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by希昀
希昀  发于:2025年0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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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当中的气氛也随着视线转动形成一个小小的旋涡。
暧昧发酵。
在他倾身下来时,明怡忽然问,“家主有通房么?”
她听闻京城富贵子弟身旁是有通房伺候的,裴越这样的身份,年纪也不小,明怡自认当是有人的。
裴越喉咙一哽,语气冷冽,“你何时见我身旁有过旁的女子?”
“我与你通共也没见过几面,如何得知你没有?”明怡意念一动,“我听说不少男人在书房金屋藏娇?”
比如他姐夫齐俊良。
裴越气得心梗,正面回答她,“没有。”随后道,“夫人若是不放心,去书房瞧瞧便是。”
明怡等的就是这句话,双手往上圈住他脖颈,从善如流道,“这可是你说的,回头我去书房去勤了,家主可别嫌我。”
“不会。”裴越温声补充,“任何时候不会嫌你。”
难得明怡肯在意他,他不会将妻子拒之门外。
这一声带着欲色,很快这一抹欲,由唇传递给明怡。
都说男人一回生二回熟,这话是没错的,上回他尚保持君子之风循循试探,今夜便有了几分老吏的苗头,一手握住她手腕,白皙修长的指骨缓缓穿进她指缝,与之相扣,另一手托住她后颈,唇几乎没离开她的唇瓣,甚至亲过今日被他捏过的耳珠,底下一道给她。
兴许是今夜哄得好,明怡接纳他明显要顺利得多。
人几乎被他从床榻边撞去里侧。
有那么一瞬,明怡险些咬破他的唇,额尖不慎撞在他鬓角,深吸一口气。
前夜她这样时,他也结束了,今日却不知怎的,迟迟不好。
头顶的百子戏莲图样晃了好久,唇瓣张张合合,心里默默地想,看来那番文臣武将之论不适用于裴越……
这个念头刚一起,他很快攫住她心神,携着她攀向另一层浪峰……
今夜快活更胜往昔。
方才明怡离开不久,裴越便去沐浴更衣,提前多时回了后院。
是以今夜虽比上回要久,结束时到也不算太晚,两人都能接受,确切地说裴越很能接受,于是也能更游刃有余,收拾停当,重新上榻,裴越精神头犹足,明怡却累坏了,额心顶着他肩骨就睡着了。
裴越看着她睡熟的模样,蓦地想起傍晚她依偎在母亲身旁,画面格外温煦,鬼使神差抬手,慢慢将她抱在怀里。
明怡当然被他弄醒了,缓缓睁开眸子,迷迷糊糊看着他,“不怕我夹你了?”
竟敢在她睡着的时候对她动手动脚,万一左手也不保呢?
这话说得裴越脸色微僵,甚至泛红。
幸在吹了灯,她瞧不见。
方才他清晰感受到她到了两回,后面那回弄了他一下,他才跟着倾尽。
是以明怡这么一问,问得这位一贯矜持内敛的男人,哑口无言。
“你睡吧。”他丢下这么一句,眼神偏向外侧。
这一回滋味比上一回还要好,明显更契合,可见女人要哄。
翌日卯时初刻,裴越照常醒来。
今日神清气爽,不早不迟。果然日子算好是没错的。
他很满意,也很欣慰。
今日是他休沐,将同房日子安排在休沐前一夜实在最好不过,不用担心迟了朝议。
他习惯了万事安排得井井有条,习惯了一切在握。

第22章 被家主逮了个正着……
明怡是被炫目的晨曦给刺醒的, 张目一瞧,外头竟然下了一层厚厚的雪,天也已放了晴, 付嬷嬷听到动静带着人来伺候她梳洗,明怡拥衾坐在榻间, 问道, “昨夜下了这么大的雪?”
