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做完心理建设,就听见段嘉容希冀的声音:“冷杉姑娘,我们都学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才能进入下一阶段啊?”
话音刚落,钟溪语也转过头来,眼神亮晶晶地望向她,显然是同一个意思。
“小世子,循序渐进……”旁边殷王府的人语重心长,一副恨不得让段嘉容在小奶马背上坐一辈子的模样。
小奶马打了个寒颤,就在所有人心神放松之际,直接展示一番何为狗急跳墙。
“我……啊啊啊啊!”段嘉容顿时花容失色,一时间顾不上缰绳,一个前扑死死抱住马脖子,“杨大哥救我!”
小奶马也是个狠角色,竟不顾脖颈处传来的窒息感,甩开蹄子就是干,一会儿猛冲一会儿急刹,卯足了劲儿要把背上的人甩下来。
才走到树荫下打算歇口气的杨大哥听到声音脑中的弦差点断了,然而还没等他上前,就看见一道黑影掠过,朝那发了疯的一人一马而去,不由松了口气。
此人的轻功并不在他之下。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因为小奶马尚未长成,马背上多不出一块落脚之处,冷杉身形滞在半空之时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因此直接错过了最好的援手机会,眼睁睁看着小奶马一溜烟跑远。
杨大哥倒吸一口凉气,高声喊道:“小世子,快拉缰绳!”
错过了这一瞬,冷杉却没有立刻追上去,动作间显然多了几分迟疑,回头去寻钟溪语,结果这一看差点心梗。
只见后者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就直接骑着马从另一个方向朝段嘉容追去了。
钟溪语的声音遥遥传来:“别担心,我去追他!”
冷杉:“……”
一时间分不清对方是想出师还是出殡。
冷杉再也顾不上其他,飞速跃起落在殷王府一匹马背上,割断引绳就朝二人追去,殷王府的人也动作迅速地紧随其后。
殷王府的良驹显然不是钟溪语的小母马可比的,不足一会儿就将其追上。
不过钟溪语拉着缰绳驾轻就熟的模样,完全不像需要帮助的模样,甚至还又余力给他们指路,就连她身前的白猫姿势都没有丝毫变化。
“段嘉容往那个方向去了,你们快去!那马方才都吐白沫了。”
殷王府的杨大哥丢下一句“多谢”便火急火燎地朝那边赶去。
冷杉见状拉了拉缰绳,慢了下来,同钟溪语保持一致的速度。
“嘶——”钟溪语抽了口冷气,抬起手遮了遮眼睛,一副不忍猝睹的神情,侧着脸同她说话,“段嘉容好像撞人庄子的外墙上了。”
冷杉冷不丁开口:“郡主,你知道如何让马停下吗?”
钟溪语自信满满:“当然,就‘吁——’对吧。”
“如果不想像段嘉容一样撞墙,你现在可以开始吁了。”
钟溪语:“?”
第28章 钟溪语被冷杉从马背上提……
钟溪语被冷杉从马背上提溜下来时还带着几分心有余悸,相比之下,糯米就显得格外淡定,轻轻一跃落在院墙上,从容不迫地梳洗起被风吹乱的毛发。
“段嘉容呢?”钟溪语缓过神来立刻想起自己悲催的小伙伴。
旁边的段嘉容抽着气故作坚强:“我没事。”
钟溪语听见声音抬头看去,就见他额头肿了一块,且隐隐发紫,显然那一下撞得不轻。在他脚边瘫着一匹翻着白眼的小奶马,不过看样子还有一口气在,追着段嘉容而来的几名殷家军此刻正围在它身旁。
“不过小花眼下昏迷不醒,”段嘉容语气有些沉重,“不能丢下它不管。”
是的,虽然嘴上嫌弃,但在牵过小母马的时候,段嘉容就已经给它取好名了。
小奶马身上带着黑白的花斑,所以就叫小花,顺便一提钟溪语那匹马在他这儿也得了名,叫小白。
一旁的殷家军闻言犹豫着开口:“那个,世子,小花看起来像是惊吓过度,闭气了。”
段嘉容顿时紧张起来:“救不了了吗?”
