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注定不可能投入太多时间在这上面,所以最好能找到一个专精这方面的人才。
朱丹再度想到了方士们:“不知道他们玻璃研究的怎么样了?要不回去看看?”
如果有人特别有天赋的话……
忽然,手里捧着竹简正在看的扶苏开了口:“朱生,我对这个很感兴趣,要不这研究农药之事就交给我?”
“你……”朱丹惊讶地看过去。
这是扶苏第一次主动揽活,之前都是朱丹使唤他,比如让他去卖豆腐,让他记录材料性质。
虽然朱丹文盲看不太懂,但她听对方念,这记录确实详细,足见扶苏的细心。
研究化学少不了的一个特质就是细心。
毕竟这一门可是真实的体现了什么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而在化学变化中,往往会有很多额外的副产出,粗心大意的人可能就忽略掉了。
见扶苏神情认真,朱丹也回以认真:“你对这一行感兴趣,当然可以学,我也会尽力回忆天宫种种,用以启发你,但是……”
“朱生有什么顾虑?”
“政哥可是把你视作大秦的继承人,你不是应该跟政哥学习怎么当一个皇帝?皇帝是管理人才,化学是技术人才,这两者完全不搭边啊。我怕你到时候两边都干不好,反而浪费了时间。”
扶苏苦笑,也只有朱生会这么直白的将皇帝挂在嘴边。
也对,她私下里从来都是政哥政哥的叫,即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朱生,我相信有你在,父王定会长寿康健,不必这么急迫的培养继任者,而这人……也未必是我。”
扶苏眼中闪过一抹黯淡。
“我与父王意见相左,我不想再惹他生气,但也无法说服自己妥协,所以我决定如朱生所说,为黔首做一些实事。”
“除草丹难得,若我能研究出替代的农药,就能免去黔首除草之苦,而田中无杂草,所有的肥都会供应庄稼,让它长得更好。我还知晓田间除了杂草,亦有吃庄稼的害虫,若也能研究出抗虫之药……”
扶苏微笑起来,眼中流露出向往。
朱丹忽然就想起了那句山有扶苏。
扶苏当然长得不丑,只是一直以来朱丹看他就是个窝囊自杀的倒霉蛋,怀抱的全是恨铁不成钢。
但此刻,她有点体会到大秦扶苏公子的气度了。
朱丹并不知扶苏公子能在化学一道上坚持多久,不过农药关乎庄稼,关乎吃饱饭,这确实是一个储君应该做的事。
所以她说:“行啊,你想研究这个我帮你。”
只是帮,而不是教,毕竟朱丹自己不是干这一行的。
她只是作弊似的炼出了对所有杂草都有用的除草丹,具体从修士独有的除草丹到普通人也可做出来的农药,这期间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
不过他们有结果可以参照,朱丹倒是信心满满。
波尔多液的研究交给了扶苏,但不代表自己就不管了,朱丹努力的回忆了高中做过的化学实验,依稀记起除了硫酸铜,还要加入一样物质。
可具体是什么,却死活想不起来了。
她只能告诉扶苏,排列组合、搭配尝试。
这个时候就很遗憾汤圆的模拟神通只能推演丹方,升级后也只能模拟丹药的效果。
这啥硫酸铜虽然是炼制除草丹的材料,汤圆可以淬炼后分析材质,却无法单独模拟。
否则在模拟室中加加减减,这速度可快太多了。
而且模拟室的机制类似游戏,可以达到理想状态,如此就能排除许多干扰因素,误差极小。
现实的话……朱丹一想到其中枯燥的工作量和大秦落后的条件——连个量杯和酒精灯都没有,就觉得头皮发麻。
她不由得看向主动要求接手这些的人,扶苏已经开始了。
除草丹涉及的材料一一被搬出来,又有数个空白竹简堆在旁边,他的脸上全是认真。
朱丹忽然说:“在天宫,有个人为了做人造的夜明珠,进行了上千次的失败尝试。”
她冷不丁来这一句,扶苏不明白,抬头看她。
朱丹继续道:“扶苏,你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但如果你做到一半突然说不做了,我便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波尔多液是确认可以做出来的农药,可不是她故意为难人。
“朱生,你说的那个做夜明珠的人,他成功了吗?”扶苏没有直接回答。
“当然成功了。”虽然灯泡其实不是爱因斯坦发明的。
“那么朱生你应当对我有些信心。”扶苏忽然一笑,“你给我的提示已经很多了。”
扶苏一直是个很温和的人,但这一笑却透露出了几分强势的自信。
朱丹微愣,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政哥。
扶苏不如政哥那般棱角分明,轮廓更柔和,模样更精致,应该是比较像他母亲。
朱丹一开始没怀疑蒙奇就是扶苏,便是这父子俩长得一点都不像。
但认真看,其实扶苏的嘴唇和鼻子很像政哥,只眼睛不是。
她一直看人习惯看眼睛,而眼睛也是面部最鲜明的部分,它误导了朱丹。
扶苏的眼睛总是无奈的,是温柔的,仿佛含了许多愁绪,不像政哥是强势的、霸道的,带着绝对的自信。
朱丹跳起来,用力的拍了下扶苏的肩膀:“很好,你现在终于有了政哥的一分风采,所以继续自信下去吧,可别……”哪一日随便来个人说政哥要你死,你就乖乖自杀了。
居然又被天道警告了?!朱丹鼓了鼓腮帮子,自己又没有指名道姓,这样暗示一下都不行吗?