付嬷嬷将暖好的鞋放至脚踏,“可不是,一夜寒风飕飕地响, 下得又急又大,到今日卯时又停了,这会儿竟出了太阳, 可见这老天爷行事也讲究个利索。”
明怡裹了件袍子起身, 将将迈开几步, 方觉这腿间酸的厉害,“表明老天爷通情达理,如此既有雪可赏, 也有冬阳可沐。”
明怡从不为难自己,舒适时便去上房转转, 身子不适就不做表面文章, “烦请嬷嬷去上房替我告罪, 说我今日身子不大爽利, 不去请安了。”
付嬷嬷看出明怡随性洒脱,这后宅规矩等闲框不住她,“您就歇着吧,老奴去上房对账时便替您说一声。”
荀氏是过来人,心知肚明, 遣人送了些人参燕窝来,只叫她好好养着,别的不多想。在荀氏看来,明怡离掌中馈少说还要历练两三年,且不如先生个孩子下来,待有了嫡长子,也能安心接手中馈。
明怡当然不晓得婆婆打着这样的算盘,她偎在炕床上打盹。
年关将近,各地租子陆陆续续进了仓,裴越趁着休沐料理了一番族务,甚至闻喜老宅的族人也慢慢在往京城赶,来见他的族老就更多了,应付完府上,户部的人又追来,几乎没个歇停的时候,幸在他博闻强识,有过目不忘之能,十人围上来,各说各事,他均能条清缕析给与答复,至下午申时,又被皇帝宣入宫去了,恰巧这一夜当值,就没能回来。
明怡这一日也没闲,到午后几位姑娘来寻她,原来都得知了冰嬉之事,商量着明日入宫去玩耍。上林苑不在宫墙内,却还在禁苑区,也不妨有贵人在场,荀氏又将大家伙唤去春锦堂嘱咐一番,请来府上过去入宫当值过的傅母教授规矩。
散席时,明怡最后一个走,悄悄与荀氏说,“母亲,能否多报一个名额上去?我想带青禾去玩耍?小丫头想去见见世面。”
荀氏看出明怡待青禾如亲妹,想了想答,“那就以表姑娘身份入宫。”
上林苑也在禁苑范畴之内,是不许各府带婢子进宫的,不过到底不是皇城,出入没那般严苛,只要名额对得上,也无碍。
次日天蒙蒙亮,明怡便起床,换了一身窄袖缎面袍子,外套一件银白绣暗竹文的披风,头发简简单单盘起,用了早膳带着青禾出门,侧门处姑娘们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相较之下,明怡素净许多,只是她眉眼英气,瞧着也是神采飞扬。
谢府与裴府并不毗邻,相反一个在皇城之东,一个在皇城之西,不愿谢茹韵绕道,她便拒绝了谢茹韵来接,与裴家姐妹一道入宫,明怡的马车最为宽敞,四位姑娘均挤在她这儿,论年纪明怡和四姑娘裴依彤居长,只是她们二人,一个乡下来的,一个平日出门机会不多,七姑娘裴依杏恐她俩没有入宫经验,自告奋勇说,
“今日我来做东,进了上林苑,但凡有事要告知我一声,我帮你们联络宫人。”随后抖了下腰包,表示自己捎了不少碎银子,等会可打赏宫人,便宜行事。
六姑娘裴依语不高兴了,“你是咱们这儿最小的,哪里能听你调派?还是听我的。”
两人都要充老大,头头是道讲了一番规矩,
明怡看着她们闹,不插一言,最后还是四姑娘依彤摆出长姐的架子,“罢了,就这么几个人,能有什么事,再说了,大伯母不是托人叫二姐也进宫么,有她在,你们都消停吧。”
上林苑在皇城西北角,裴府的马车绕去北安门附近,打这里进宫,早有宫人与禁卫军侯在宫墙下,核对各府名额,搜身放行。
宫里提供弓箭武器并马匹,不许任何人私带兵刃进宫,青禾来之前,将袖下的银链给卸下,只缠了一条长长的绸带,宫人念着是官眷,也没细查,便叫她进了。
入北安门,往西面折,过一条宽宽的白玉石拱桥,便见河对岸铺开一片阔丽的草原,正值隆冬,草场已枯,随处可见前日落下的残雪,草原尽头绵延一片茂密的森林,那便是圣上闲来狩猎的上林苑了。
马靴踩着旧雪发出咯吱咯吱响,寒风从河面穿来,拂在姑娘们的面颊,映出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笑脸。入了宫,四姑娘依彤悄悄塞了一锭银子给引路的内侍,内侍客气引着姑娘们往冰场走去。
依杏将方才那一幕收入眼底,悄悄将依彤拉到后头,“不是说好由我打点嘛,你急个什么?”