杨大哥无奈开口:“我们带来的人中并没有兽医。”
段嘉容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站在钟溪语身边的冷杉,就见后者没有丝毫迟疑地摇头。
眼看段嘉容双目含泪,一副要和小花生离死别的模样,钟溪语眼神澄澈地指向围墙:“是要给小花找大夫吗?那为什么不去庄子里问问?”
段嘉容氤氲的热泪一滞:对哦!
兴许是他们所处的位置比较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没人出来查看情况,他们下意识以为里面没人。
钟溪语让段嘉容好好看着小花,自告奋勇提出帮他去找大夫,开口招呼了糯米一声就准备朝庄园大门方向去,结果一抬头不由傻眼,只见围墙上空空荡荡,哪儿还有糯米的影子。
我的猫!
庄园门口,一袭青衫的中年男子眺望了眼来时的道路,转过身同旁边负责登记的人说:“应该没别的人要来了。赶紧将手上的诗篇都誊抄整理出来。”
说完就要往里走。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什么人正朝这边跑来。
中年男子一回头看见一道人影直冲冲就要往庄内闯,连忙呵斥旁边的护院将其拦下。
今日有贵客在,他万不敢疏忽,厉声道:“何人擅闯此地!”
冷杉适时拉住钟溪语的衣领,避开护院。
中年男子见为首的是两个姑娘,语气有所放缓:“我们山长说了,今日此地以诗会友,不拘出身,二位若也是来参加诗会的,大可凭自己的诗入园,万没有随意乱闯的道理。”
钟溪语摇摇头,一脸焦急:“我的猫跑里边去了,我是来找它的。”
话音刚落,旁边的殷家军小声提醒:“郡主,还有小花。”
“对对。”钟溪语继续朝中年男子说,“我们还需要一个大夫。”
殷家军在一旁纠正:“是兽医。”
钟溪语:“会给马儿看病的就行。”
中年男子被她理所当然的语气惊到了,眼见她就要往里走,回过神来制止道:“不行,诗会还在进行,你们不能进去,等诗会结束我再让人带你们进去找吧。”
至于兽医,园内倒是有一个专门伺弄马匹的老人,说不定能帮上忙。
“伯伯,求求你了。”钟溪语双手合十,“我找到糯米就出来。”
中年男人一脸为难。
若放平日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但今日有贵人在,万一小姑娘不长眼惊扰了贵人,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就在这时,伴随着毫不客气的一脚,一道嚣张的声线从他耳边传来。
“不长眼的玩意儿,你拦的这可是长乐郡主。”
中年男子被他踢得一个趔趄,整个人扑倒在地,脑海中回荡着他那句的话,一时顾不上起身。
视线错愕地落在钟溪语身上
钟溪语被来人直接动脚的行为惊到了,脸上直皱眉,不忍地上前想要搀扶倒在地上的中年男子。
冷杉看出她的想法,先一步将人从地上提起。
中年男子回过神来,顾不上拍打身上沾的灰尘,忙不迭朝钟溪语行礼:“您是长乐郡主?小人方才多有怠慢,还请郡主恕罪!”
“啊……没、没关系。”钟溪语摆摆手,不忘初衷,“那我可以进去找我的猫了吧?”
“自然!不知殿下的猫长什么样,小人这就让人在园内寻找。至于兽医,我这就唤他过来。”
眼见一切安排妥当,那道嚣张的声音再次响起:“郡主不谢谢我吗?”
“若不是我点名郡主身份,郡主此刻还被这不长眼的刁奴挡在门外呢。”
钟溪语抬起头,就见对方吊儿郎当地看过来,眼神放肆得令人不喜。
明眼人都听得出,此人方才开口显然也不是出于好意。
冷杉不动声色地看了钟溪语一眼,薄唇微动:“平阳伯次子方奇,皇城中数得上名的纨绔,平日里欺行霸市,劣迹斑斑。”
钟溪语奇怪地抬头,似乎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做起了介绍。
“此番就算是郡主欠我的,下次一起玩啊。”方奇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脸上笑容格外灿烂。说罢摆摆手,同她擦肩而过。
钟溪语回过神来,只听见了这最后一句,就看着对方走远的背影。
作为今日诗会的裁判,为避免底下的人攀交情而失了公允,在沈翊的提议下,太子同千鹤书院的几名教习干脆一道泛舟湖上,等待稍后的流殇席。
除了他们,船尾还独自坐着一个女子,安静得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几人站在船头看了一会儿风景,突然发现岸上出现一阵骚动,声音都传到湖心了。
太子招来侍从询问究竟。
“回殿下,是长乐郡主和段小世子。郡主丢了一只猫儿,正让人在园内搜寻,段小世子的马不知为何受了惊,在园中乱窜,惊得其他人四处避让。”
“胡闹!”太子沉下脸,“还不快让人将马控制住!”