她很生气,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扶苏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在朱生心中,我竟有一分像父王,我很荣幸。”
朱丹:“……”
你可真有出息!她翻了个大白眼。
该说的已经说了,任由扶苏自己捣鼓,朱丹又盘了一下回春丹的材料,惊喜的发现最后一样也出现了,是一个新亮起的地图。
那还等什么?她还能不如扶苏?
朱丹立刻出门,往对应地点赶去。
她身边时刻都有两人守着,马上就有一人去汇报曹腾。
听说朱丹又跑出去了,那方向还是往城外,曹腾:“……”
一脸麻木,
麻木中带着习惯。
“走吧。”
如无意外,朱生这是又去山里收集炼丹材料了。
她至今都没找出这里面的规律。
就像朱生之前在铺子里买材料一般。
一眼选中,很少观察,就好像在看到这件东西之前就已经确定是自己需要的。
曹腾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告诉自己,这大概就是神仙弟子能掐会算,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会在某地出现。
尽管非常清楚大概率是追不上朱生的——前天他们辛苦赶到的时候,朱丹已经准备回程了。
但大王命令在前,赶不到也得去。
这是态度问题。
朱丹当然发现了后面有人,但她只是瞥了一眼就不在意了。
曾经她也试图说服曹腾:
别折腾。
但对方反而说服了他。
在其位,谋其职。
这是他们的职业道德,但同样的,也别指望朱丹会耐心的停下来等他们。
她的体谅仅仅指她会在政哥面前为他们说情,可迁就他人,委屈自己是不可能的。
此时,朱丹一边赶路,一边说的却是完全不相干之事:“扶苏这般,我都有些不忍心抽他的气运了。”
梧桐声音淡淡:“所以你放弃炼制回春丹了吗?”
“怎么可能?”朱丹很冷酷的说,“在我心里,当然是政哥最重要,以大秦的条件,也只有回春丹最合适。”
材料不算特别难找,炼制难度不高,同时政哥作为凡人能承受住回春丹的药力。
梧桐无语:“所以呢?”
“所以我打算这两日多怼一下扶苏,让他多贡献点气运给我蕴养材料,这样正式炼丹时就可以少抽一点,他大概率不会像胡亥直接断腿那么倒霉!”
梧桐:“……”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他是扶苏,他宁可一口气抽够数,也不愿有人在耳边嗡嗡嗡烦他。
至于断腿,这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吗?
感受到梧桐不以为然的情绪,朱丹不高兴了,很认真的强调:“这是很大的让步!”
“我以前炼丹都是怎么便宜怎么来,现在居然为了他刻意选择品质更好的,我自己都被感动到了!”
梧桐:“……可是你说过材料要配同级别的,你这样,到时抽取的气运不会更多吗?”
朱丹呆住。
好像是这样。
材料品级高了,主药当然需要更多。
“难道让政哥接受次一等的回春丹?”朱丹只犹豫了一秒,就坚定摇头,“不可能!”
