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那双漆黑的眼睛变成漩涡的形状。
他叫不出声,只能惊恐地张大嘴,脑海里炸开熟悉又冰冷的声音,命令他道:“你,去药清堂门口,把自己挂起来。”
段译瞳孔的光熄灭了。
他听话地滚了出去,甚至滚得很欢快,颇有规律地沿着小路转弯调头。
这一幕过于滑稽,华灯扑哧笑出了声,心里的不安被冲淡不少,手脚却还是冰凉的,并未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来。
这次的突袭不是偶然,相反,按照原著来说,是比吃饭喝水还要正常的事。
静坐片刻,她掀开被子,擦去额角冷汗。
沈昼没给她眼神,站在旁边一点一滴擦拭仙剑,仿佛这样比清洁术更加干净。
华灯的头靠在膝盖上,无声注视着他。
与外表相比,沈昼的身材其实成熟得多。肌肉紧实而不突兀,穿着衣服只显得修长,脱下衣服才露出分明而流畅的肌肉线条。
这是华灯头一回看他褪去外袍的模样,之前哪怕在马车上,他也是和衣而眠,包裹得严严实实。
从来没像今晚一样,他的中衣大敞着,麦色肌肤从衣衫下裸露出来,锁骨的阴影和宽阔的胸膛暴露在月光中,流淌着涟漪似的光泽。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吁出一口气后,五指插入发间,粗鲁地朝后捋了一把。
随着他的动作,长发从脸颊散落,喉结滚动,肩背舒展,腹肌更是若隐若现,直让华灯看得挪不开眼。
这肩颈,这腰腹,这长腿。
“再看就把你师兄叫回来。”凉凉的话语打断华灯自以为隐秘的偷瞄。
她发出不满的谴责:“小气鬼!”
“你不小气,你脱一个我看看。”沈昼轻嗤了声。
“是你自己大半夜穿成这样,你不守男德。”华灯大声叭叭。
沈昼懒得和她争辩,只以不屑的眼神将她上下打量了遍,仿佛在说:那你呢?
华灯低头看了眼,发现她确实也没好到哪去。
睡前服服帖帖的寝衣因为和段译的争执,腰带松了一半,雪白的肩膀要露不露,领口直接敞到胸前,露出锁骨下醒目的小痣。
“不许看!”她捂着胸口瞪了眼,飞快把衣服收拾好。
沈昼收走仙剑,抱着胳膊评价:“小气鬼。”
华灯理直气壮:“我是你雇主,我说了算!”
沈昼微挑下眉,不置可否,只扬手道:“走了,没事别叫我。”
转身的同时,眸底血色如潮水退去。
被她打岔几句,方才强行中断功法造就的魔气竟然悄无声息地消散,比他之前冥想半个时辰还要有效。
回去再重新打断一遍试试。
然而华灯叫住了他:“不要,我一个人睡害怕!”
沈昼回眸,掂了掂手里的剑:“半个人睡不害怕,我可以帮你。”
华灯一口气梗在喉头,半晌才憋出实话:“你走了,万一又有人来怎么办?”
她强调:“我受不了刺激,真的会死人的。”
沈昼一脸莫名,说:“那就死吧。”
华灯闭了闭眼,已经不对他的同情心抱有什么期待,图穷匕见:“总之我不要一个人睡!”
沈昼恍然大悟,面色依旧淡淡,腿却诚实地退后了一步。
华灯:“……”
总觉得沈昼那眼神在说:你好,请不要觊觎我的清白。
她尝试狡辩:“我不是这个意思,反正屋子很大,我再给你买张床嘛。”
沈昼:“呵。”
华灯双手合十:“拜托啦,我一个人睡真的很害怕。”
她说得可怜巴巴,沈昼的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变化,像是神游天外。
随着他的沉默,华灯逐渐从“给你加钱也不行吗”,变成“随便你吧,其实我也没有很需要你,笑死”。
也许是被她的破防语录逗乐,沈昼的神色终于有了点变化,眼眸重新落到她脸上。
四目相对片刻,他悠悠地说:“加钱可以,不过今天就……”
“今天你就先打地铺!”华灯立马接上。
“你打地铺。”沈昼心平气和地说。
华灯:“……你平时不是风餐露宿都习惯了吗?”