另一头的女子合上的眸子缓缓睁开,眼底终于多了几分兴趣。
沈翊愣了一瞬,显然没想到钟溪语会出现在这里,视线朝岸上投去开始搜寻着钟溪语的身影。
出了这等事,太子也没有游湖的兴致了,直接让人划回岸边。
一行人上岸时,便看到一副匪夷所思的景象。
只见马儿已经发完疯,精疲力竭地卧倒在地上,在它身旁,一只白猫抱着胖乎乎的锦鲤一个劲儿地舔舐,而钟溪语就坐在二者中间怜爱地给泪眼汪汪马儿喂水,在他们不远处,还站着一个默默咬着满脸艳羡手帕的段嘉容。
众人:“?”
钟溪语感受到头顶投下来的阴影,抬头看清来人后吓了一跳,下意识站直身体。
“太、太子哥哥……”
太子的眉心早已皱成一团,正想呵斥,旁边的女子已经先一步上前。
“郡主,地上凉,还是快起来吧。”说着便伸手去扶钟溪语。
太子看了她一眼,微微抿唇,没再说什么。
罢了,他这位表妹到底心智不全,做出再荒唐的事也不奇怪。
钟溪语抬起头,认出眼前的女子正是太后寿宴当日坐在太子哥哥身边的漂亮姐姐,不由眼睛一亮。
“郡主衣裙弄脏了,我带她去换。”女子没有抬头看太子一眼,语气像是单纯的通知,说着便去牵她的手。
“等等!”钟溪语蹲下快速抱起糯米塞到冷杉怀里,这才重新递上自己的手,“好了,我们走吧。”
站在太子身后的沈翊看着钟溪语远去的背影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从始自终,对方的目光都没落在自己身上。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感受到身侧频频投来的视线,女子目不斜视,在对方的视线又一次落在自己脸上时,冷不丁转头,似笑非笑道:“好看吗?”
钟溪语并没有如她所想般害羞地避开视线,反倒认真地点头:“好看!”
女子不禁笑出声。
“漂亮姐姐,你是我未来嫂嫂吗?”钟溪语没忍住好奇问。
女子状似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回答:“应该不是。”
钟溪语顿时睁大眼,随即反应过来满脸愤愤:“三哥哥又骗我!”
杜蓝瞧着她此刻的模样,觉得这位小郡主当真是有趣极了。
“你那三哥哥还说了什么?”
“他说太子哥哥会娶秦家的人当正妃。”
“嗯,这倒是没说错。”杜蓝笑着点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房间,止住话头,“到了,需要我帮你换衣服吗?”
钟溪语迟疑了下,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房门合上,两人的对话渐渐听不真切。
冷杉抱着糯米倚靠在外头的梁柱上,视线一眨不眨瞧着一丈开外将落不落的红色山茶花,静默不语。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太子身边的人就已经来催了好几趟。
钟溪语头一回换衣服换得这么心惊胆战,走出房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有人来禀流觞席开场了,让她们快些过去。
等火急火燎地赶过去时,钟溪语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自己也不是来参加诗会的啊?
流觞席取自曲水流觞之意。
庄内假山布置精巧,山腰处有一处凹陷,形成了天然的蓄水池,恰好前些日子下了场雨,水流蜿蜒而下,浮岚暖翠,颇有意趣。在河渠两旁摆上蒲团,便成了天然的流觞席。
因是诗会,便由一水儿的白底青瓷碟代替觞杯,托着诗文牌顺流而下,停在谁面前,谁便取碟作诗,若所作胜过牌中诗文,则留下瓷碟,反之则要将其放回河渠,等待下一位胜者。
钟溪语和杜蓝回来时,其余人都已经落座。
“凝霜阿姊。”钟溪语动作轻快地在钟凝霜身侧的空位上坐下,抬头便看见对面的沈翊,立刻朝他挥了挥手,“世钰哥哥,你也在啊!”
