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里梅都被拉过来做说客。
里梅小小年纪,人却沉稳。
即使是被赶鸭子上架的,也不见丝毫慌乱:「虽然神明没有庇佑夫人生出女公子,但小公子身体健康,并没有随主君的样子,细算起来,也算得上是一种庇佑。即使是看在小公子的份上,也请夫人三思。」
你想了想。
虽然你的孩子长得克了点,但他身体健康,完全不像鬼舞辻无惨身负诅咒,命不久矣的样子。
姑且先饶了那群跟娇娇一样不堪用的废物神明一回。
紧接着,你就愁要给他取个什么样的名字。
不管取什么,你总觉得差点意思,配不上你孩子特立独行的气质。
女房们献计献策。
提议你可以去询问主君。
你知道。
她们还是希望你们能重归于好的。
可你好不容易才把他糊弄过去,真是半点也不想找死。
最后,你拍棺定案,干脆就先叫他宝。
大家面面相觑,却也没有提反对意见,都顺着你宝啊宝的叫。
这种烂大街乳名,并没有存在很久。
在阴阳师的帮助下,你的孩子得到了一个威武霸气又寓意美好的名字。
而那位阴阳师,正是羂索。
他外出游历的时候,偶然路过宇治,听说故人产子,特意前来拜访。
最开始的时候,你并不乐意见他。
你还记仇呢。
可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出于礼貌,你没有把他赶出去。
他在见到你的孩子后,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露出惊慌恐惧的表情,反而是非常从容地掏出符合他身份的御守,送给孩子当见面礼。
这让你稍稍对他改观。
觉得他可能也没有那么讨厌。
也许,他就是有那么一点乐子人,骨子里还有那么一点坏罢。
在得知孩子还没有取名后,眉眼风雅温和的阴阳师捧着茶盏,斟酌片刻,旋即笑眯眯开口道:「在下游历列国的时候,曾在飞驒国丹生川听闻当地存在一种名为两面宿傩的神祇,两面四手,乃是观音化身。」
「我瞧这孩子模样神似两面宿傩,倒不如直接以神讳为名,也算的上一种缘分。」
你可耻地心动了。
同时也更加确定,他可能就是天生反骨的乐子人。
正常情况下,大家都会避讳神名,以示尊崇。
可偏偏是身为阴阳师的他,跟你提以神讳为名。
你不得不给他点个大大赞。
真不愧是出人意料的坏种。
说实话,从你第一眼见到自己孩子的那刻起,你就想让他叫这个名字。
这可是诅咒之王的名字啊。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他活着的时候,即使整个咒术界团结起来,都无法撼动他一根寒毛;在他死后,尸体化成无法被摧毁的死蜡,继续困扰着咒术师千年。
诅咒之王是真的强!
从来只有他伤害别人的份儿,绝无别人伤害他的可能。
同样都是双面四手,你不由期望自己的孩子也能习得一两分诅咒之王的风采。
这样的话,即便是现在让你立刻死去,你也能安心地闭上眼了。
也正是出于这份考量,其他名字才会始终让你觉得差点意思。
孩子安睡榻上。
你侧躺在他身边,目不转睛打量他。
目光掠过黑色胎发,稍稍停顿了片刻,就来到他浓密修长的睫毛上。
婴儿的睫毛都很长。
而他眼睛多。
漫不经心这么一瞧,只感觉他白皙嫩滑的脸蛋都是睫毛。
就,好克。
你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身上也被瘆出一粒粒鸡皮疙瘩。
……被自己孩子吓到什么。
你忍俊不禁。
抬手去摸他睫毛。
两面宿傩被你骚扰地不行。
怎么都躲不开后,都没有从睡梦中醒来呢,就生气地皱起鼻子眉头,根本不给你阻止的机会,直接放声大哭。
守在外厢的女房们听到声音,纷纷膝行而来。
有的将哭闹的小公子抱在怀里柔声安抚;有的则以袖掩唇,瞅着你揶揄发笑。
「夫人,肯定又是您招惹小公子了。」
「是啊。」
「小公子平常里乖得很,轻易不会闹人」
「夫人真是孩子心性。」
「不过,主君就是喜欢夫人这样的。」
「说的也是呢。虽然夫人已经跟主君切缘,但主君至今都没有再娶,而且,也没听说主君跟谁家的姬君贵女相交甚密……」
原本只是在揶揄你的女房们,话题不知怎得一转,就扯到鬼舞辻无惨身上,并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你讪讪。
不由感慨真是不知者无畏。