她并非责怪庶姐抢她风头,实在是依彤与她不同,依彤为姨娘所生,平日不为她母亲所喜,哪能比得上她手头宽裕,方才那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可是依彤好几月的月例呢,依杏担心姐姐回头没钱花。
虽说母亲之间不怎么和睦,几个姑娘私底下倒不至于勾心斗角。
依彤抚着她手背细细解释道,“傻妹妹,大伯母是什么人?岂能不知入宫要打点,念着我是长姐,早早嘱咐了我,支了银子给我呢,你就放心吧。”
这就难怪,依杏扔开她,又寻前头的依语说话去了。
大晋盛行玩冰嬉,每年十月起,皇城司便召集侍卫在预定的冰场蓄水,入了冬,冰结了足足一尺厚,四周插满旌旗,冰上马球,冰上射箭,甚至摔跤比武,各类比试应有尽有,也层出不穷。
冰场靠山的北面搭建一条长长的游廊,后面垂下竹帘挂上帘布挡风,每一席用半人高的座屏做挡,摆上一张长案,瓜果点心尽呈其上,再有一宫人伺候,无不妥帖舒适。
除了正中三大宽席留给皇室,左右则分给文武臣属,内侍将姑娘们引到左下第二间,便离开了。
明怡没急着入席,反而在冰场外的草地溜达,今日朝阳绚烂,碧空如洗,倒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她带着青禾四处转悠,不到片刻,便见一人提着裙摆朝她飞奔而来,
“仪仪!”
那嗓眼婉转清脆,叫的明怡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却还是含笑道,“你比我近,怎的比我迟?”
谢茹韵欢欢喜喜上前来,一般将她搂在怀里,“路上撞见你二姐,被耽搁了,晦气!”
果然,那头裴萱已大步往这边来,听到这一声,气得横眉倒竖,“到底是谁晦气,清早险些撞坏了我的马车。”
齐府跟谢府均在时庸坊,离得近,两人马车在一处街道的转角撞了个正着。
话落,见谢茹韵挽着明怡不肯放,更气了,一把上前来,将谢茹韵的爪子给掰开,将明怡拉至她身后护着,朝着谢茹韵哼了一声,
“什么怡怡,有话好好说,还有,不过几日未见,你怎么就缠上我弟妹了?可别把我弟妹带坏了!”
谢茹韵气了个倒仰,
那可是蔺仪,不是你家明怡。
这话不能明说,她只能恨恨道,“你弟妹答应我跟裴东亭要一幅小楷,现如今她便是我恩人了,我自然得对她好。”
裴萱回眸问明怡,“你真答应她了?”
明怡无可奈何,“已写好了,此刻那幅墨宝就在我的马车内,待会出宫拿过去便是。”
裴萱气得又瞪了谢茹韵一眼,“你就看她好欺负,糊弄她!”
回头又嘱咐明怡,
“下回耳根子可别这么软,如今这事可传出去了,你小心回头给自己惹麻烦。”
这姐弟俩话术一样一样的,明怡抚了抚被裴越捏过的地儿,郑重点头,“我明白了。”
每每见着,她们俩便是针尖对麦芒,明怡实在好奇,问道,“你们俩可是有旧怨?怎的一见面便不消停呢?”
