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正在迁徙的狼群。
牠们每头狼身上都带着伤,连续的雨水冲刷将牠们的伤口洗得发白。
而狼群之中,小小的一团暗影伏在一头狼背上,倾盆大雨同样无情的打在豆大的小身板上,令她不住的颤抖。
叶知栀全身都在发抖,她带上了兜帽伏低身子,但仍抵挡不住大雨的冲势,源源不断的雨水从脸上哗啦啦坠落。
她露在外面的的双手抖得尤为厉害,但仍一手攥着狼妈湿黏黏的毛发,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根木棍。
这是她原本用来钻木取火的棍子,可惜没有成功,就被她随手扔一边,谁曾想紧要关头能救命。
叶知栀很冷,不仅身体冷,心更冷。
她迟钝的大脑努力开始转动,努力在思考怎么突然落到这个境地。
明明牠们前一刻还在为雨季而努力准备食物,守着丰富的储粮等着雨季的到来。
顷刻间境况就天翻地覆。
她们失去了领地,冒着茫茫暴雨,寻找新的栖息地。
大雨滂沱,无论是狼还是人,浑身湿得透透,万分狼狈。
狼群虽然全力赶过来,但晚了一步。
银狼赶到山洞时,洞口前面的一头老狼已经倒在地上,睁着不甘的眼睛,一动不动,身下淌了一地的血。
另一头老狼也已在强弩之末,银狼咬死洞口的狼,片刻不停的冲进山洞里。
此时山洞里已经进来四头恶狼,其中三头被幼狼和和老狼牵制,和银狼前后脚进来的恶狼,正准备偷袭。
而牠冲的方向,正是牠的幼崽。
在恶狼即将咬断银一的喉咙之际,叶知栀瞬间冲了过去,骑在恶狼头上狠狠将尖锐的棍子插入恶狼的眼睛。
恶狼吃痛嚎叫,牠暴怒,扭头想咬住骑在牠头上的幼崽,但恶狼的角度咬不到叶知栀。
她牢牢将自己锁在恶狼头上。
银一也找到机会一口咬在恶狼身上,不过因为恶狼嚎叫着四肢狂走,拼命甩动。银一扑过去半挂在恶狼身上,只咬到后背。
而刚进来的第四头狼,对准的正是伏在同伴头上的幼崽。
银狼看到这一幕,瞬间爆发前所未有的速度,身影仿佛成了虚影,朝马上要扑上去的恶狼狠狠撞过去。
不到一米距离的恶狼直接被撞飞,凌空越过幼崽,狠狠砸到地上。
紧接着,银狼将崽子们已经压制不住恶狼直接一口咬断喉咙。
然后再扑向另一头……
银狼的到来让山洞里的战况瞬间扭转。
三头恶狼葬身在银狼嘴下,另一头夹着尾巴仓惶冲出山洞,银狼的獠牙上血珠滴滴垂落,落在地上。
叶知栀还骑在已经绝了气息的恶狼头上,目光空茫。
银狼的兽瞳凶性未褪,携裹着浓浓的血腥之气朝叶知栀走来。
牠垂下头,舔了舔叶知栀的脑袋。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叶知栀却感受到了令她安心的气息。
那时候叶知栀的的记忆一片空白,好似缺失了一段般,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将木棍插入恶狼的眼里,她只知道,她不要银一死。
周围的场景一点一点填入叶知栀空白的脑海,映入她的眼底。
她看到了地面一片血迹,敌狼的,自己狼的,还有……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狼崽子们。
她还握着木棍的手,开始颤抖。
就在她的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的小狼崽子,顷刻间……
银狼低下头,獠牙咬住叶知栀的衣服,将她叼了起来。
叶知栀的手下意识握的更紧,最后把木棍拔了起来,溅起血花。
银狼的头轻轻一甩,将幼崽甩到背上。
叶知栀趴在银狼的背上,她坐稳抬起头,二棕、三白和小白以及老狼,都叼起了一只小狼崽子。
她看到,已经毫无气息的小狼崽子身上,源源不断的血滴滴往下落。
牠们都没能救下小狼崽子。
狼的眼睛里有悲伤和愤怒,但牠们都控制住了情绪,以银狼为首走向山洞。
唯一冲出山洞的那头恶狼,显然是正好撞上已经朝山洞靠近的狼王等狼,直接就被咬死在洞口。
此时洞口外面,族狼们背靠巢穴,叶知栀看到牠们浑身是血,即便是大雨也冲刷不走身上的血腥气,牠们无一不散发着不畏死的凶悍气息。
前方正是入侵的狼群,牠们的身影在滂沱大雨中模糊成一团团黑影,只一双双绿眼睛格外显眼。
