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与我神合貌离by此年岸上
此年岸上  发于:2025年09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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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卿安眸子幽沉,眉间隐隐带上郁色,他道:“我想先问一问娘娘,娘娘想怎样对付他?是想依律惩处,还是念及旧情,只想打击他,令他失势,从而给他留条活路?”
“你问的这话没有意义。”
“哦?”
上官栩向徐卿安看去,平声静气道:“只要你能找出能够定死在他身上的罪名,他便没有活路,无论是什么罪,有他的那位三叔父在,他都没有活路的。”
徐卿安垂眸,深深长呼一次,似惋惜似叹:“是啊,有他那位三叔父在,有他四哥的例子在,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活路的。”
然而他也不该有活路。
徐卿安抬眼,无比正色:“那臣便与娘娘说说,臣对他的打算吧。”

第46章
那几桩案子结案后,上官栎就从大理寺狱回了府,而大安国寺这边,上官栩也诵了几日经,如今上官栎得以恢复清白,她自也可以回宫了。
只是在此之前,她先改道去了一趟上官府。毕竟上官栎这样一遭也算生死一遭,又才从狱中出来,纵是知道他身体没遭受伤害,但她也放心不下,想亲自去看看。
但在去程的路上,上官栩坐于马车中,一直想着那夜他对她说的话。
下一步他已打算直接对苏然动手,且他也将要用的证据准备好。
这次江南水运虽是苏然出了头,帮助稳定了江南局势,但也因此他将自己置身到了世人面前,他将他自己捧得有多高,之后便摔得有多惨。
这次江南几大船商家主齐齐上京向苏相讨说法,徐卿安便趁其后方空虚,查到了这几年来船商和苏然之间的利益往来,而苏然此前却才代表苏氏发声说苏家与那几家船商不过只有买卖关系,除此以外并无牵扯,故而如此欺瞒民众之事一旦暴露,苏然必会受到反噬。
这些年来,苏望在外一直以苏家家训约束自身和苏氏子弟,整个苏氏上下在外人看来都是品
行端正、风清气正之辈,所以徐卿安这一计只要一施成,那么苏然定会受到来自各方的声讨。
只是上官栩现在还关注着一件事,徐卿安到底是如何查到苏然和船商之间的利益往来的?这样的秘辛他竟然能说查到就查到。
他当真就如暗处的阴鬼一样,洞悉了所有见不得光的秘密。
所以他自身背后又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呢?
那几桩案子了结后,刑部的事务瞬间少了许多,今日徐卿安也得以早些下值。
只是方才出官署,就见苏然向他走了过来。
“徐大人。”
“苏中丞?”
苏然微笑地向他见礼道:“恰逢今日下值早,可能邀请徐大人去府上一叙?”
徐卿安心中奇怪,但并未显露在脸上,笑道:“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竟得苏中丞相邀。”
苏然道:“是叔父,叔父想请徐大人过府一叙。”他目色诚恳,“他想和徐大人好好谈一谈。”
进入苏府,一路上遇见的仆从都对徐卿安礼遇有佳,看起来倒真像是对待贵客的表现,而踏入议事厅之后,徐卿安要落座的位置上更是早已摆满各色时令水果和糕点,还有那正在炉中烹煮的茶,也是清香缕缕、沁人心脾。
苏望本坐在位上等候,见徐卿安进来便立马带起笑,慈眉善目地请他入座。
“不知徐大人喜好,便只备了些茶点。”他贴心问,“徐大人可有偏好的吃食?现下时辰,恰好一会儿可以一起用晚膳。”
“让苏公久等了。”徐卿安先向他见礼,然后却并不会答他的话道,“不知苏公今日叫下官来是何话想说与下官?”
开门见山自是节省时间,苏望笑一下,也不再和他周旋。
苏望道:“之前贤婿的事多亏徐大人及时发现其它相似的案子,这才得以在时间上进行缓冲,让贤婿有了转圜的机会。”
“只是不知徐大人是如何在短时间内一下找出几桩相似的案子呢?”