如果她们知道,她们嘴里的香饽饽,实际上是个吃人不眨眼的恶鬼,恐怕是恨不得立刻收拾包袱,跑到他够不到的地方去吧。
不过,你也知道她们是为了你好。
虽然你并不需要,但也不会连个幻想的机会都不给她们。
她们喜欢念叨鬼舞辻无惨就念叨好了。
可你忘了。
鬼舞辻无惨这***玩意儿,最禁不住念叨。
你白天吐槽完,晚上他就杀过来。
张嘴就是怒不可遏的质问,好像你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似的:「都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你就擅自让别人给他取了名?」
你也不气。
任凭他如何狗叫,你统统左耳朵进右耳朵冒。
直到他狗叫完,你才无奈又悲伤地看向他:「发生这种事,我也不想的,可我真的是没办法了啊。」
「越是靠近你,我就越是清楚地意识到,你是我的丈夫,却也不再是我的丈夫。」
「我早该明白的,从你死而复生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失去你了。」
「是我自己不甘心。」
「非要无视一切的违和,漠视所有的死亡,不顾一切也要奔向你,以至于得到「丈夫又一次想杀我」的苦果。」
鬼舞辻无惨心生烦躁。
他就不明白了。
不就是犹豫要不要吃你一口吗?
他怎么就不再是你丈夫了?
说得好像他作为人的时候,就很爱你,就没有想过杀你似的……
「你拥有了新的人生。」
你不着痕迹觑着他的脸色,灵活转变话术,「在这个崭新的未来里,你将会拥有新的妻子、新的孩子,甚至,新的情人。而我,只是你过去的污点,你再也不需要我。」
「可即便如此,你也没有直接杀了我,而是给了我实现心愿的机会,让我得以陪伴孩子长大,甚至,在我遇到问题的时候,你还是会第一时间出现……」
「我很高兴,无惨。」
「只是,我们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不然……」
这样说着。
你眸光动了动,黑白分明的眼睛深深注视着他,眸底浮出些许不可言说的愁丝和怅惘,声音艰涩,「……我会忍不住生出许多不必要的妄想。」
「要是我像爱自己的丈夫一样,无法自控地来爱你,那该多糟糕啊。」
「所以,趁着我还能分得清你跟我丈夫的区别,拜托你不要再对我好了。」
「心爱的丈夫想要杀我,这种痛苦……我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三次。」
你在你们之间划出泾渭分明的线。
你不逾越分毫。
也不准他靠近半寸。
鬼舞辻无惨愈发焦躁。
明明你没有说他一句不好,甚至,话里话外都对他充满感激,可却不知怎得,他就是有种动弹不得的憋屈。
他沉着脸。
烦躁在眉心凝聚成结。
不耐冲你发火:「我什么时候又要杀你了?」
你没回答。
只是羞愧难言地低下头。
一时间,你们之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你很沉得住气。
即使鬼舞辻无惨投来压抑着怒意的冰冷目光,也不能让你露怯半分。
甚至,你还趁着低头的动作,打量起睡得跟小猪猪似的两面宿傩,某种流露出慈爱的神光。
说实话。
他长得并不是非常难看。
皮肤足够白净。
五官也足够端正。
就是有的器官数量有点多,长得位置和大小还有点过于随性。
才让他看起来克克的。
不然,他也不至于长成正常人看了都要做噩梦的程度……
正这样感慨着,你就感觉自己下巴被一只大手用力捏住,颈子被粗暴的牵动,被迫抬起头。
「羽衣……」
不知何时,鬼舞辻无惨已经来到你跟前。
他俯下身,面色阴沉,梅红色的鬼瞳直直望入你眼底,「这么迫切想跟我划清界限,你该不会是觉得我们切缘了,你就能收养几个***的养子取乐吧?」
你先是愣了一下,心头旋即生出无边怒火。
恨不得一口啐到他脸上。
可在仔细权衡敌我实力差距后,你还是忍下抽他两巴掌的冲动,拉下他捏得你很疼的手,额头抵在他手背上,无力辩解:「无惨,我已经活不久了……就算不爱我,就算恨不得我死掉,也请不要在孩子跟前说这样难听的话……他要是懂了,该多难过啊。」
「那你究竟为什么……」
鬼舞辻无惨质问的话还没有说完,就骤然收声。
有什么正顺着他手背簌簌而落。
你哭了。
无法用掌心狠狠亲吻他脸颊气的。
你知道他想问什么。
不就是你为什么强行把他当成两个人嘛。
这还用问?