钟凝霜动作娴熟地替她理了理一路跑来稍显凌乱的碎发,笑道:“急什么。”
沈翊颔首,薄唇微张,正要说些什么,便被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打断:“长乐,你可算回来了,他们在此处办什劳子诗会,听着就无聊得紧,正好小花也恢复了,我们快走吧!”
就在这时,太子略带不悦的声音从上头响起:“段世子大可自便,可长乐心智不全,不能与你一同胡闹。”
段嘉容转头见钟溪语端正坐好,并没有反驳的意思,也只好泄气坐下。
星星瓷碟从上游徐徐飘来,在粼粼碧波的映照下,幽情逸韵,风雅已极。
钟溪语支着脸,百无聊赖地听着周围抑扬顿挫地颂诗声,同斜对面的段嘉容交换了个“好想逃”的眼神。
沈翊若有所觉,拿起帕子净了净手,旁边是剥好的满满一碟松子。
“小语。”他开口唤了一声。
钟溪语下意识朝他看去,就见他袖子微挽,将瓷碟放于水面朝对面轻轻推来。
“给你解馋。”
钟溪语眼睛一亮,连忙俯身去捞。
钟凝霜原本视线落在前方。
不远处,太子时刻照顾着杜蓝,凡事亲力亲为,倒是后者爱答不理。不少人似乎也觉得震惊,频频投去视线,心中颇为错愕。
秦绾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二人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
正走神之际,余光瞥见钟溪语的动作吓了一跳,钟凝霜还以为她栽水里了,连忙伸手,等她坐好才发现她手上的碟子,下意识看了沈翊一眼。
钟溪语将碟子往她眼前递了递,没心没肺道:“阿姊,你吃吗?”
见钟凝霜摇头婉拒,便拿到二人中间同冷杉一起分享。
这时,一白底青瓷碟在水波的助推下,缓缓停在了钟溪语身前。
钟溪语只觉得周遭一静,茫然抬头,这才发现身前的诗牒。
诗是作不了一点的,钟溪语自我认知明确。
呃……要不,给他们推回去?
就在这时,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我来吧。”
“我替小语好了。”
沈翊和钟凝霜闻言互相对视一眼。
旁边的人见状笑着提议:“沈学士自不必说,钟二小姐的才名在座想必也都有所耳闻,不知在诗文这一块,谁更胜一筹?不如就此机会一判高下,诸君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
其余人纷纷应和。
太子来时便说过,今日以诗会友,没有君臣,众人原本还有些放不下,但见太子始终和气,且一直未开口,渐渐地也放松下来,这才一时忘了场合,直接越过太子说出那一番话。
等众人回过神来,均是心中一颤。
所幸太子殿下并没有什么不满,只是抬头看了眼,似乎对眼前的走向来了几分兴致。
钟凝霜站起身,分别朝太子和沈翊的方向欠身,温声细语道:“不敢攀比沈大人,不过既然诸君开口了,自然没有败兴的道理,便由我来做那引玉的砖吧。”
“钟二小姐谦逊了。”
不远处,秦绾看向钟凝霜的眼神倏地冷下来。
见到众人的注意力转到钟凝霜身上,钟溪语松了口气,但也坐不下去了,要是再来几个碟子停在她面前,总不能都让凝霜阿姊替她吧?
她给段嘉容使了个眼色,身体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一副随时开溜的姿态。
就在这时,余光中掠过一片白色的绣袍。
“郡主。”伴随着湿热的呼吸,一声呓语轻轻落在她耳畔。
钟溪语一个激灵往旁边一躲,错愕地看着来人,说话间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
“你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程洲施施然在她身旁坐下,朝她弯了弯眼眸:“来为郡主分忧呀。”
旁边的冷杉被他这一挤险些没一屁股坐到地上,看着对方开屏的模样有些牙痒,眸子微眯,右手不自觉落在腰间的匕首,细细摩挲着。
这边动静不大,没引起什么注意,但坐在钟溪语对面的沈翊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人。
此人为什么还会出现在小语身边?难道长公主真将他留下来了?
