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汤圆这个年岁的学生放了假,再大一些的学生要等二十五才放假,初六就上学了。
汤圆则一直放到了正月十五。
假多,但他丝毫不懈怠,回家做作业,然后催林秋然去找黄先生,他还要补课。
林秋然问:“不玩几天了?”
汤圆道:“上午学,下午玩呗,这么多天呢,也不能光玩。先生对我寄予厚望,我不该让先生失望的。”
也不该让自己失望。
林秋然点点头,很快就和黄先生说好,每日上午去上课,一直上到腊月二十八,然后从初六开始继续上,连上十日到上元节,接着书院就上学了。
孩子自己用功,林秋然很是欣慰,多花些银子请先生而已,总比放假之后成日疯玩得好。
但偶尔看着,林秋然还是会心疼。
过了正月十五,汤圆才四周岁,这般年岁,林秋然不想他太累,偏偏他愿意读书。
孙氏则是心疼坏了,去年这个时候,汤圆还日日在湖里溜冰呢,今年半天去上课,下午偶尔还会抚琴。
他自然还是贪玩,这么大的年岁天性如此,不过汤圆常说,“玩就痛快玩,学就好好学。”
还有一半时间玩呢,他玩得也挺痛快的,希望祖母不要拿一种看可怜人的眼神看他。
林秋然是慢慢看着他从汤圆变成了萧敛。
除夕一家人一块儿过的,看老家管事写信来,自从把萧大石接回去后,老宅又来了人,萧大石没有理会,不过萧大石身上没钱,不知有钱了会是怎样。
汤圆这几日没学,都过年了,自然要轻松几日。但年后他就收心了,林秋然时常担心,更怕他这般用功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二月中旬,是童试的第一场,叫县试,来考试的都是比汤圆大两三岁的。
年岁更大一些的也有, 不过很少。
汤圆这个年纪的考生也少,听他说松山书院总共六人,再算上京城别的书院, 应该是没多少。不过他个头随了萧寻, 加上自小吃得不错, 个子比同龄人高, 站在人群中时并不显。
今年县试总共考五场,林秋然对这事很上心, 了解颇深。
从第一场到末场,每场考试名次隔数日揭晓一次, 也就是说第一场考过了才能考第二场, 不过据她了解,第一场考得还是比较容易的,文字通顺者即可录取。
林秋然还打听到, 考棚坐北朝南, 入场前考生要被搜查全身,以防夹带小抄。
汤圆考试的东西是林秋然打点的,衣服、考试的笔墨上都没有字。
考试的人多,黎明前由官员点名, 考生带着考篮入考场, 里面装着文具食物,食物亦是林秋然准备的,有肉干卤鸡蛋肉烧饼……都是顶饿不易坏的东西。
昨日林秋然就嘱咐了汤圆, 考试的时候,卷有红线横直道格,每页十二行每行二十字,还会发几张草纸, 用于起草。不管是卷子还是草稿上都要写楷书,字迹千万工整,答案不能越过红线。
卷子草稿还不能写乱七八糟的标记,以免有作弊之嫌。考试之前还得让黄先生作保,上查三代,不能为娼优皂吏子孙。萧寻如今为官,这些尚且省事。
但是要求条条框框,还有不少小的不起眼的,林秋然事先都告诉汤圆了。
下马车前她又嘱咐一遍,考试要文正草全,文字必填相符,还不能犯了庙讳御名及圣人名讳,第一场考四书文二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林秋然嘱咐完,拍了拍汤圆的肩膀,“不必紧张,尽力而为,有什么事找考官。别害怕,爹娘在外面等着你。”
孙氏也来了,早春晨起寒凉,她穿得厚实,一支白玉簪子把头发整齐挽起,她眼中有心疼也有焦急,“晚上回家做你喜欢吃的,没事儿哈,家里啥都有,也不缺啥,没事。”