徐卿安饮了口茶,在他的试探下坦然道:“苏公高看下官了,下官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几桩相似的案子?不过是下官之前见要到雨季了,便担心大雨降灾,毁房毁路,这才提前了解了一些。”
“苏公也知道,下官之前任职御史台,身上就还担着些御史的毛病,总爱去关注着其它的人,结果谁知这就恰好帮到了上官大人,不过上官大人本就是清白之人,下官也是不敢居功的。”说着,徐卿安笑了笑,略显惭愧地垂下眸。
苏望含笑望着,神色如常:“徐大人谦虚了,要我说应该让明樾好好宴请徐大人一番才是。”
徐卿安拱手:“下官着实不敢当。”
苏望:“徐大人之后是何打算?可有想过离开刑部,去其它感兴趣的衙门任职?”
离开刑部……他这是再试探他愿不愿意离开上官栩,转头到他苏氏的门下。
徐卿安勾唇,冷冷笑了下,然后抬眸答道:“倒是没有细想过,既入朝廷任职为官,那自然是朝廷需要下官去哪儿下官便去哪儿了。”
见他似有婉拒之意,苏望再耐着性子道:“朝官那么多,并非人人都能在适合自己的位置上的,徐大人如今年轻,又是双元之才,要尽早选对适合自己的道路才能算才有所用啊。”
徐卿安请教:“不知苏公觉得哪条道路是适合下官的?”
苏望语重心长:“官场之上,形势复杂,首要的就是要选择一位资历深厚、能看透其中玄机的引路人。”
徐卿安受教般点头,却道:“然后呢?”
苏望顿时攥紧拳头。
他知道,这人这般无所谓的态度断然不是没有听懂他的话,只是故意不接他的话茬罢了。
苏望敛下笑意:“所以徐大人觉得当下你所选的那个人,能做你的靠山,能引你的路么?”
“下官当下所选的人……?”徐卿安仍是装傻充愣,笑问,“下官选的谁啊?”
苏望的气一下在胸腔中冲了起来,自他成为首相以来,还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打这些官腔!
“好了,徐大人莫要再装糊涂了。”他也不再和风细雨地与徐卿安说话,“你当真觉得你跟着太后与我作对会有好下场么?她把你当刀剑使,但可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啊。”
“苏公缘何就认为她就给不了下官想要的?”徐卿安立马道,“苏公又真的知道下官想要的是什么么?”
苏望蹙眉:“你想要什么?”
徐卿安嗤笑:“看,苏公也对自己的答案不自信,不然也不会这样问我。”
苏望解释:“我这样问自然是尊重你的意见,只有你我互相交心了,一切才能事半功倍。”
徐卿安:“可我若说,无论如何,苏公都不可能给我想要的东西呢?”
他想让他死!
看着徐卿安渐冷的眼神,苏望愈发猜不透他想要的,可就算他说得这般果决,但入仕为官想要的也不过那几样。
他猜测道:“你想要相位?”又想了想,继续道,“是大胆了些,但人有野心也属正常,况且大晋实行的是群相制,徐大人若有此野心,也未尝不可实现。”
可是徐卿安依旧没有表态,甚至神色都没有因他的话而变化一二。
苏望皱眉一瞬,忽而想到什么讥讽道:“莫非你求得是宫里的那位?”
徐卿安定眸看去,声音不疾不徐道:“苏公当真是比我们这些年轻人经历得多些,什么猜测都能想出来。”
苏望:“不然我实在不知,你为何不愿接受我的想法入我门下,要知道,天下士子如过江之鲫,有多少人光是对我苏氏一门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可你竟毫不在意。”
“大概是苏公德高望重,是高高在上的圣洁之人,下官生于微末,见过许多腌臜之事,便与苏公的理想所求不同,难以契合罢。”徐卿安站起身,端起那杯茶道,“今日得苏公相邀,下官受宠若惊,然也实在难达苏公之意,故而只能以茶代酒,谢过苏公好意了。”
苏望寒眸冷声:“你想好了?”