“算了,我相信扶苏是个孝顺的孩子,这是为了救政哥,他能体谅的。”
梧桐:“……”他今天无语的次数好像特别多。
忽然,朱丹看向一处。
远远的一行人背着筐子,绿油油的似乎装着野菜,但——朱丹眯了眯眼睛,看他们这个气喘呼呼、肩膀下塌的模样,可不像背篓里只装了野菜。
“咦,那个人有点眼熟。”朱丹很快想起这是谁了,第一个卖豆腐的经销商,二林。
“等会儿!虎头说发现蓝石的就是他,所以他们这是全家出动过来挖矿了?”
朱丹走路那是只图近,翻山过河不在话下,但其他人就没有她这本事,两边走的不是一条路,二林等人没有看见朱丹,很快就绕了个弯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朱丹心中一动,内视丹鼎,
“果然,这个地图是因为他们开启的。”
并不是给朱丹贡献过气运的人去过的地方都能开启地图。
只有比较重要,或者去过比较多的。
简言之,就是当事人印象深刻的,印象越深刻,地图就会越详细。
“走,咱们去看看他们发现的蓝石矿。”
如无意外,回春丹的最后一味材料也在那,朱丹心中期待,脚下速度更快。
于是曹腾发现,他们又把朱丹给跟丢了,但所有人已然见怪不怪。
曹腾让下属就地扎营,等朱丹回来。
这也是朱丹照顾他们,从哪条路离开的,就会从哪条路回来,免得他们傻等。
呃,只能说幸亏他没有向朱丹求证,否则就会发现自己属实是自作多情了,朱丹完全是为了抄近路。
五分钟后,朱丹眼前出现了一抹蓝色,这里就是二林等人发现的蓝石矿了,不过她没有停下,识海地图亮起的光点不在此处。
朱丹七弯八拐,反复对比,最终在三四百米开外的地方停下了。
“嗯,应该就在这里了。”朱丹皱眉,“有点麻烦啊。”
回春丹最后一样材料竟在地下深处!
粗略一估算,起码有近百米,顿时踌躇了。
若在修真界,朱丹为了寻找炼丹材料,上天入海都没问题。
偏偏她现在也就相当于炼气初期,又受限于大秦灵气不足,许多手段用不出来,以往不放在眼中的区区百米,此时竟宛如天堑!
忽然梧桐说:“我来。”
朱丹挑了挑眉,不等她回答,一口血色丹鼎已经主动飘了出来。
丹鼎非常恐怖的一口将朱丹吞入鼎内,随后直冲地下。
朱丹通过神识看到血色丹鼎嗖的一下拉长,原本圆润的底部隐隐透出几分尖锐,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钻头。
所过之处,无论是岩石还是泥土都被掀开,就这样生生开出了一条直通材料所在的道路。
朱丹嘴角抽了抽。
她以为自己只走直线够没耐心了,没想到有人比她还简单粗暴,深深的诠释了什么叫原本没有路,他经过后就有了路。
但这效率也是真的快。
朱丹觉得自己都还没在鼎内呆足一分钟,眼前一晃,已然被吐了出去。
身处地下将近百米,本该一片漆黑,但因为有一个红色的小灯泡在发着光,朱丹的视野毫无障碍。
她走了两步,并指成刀,将墙壁上一块红色的石头挖了出来。
“汤圆,收好。”
“是,主人。”
朱丹轻轻舒一口气,总算凑齐了。
炼制回春丹的药材以草木居多,甚至涉及到动物,比如野猪的猪肚——朱丹已经在市集上买到了,唯独这最后一样是矿物。
东西到手,朱丹就准备回去,但眼前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她下意识又用手指铲了几下。
“绿色?好绿!”朱丹心中一跳,“等会儿这个绿色,不会是铜锈吧?”
铜氧化,就会生出绿锈。
朱丹的手啪的一下按在上面,神识顺势蔓延出去。
“哇,好多铜,这么多的铜……不会是一个铜矿吧!我倒要看看这个铜矿究竟有多大!”
神识能延伸的范围有限,很快就到了底,却不是铜矿的尽头。
朱丹只好拜托梧桐帮忙,钻头再度出动,没多久便差不多估算出铜矿的规模。
居然不算小,怕是能达到五十万吨的级别!
不过铜矿位置在近百米的地下,往上直到贴近地面朱丹才看到蓝石等伴生矿物。
“也不知以大秦的技术能不能开采?”