仿佛毁天灭地的暴风雨中,两方狼群对峙片刻。
狼王最终选
择了撤离。
这是最为理智的判断,牠们纵然可以斗得鱼死网破。
如果战斗到底,即便牠能活下来,但族群里所有的幼狼全部都会护不住,其牠族狼也不能全身而退。
狼王已经看清双方实力,入侵者哪怕被驱赶出来,但能在中央区占据一片地盘,并且能生活那么久的狼群,战斗力不容小觑,尤其数量还多牠们数倍。
狼王是很厉害,牠咬死了三头成年狼,哪怕面对对方首领也不落下风,但身上也因此添了不少伤口。
牠们狼群太小了,就算狼王能以一敌五,银狼亦可以以一敌三,但不代表其牠族狼也能以一敌三,尽管牠们都很勇猛,但再这样消耗下去,牠们很快就会体力流失,尤其现在雨季已经到来。
而雨季来临也意味着,对方狼群已经来不及再寻找其它栖息之地。牠们对这个地盘势在必得,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不会撤退。
狼王做出了选择,牠选择放弃地盘,尽可能的留存实力。
留在山洞里的幼狼和老狼已经走了出来,银狼的背上驮着一只幼崽,她们走在狼群的最中间。
银狼走在最前头,对方狼群一动不动,甚至离得近的,下意识后退两步。
对方首领已经看出牠们愿意退让之意,牠开始忌惮这个小部落,不敢再轻举妄动。
牠们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易地拿下地盘,哪怕有个实力很强的狼王也无法阻拦,牠们可以轻易把对面的狼群全部杀死,却没想到对方这么难啃。
如果执意要把牠们全都留在这,牠们亦会损失惨重,首领甚至能肯定,狼王会不计代价杀死牠。
牠们的最终目的是想拿下这个地盘安然度过雨季。而对方失去了地盘,这个雨季能不能安然度过都是个问题。
首领看看己方的损失,再战斗下去,牠们也不讨好,最终让牠们离开。
叶知栀她们就在入侵者的注视下离开领地,奔入茫茫大雨中,走向未知。
她们已经在森林里走了许久。
叶知栀不知道她们走过几个山头,一开始她还能坐直身子努力观察四周,到后面只能匍匐在狼背上。
狂风肆虐,大雨倾盆,闪电雷鸣不止,森林幽暗,地势湿滑。
族狼里每头狼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雨水冲刷走血迹,血肉翻白。
跌跌撞撞跟着狼群走的四头幼狼,二棕、三白和小白受的伤比较轻,毛发紧贴皮肤,跟在狼群身边显得更加小只,牠们冷得瑟瑟发抖,却依然努力跟上步伐。
幼狼中伤得最重的就是银一了,牠的前爪肩胛位置被咬下一块肉,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牠一拐一拐的走在银狼前头,数次要跟不上队伍了,狼妈用头顶着牠走。
渐渐的,还是有狼跟不上了。
那是离开的族狼受伤最重的一只,也是一直坚持守在洞口的那头老狼。
慢慢虚弱的四肢再也无力支撑,牠踉跄几步,最终倒在水坑里,溅起一片水花。
“嗷呜……”
周围的狼围上去,用头推推牠的身躯,想让牠站起来。
“嗷呜——”
水坑里的狼努力挣扎,却还是没能站起来。
走在前方的狼群停下了前进的脚步,转身跑了过来。
十多头狼围在水坑边,狼王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近,牠低下头,尚未褪去凶性的竖瞳看着挣扎的同伴。
牠看着狼王,短促而虚弱的呜咽几声,仿佛是在道别。
然后牠看向从银狼背上砸落下来,企图冲过来的幼崽。
叶知栀努力睁开被雨水冲刷的眼睛,她看到在水坑里挣扎的狼,几乎是半滑半摔的砸落在地。
她爬起来,努力拔起陷在泥泞里的双脚跋涉过去,然后才走几步,就被银狼勾住了衣服,叶知栀挣扎着想要过去,隔着大雨,她和那双依旧慈和的兽眼对视上。
叶知栀无声的张嘴:不、不要……
老狼停止了挣扎,努力昂起的狼头失去力气砸进水坑,混着泥浆腐叶的水慢慢将失去光彩的狼眸淹没。
叶知栀倏地不动了。
声声嚎叫响起,仿佛在为又失去一位同伴而哀嚎悲送。
那是一种直直穿透心脏的悲鸣。
叶知栀仿佛整颗心脏都被搅得天翻地覆,连带五脏六腑都在痉挛。