提起这茬,谢茹韵便委屈了,绕至明怡另一边抱着她胳膊,冲裴萱哼道,
“谁叫蔺昭夸过她呢,害我嫉妒至今。”
裴萱见状,一张脸涨得通红,气得跺脚,“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揪着不放?说出来也不怕被人笑话?”
“笑话?我看你心里早笑开了花,不然怎么左右看那齐俊良不顺眼呢?掂量着你拿他跟蔺昭比啊?那可恕我说实话,你家那位可别把蔺昭比寒碜了……”
明怡嘴长得鸭蛋大,硬生生慢慢合拢,然后猛呛了几声,眼看裴萱被谢茹韵说得颜面尽失,她立即皱着眉斥了谢茹韵一声,
“你这嘴也太没把门了,不许胡说八道!”
谢茹韵委屈地朝她递了个眼神,小声道,“没冤枉……
明怡:“……”
咽了几口气,她正色与裴萱说,“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裴萱反倒觑着她,“你跟她一头的?”
明怡纳闷,“我没有啊,我是帮你说她呢?”
“那你站她那边作甚?”
“……”
明怡默默挪了步子,绕至裴萱身旁站着。
谢茹韵给气笑了,心里想,她跟蔺仪的交情岂是裴萱能比,决定大度不与她计较。
裴萱狠狠瞪了谢茹韵一眼,牵着明怡转身走了。
明怡这厢头疼得不轻,适才将谢茹韵劝妥,怎么又来了个裴萱,她不太相信谢茹韵的话,低声问裴萱道,
“二姐,你跟姐夫之间是怎么回事?真如谢姑娘所说,感情不太和睦?”
上回齐俊良在书房偷腥的事,一直搁在她心里,今日乘势问个明白。
裴萱见四下人来人往的,又把她拉边上一些,“你别听她胡说,没有的事,至于李蔺昭……”
裴萱语气一顿,解释道,“那是好几年前少将军回京庆功,陛下举行冰嬉比试,我带着一队姑娘上场与禁军较量,当时少将军在场,夸了我一句,被谢茹韵嫉妒到今……
“其实我也没与他说过话,就是有一回在宫墙下撞见,远远打过招……
“那你……”明怡试探地看着她,未尽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裴萱脸一红,“我就是仰慕少将军风采罢了,明怡,你是不知道,那一年少将军打败南靖王凯旋,满京城的姑娘均在正阳门大街守望他,他穿着一身银甲,骑着高头大马,穿街而过,当真俊彩飞扬,没有人不喜欢的,我也就是欣赏罢了,我这样的年纪了,难不成还有慕艾之心?”
“再说,他人都成了一具枯骨,我也就是惋惜罢了,至于我与你姐夫,不瞒你说,老夫老妻了,偶尔起些龃龉是时常有的,等你跟东亭日子过久了,也一样。”
她话说得滴水不漏,明怡反而无话可说。
那头裴依语在招手,三位姑娘回到席中。
冰嬉在大晋不仅是人见人爱的娱乐国俗,也是一项很重要的军事训练项目,眼下禁军中的两队人马正在冰球场上进行射箭比试,算是给大家伙开个场。
裴家上首是首辅王家,下首挨着谢家,谢茹韵干脆将两家之间的座屏撤下,又将明怡拉自己身旁坐着,风风火火给大家讲述这几日的安排。
原来这次的冰嬉活动有三日,头一日也就是今日为大晋内部禁军选拔赛,挑出优秀的人才组建一支冰嬉队伍,跟北燕和北齐人比试。
“北齐来了一位公主,听闻是个中好手,陛下的意思是叫咱们姑娘们待会也好好练练,明日不要被比下去了。”
然后隔壁的王如玉便探过脑袋问裴萱,“裴姐姐,您当年玩冰嬉,可是被李少将军夸过,这回打不打算上场?”
裴萱方才被谢茹韵埋汰了一顿,哪有这等心思,摇头,“我自从生了钊儿,精力大不如往,还是不要上去丢人了。”
王如玉视线移到谢茹韵身上,“那谢姐姐你呢?”