徐卿安微微一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放下茶杯,拱手向他行了一礼,转身扬长而去。
守在门外的苏然见房中出来的只徐卿安一人,心中一凛,当下就知道了结果。
待苏然转身进门走上前时,见苏望捏着茶杯,静默地坐着,周身却有一股怒气。
“可惜,本看他才能卓绝,想好好培养他一番,可惜啊可惜啊。”话落,苏望仰头将茶饮尽。
“笃”的一声重响,茶杯被倒扣在了案上。
徐卿安到了苏府外,骑上马,干脆离去。
在苏然来寻他时,他便大致猜测出了苏望邀他来此的目的。
他不会由苏望拉拢,但他来此也只是为了看看苏望的丑态。
被威胁到了么?可是一切还没结束呢。
徐卿安遛马在路上,见大路前方有车马队伍运着重物,行动缓慢,他不欲多等调转了马头,拐进了一旁的巷道。
巷道窄小,安静。
不,是异常的安静,徐卿安抬眼看向了周围。
天光未尽,一间阁楼射来一缕刺眼的白光。
徐卿安眼眸一闭,心下立马就道了句不好,果然那一瞬间就有短箭向他袭来,他忙一侧身,顺势翻身下马,但仍躲闪不及,脸颊侧被划出一道血痕。
紧接着又是两支箭射来,好在他下马时拔下了拴在马上的剑,挥剑挡了挡将暗箭纷纷打在地上。
再是一波箭雨,这一次他看准时机,伸手握住两支,然后向那射箭处挥一用力,将箭还了回去。
伴着两声痛苦的闷声,阁楼的窗栏上浸出鲜血。
暗箭停下,又忽传来一阵脚步声,不过眨眼时间,徐卿安周围就围满了一群持刀的黑衣人。
不待丝毫
废话,一群人齐齐持刀向他砍去。
徐卿安一一躲闪,格挡,反击。
他穿行于刀剑下,俯腰,仰身,再寻来人空当,或用剑划,或用脚踹,将那些杀招步步化解。
脸侧的伤痕有些刺眼,然而那些的鲜血飞溅在脸上,却也使得他整张脸气韵趋于平衡,破碎与狞厉共存。
徐卿安手下亦不容情,那些人对他使杀招,他也不留余地。
片刻之后,刚才涌出一群的杀手就已躺了一半,而徐卿安除脸侧那一处伤痕外再无其他伤势。
徐卿安站在一片死尸中间,眉骨上和剑身一样都挂着血,目中森寒,望着周围的人。
这画面极具冲击力,外围杀手已不敢上前。
就在这打斗停息的时间里,外面大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怎样?死了没?”
那声音原本带着笑,但那说话的人却在进到巷道的那一刻顿时哑了声。
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只因他要杀的人不仅好端端地在那儿站着,还把他派出去的人杀了一半。
血污遍地,中间那人持剑而立,恍若阎罗。
后进来的几人没有蒙面,也没有穿黑衣,徐卿安记得,他们就是刚才挡在大路中间的车队里的人。
原来是早就计划好的。
他冷冷一笑。
来人慌忙道:“还愣着做什么,上啊!”
又一波攻势向徐卿安袭去,后来的人掐着指尖等候,只因他已露了相,这人就非杀不可了,然而他之前没想到的是,徐卿安竟这般厉害,弓弩手没杀了他,十来个杀手也没杀了他。
他内心莫名慌张。
果然,就在他出神的时候,一股风袭来,带着哀嚎声,有两个刺客被踹到他脚下,他慌忙抬眼,却见一带血长剑向他刺来。
一切太快,脚下都来不及躲闪,肩就被人钳住,脖颈上架起了一柄剑。
“饶饶饶命。”如此境况下,被挟持的那人脱口而出。
而其余跟随他进来的几人也都瞠目结舌,大惊失色。
“饶命?”徐卿安冰冷的声音说在他耳侧,“你刚才让他们杀我的时候可曾想过让他们饶我的命?”
脖颈上的剑慢慢划动,刺痛由浅入深。
“去死吧。”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被钳住的人闭眼大喊。
身后人的动作果然停下。
那人便又立马补充道:“我是在江南做船运生意的,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徐卿安呢喃:“江南水运……”
“对对。”船商见有希望连连应声,“他、他也是做船运生意的,我们江南几家都可以给你钱。”
徐卿安瞧了一眼船商所指的几人,那几人和被他钳制住的这人一样衣着华贵,一身绫罗绸缎,但其中一人的衣料却在其中还要更胜一筹,当是那几大船商中某家的家主。
好一个联合围剿。
他心生一计,然表面又对船商的条件无动于衷道:“江南的事我听说了,你们几家船商最近耗损严重,市场也丢了不少,恐怕账本上全是赤字了吧,你们还有钱给我?”