这个朱丹没有了解过。
若不是为了找回春丹的最后一位材料往地下钻,自己也会像二林等人一样只发现许多蓝石。
不过……朱丹沉思两秒,决定先挖一些铜矿带回去,作为见证向政哥邀功。
“再者,就算现在不能开采,不代表以后也不能。”朱丹笑得灿烂,“无论如何这可是铜矿、是钱呀!”
她挖了大概两百斤,用伴生火种淬去铜锈后存在汤圆肚子里。
修士的丹鼎都附带空间,是为了储存炼丹材料,而朱丹的囤货癖尤为严重,刻意的加强了汤圆这方面的能力。
不过来到大秦,她境界没了,汤圆的储物空间也变小了,就只塞得下这两百斤铜了。
“现在材料凑齐了,我得回咸阳炼丹,顺便告诉政哥这里有铜矿的好消息。”朱丹返回地面,对梧桐挖出来的矿洞做了一个遮掩,一边往回赶一边哼着歌,“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此时兴高采烈的朱丹
想不到,咸阳宫中,一场针对她的风暴正在发生。
前几日,嬴政在朝堂上宣布迎朱丹为大秦国师,亲口赋予国师凌驾于万人之上的特权,顿时一片哗然。
方士里多了一个据说得天授法的神仙弟子,诸位公卿都有所耳闻。
他们当然并不相信。
近些年大王宠幸方士,服用金丹,越发喜怒无常。不少人心中忧虑,却畏惧大王威仪,不敢说也不敢劝。
结果卢生侯生求仙失败跑了,惹得大王大怒,要活埋一众方士。
顿时大臣们拍手称快,甚至诡异的觉得损失的被卢生带走的巨资是好事。
——用钱财这身外之物换得大王清醒,这买卖合算。
谁能中途又出变故,大王不仅没清醒,还弥足深陷,信了朱姓方士的鬼话!
将她认作神仙弟子,在宫内捣鼓罢了,还要封她为国师,满足她一切能满足的要求,这怎么行?
许多大臣剧烈反对。
第一场朝会就在混乱中结束了。
事后不少人去拜访王将军、蒙上卿与丞相李斯,不解他们为何在朝堂上沉默。
若反对声浪中有他们助阵,大王必不会一意孤行。
他们不解,他们痛心疾首,却只得来一句暗示:
神仙弟子一事可能为真。
朱丹开鼎炼制除草丹那一日,嬴政特地叫了不少人见证,虽然蒙上卿与李斯都不在场,但王贲在,少府也在。
偏偏前两人深知嬴政性格,就算没有打听所谓神仙弟子的事迹,也不会傻的当堂反对。
开什么玩笑,大王要做的事又哪有做不成的?
你算什么东西,居然以为大王会因为你的反对就放弃?
当初废分封而启用郡县制,多少人反对,可陛下是怎么做的?
一力支持李斯,不曾有任何动摇。
现在大王的决心比那时更坚定。
在九卿或沉默或暗示中,众大臣绝望的发现,他们还是只能妥协。
就在他们快要认命的时候,九卿之首奉常的属官胡安胡太祝悍然发声。
他坚决反对朱丹担任大秦国师。
但原因并非他质疑朱丹神仙弟子的身份,相反,正因为她是神仙弟子才不能,因为她除了是神仙弟子,还是赵国公主。
所有人:“……”
他们不敢直视大王,纷纷去看何奉常。
对方神色平静,一如既往的没有多少表情。
没有惊讶,这并不代表他早已知晓此事。
奉常虽为九卿之首,说起来管的事情不少,除了宗庙祭祀,还兼具部分文化职能,比如天文历法卜筮和医疗。
但嬴政更注重实用性,更在意军事、行政和财政,所以奉常不比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等职手握实权。
他也非常识趣,基本不怎么说话,跟个木桩子一样。
规规矩矩的管着宗庙、管着祭祀之事。
所以他这般,众臣看不出内里,但想也知道,他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那可是他的属官。
如果对下属的动向都一无所知的话,他这奉常也别做了,直接让胡太祝上位。
他的平静更像是早有预料。
胡太祝突然跳出来反对是他促成。
至于他为什么不亲自上奏?