过去这等事谢茹韵向来是敢当先锋的,上回被明怡一劝,也没了那份意气,“再说吧。”
王如玉最后看着明怡笑,“那就少夫人上吧。”
明怡目视前方不动如山,“我不大会,我们潭州不像你们京都,没那么多冰雪,马球我会,冰嬉嘛,我手有点生。”
大家都信了。
禁军开场过后,轮到公子哥们上场,明怡在场上看到了长孙陵和梁鹤与等人。
看了一会儿没多大兴致,寻了个借口将谢茹韵喊出来,二人避在林子边说话。
“我问你个事,我哥当年灵柩是何人扶送进京的?”
一提起当年的事,谢茹韵眼眶又红了,“是巢正群将军,当年他先奉李侯之命驰援宣府,后知被调虎离山,火速会同援军往肃州回赶,等他赶到时,三万肃州军已阵亡,李侯出事了,他含着泪在中军帐外一块谷地,寻到蔺昭的尸身……听说只留下几截枯骨……”
谢茹韵又要哭,明怡急忙截住她,“可有遗物?”
“有的。”
“有些什么?”
“有蔺昭看过的兵书,用过的兵刃,很大一箱子呢。”
“可有看到两个银环?”
谢茹韵愣住,仔细搜罗记忆,“我没大注……环是什么?你哥哥生前用过银环?还是说那是你的首饰?”
明怡只能搪塞道,“确实是我的东西,当年放在哥哥帐中忘带走了,所以多口问问,那么东西如今在何处?归了谁收捡?”
谢茹韵回道,“送到李府,当是老太太收捡了的,后来我想讨要个念想,老太太告诉我,全部埋入蔺昭的墓冢中了。”
明怡本想问墓冢在何处,到底收了嘴,这话问她不合适,得换个人问。
回到席中已近午时,宫人陆陆续续送来吃食,明怡边吃边往冰场尽头看了一眼,长孙陵与几位少年正在树下暂歇,视线一直往她这边瞅。
明怡会意,借口吃完去消消食,带着青禾先从席间退了出来,沿着横厅外的帘帐一路走到底,是一处马棚,长孙陵显然察觉到她退席,预先等在这边。
马棚内侧有一处木樨,平日晒马料的地儿,如今落了一层雪,三人避到木樨上说话。
长孙陵目色落在明怡身上,似乎还有些不适应,却还是张嘴喊了一声师父,“您瞧着我进益了没?”
明怡道,“马马虎虎吧。”
长孙陵嗤了一声。
一声嗤冲淡了久别重逢的生分。
明怡问起正事,“李蔺昭的墓冢在何处?”
长孙陵狐疑看她一眼,回道,“原先李家墓园东边那个小山丘,帝陵山脚下。”
明怡点点头,将身后的青禾往前一拉,点了他们两人道,
“今夜,你们俩去挖墓,把里面的陪葬挖出来。”
长孙陵闻言吓了一跳,差点爆粗口,“你胆子可真大,那可是帝陵山脚,被发现要杀头的。”
青禾看不惯他的怂样,直接与明怡说,“我一个人去,不需要他。”
明怡正色道,“不成,你对京郊不熟,得他带路,且长孙家掌京畿一带的巡检防务,他有法子避开巡查侍卫,带人进去帮你挖。”
长孙陵见她安排得妥妥的,已是无话可说,认命道,“成。”
明怡见正事谈妥,又支走青禾,
“你还没吃饱吧,接着吃去,我跟长孙陵说会儿话。”
青禾有些犹豫,明怡瞪过来,“不听师父话了?”
都是徒弟,青禾不能输给长孙陵,显得她不尊师重道,警告地看了长孙陵一眼,转身绕出马棚,往回走。
待她走远,明怡迫不及待朝长孙陵勾手,“带了吗?”