“当然不是!”前面的船商站出来说话,“虽今年亏了些,但家底还在,不至于如大人说得那般捉襟见肘。”
徐卿安:“账本给我看。”
几人一顿。
徐卿安冷笑:“空口无凭,还谈什么条件,我现在就杀了他。”
“诶诶!我有我有。”有船商喊道。
几家家主一齐上京,账本这样重要的东西自然是随身携带,徐卿安一诈果然就诈了出来。
他停下动作,见前面的人从怀中掏出账本,不容拒绝道:“翻开,上前。”
那人照做。
这账本若为真,则是打击苏然的另一力证。
徐卿安仔细辨别着。
然而突然一阵风,那账本纸张突然翻动,徐卿安眼眸一觑,跟着迷糊,下一刻那人就握了一把白色的粉末向他撒去。
距离太近,徐卿安纵是及时躲避也挡不住一部分粉末砸入眼中。
眼前白茫一片,随之就是眼球剧痛。
那人撒得不甚讲究,被钳制在徐卿安手中的人也中了招,连连哀嚎几声。
可是他看准的就是这个时机,挥手让那些杀手上前去。
好在徐卿安还能听见,见一旁的人冲来忙转了手中按着那人的方向,将他一脚朝那些杀手踢了出去,随即便往反方向跑。
一路穿过了几个巷子,徐卿安中途也试探着睁了几次眼。
好在视线虽模糊,但用来辨路却是够了。
但不好的就是刚才砸在他脸上的粉末。
那粉末一部分进了他的眼眶,一部分随着他的鼻息被他吸入了体内,渐渐的,他觉得自己胸腔之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燥意,浑身闷热。
这样的身体反应对他的奔袭过程中的动作自然会有影响,然而更多的当是与他体内余毒的纠缠。
他体内之毒性寒,碰上这样的阳性药物只会两两相激,加剧反噬。
他已有些定不下神。
浑浑噩噩间,他看见一座府宅院落里的一棵大树,郁郁葱葱,高耸多枝。
身后的人还追着他,他迟疑一瞬,闭眼微微缓了心神后,踩着墙一下翻进了那座府宅中。
因许久未曾回过上官府,这次又逢那样的险情,上官栩再与上官栎见面时自然就要多寒暄一阵。
适才说完话,兄妹二人定下晚上要一起用晚膳,上官栎便先出去向下人吩咐了一些事,而趁着这个空隙的时间,青禾从外面进来,附耳向上官栩说了句话。
上官栩闻言微露惊色:“还醒着么?”
青禾颔首:“醒着的,从外表看伤得应该并不严重,只脸上挂了彩,不过眼睛好像出了问题。”
上官栩起身:“走,去看看。”

上官栎方从院中回来,便见上官栩从屋中出来了。
他便问了句:“怎么了阿栩?是又想起什么晚膳想吃的么?尽管告诉阿兄,阿兄去安排。”
上官栩微微笑道:“不是,但也真有一事想要麻烦阿兄。”
“何事?”
“我许久未回府了,想去以前自己的院中单独待一会儿。”
上官栎了然:“好,我这就吩咐下去,不会让人去打扰你。”
上官栩莞尔:“多谢阿兄。”
上官府外,那群追杀徐卿安的人从巷中拐出来后就不见徐卿安的人影。
领头的那人把周围都看了看,啐了声:“跑得还真快。”又往一个方向招手,“往那边追。”
刚才同样被白色粉末迷了眼的那船商伸手拉着他:“等等!”他揉了揉眼睛,“解药先给我。”
“什么解药?”
“你刚撒的药粉的解药!到底是什么东西,现在我只觉脸热胸燥的。”
那人笑得揶揄:“要解药?去趟平康坊就行了。”
那船商骤然醒悟:“你……”
那人无所谓道:“抓着什么就撒什么了,不然怎么救你?”又正色说,“如今我们已然露了相,还是得赶快将那人找到,不然后患无穷。苏五郎说了,江南之事就是因为太后和苏公斗法才牵连到了我们,而那个人是太后近臣定然出了不少主意,我们自是要和苏公站在一起的,那么就要往太后那边下手了。”
“先追。”
上官府内,上官栩听了青禾说的来龙去脉。
那时青禾正在上官栩原来的院子里取东西却见院墙下瘫坐着一个衣着上满是血的青年人。
她心下一紧,本想转身就出去喊人却先闻了一声“青禾掌事”。
那声音熟悉且无恶意,她这才使了胆子向墙边的人走去,而看清他面容之后更是一惊:“徐大人!”