大王的态度已经非常鲜明了,而他毕竟是九卿之首,若闹起来……到底不好。
让属官替自己发声,其实是一个委婉的台阶。
众臣都发现了何奉常的表态,嬴政自然也清楚,他却只看向胡太祝:“你说朱卿是赵国公主,可有证据?”
胡太祝大声道:“臣有证据,请大王召方士卢林勇上殿。”
卢林勇,这是谁?不少人都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少府却是眼睛一暗,
卢林勇就是赵中车抓回来的卢生的弟子,朱生的前师兄。
卢林勇,曾是卢生最得意的弟子,他长袖善舞,常于交际,总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卢生自诩要闭关炼丹,门下的许多杂事都交给这个大弟子处理。
在大王最信任方士的那几年,也有不少大臣贿赂卢林勇,想求一颗能长生的金丹,所以他们很熟悉卢林勇。
但此时见到被甲卫压上来的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男人,众人都是一怔。
这模样,明显就是用过刑的。
一直沉默的赵中车赵高站出来解释:“臣受大王之命,追捕卢生、侯生等方士,他二人狡猾,命门下弟子四散奔逃遮掩行迹,臣只抓住了卢生的大弟子卢林勇,为了获知卢生与侯生下落,便对卢林勇用了刑,以此获知了许多隐秘。可惜待臣赶去时,卢生已经逃了,其内种种臣已写成折子,只时间紧迫,未来得及上奏。”
那何奉常与胡太祝为何会提前知晓?
众人纷纷看过去。
只见胡太祝大义凛然的上前一步:“此前大王曾说要封朱丹为大秦国师,一应典礼本该由臣辅助奉常大人操办。臣虽不信神仙之言,但大王执意为之,臣不得不从,便仔细查访这朱生的种种事迹,正好赵中车带着卢生的大弟子,这朱生的大师兄回来,臣便向他请教一番。”
“于是得知了这一隐秘!”
“在场之人谁不知赵国与大王有大仇,他们派公主为间,伪装成方士投大王所好,这绝对是不怀好意,请大王即刻将此人拿下仔细审问,不可因此人乱我大秦命脉啊!”
胡太祝长跪叩首,高声呼喊。
那拖长的调子在整座大殿形成回声,极具感染力,一些年轻的臣子也纷纷跪了下去,满面肃然。
嬴政看着他们这副宁愿死去也要劝君王迷途知返的傲骨铮铮,却是笑了:“诸位也都是这么想的吗?”
“非也!”大王虽然在笑,少府却听出了杀气,连忙站出来道,“朱生到底是不是赵国公主还未可知,仅凭这卢林勇一人之言不可断定,他与卢生、侯生诓骗大王,携巨资出逃就在上月,我还要说是六国余孽获知此事,蓄意挑拨大王与神仙弟子的关系。”
“你!”胡太祝气得喘气,“少府大人此言是说我为六国余孽,还是说我愚蠢被人欺骗?”
少府微微一笑:“胡太祝多虑了,我的意思是,就算朱生是赵国公主又如何?难道在座诸位都是老秦人?”
胡太祝骄傲道:“我便是,奉常大人亦是。”
少府嘴角微抽,心想这胡太祝真是不聪明,不过也因为他不聪明才会被何奉常推出来试探大王想法。
他凉凉的说:“胡太祝可是对丞相大人有什么意见?”
胡太祝得意的表情一僵。
李斯乃楚国人。
“这……”他眉毛抖得飞快,想要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这时少府又道:“我大秦早已一统,无论是丞相出生的楚国,还是你口中朱生出生的赵国现在都已经是我大秦的国土,我们都是当仁不让的秦国人,胡太祝说此妄言,是想暗示什么吗?”
胡太祝的冷汗一下子下来了。
李斯本来冷眼旁观,没想到少府会突然下场为朱丹说话,还把自己也牵扯了进来,连忙道:“正是如此,便是我大秦还未一统之时,谁不知大王求贤若渴,凡有才之士来者不拒?”
他对着上首长长一揖,感动道:“我遇大王如良禽择良木,因大王,我方能一展抱负,此心可昭日月,此身恨不能为大王效死!”