她浑身抽搐着,喉间发出一声悲泣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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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群很快停止了哀悼,牠们来不及多悲痛,很快继续启程。
牠们失去了领地,眼下之急是率先找到容身之所,安然渡过这个雨季。
否则,不等冬季到来,牠们就先死在雨季里。
再度被叼到背上的叶知栀,扭头望向身后,她努力睁大眼睛,却被雨水模糊了视线。
狼群的速度加快,很快就看不到来时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狼群渐渐慢了下来。
前方传来一声狼嚎,狼群的速度才再度加快。
只见狼王爸爸和刀疤叔叔立在前头,牠们的身后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见大部队已经跑上来,狼王和刀疤甩甩身上的水,才一前一后进入。
在前头的狼三两步奔跑跳跃在洞口停下,甩走身上的雨水,这才垂着尾巴走进去。
后面的狼也是如此。
很快银狼和银一也到了洞口,亦是一样的步骤。
不过银狼小心的没将叶知栀给抖下来。
叶知栀沉默的甩甩头,她的头发已经很长了,从来到森林后就没剪过头发,如今湿透紧贴在脑后,湿漉漉的。
银狼踱步进山洞。
山洞很黑,她能感知到也很狭小,叶知栀微微眯眼,勉强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
不多时,叶知栀眼前一亮——
这个一亮不是山洞光线变亮,而是黑暗中的一双双绿色的狼眼。
银狼凭着气味走到狼王身边,随后卧下。
牠把背上的叶知栀扒拉下来,先是全身舔舐几遍,随后塞进腹部,用最柔软的地方给她取暖。
银一卧在狼妈的身侧,紧贴着叶知栀。
狼妈开始舔舐银一,叶知栀听到银一时不时发出低低的虚弱的痛嚎声。
叶知栀知道,狼妈在舔舐银一的伤口。
叶知栀心中的悲伤还没收拾好,担忧的目光落在一旁。
她想到银一被咬开的伤口,以及利爪勾挖出来的深深的血洞……那种程度哪怕放在一头成年狼身上也是重伤,而银一还只是头幼狼,更别说还顶着这样的伤冒着大雨走了一天一夜的路,叶知栀担心银一熬不过今晚。
她很想做些什么,可是她还只是个不到两岁的人类幼崽,根本做不了什么,腹部紧贴的身体开始变暖,她的眼睛一开始睁得大大的,但到底幼崽的身体承受不住,她眼皮渐渐沉重,很快就睡了过去。
她惶惶不安、悲伤难抑的心情,在银狼的气息包围下,仿佛慢慢被拭去。
叶知栀是被银一舔醒的,她望着灰扑扑的洞顶,沉默发呆。
她以为目睹朝夕相处的族狼死去,和恶狼厮杀,雨中行跑寻找新的栖息之地,会让她惊厥生病。
然而她昨晚睡得很沉,连噩梦都没做,事实上,她的记忆此时一片空白,当时她怎么和狼群厮杀的已经没印象,甚至小狼崽子和老狼死去那一刻的画面,也在她的记忆里模糊。
唯有后知后觉的悲伤重新蔓延开来。
此时洞口透进微微的光亮,但雨势不停,山洞依然是昏暗的。
这个山洞比起牠们原先的窝小了不止一星半点儿,狼群几乎得全窝在一块儿,不比以前她们三三两两的散开在山洞,有独立的宽阔的窝。
而且这个山洞并不冬暖夏凉,时不时还有不知打哪儿吹来的风,凉飕飕的。
山洞唯一的用处,就是挡雨。
左侧传来低低的叫声,叶知栀扭头一看,才注意到狼王爸爸和其他狼都围在那里,发出的声音凄厉,哀婉。
其中幼狼稚嫩的哀叫尤为突出。
叶知栀倏地站起来,迈开发软的小腿跑过去,钻进狼群,贴在狼王爸爸身边。
她定睛一看,正中间趴卧着一头成年狼,牠
一动不动,任凭同伴怎么呼唤,也不再有回应。
四只小狼崽子都没能走出山洞,一头年迈狼也永远留在了那里。
在她们在半途失去一位同伴后,她们又失去了一位。
而这头狼,是三白和小白的母亲。
在洞口的时候,为了让银狼脱身尽快进入巢穴,牠以一己之身拖住五头狼,但也因此受伤过重,勉强坚持到了寻到新的栖息之地,牠就再也坚持不住了。
三白和小白紧紧靠在母狼身上,仰着头悲恸哀鸣。
银狼走了过来,牠用头推了推叶知栀,仿佛在安抚。