自然是因为这样对你更有利啊!
他做人类小公子的时候,你能随意把他捏圆搓扁;可他成了鬼,你每一次冲他发火,都要斟酌再三,唯恐自己玩脱了。
如果能把他PUA成小公子的形状,那你岂不是又重新立于不败之地?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儿,他居然还有脸问?
真不愧是世上最废的BOSS!
长了五颗大脑,却一颗都不顶用!
你越来越腻味。
这种不守男德、没有脑子,只会暴力狗叫的男人,根本让你生不出丝毫那种世俗的欲望。
某种程度上,你确实更喜欢小公子。
谁能拒绝一个心高气傲,却只能躺在你怀里绝望哭泣的鬼王呢?
恨只恨自己生死掌握在他的一念之间,以至于你明明已经不耐烦应付他了,却不得不跟他虚与委蛇。
……跟给***老板打工不能说一模一样罢,至少也是如出一辙的程度。
你更加悲伤了。
哭得情难自已。
单薄的肩膀上下耸动,心里满是垃圾话。
明明你都快要死了,可被你寄予无尽厚望的富婆小寡妇生活,还是不可避免地变了味儿。
都怪鬼舞辻无惨!
如果他肯乖乖去死就好了!
被你唾骂的鬼舞辻无惨,根本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他开始间隙性出现宇治山庄。
每一次来,都阴沉着脸,活像别人欠他百八十万似的。
而等他在你这里勉强恢复了好心情,就会一声不吭地消失很长一段时间。
你心累。
你可太清楚其中缘由了。
每次看到他来都如临大敌,女房下人们能撵就撵,实在不行,就让她们不要发出声音,放下东西就走,生怕她们成为鬼舞辻无惨怒火的发泄口。
而等他离开了,你就会强撑酸软无力的身体,去神龛前拜拜,求神明保佑他脚下打滑,一头栽到太阳下,滋啦一声化作飞灰,幸福你我他。
可神明就是那么废。
原本只能躺在襁褓里哭泣的婴儿,变成能跑能跳的小兔崽子,它们都没有保佑你得偿所愿。
不过,让你没想到的是,神明都不保佑的事儿,两面宿傩差点做到了。
趁着鬼舞辻无惨没有防备,他推倒了阻挡阳光进入袄障子,差点让鬼舞辻无惨的戏份提前一千年杀青。
而不成功的结果,也是可想而知。
如果不是你及时将他抱起来,并牢牢把他护在怀里,那些撕裂了地板,从下方钻出的血肉刺鞭,大概就要将他捅个对穿。
你惊惧万分。
抱着两面宿傩的双臂不停紧张颤抖。
大脑一片空白,直到确定孩子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你才力竭般跌坐地上,不敢置信地望向站在黑暗里的鬼舞辻无惨。
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声嘶力竭质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鬼舞辻无惨异常平静:「你怕什么?他是我的儿子,即使被刺穿,变成鬼不就能活下来?」
甚至,他还在冲你无所谓地笑:「这是好事。他生得这么丑,仿佛怪物一样,变成鬼后,就可以随意操纵自己的血肉,到时候,你希望他长成什么样子,都可以。」
你眼前出现无数黑点。
耳膜里也骤然响起夏蝉凄厉嘶鸣。
无法名状地恐惧让你浑身血液在此刻悉数冰封凝固,上下牙齿都在不停碰撞。
你想发疯。
想冲他尖叫。
想彻底跟他撕破脸!