汤圆点了点头,让林秋然和孙氏赶紧回去,“娘,你们不必在考场门口等着,我进去是考试,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等着光急却帮不上什么的,也无趣,该做什么做什么,买东西看戏去吧,不必担忧。”
怎能不担忧,孙氏和林秋然往前送了两步,眼看着就到考棚了,汤圆忍不住叹了口气,“祖母娘,你们回吧,祖母你不必紧张,你这都同手同脚了。考试的是我又不是你,我都没事,怎么你还紧张上了。”
孙氏无奈扯扯嘴角,她能不紧张吗?家里就这么一个孩子,还这么小就去考试。
别的几岁大至少知事能照顾自己,汤圆这才六岁。
林秋然道:“别管你祖母了,你快进去吧,我带你祖母去街上转转买些东西,等你晚上回来我们出去吃。”
汤圆点点头,迈着轻快的步伐就进考场了,人影逐渐和一群孩童重叠,最后消失在考棚门口。
林秋然想了想,没有忘带的东西,就带着孙氏回府了。
孙氏腿有些软,“我这不不求他考得多好,平平安安出来就行了。”
林秋然笑了笑,“娘,他又不是去打仗,您不必担心。我给你请了个戏班子,看看戏,今天很快就过去了。”
担心反而过得慢。
孙氏哪儿还有心思看戏,可林秋然都请了,钱不能白花了。
这一日对孙氏来说太过漫长,回去天才慢慢亮了,可见他们出来得有多早。起早贪黑的,跟以前喂鸡似的。考个试,又要检查又要做嘛的,也不容易。
林秋然庆幸早和孙氏说了不能娇惯孩子,做什么都辛苦,可读书赶考指定比当初家里摆摊,那么早起来买肉做菜容易,若是现在不读书,没准儿日后就去摆摊了。
不能总指望长辈,他还是得有立足的本事。
林秋然宽慰了孙氏几句就忙去了,二月份春种,庄子的收成现在占家里进项大半呢。
她该做的就是把人送进去,后面还有好几场考试呢。考完县试,还有府试,日后还有别的考试,每场都考许久,不能一直守着。
她舒了口气,希望今年题目汤圆都会,不马虎,就算有不会的都能蒙对,老天眷顾不出状况,平安考完。
这些孩子多是第一次考试,其中不乏世家子弟,很多府上小厮在考棚外守着,定远伯府的也是,不时回来跟林秋然禀告。
今儿上午光肚子疼出来的就有三人,有一个还是被抬出来的,脸色煞白冷汗涔涔,既然出来了肯定不能回去再考,一年努力都白费了。
今天考场内作弊的一个,虽然不能夹带小抄,但是能在考场上还能想办法,帮着作弊也被抓了出来。
八九岁大的孩子,被吓得涕泪横流也是可怜。
林秋然问小厮,“没见小公子吧?”
小厮摇摇头,“没见,都是别的府上的人,奴才和林阳守着,有啥事回来告诉您,好打发时间。好像还有一个侯府的,那府上小厮小的认识,说来也丢人。”
林秋然松了口气,道:“若和小公子无关你就在那边守着,不必一有事就回来,什么趣事明日再和我说好了。”
这突然回来一趟突然回来一趟,林秋然心就得提起一次提起一次,总怕出事的是汤圆。
小厮嘿嘿一笑,“奴才晓得了,这就回去守着。”
太阳慢慢从正当空到西边,暮色降临,林秋然心里又跟紧张了起来。
家里约定好不在汤圆面前提考试的事,也不问他考得好不好,明日林秋然还给他请了天假,不用去书院。
不过等汤圆回来,他和林秋然萧寻说今日考得还不错,“娘,明儿不必请假了,我再温温书,还是去书院吧。”
后面还有四场考试,不能懈怠。
而且汤圆觉得今日不算太累,他如今不像幼时那么爱撒娇,却和林秋然道:“娘,你给我准备的吃食很好吃,吃完一点都不饿。”
林秋然笑了笑,“那下次还给你准备。”
汤圆也笑了,“好呀。”
林秋然觉得,既然汤圆觉得考得不错,那第一场应该是过了,公布名次在三日之后,萧敛二字赫然在上。
不仅在,还考了第一名。
孙氏都不敢相信,不住地问林秋然,“你是说咱家汤圆今年才六岁,结果考过了那些比他大两三岁的?”