悲伤的情绪太重,仿佛已经变得麻木,叶知栀连哭都哭不出来,她沉默的站了许久许久,才挪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临时窝里。
银一还躺在地上,牠的伤口不再流血,但血肉模糊,触目惊心,而且肉眼可见的虚弱了很多,连过去哀悼同伴都做不到。
叶知栀三两步跑过去躺在牠身侧,小心翼翼的避开伤口抱住比她庞大很多的身躯。
干涩的喉咙发出艰难的干哑的叫声:“嗷呜呜……”
不要死……
银一费劲的抬起脑袋,舔了舔她的额头。
经历过一场生死大战,银一明显沉稳许多,牠还记得是狼妹救了牠,不然牠就要死了。
银狼迈步走来,在两只相偎依的幼崽旁卧倒。
叶知栀夹在毛茸茸里,仰头望着灰暗的洞顶,视线渐渐模糊,很快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洞口的光线更亮了,族狼卧在四处,有的在舔舐伤口,有的趴着休憩。
叶知栀身体里的那种难以承受的悲痛,好似随着睡眠消去不少,她勉强打起精神,她注意到在山洞死掉的那头狼不见了。
她不去深想牠的归处,把注意力集中在幼狼上。
三白和小白刚刚失去母亲,此时趴在地上十分沉郁,二棕在不大的山洞奔跑跳跃,试图引牠们追逐打闹,为这沉闷的氛围添了一丝活力。
然而三白和小白都无精打采的,没有兴致打闹。
身旁的银一仍在沉睡,叶知栀的小手摸着牠一起一伏的腹部,心里安定不少。
她还注意到,狼群的数量少了不少,狼王爸爸和狼妈以及刀疤叔叔都没在山洞里。
她正思考牠们去了哪里,洞口很快传来动静,狼群蓦地站起来。
叶知栀闻到了水汽带来的血腥味。
她的心瞬间揪起,难道又有谁受伤了吗?
幸好是她多虑了。
外出的狼站在洞口,皆安然无恙,地上倒着一只死去多时的麋鹿。
原来牠们狩猎去了。
只不知牠们是在哪里猎到的,这么大的雨,把所有动物的气味都冲刷掩埋,捕捉猎物的难度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狼群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狼王狼后永远有优先进食权,牠们最先将猎物最好的部位吃完,饱了肚子后,银狼撕扯下一块肉叼回山洞。
山洞里的其他狼包括幼狼都走了过去,开始吃肉。
一时间只剩下叶知栀和银一。
银一的伤太重,起不来过去进食,而银狼叼回来的肉,正是给牠的,甚至——
银狼将肉撕开,大块的给银一,小块的撕咬得更碎,再次推到叶知栀面前。
叶知栀看着血肉模糊的生肉半晌。
她拿起一块肉条,放进嘴里狠狠咬下。
她想变强!
银狼卷走叶知栀手中的肉条。
叶知栀的嘴里一空,茫然的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甚至是一边干呕一边啃肉。
银狼舔走叶知栀小脸上狼狈的泪水,兽瞳里有无奈有纵容。
银一埋头将肉吃进肚子里,才有了点力气抬头,牠看到狼妹这副模样,还嗷了一声。
狼妹不喜欢吃肉没关系,等狼哥好了,给你找最爱吃的蛋。
银狼将肉推给银一,牠知道狼妹不喜欢吃肉,没有丝毫抗拒全部吃完。叶知栀想拿回来证明自己能吃也来不及了。
已经进完食的二棕狼妈走过来,牠舔了舔叶知栀,随后卧在地上,喉间发出低低的呼唤。
牠在呼唤她过来喝奶。
叶知栀的目光怔怔,她久久没动,还是狼妈把她推过去。
叶知栀趴在二棕狼妈的腹下,她昂起头,望向牠。二棕狼妈垂头舔着叶知栀的脑袋,望着她的兽瞳里十分慈爱。
但叶知栀却仿佛看到了牠慈爱下那掩藏的悲伤。
失去幼崽的,是眼前这头母狼。
叶知栀只是亲眼看着牠们出生,看着牠们一天一天长大,几乎形影不离的待在一起,在她看来,她们是家人,是玩伴,也是兄弟姐妹。
但小八却是,二棕妈妈的亲生崽子……
叶知栀埋头,默默喝奶。
二棕狼妈一直用慈爱的眼神望着她,仿佛在看自己的幼崽。
见叶知栀喝到一半停下,还用头轻轻拱她,让她多吃点。
叶知栀顿了顿,继续吃,直到肚子鼓胀到紧绷,再也吃不下为止。
二棕狼妈再度舔了舔叶知栀,叶知栀望着牠的兽瞳,忍不住抬手抱住牠,小脸蹭了蹭,发出一道低低的呜声。