那头的钟凝霜已经作好了诗,轮到他了。
但此刻的沈翊却只是一昧地看着一渠开外的程洲,看着对方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旁人不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才发现长乐郡主身边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男人,思绪回转间瞬间意会,同情地看了眼沈翊头顶。
沈翊极力收回心神。
他确实博学多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仅仅思忖几息,一首诗便就这样信手拈来,虽然不比他此前的诗作,到底也没失太大水准,不过坐下时却不注意打翻了茶盏。
钟凝霜坐下后才注意到旁边多了个人,视线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落在程洲身上:“阁下是?”
“是教授我音律的先生。”钟溪语怕他再次语出惊人,先一步抢答。
程洲看了钟溪语一眼,笑着应了声是,这才疏离地朝钟凝霜颔首:“在下程洲。”
钟凝霜下意识多看了他一眼,心头冒出一个荒唐的猜测,很快又自我否定。
程洲姿容盛极,即便都穿着白衣,若说沈翊是金相玉质的白衣卿相,那他更像是遥荡恣睢的杳霭流玉,即便装得再好,骨子里都是冷的,令人望之生寒。
这种人只有拿捏别人的份。
钟溪语凑到程洲耳边:“凛之哥哥,你还会写诗?”
程洲神色自若:“这有何难,我会的还多着呢。”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声转瞬即逝的冷笑。
钟溪语和程洲齐齐转头,就见冷杉依旧是平日里面无表情的模样,看不出半点异样。
幻听了?钟溪语一脸茫然。
程洲一脸温和:“冷杉姑娘不通诗文,留在这儿也是折磨,若是坐累了不妨起身活动活动。”
钟溪语:“……”
冷杉暼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起身离开。
钟溪语艳羡地看着她的背影。
“我……”
程洲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先一步堵嘴:“听说郡主近日功课长进不少,即便还不会写诗,也应该也能鉴赏一二,如此学习的良机可不能错过。”
钟溪语顿时一脸菜色。
眼见冷杉离开,留钟溪语和程洲二人独处,沈翊冷不丁开口:“男女有别,七岁不同席,程公子若也是来参加诗会的,让人再置一席即可,哪有同长乐郡主挤在一处的道理,莫不是仗着郡主不知事?”
“我虽是来参加诗会,但却不是替自己参加的。”程洲从容自若,半点没有要挪动位置的迹象。
旁边有人好奇接话:“这是何意?”
“此番来是为郡主解忧,若再遇诗牒,便由我代为作诗。既为幕僚,自是在主公身后为其献策,哪有与主公分席而坐的道理。沈大人,你说是吧?”
沈翊眸色沉沉:“但愿程公子真当得起这一句幕僚。”
“沈大人大可拭目以待。”
正说着,就有一瓷碟停在钟溪语这一侧。
钟溪语拾起瓷碟,拿起诗文牌后下意识看了眼程洲,见后者朝她点头,便举着牌子,还算流利地将上面的诗念了出来。
这是一首写山的诗,意象平平,除了对仗工整便无甚出彩。
不过众人的关注点此刻都在钟溪语身上,脸上全都写满“她竟然识字”的错愕。
还有些人没忍住地看了程洲一眼,心中腹诽:连傻子都能教,这位莫不是圣人下凡?
钟溪语不知道旁人的心声,只是紧张巴巴地盯着程洲。
后者对她安抚一笑,略一思索便看向对面的沈翊,不紧不慢开口。
“嵯峨凌紫极,势与九霄邻。岂碍浮云蔽,终迷寸草春。
雷渊惊鹤梦,空谷误兰因。俯仰成虚籁,高低岂有垠。
陵迁犹可测,壑语未全贫。谁解烟霞骨,回音壁上尘。”
这一首诗下来,全场寂静。
有的人眼睛一亮,正想叫好,便被旁边的友人及时扯了扯衣角,眼神朝沈翊示意。
即兴诗是好诗,眼前戏也是好戏。
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感受着两位当事人之间汹涌的暗潮。
钟溪语环视一圈,急得抓心挠肝:所以凛之哥哥的诗到底怎么样?为什么他们都不说话了?难道这是什么变相的羞辱?
就在这时,太子身边的杜蓝冷不丁开口:“都没人点评吗?我听着倒觉得此诗甚妙,殿下以为呢?”