可你还抱着孩子。
岌岌可危的理智提醒你,一个合格的母亲,绝不能露出在孩子面前露出那么神经质的可怕模样。
他有鬼舞辻无惨那样的父亲,就已经足够倒霉的了,你绝对不能成为他的人生的风雪!
所幸,屋外由远及近传来衣物和地板摩擦造成的窸窣声。
你知道。
是听到动静的女房们正在匆忙赶过来。
你强稳住摇摇欲坠身体,正面面对鬼舞辻无惨,一步步后退,直到平安来到洒满阳光的寝殿檐廊,剧烈跳动的心脏才稍稍放缓了节奏。
你将八爪鱼一样搂着你不放的孩子交给女房,连忙让她们走得远远的。
「可是……」
女房们担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你狠狠推了一把,压低了声音:「别问,赶紧走!」
等到她们安全消失在你的视野里,你不舍地收回目光,起身回到寝殿。
鬼舞辻无惨还是那副倨傲狂妄的模样。
他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说出来什么可怕的话。
见你走过来,他双手抱胸,扬起下巴,眼神说不出的轻蔑,似乎在笑话你做无用功:「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下他?呵,与其让他们赶紧走,倒不如……」
他想说,倒不如你赶紧向我道歉,把我哄好了,我或许还愿意原谅那个小兔崽子。
可他话还没说完,耳光就狠狠落在了他脸上。
鬼舞辻无惨被你打懵。
「你还不如把我们都杀了!」
你厉声咆哮。
用自己能够到的一切东西砸他、打他、捅他,语无伦次骂他,「你还不如把我们都杀了!」
「他还是个孩子啊,你竟然就对他发这么大火,还说出那么可怕的话!」
「你是人吗?你还是人吗?!」
「变鬼、变鬼!你自己都不安心做鬼!凭什么要让我的孩子成为鬼?!」
「他只是让你晒了一下太阳,皮外伤都没有留下,你竟然要杀他!他可是你的儿子!」
「既然不想我们好好活着,那你干脆还是先把我杀了吧!」
「你快把我杀了!」
你歇斯底里发疯。
声带都因为过分高亢尖锐的吼声撕裂。
仿佛眼前之人是你的仇人,眼底几乎要渗出血来,每一下都是冲着要他死去的。
「够了!」
鬼舞辻无惨一把攥住你持刀乱捅的手,钳制住你所有的动作。
可还不等他喘口气,一抬头,就对上了你仇视怨恨的目光。
……你仿佛恨不得生啃了他。
鬼舞辻无惨茫然了一瞬。
然后,就又被你用灵巧的指尖捏着守刀,狠狠给他脖子一刀。
「你真是活腻歪了!」
「都这样了,竟然还敢拿刀捅我!」
鬼舞辻无惨心头怒意喷薄而出。
禁锢住你手腕的手指骤然用力,趁你吃痛,直接夺过那把他早就看不顺眼的守刀,径直捏碎!
「我早就活腻歪了!」
「在你要杀了我孩子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活够了!」
眼前的男人没有丝毫反省,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即使被你啐到脸上,他也是一副「我没错,都是你不知好歹」的态度。
他根本无可救药!
绝望的事实让你狠狠闭上眼,任凭冰凉湿润的泪水爬满脸颊:「我究竟是为什么拼死拼活也要活下来?!」
「你抢走了我心爱的丈夫,如今,甚至还要连我的孩子都要夺走!你杀了我吧!你干脆直接杀了我吧!」
「我死后,你想杀谁杀谁,想吃谁吃谁!」
「快把我杀了!」
「你快把我杀了啊!」
「不然,我迟早会杀了你!」
你无法容忍孩子有无辜殒命的可能。
你生下他。
固然有自私的因素在其中。
但更多的,却也只是想他好好活下去而已。
只要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孩子会遭遇不幸,你就恨不得以身相替,直接拉那个致命因素一起死!