她在安慰牠不要难过,也仿佛告诫自己,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里。
二棕狼妈好似从叶知栀这里得到些许慰藉,牠再度舔了舔叶知栀,方站起身走开。
银狼卧了下来,将叶知栀圈在腹部,随后将脑袋搁在前肢上,合上眼睛休息。
狼群吃饱后,纷纷回到洞里躺下。
牠们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恢复身体状态。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吃好喝好睡好,才能更快的自我修复身体。
山洞很安静,只听得到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声。
叶知栀窝在狼妈的腹部上,一时没有睡意……与其说没有睡意,不如说她的心里压着事,让她哪怕精神困倦也睡不着。她睁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望着银一身上的伤口。
牠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正在慢慢愈合,只是一个个血肉模糊的血洞看着狰狞。
银一现在的呼吸凝实许多,牠熬过了最虚弱的时期。
叶知栀扪心自问。
她应该做些什么?
她能做些什么?
毫无睡意的叶知栀轻手轻脚爬起来。
银狼微微睁开眼,见幼崽没有出山洞的意思,就没有管,合上眼继续休息。
叶知栀扭头,先是看了看狼王爸爸和狼妈身上的伤,牠们的毛发还没完全干透,又淋了一天的雨,身上的几道伤虽然没有银一伤得深,但看着还没牠恢复得好。
叶知栀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连续的大雨冲刷,她身上的紫草颜色褪了许多。
既然有能祛毒消肿的药草,是不是也有能促进伤口愈合血肉生长的药草?
从狼群会给她衔来紫草给她治疗被毒虫咬伤的举动,叶知栀就知道狼群有很多自己的生存智慧,或许是代代相传,或许是镌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动物受伤过重,会自己找药草疗伤,狼王爸爸和狼妈出去狩猎却没有找药草,是大雨阻碍了牠们的感知找不到?还是这个季节没有?
叶知栀忍不住敲敲脑壳,她前世怎么没学中医呢?要是懂一点草药知识,她就可以去找了……
叶知栀想看看自己能帮上什么忙,然而悲哀的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她甚至还没狼的口水有用,起码狼的唾液可以给伤口杀菌消炎,促进伤口的痊愈。
这让叶知栀很沮丧。狼群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食物和治疗,可她一个忙都帮不上。
她再长大一点就好了,如果她很厉害就好了……
仔细想想,她在狼群里,没为牠们做过什么,纵然是因为她太小尚且需要哺育的缘故,但她不能视为理所当然。
她不想成为狼群的累赘。
她也想……保护牠们。
山洞里并不大,叶知栀一眼就能看到所有狼群,她走过去,打起精神一一仔细看了看。
狼群所有狼身上都负了大大小小的伤,有些角度看不到的伤口,她还特地凑过去瞅一眼。
狼群熟悉叶知栀的气息,因此她在山洞里来回走动并未引起注意,哪怕幼崽小心翼翼的凑近牠们的伤口观察,狼群最多是微微睁开眼看上一眼,有余力的,就抬头蹭蹭她,然后继续闭眼休息。
刀疤叔叔身上的伤,亦不算太严重,否则牠也不会跟着狼王和狼妈出去狩猎。
别看刀疤平时不靠谱的样子,实际上牠的战斗力在狼群里排得上第四。而第三则是一直很沉默稳重,仿佛在狼群里没有存在感的断尾。
不过断尾的伤却比刀疤伤得重,牠的伤主要是在腹部这种更加脆弱的地方,为了救同伴,牠
差点被划破肚子,要是再深一点,肠子内脏就会掉出来,那样的话就没救了。
叶知栀的小手摸着刀疤叔叔的毛发,发现牠的毛发没有甩得很干,现在都还湿哒哒的。她低头看看自己已经干得差不多的衣服,将长长的衣摆握在手里,给牠擦干毛发,受伤的狼是很脆弱的,万一没保暖好生病了呢?