太子没想到她竟有关注席上的诗文,方才听了一耳朵,倒是还有印象,回忆了一番后点头应道:“确实不错。”
杜蓝莫名轻笑一声,径直起身:“我心中的头筹已定,再待下去也无意义了。”
说完也没理会太子,直接离开。
太子赫然起身,看样子似乎是想追去,但很快又收回视线,重新坐下。
钟溪语听见程洲的诗得了二人肯定,顿时毫不吝啬地夸奖,结果夸着夸着,视线就跑偏了。
程洲见她一副被勾了魂的模样,顺势望去,只见杜蓝远去的背影。
“郡主似乎很关心那位准太子侧妃啊。”他随口道。
“有吗?”钟溪语收回目光,眨巴着眼装傻道:“可能是因为杜姐姐漂亮吧!”
“是吗?”程洲瞧着她,眸中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流觞席在一种古怪的氛围中结束了。
太子离去前经过钟凝霜身旁时,脚步顿了下,说了句“你的诗不错”。
他一走,那些千鹤书院的同窗纷纷凑上前恭喜,眼中带着几分艳羡。
都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正是怀春的年纪,午夜梦回自然也做过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梦。何况太子身份非凡又模样俊俏,方才看着身旁的姑娘时更是满眼深情,完美符合她们心目中完美夫君的形象。
秦绾咬着牙看着被人群簇拥的钟凝霜含笑谦词的模样,心头冷笑。
她还真以为太子看上她了不成,若不是……
想到什么,她本就紧握的指节更是微微泛白。
钟溪语听了这么久云遮雾绕的诗文,脑袋晕乎得不行,一见结束便要迫不及待离开,原本还想同钟凝霜打声招呼,但看了眼她身旁围满的人群,顿时打消了主意,结果还没等她走出园子,就见一小厮急匆匆跑过,挤进人群不知在钟凝霜耳边说了什么,后者瞬间变了脸色,依稀抬头看了她的方向一眼,也没再管旁边的人,直接小跑起来,反倒先她一步坐上马车离开了。
“那是凝霜阿姊?怎么走得我还急?”钟溪语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好奇。
她原只是随口吐槽,没想得到什么答复,不成想程洲摸着糯米油光水滑的毛发,施施然开口:“来的路上经过钟府,看到好几家颇有名气的铺子伙计抱着账本在钟府门口排队要账。”
钟溪语满脸震惊,隐约间记起爹爹之前好像说过要削减钟府的开支……
所以,钟府已经穷到赊账的地步了吗?
程洲看着钟溪语意有所指:“确实是百年一遇的奇事,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
钟溪语脸上露出几分意动。
“马车还在圯水校场……”
“与我同乘便是。”
“还有小白……”
“冷杉会带它回去的。”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冷杉:“……”
钟溪语放在心,就要上车之际,腕间传来沉甸甸的力道。
“不劳烦程公子,我自会送小语回去。”沈翊冷冷道。
他方才被几个学子绊住,这才赶来。
钟溪语夹在二人中间左右为男。
段嘉容这个不仗义的,早在程洲来时见她脱不开身便独自溜了,此刻恐怕不知道在哪快活去了。
“沈大人忘了,我如今住在长公主府,这同归的事,怎么能叫劳烦。”程洲笑盈盈道,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手却捏住沈翊拉着钟溪语的手上,一点点施力。
沈翊承受着腕间传来的剧痛,不自觉松了手。
“我同小语早有婚约,迟早有同归的一日。倒是程公子,既为先生,‘避嫌’二字,不用在下提醒吧?”
“世事无常,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沈翊看着他眼底不加掩饰的示威,只觉得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觊觎了,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
钟溪语弯腰小心翼翼脱离战火,伸手拉了拉冷杉的袖子。
须臾,耳边传来一阵马蹄声,随之而来的是钟溪语渐渐远去的叮嘱:“我先走了,凛之哥哥,记得帮我把小白带回去啊——”
冷杉马术一流,但也不知是钟凝霜手段一流,还是她们在庄内耽误了时间,等她们赶回皇城时还是没能瞧上热闹。
钟溪语颇为遗憾地回府,正巧碰上来送东西的陆湛。
“哝。”陆湛递过来一个木盒,“这是卧鹿缠枝纹金马鞍,殿下听说你最近在学骑术,特意让我给你送来的。”
钟溪语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伸手去接,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自己此前已经单方面同陆湛绝交了,顿时克制住脸上的喜悦,换上公事公办的冷酷表情:“哦,二哥哥为什么不自己来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