少府觉得自己输了,像他就不能把拍马屁的话说得这么真诚。
“李卿之心寡人知晓。”嬴政的表情看不出是受用还是不受用,“正因大秦招贤纳士从不问出生,天下有才之士尽入关中,才有如今六国灭、秦一统的局面。”
胡太祝嘴唇哆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何奉常脸上的平静终于破裂,亲自走了出来,郑重下拜:“我知大王心胸宽阔,可这朱丹非一般之士,她说自己是神仙弟子,诸位可还记得韩惠王派水工为间,献名为凿渠溉田之良策,实则以此削弱我大秦国力
一事?”
少府脸色微变,懂了这家伙的意思。
若他没有亲眼看过朱丹炼丹,他也会觉得这人是用神仙弟子抬高自己身份,图谋远大。
他从容道:“奉常多虑了,事实上,郑国渠的修建让关中一带不再缺水,增强了大秦国力!”
何奉常恨声道:“此种大好局面是我大秦有气魄,有恒心,顶着十年无法东出的压力促成,与那心怀歹意的韩国有什么关系?”
“大王明鉴,当初我大秦也曾左右为难,进退不得,正该从中吸取教训。”
“国师一职事关重大,怎能轻易授与一隐藏身份、不知图谋何事的赵国公主?”
这话就太重了,但在外人看来,朱丹若真是赵国公主,她伪装成方士也确实可疑。
少府皱了皱眉,道:“朱生非虚耗我大秦国力的歹人,大王曾说要为她建造国师塔,但她主动拒绝了,说与其建造一座华美的宫殿享受,不如用这人力物力为黔首做些实事。”
嬴政瞥了他一眼。
少府感觉到,顿时额头的冷汗也下来了。
大王明鉴,他这完全是重复朱丹的话,绝不是暗示大王大兴土木建阿房宫不对。
朱丹才是这么想的啊。
她说这话时明显意味深长,少府都看到了。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这话朱丹说得,他说不得。
心下叫苦,少府却还要继续为朱丹解释:“朱生自得神仙授法以来,从无铺张浪费之举,我这里有方士殿账目为证。她前往蓝田县,见黔首多用豆饭,特地研究出了以黄豆制豆腐之法,让没牙的老者也能随意吃用,这般可以世代相传的秘方,她却是无偿公开,人人可得。”
“这等义举,奉常只因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便揣测她有歹心,岂非无礼?”少府冷笑,“奉常大人掌管宗庙礼仪,不如就此事为我等讲一讲?”
何奉常面色顿变。
王贲也站了出来:“豆腐一事我可作证,我父近半年一直卧床不起,每日用饭越发稀少,只有熬得软烂的粟米才能勉强吞咽一二,我身为人子,看在眼里十分悲痛却无可奈何,直到大王赐下豆腐……那鱼肉豆腐汤我父足足用了一碗,这些天得了大王的豆腐菜方子,胃口渐开,昨日都能下床了。”
“我相信,这豆腐于大秦上了年纪的老者都是极为得用之物。”
“臣请大王下诏,将豆腐制法传授出去,相信天下黔首都会感激大王。”
王贲一句都没提朱丹,可谁又听不出来他在为朱丹表功?
赵高心中微动。
王翦此人自觉功高,虽大王并不忌惮他,却一贯谨慎本分,低调非常,王贲不如他父老辣精明,可胜在听话。
如今主动站出来,不仅是因为感激朱丹,更是因为体察到了大王的心意。
这时蒙毅也上前一步,如实汇报朱丹在蓝田县的所作所为:“……我不知朱生日后会如何,也看不到十年后,但我认为人的品格从一言一行中可以看出来,尤其她面对的是黔首。”
人会对高位者伪装,却会在低位者面前暴露本性。
“她所为皆有利于我大秦黔首,更利于我大秦收揽旧六国民心,若她为间,世上有这么愚蠢的王和间吗?”
蒙毅觉得何奉常想多了,赵国把一个神仙弟子送给他们大秦,这是恨大秦不够得天命吗?
看到蒙毅,赵高眼神暗了暗。
他与蒙毅有仇,曾经他不过是小小的触犯了一下秦法,蒙毅却不依不饶要判他死罪,幸而大王将他赦免。
从此他就恨上了蒙毅。
但他知道蒙毅此人很难扳倒。
对外,他哥蒙恬修筑长城,抵御匈奴,对内,蒙毅在朝政上忠心辅佐,官至上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