青禾向上官栩道:“他说被人暗算追杀,眼睛又被粉末伤了,便不得不寻了一间院子暂避。”
上官栩笑一声,心道他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然而转念又想是何人这样大张旗鼓地追杀他。
上官栩道:“追杀他的人一定会跟着过来,你拿我令牌让府外羽林卫去查查周边有无可疑之人,一旦发现,及时拿下,最好要活口。”
青禾颔首应声。
房中,徐卿安瘫坐在榻边,胸膛起伏剧烈,呼吸声
他到底是经过人事的男人,过了这么阵,也已反应过来刚才那人向他撒的白色粉末是什么了。
那群船商生活奢靡,就是因为船运大事到了京城,也不忘纵情声色、走马章台。
而如平康坊那样的地方,最是不缺助兴的药物。
房门开启一瞬,外面灯笼中光刺进来,斜靠着床榻的徐卿安被晃了眼,下意识地提起袖袍挡了一下,又在隐约之中看见一个人影向他走来。
他蹬了蹬腿,张臂一挥:“出去!”
纵然体内之毒与那药药性相斥,但两者相抗,自身精力亦会耗损不少,如此那药物还是会侵蚀到身体中。
徐卿安脑中浑浑噩噩,喉咙干燥,全身燥热,神志几近崩溃,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个女子,便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全身忙往一团缩了缩。
然而又转念一想,他已躲过他们的追杀,现在是在上官府中啊。
思及此,徐卿安定了一瞬,然后全身心地松了一口气。
当是她来了。
他卸了刚才的抗拒,抬起湿润双眸向来人望去,睫毛带水,眼尾尽是绯红色,又扯出笑道:“娘娘。”
上官栩走到他身前一两尺的地方停下,饶是青禾已经说过他的情况,但真当她亲眼见到时还是被他的状态惊到。
他浑身都带着血,但脸上的血刺目程度尤甚,与他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其实他骨相偏冷,平日若不是常带着笑,他周身气质应是更偏清冷疏离,如今在血色的点衬下,他的那种冷冽气质更是被激了出来,可偏他又因眼睛受了伤,两眼含了雾,带起了一些破碎感。
而比起他的狼狈,他身前的女郎依旧端庄优雅,一站一瘫,清浊两分。
“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上官栩见状蹙了眉,言语中不由得带上关切。
徐卿安带着微颤的喘息叹口气:“一时大意,让娘娘见笑了。”
上官栩问:“身上可有受伤?”
徐卿安将脸一扬,侧面向她:“身上没有,就脸上伤了一处,娘娘可要仔细看看?”
他本刻意打趣,也想借此提一提自己的精力,谁知话一刚落,他便觉眼前光影微动,冰凉而纤长钳住他的下巴,将他转了方向。
他神情一滞,旋即颤息一瞬,眼眸中被不可思议填满。
他双眼还未恢复过来,看不太清,但他知道她缓缓蹲到他身旁,正用一种关切的目光打量着他:“眼睛呢?你的眼睛还好么?”
而她的动作还未停止,另一只手轻轻抚在他眼帘上,带动他长睫颤抖:“可要我为你寻个大夫?”
“啪”的一声,她的手腕被握住,他眼帘掀起,目光直直地向她望来。
上官栩眼神丝毫不避讳地回望过去,视线又不经意地从他的眉眼开始,掠过鲜红的唇畔,修长的脖颈,清晰地看见那抹泛起的不正常的红色侵入他微乱的衣襟下。
她大致猜到了他脸上残留的粉末是什么了。
可是她恍若未察地扬了扬眉,疑惑追问道:“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她试探地问,“你知道追杀你的人是谁么?”
徐卿安一目不错地望着,呼吸声明显,他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是原江南几大船商的家主。”
上官栩:“他们知道他们此前那番遭遇背后有你的事了?”
徐卿安:“应当吧。”他喉结滚了滚,“但多半也不是他们查出来的,恐怕也是听谁说的。”
上官栩笑:“看来你把人得罪得不清啊。”
徐卿安松开她的手腕,也扯着笑回应:“早就预料到的事,也不算意外。”
上官栩便问:“既是有预料,为何不早做准备?为何不多带几个护卫高手出门?或者你觉得太招摇,安排暗卫也行啊。”
徐卿安意识到她在刺探什么,当即撑着发蒙的头回道:“娘娘高看臣了吧,臣这个身份如何培养得起暗卫?”