长孙陵连忙从后腰处将藏了许久的一小壶酒给掏出来,递给她,“呐,藏得可辛苦了,您赶紧喝。”
明怡一看那壶,巴掌大小,也就两三盏的量,不觉失望,“怎么这么小?”
长孙陵苦笑,“我得想法子从宫外带进来,也不容易,我马车里还有一壶大的,要不待会送您马车上去?”
“算了吧,我怕青禾瞧见,你小命不保。”
长孙陵道,“可不就是嘛,您将就吃着,下回见面我再给您……
话没说完,嗓音忽然卡了壳。
明怡也察觉到了不对,握着酒壶慢腾腾转身,只见一道清隽的身影立在马棚外的草丛处,一身绯袍猎猎,目色冷峻昭然盯着他们。
明怡暗道不妙,他怎么来了?
裴越昨夜当值,依照规矩,午后便可离开,他听闻明怡今日带着妹妹们进宫看冰嬉比试,不太放心,准备下衙便来接她回府,身为裴家家主,又是内阁阁老,皇宫里不可能一点人手也无,事实上,他在皇宫有暗桩,故而放话下去,得盯着明怡,恐七公主刁难于她。
甚至午膳都只匆匆吃了几口,就来接人,方才从暗桩嘴里得知了明怡下落,踵迹到此处。
没成想,逮到她悄悄寻旁的男人讨酒喝。
真真屡教不改!
明怡一辈子的脸面都丢这了,掩耳盗铃般将酒壶往身后一藏,抿紧了唇极为无奈地望着他。
裴越提着蔽膝,沿着青石小径往上一步,踏上木樨,正午的冬阳洋洋洒洒倾罩他周身,丝毫不褪他眼底的冷冽,
长孙陵意识到不对,几乎是本能地往前一步,挡在了明怡的跟前,
“表舅,跟小舅母无关,全是我的错,是我想讨好小舅母,自告奋勇给她捎了酒,您别怨她,要罚就罚我一人。”
明怡捂着额恨不得一脚将这混账徒弟给踢开。
火上浇油害她。
果不其然,裴越瞧见长孙陵将明怡护在身后,眼底冷色更盛,压着眉棱,声线异常平静道,
“让开!”
长孙陵对上他幽沉的视线,终于意识到自己坏了事,二话不说挪开一步,二人视线不约而同朝明怡望去。
只见那李明怡已躲开三步远,早早将酒塞给拔了,正在那仰头痛饮呢。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左右躲不开,她还是先喝为敬。

三年了, 这是第二回 喝得这般痛快。
上一回尚在一年前,哄着岳州府知府的女儿带她逛一次酒巷,被袁夫子和青禾逮了个正着, 从此给她下了禁酒令。
这是第二回 ,终于吃到了久违的西风烈。
至于裴越那脸色也不必去瞧, 大不了再被禁一年酒。
明怡喝完就捂着脸不说话了。
周遭好似安静了那么一会会, 紧接着听到脚步离开的声音。
明怡将指缝开了那么一丢丢,眼睁睁看着裴越被她气走了。
长孙陵足足等着人走远,方回过神来, 头疼且佩服地看着明怡,
“师父还是师父,当年没人奈何得了你, 如今也是。”
明怡半是苦笑半是无奈, “当年我用得着偷吗?”
长孙陵对裴越的脾气是有数的, 挠了一把后脑勺,“但我表舅可不是李侯,你如今寄人篱下, 小心他收拾你。”
明怡做了挨罚的准备,抬步往裴越的方向追去, “你也小心, 若是连累了你, 回头记得知会我一声, 我会给你坟头烧个香。”
长孙陵:“………”
气得对着她背影跺了两脚,她从来便是这样,让人气痒痒又不得不为她卖命。
明怡小跑了几步方追上裴越,
“家主……”
裴越压根不搭理她,负手往北安门方向去, 脸上平静依旧,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
明怡见他不理会她,便知是气狠了,也没什么好辩解的,默默跟着他离开。
至北安门,有裴越这张活招牌在,一路放行,数位随扈已候着了,瞧见他们俩来,取脚蹬的取脚蹬,掀帘的掀帘,裴越目不斜视,提着蔽膝身姿从容进了车厢,明怡这厢便犹豫了,闻了闻自个儿身上,酒气肯定是有的,怀疑裴越不愿与她同乘,于是一只脚踏上脚蹬,没急着进。
要不她骑马?
