命之恩。
听闻这话,梁凇才从官衙中赶回了家,接见这位自己的部下。
郭顺玫梳洗打扮一番后跟着梁凇一起出来见客,理所当然地坐在了他身边那个他妻子的位置上。
这还是这大半年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郭顺玫心中忽然划过一丝极为可笑的恍惚错觉:倘若不是因为杨拂樱上门答谢这救命之恩,因为来了女客,梁凇为了见客的时候面上好看些,喊她出来同样作陪的话,那么她这一年或许都根本碰不到梁凇的面!
她以妻子的身份陪在他的身份,却是因为机缘巧合地沾了媞那格的儿子、媞那格的闺中好友的光!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了,那个女人为何如此讨厌?
为什么十年了,她的影子还是阴魂不散地缠在她的身边?
梁立烜淡然坐在梁凇下首处。
见到赵偃夫妻入内,他第一个先站起身迎接,向他们问了好:
“叔父、叔母安。”
赵偃回了一礼:“少主客气。”
他们各自坐下,略寒暄过两句后,赵偃便表明来意,说是为了梁家少主救了自己妻子之事前来向主公和少主道谢的。
梁凇哈哈大笑,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