上官栩挑眉,仍是继续道:“是么?培养暗卫很耗费精力和钱财么?”
徐卿安只道:“臣未培养过,臣也不清楚,只是依臣的家底和俸禄,臣能在京城内有一座宅子,有几个帮忙做杂事的仆役,臣就已经很知足了。至于高手暗卫那些,当是不在臣的能力之中。怎么?娘娘很关注这个问题?”
上官栩笑一下:“没有,只是关心徐卿的安危而已,不过想来也是,徐卿本就习得一身上乘武功,当是有能力可以自保的。”
“对了,还没问过徐卿师承何处呢,陛下这个年纪也该习武了,正想着给他找一位老师。”
徐卿安道:“陛下是天子,若要习武当从禁军中选好手教习,娘娘这样问臣,莫非是想让臣为陛下找老师?”
上官栩点头,不加掩饰道:“确有此意,禁军的招式都太体系,如其它军队一样更讲究团体作战,但徐卿的武功却是更偏向个人的,我很喜欢,故而也想让陛下学一学,徐卿可能帮我找一找适合教习的老师?他们若能入宫教陛下习武,我也自不会亏待他们,加官进爵,样样皆可。”
他们……
她名为为小皇帝找老师,实则是趁他中药迷糊之际试探他背后到底有多少能人异士。
徐卿安闭了闭眼,可就算他察觉了她的意图,那股药劲上了脑中,他也是昏昏沉沉,脑子转得缓慢,只怕自己会一步一步被她套出话来。
他再度抬起眼,挤了挤眉,目泛可怜道:“娘娘……臣好难受……臣的眼睛感觉快看不见了,臣的身子也好沉、好闷……”
上官栩视线下移,瞧了眼他身体的反应,不得不说,她当是佩服他的,逢这样身体火热情况下,他也能撑着脑子平静地和她周旋。
她该是给他请大夫的,可是他这样的模样实在难遇见,这该是她试探他的良机,她要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样的目的,他到底有什么的筹码。
而他也没有说谎,他虽刻意以此转移话题,但他却也是真的不适,真的难受难忍。
他额角沁出汗。
“你知道你脸上的这些粉末是什么么?”
一阵芍药花香袭来,他额上的汗珠被她轻柔地拭去,而那芍药香就似催化的药剂一般,偏要将他心中中苦苦压制的火催燃催盛。
他万不能再任由她这般下去!
“娘娘!”他再次钳住她的手腕,这次力道远超于刚才。
上官栩手腕生痛,但更多地是感受到他颤抖的呼吸,她听着他说:“娘娘既已知晓臣所中之药是什么又何必明知故问?臣这般模样,娘娘不应该离臣远些么?还是说娘娘实在心疼臣想为臣解毒啊!”他笑意扭曲,“臣现下虽神志昏沉,但娘娘对臣的承诺臣可还记得清楚呢!”
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当真是昏了头了,如何能去借那些话吓退她,万一、万一……
“如何不可呢?”上官栩轻声。
徐卿安瞬间瞠目。
而上官栩就在他尽是错愕的注视下,从容地将接下来的话说完:“难道……我就不能爱慕徐卿了吗?”
轰的一声,徐卿安脑中所有的昏沉一扫而空。
他不知怎么开的口:“你说什么?”

第48章
那年上巳夜,曲江共设两层防线,最外层是由金吾卫负责,而贴身护卫帝后的则是羽林卫。
羽林卫与金吾卫不同,羽林卫由皇帝直接掌管,所以那年的护卫队长由他亲自选择。
可是谁知,旨意还没下出去,他选择的人就在训练中受了伤,不得不重新更换人选。
结果后来游船上,羽林卫守护不力,竟让刺客潜伏于宫人中,带着兵刃轻松登船。
然而这一切才只是刚刚开始,他亲眼看见羽林卫在慌乱中故作混乱,他亲眼看着那个刺客向他刺来,他却被人抱住动弹不得。
曲江水下,同一批下水的金吾卫分去了两个方向,一个杀他,一个救她。
他挣扎着,忍着被刺中毒后的不适从曲江下游爬出来。
那时他的眼睛就和现在一样,只能模糊视物,所以当他看见那群金吾卫来时,他没看见他们脸上的杀意,只以为是来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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