鬼舞辻无惨原本是挺生气的。
他的儿子像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小小年纪就敢违逆他,跟他作对。
如果不是看在是亲生的份上,你根本不护住他。
可当他听到你无能狂怒的咒言,不知怎得,脑海陡然划过一些微妙片段,想起你曾经贴在他耳边说过的那些撩人情话,眼神不由自主幽暗起来。
他精神止不住亢奋。
学着你曾经的样子,压下身,靠在你耳畔,缓缓道出绝不能被外人听到的暧昧之言……
回应他的,是你气急败坏的撩阴腿。
鬼舞辻无惨餍足无比,像只吃饱了猫儿。
他也不生气了。
甚至,还有闲心让女房取来药,给你涂抹。
之前,你为了护着两面宿傩,飞溅的地板碎片在你脸上、手上、颈上划出道道血痕,伤口并不深,抹上药膏的话,过段时间就能痊愈。
可你不想承情。
背对着他,拉过薄衾,蒙头盖住自己,让他赶紧滚,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鬼舞辻无惨自然不是你能指挥动的。
他把你从里面剥出来,轻松控制你恼羞成怒打人的动作,给你上完药,才踏着第一缕清幽月色,消失在黑黢黢的夜色里。
而你等你终于有力气去找两面宿傩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他却还没有睡。
小小的背挺得很直,端坐北对屋,固执地望向寝殿方向。
据女房所说,他原本是闹着要找你的,她们好不容易才劝了下来。
你心生怜意。
就连翻涌的肺腑都泛起丝丝缕缕的暖意。
你来到他身边。
想要摸他的头,却被他生气躲开。
你忍俊不禁。
强行把他抱在怀里,掂量着他已经非常有力的小胳膊小腿儿,一边感慨你把他养得真好,一边细声问他怎么生气了,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我讨厌他!」
两面宿傩气性不比你小,一想起自己的父亲,就气得身体发抖。
你很高兴。
他的认知跟你一致。
可同时,你又忍不住犯愁,这是不应该的。
你从来没在他面前表露过对鬼舞辻无惨的不喜,更没有在他面前说过鬼舞辻无惨的坏话,至于女房和下人们,更不可能非议主家。
你拍抚着他发抖的背脊,轻声询问讨厌的缘由。
「他说我丑!」
两面宿傩紧紧抱着你。
被自己的父亲嫌弃,他身心都受到莫大伤害,「还说,根本没有人期待这样的我降生……」
你面目骤然扭曲。
那***玩意儿竟然趁你不注意偷偷PUA你儿子!
怎么没晒死他!
「别听他瞎说!」
你顾不上生气。
忙捧着儿子婴儿肥的脸蛋,使劲亲了亲他克克的小脸,抚慰他饱经PUA摧残的内心,「你才不丑!」
「你是妈妈心爱的乖宝宝!」
「妈妈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能生下你,成为你的母亲!」
「在你还呆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就一直期望你早日降生。我是人生,也正是因为你的出现,才终于得到了圆满。」
「宿傩,妈妈最爱你了!」
两面宿傩:「可我长得跟你们都不一样……」
「不一样也不是丑啊!」
你斩钉截铁否决他的话,怜爱拉起他四只胳膊,搁在掌心揉揉捏捏,「你瞧,你虽然长得跟我不太一样,但你可是有四只手哎!」
「一般人玩翻花绳,还需要找个伴儿,不像你,自己就能跟自己玩!等到冬天来了,我们去打雪仗,你一个人就能顶两个,多厉害啊!」
两面宿傩半信半疑:「……真的?」
你笃定点头:「你父亲之所以会说出那些讨厌的话,根本是因为他在嫉妒你!」
「他嫉妒你拥有健康茁壮的身体,嫉妒你能光明正大出现在阳光下,嫉妒你有四只手、四双眼睛,更嫉妒你能得到许多人的爱!」
「他呢?」
「身体孱弱,见不得阳光,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似的,整日躲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苟且偷生,根本没人会爱他。」
两面宿傩:「你也不爱他?」
你:「妈妈只爱你!你才是妈妈活下去的意义!」
两面宿傩:「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我不想要这样的父亲。」