林秋然眼里藏着笑意,没表现得太过高兴,她点了点头,“娘,是这样的没错。”
孙氏拍了拍胸口,激动得都要昏了过去,她抓着林秋然的袖子情难自抑,“我的天老爷呀,秋然,我们汤圆也太能干了吧。”
这些年她信佛,不过她觉得这和佛祖保佑没啥关系。如果是末名,那还能说佛祖保佑运气好。可考了个头名呀,这哪儿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考上的。
要是佛祖保佑就能考上,那都求神拜佛去了,谁还用功温书呢。
林秋然道:“不过这回考了第一,下一场考试他就得坐前头了。”
离考官更近,压力也更大。
上次林秋然还听小厮说,中午又有两个人被抬了出来,面色发白,手脚直抖,大约是受不住。考试不光考学问,还考抗压能力心理素质。
当然林秋然也觉得,在一众比他大两三岁的人中考了第一名,汤圆很厉害。
孙氏不住道:“真是了不得呀,坐前头有啥的,汤圆可不怕,这回得多给准备点好吃的饭食。”
孙氏忍不住直笑,这是分家断了,家里没祖坟,不然她指定要说祖坟冒青烟了。
第二场带明日,接连要考五场,一直考到了三月份。
搜身、进考场,等日薄西山再从考场出来,汤圆每次都是头名,他考了县试第一名。
四月份还有府试,连考三场,等考过府试后汤圆才能算是童生,这才有了考秀才的资格。
林秋然看着考试就像玩通关游戏,有易到难,克服一道道关卡,越往上越难,多少人名落孙山不得志,考秀才考举人,最后入朝做官,难如登天,得一步一步爬上去。
相比之下科举还是很公平的,但深究也不公平。林秋然给汤圆请过先生,一直都有补习。
天赋重要,后面用功也重要。
笔墨纸砚用的一直都是好的,其他县城或是农耕之家的学子没这样好的条件。自然,在能考得好是汤圆用功的缘故,其他的不过锦上添花。一年辛劳,过年这些日子也是日夜不休地温书补习,他很用功,从未觉得自己聪慧就懈怠。
中山书院汤圆这个年岁去考童试的总共六人,其中三人考中,剩余两人的名次不高,但是早两年考上已经很不错了。
黄先生很满意,也很高兴,还给汤圆放了几日假,由孙氏带回了庄子。
玩了两日,林秋然立刻备上重礼带他来黄先生家中道谢,顺便商量后面他上学的事。
林秋然深知汤圆取得这样的名次有黄先生的功劳,若不补习,名次应该不会这么高的。
大人说话,林秋然就让丫鬟带着汤圆出去了,黄先生甚是欣慰,“萧敛他天资聪慧,又能沉得下心肯用功,这是大人言传身教,夫人教养得好。”
林秋然谦逊道:“我们说十句不如您一句顶用,都是先生教得好,都说得一良师受益终身,萧敛时常惦记您,还说这回若无您,他考不了这个名次,好多题目您都讲过,这才得心应手。”
黄先生笑了笑,“是他聪慧一点就通,别人也讲过。”
林秋然看黄先生有意,忙道:“若萧敛今后能得您指点,也是他的福气。”
黄先生道:“我正有此意。”
林秋然在心里把拜师提上日程,她恭维了几句话,黄先生也真心为汤圆打算,“现在离月底没几日,等下月月初再回书院吧,他这些日子用功,多放几日假,有时不能死学,那样反倒不好。到时就跟着同样考上童生的人一块儿念书,萧敛个子不矮,到书院也看不出来。你若不放心,前一个月依旧每晚回家,等适应了,还是住在书院比较好。”
路上来回耽误一个时辰,若这时间能用来读书,是极好的。
林秋然笑着点了点头,“先生说得是。”
黄先生道:“读个两年再考秀才举人,再后面不急,光读书是不成的,到了年岁是该游学历练,体验人生百态,书上教得还是浅显。你莫要担心他吃苦。男子顶天立地,若不见识多些,那是纸上谈兵,日后入朝为官,也只是空架子……”
黄先生意识道自己说得有些多,但看林秋然听得认真,他笑了笑,和自己夫人道:“夫人,备上饭菜,中午我再和林夫人说说。”
黄先生夫人是个极其温柔娴静的女子,四十多岁,眉眼柔和声音也轻柔,“嗯,我这就去。”
林秋然道:“先生夫人留我不该推辞,但千万不要费事。”
黄先生道:“粗茶淡饭,你也别嫌弃,我们继续说。”
过了半个多时辰,林秋然带着汤圆从黄家出来,汤圆蹦蹦跳跳的,他道:“娘,我明儿还想去庄子骑马,我都好久没骑马了,白雪该不认识我了。”
白雪是汤圆的马,和他一起长大,因毛发雪白起了这个名字,以前很小,现在已经威风凛凛了。
林秋然道了声好。
汤圆:“爹何时有空,我们去郊游吧,娘不是说可以烤肉,这个我还没吃过呢。”
林秋然眼睛弯了弯,“我问问你爹,我们选个日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