刀疤睁开眼,扭头看一眼蹲在一旁的小小幼崽,拿着她那怪模怪样的“皮”搓牠的毛。
刀疤:“……”牠只好站起来,浑身甩了又甩,毛发乱飞,还有细小的水珠溅出来。
等甩到没有水分甩出来,刀疤看着这只小幼崽,狼眼透出一个讯息:这样行了吧?
叶知栀抹一把甩到脸上的水,然后湿哒哒的小手往身上一擦,才严肃着小脸抬起手摸了摸,毛发已经半干了,就算她再擦,也干不了多少,于是点点头:嗯,行了。
叶知栀将衣摆扎回腰间,继续走向下一头狼。
族群里仅剩的唯一一头老狼,叶知栀是看了又看,再三确定牠的呼吸正常,伤口也在正常愈合,才勉强放下心。
牠们狼群经不起再失去任何一位成员了。
万幸的是牠们的伤口都没有发炎感染溃烂,这样一来,痊愈只是时间问题。
叶知栀看完所有狼的状态,才回到银狼身边,挨着牠躺下。
做了点事,哪怕没什么意义,叶知栀心里沉甸甸的石头松了一角,被忽略掉的困倦上涌,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叶知栀再次醒来时,是靠在银一身边,牠的尾巴搭在她身上,兽眼看的是二棕等三只幼狼的方向。
叶知栀坐起身,亦望了过去,只见三头幼崽在不远处的角落练习扑咬。
叶知栀能看得出来,牠们是在锻炼。
牠们都没有沉湎在悲伤里,而是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银一看着是蠢蠢欲动,牠也想锻炼,但牠现在哪怕状态又好了一点,也还无法站起来多走动。
叶知栀在盯着看了许久,可能是空间太小,牠们没有扑腾得很厉害,并没影响到身上的伤,便没过去阻止。
她将目光转向山洞的其他地方,狼王爸爸和狼妈还有刀疤叔叔再次出去了。
山洞里的狼在舔舐着身上的伤口,自己舔不到的地方,便和同伴互相帮忙。
二棕狼妈见到幼崽醒过来,过来给她喂奶。
叶知栀并未抗拒,她不能让自己虚弱下来。
外面的雨仍哗啦啦下着。
此时应该是白天,从洞口透进来的光线比较明亮。
山洞内很安静,二棕几头幼狼虽然又在锻炼,但这种安静是洞里的空气都是沉凝的。
狼群突遭磨难,不仅仅叶知栀心里沉沉的积压着许多负面情绪,甚至每头狼的双眼里都凝着重重的郁气,尤其是三白狼爸,牠一夕之间不仅失去三头幼崽,还失去了挚爱的伴侣,牠此时却很平静,平静的趴着望着洞口的方向,庞大的身躯里却仿佛积压着翻滚着岩浆的火山,随时会爆发。
这次狼王等狼出去了三天三夜,在第四天早上才回来。
这次回来的三头狼可谓满载而归,狼王和银狼嘴里拖着一大一小两头猎物,而刀疤不仅嘴里衔着一大簇植物,身上也被缠满湿漉漉的植物。
叶知栀一开始还以为刀疤叔叔是掉到什么地方导致身上缠了植物没来得及清理干净,不多时就发现这是牠们特意带回来的。
刀疤叔叔将嘴里的植物吐在洞内角落里,断尾叔叔上前帮忙将植物全咬下来。
狼群分别在洞口进食完,没有立即回去躺下,而是走到放植物的地方,低头咬下枝叶,在嘴里嚼了嚼吞咽下去。
叶知栀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蹲在植物旁,看着狼群进食完后吞吃植物。
什么情况下会让肉食动物吃苦涩的植物?当然是这些植物对自己有用的时候。
这些肯定是药草!
但这有什么作用呢?治疗内伤?消炎杀菌?促进伤口愈合加快身体恢复?
叶知栀努力记住这种药草的形状和味道。
她想,她找到自己的价值了。
狼群不知道要储备药草,但是她知道,等她再长大一点,她就能去找这种药草,到时想办法储存起来。
就算哪天狼群再受伤,她也能及时给狼群治疗伤口。
而不是要等很久,等找到药草才能治疗。
叶知栀杞人忧天,这次是运气好,狼王爸爸和狼妈花了三四天找到药草,但万一哪天没及时找到呢?又或者狼群的伤重到需要马上治疗呢?
叶知栀很快就注意到,狼群并没有吞吃很多植物,牠们只吃了两口,就咬了一簇回窝,躺着的时候继续嚼,嚼碎了后敷在了伤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