他的直言不讳,让你心底泛起甜蜜的苦恼。
这孩子天生聪慧。
非常善于抓重点,很难糊弄。
跟长了五颗大脑,却一个也不顶用的鬼舞辻无惨,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类型。
每每面对他仿佛看穿了一切真相的追问,你都不由生出深深的羞愧,总觉得自己智商格外不够用,像个傻瓜,不配做他的母亲。
当然了。
面对问询,你是可以直接回答,诸如「不仅你不想要这样的父亲,妈妈我啊,也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丈夫呢」,「谁能想到呢?一觉醒来,我就成了他的妻子」,「这个世道不容许我有其他选择」,「是妈妈没用,杀不了他,以至于让他成了你父亲,真的很抱歉」……
可这些根植于事实的回答,都会给孩子灌输一种负面情绪,影响孩子的身心健康。
你觉得不行。
为了孩子,你在严肃思考了一秒钟后,决定胡说八道。
「宿傩,你要学会换角度思考问题。」
「遇到困扰自己的问题,不要总是以「我」为出发点,而是善于代入其他人的角度。」
「就拿你们是父子这件事儿来讲:」
「他不喜欢我们,可你还是成了他的儿子,而我也还是做过他妻子,这份孽缘究竟是为什么而存在呢?」
不用他思考,你就揭露答案,「当然是因为我们就是他的报应啦!」
「我们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还不会对他付出一丝感情,可他能怎么办呢?不就只能冲我们狺狺狂吠,才能勉强维持几分体面吗?」
「宿傩,妈妈的乖宝宝,身为他的报应,我们根本不需要对他的话耿耿于怀,只需要坐稳高台,确保自己置身事外,迟早能看见他自取灭亡的那一天。」
如果有人给你画大饼,那你就把大饼塞他嘴里;
如果有人不知死活PUA你,那你就做他永远的ser。
永远不要试图跟伤害、轻蔑自己的人解释什么。
没用的。
你要冷静、清醒、沉着。
守住本心的同时,不畏惧用他们对待自己的方式,登峰造极地回报过去。
可这种话,你现在还不能一口气全跟他讲了。
两面宿傩跟你不一样。
你是在现代文明与法律约束下成长起来的,一切行动方针都不是直接奔着嘎人而去的;可他却生来就是高人一等的京都贵族即使天生畸形,也天然拥有夺取他人性命的权利。
如果没有给他划出足够清晰的道德底线,就让他在报复别人的过程意识到,这世上还存在更简单的让人闭嘴的方法,那么,天生聪颖又注定境遇丰富的他,很可能走上歪路,成为鬼舞辻无惨2.0。
你不想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个不知生命贵重的残忍刽子手。
所以,你才想等他定定性子,再传授他该如何做好别人的「报应」。
给孩子洗完脑,你还是有点不放心,便想给他再找个稳妥的保障。
鬼舞辻无惨是靠不住的。
而产屋敷本家,在神罚的加持下,也已经自顾不暇了。
思来想去,你竟然觉得这世上唯一还可能给你提供些许便利,让两面宿傩在你死后不至于孤苦无依,胡乱生长的,大概就只有源氏了。
可你跟他实在没什么交情。
不得已,只好借了夕颜的名义,请他能在百忙之中,抽时间引导你去参拜夕颜墓地。
而你,正好也想在离世前跟她正式道个别。
源氏没有拒绝。
夕颜惊惧而死后,被源氏偷偷安葬在了东山的一处凄寒小庙。
如果没有知情人带领,外人根本找不到。
是以,你得先从宇治赶到京都,跟源氏汇合后,才能结伴去往安葬了夕颜的东山寺庙。
经过这番折腾后,抵达时天色已经暗了。
寺庙规模非常小。
只有一间板屋,外加必备的佛堂一座。
站在参道上,透过昏暝的暮色,就能依稀可见佛前油灯闪烁。
不过,庙里很安静。
大概是有人提前打点过,除了你们之外,再没有其他参谒朝拜之人。
你斜眼瞄身侧的源氏。
只见他浑浑噩噩望着供奉着夕颜的神龛,眼中闪着泪光,素来光辉耀眼的脸上也不知何时染上挥之不去的悲色。
……他应该是真的爱过夕颜。
……这样的话,夕颜也不算所托非人。
……如果宿傩能有他几分心软,倒也不错。
心念电转间,你已然收回思绪。
专心跪在佛前,双手合十,再三拜了拜。
重临旧地,源氏被勾起了伤心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