夫人骑马,丈夫乘车,好似又不太妥。
想起她的马车也该在这附近,正犹豫着要吩咐人去牵马车来,只听见里头一声低喝,
“还不上来?”
明怡会意二话不说钻了进去,不敢往他脸上一瞧,遮遮挡挡往他右面一坐,随后紧贴着车壁装死不吱一声。
裴越视而不见。
马车不紧不慢往裴府赶去,偌大的车厢安置着一张宽敞的坐塌,坐塌上摆着一方小案,茶盏香薰书册一应俱全,此刻那错金铜炉内熏着一股极淡的梨花香,这种香沁人心鼻,能冲淡一日的疲惫,过去每日出宫,下人均给他备好,裴越也是习以为常的,可今日,那熏香混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裴越阖着目,手中账册拿起放下再拿起再放……是三回了。
从来没有人能挑衅他的耐性。
明怡是唯一一个。
裴越一言未发,斟了两杯茶,一杯搁自己这边,一杯推给明怡,饮了茶,聚精会神看账目。
明怡余光注意到那杯茶,心想这男人修养还是不错的,被她气着了,也没见他急赤白脸地骂人,不过茶她倒是没饮,这会儿胃里火辣辣的,酒香犹在,喝茶做什么,她不喝。
这一路,明怡频频往裴越看,裴越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马车抵达裴府,裴越丢下她,径直回了书房,明怡跟在他身后,步伐悠悠落在他书房外,眼看着他头也不回进了内院,也没说什么,抬步往后院去了。
付嬷嬷见她一身酒气回来吓了一跳,
“少奶奶这是在宫里饮酒了?”宫里给女眷向来只备果饮,明怡这是打哪喝得一身酒气回来?
明怡没回她,抬步往浴室去,“嬷嬷备水沐浴。”
付嬷嬷照做。
明怡洗了一通,干干爽爽地出来,再度闻了闻身上,好似什么也闻不着,她没喝酒时数里外的酒香都能嗅得着,一旦喝了酒自个儿身上的都闻不着了,胳膊伸至付嬷嬷跟前,“闻闻。”
付嬷嬷笑着道,“还有……”
明怡挫败地往罗汉床上一坐,“罢了。”
青禾还没回来,大约是候着长孙陵预备夜里去城郊帝陵,她这会儿无事,索性睡个觉。
人往炕床上躺着,底下烧着地龙,喝了酒身子也不冷,稍稍搭了个薄衾就靠着引枕闭目睡去,青禾一再嘱咐过所有下人,明怡歇息时谁也不要进屋,没别的,就怕不甚伤了人,付嬷嬷牢记在心,见她睡了,便将丫鬟们使去廊角茶水间歇着。
这一觉睡到傍晚酉时三刻。
酒一喝,仿佛置身肃州,梦里那些音容相貌翻涌而来,都没了,东子再也没能回云州看了一眼他那出生不久的女儿,晓晨兄遗憾还不曾告诉家中老母灶旁的墙垛里藏着他省吃俭用留下来的五锭银子,十七岁的旭哥儿拽着隔壁村秀儿姑娘给他绣的一方汗巾子,成堆成堆的尸身叠在山谷,刀片将一个个头颅割下,血雾炸开,宛如人间修罗场。
不,那就是修罗场。
这种痛,大约也只能在醉时缓一缓。
明怡猛地睁开眼,坐起看着面前的虚空,好一会儿没动,只待眼前的血雾慢慢消散,才反应过来她在裴府,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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