沈昼:“所以现在我更应该好好享受。你打地铺。”
华大小姐忍了又忍,最后还真就忍了下去:“好,既然你愿意这么狠心,那就我打!”
沈昼动作利落地拿了床被子上榻:“我愿意。”
华灯忍辱负重,灰溜溜抱着被子下床,有生以来第一次,打起了地铺。
两刻钟后,华灯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毫无睡意,翻身打量床上的人影。
他盘腿坐着,五心朝天,侧对床沿,周身灵气运转,身前小小的心剑忽明忽暗。
华灯内心咆哮:在哪卷不是卷,不想睡觉就把床让给她啊!
可毕竟是她强留人家,这话不好说出口,只能暗搓搓试探:“沈昼,你平时都不睡觉的吗?”
沈昼没睁眼:“不睡。”
华灯惊奇地扬眉:“一直练功,从来不休息?”
沈昼:“嗯。”
华灯:“那你也没什么娱乐爱好?”
沈昼:“没有。”
华灯:“除了练功真的什么都不干吗?你看我每天——”
沈昼:“闭嘴。”
华灯:“哦。”
原本她还想问问剑修都这个惨样,是不是容易得心理疾病,现在看来不用问了,肯定是多少沾点。
又过了一会。
华灯半醒不醒地开口:“沈昼,你睡了吗?”
无人应答。
“沈昼,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无人应答。
她自顾自继续:“是一个很重要的秘密,除了我谁都不知道。”
她好想说出自己的来历,说出这本书的内容,这秘密她独自埋藏十八年,无时无刻不令她感到孤独。
“……算了。”她叹了口气,裹紧被子翻身,嘟囔道,“以后再说吧。”
“新的任务已下达,请宿主查收。”
翌日清晨,华灯还睡得迷迷瞪瞪,猝不及防接到这个通知。
任务:【与掌门共同修炼三天】未完成
时限:五天
她猛的一下翻身坐起。
书里的修炼是什么形式不用多说,华灯紧张地咽口水:“系统,一定要双修吗?”
“宿主放心,你的任务都是简单形式,没有详细要求,可以适度发挥自主性。”
华灯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可不想和老头子睡觉。”
这一波惊魂未定,扭头又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在这?”
向来神出鬼没的沈昼,居然直到辰时还停留在她的房间里,且没有练功,而是抱剑站在床边,蹙眉盯着她的方向。
“你……看我干嘛?”
她被盯得毛骨悚然,揪着衣服看了又看,确保没有问题才重新抬头。
沈昼俯身靠近,面无表情地问:“什么秘密?”
华灯:“……”
华灯:“你该不会一晚上都在想这个问题吧?”
沈昼不语,只用看死人的眼神凝视她。
华灯眼角一抽,那股糊涂劲过去,现在是打死她也不可能说出穿越的事,当即道:“秘密就是,你长得真好看!”
这话不假,所以她说得情真意切,希望能糊弄过沈昼。
然而,沈昼盯着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收敛,反而添上几抹复杂。
“——好看?”他喃喃重复。
在他漫长又短暂的人生里,的确曾有人对他说过“好看”。但那都出自恶意的嘲笑,他将之理解为挑衅。
等他把挑衅的人都痛打过一遍,再也没人敢评价他的长相。
可现在,他看着华灯笑意盈盈的双眼。
黑白分明,莹润剔透,没有半分挑衅的意味。
“不觉得丑?”
他下意识说出这句话,指尖抚上脸颊,却只触碰到冰冷的面具。
华灯:丑?谁?他丑???
这个人居然对着自己完美无缺的脸说丑?!
华灯凌乱地怀疑人生,张嘴半天说不出话。
“算了,不重要。”沈昼无所谓地搁下,漠然转身,“这问题本来也没有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了?”
华灯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他……好吧又没碰到。
总之,她认真地说:“你长得好看,我看着多舒心啊。”
想了想,她指着沈昼脸上的面具,不容置喙:“这样,以后在我面前,你都不要戴面具了!”
“我喜欢看着你。”
说完这一句,华灯浑身轻快,把沈昼赶出房间穿衣洗漱。
男人任凭她的推搡,漆黑的眼睛淡漠依旧,如往常般回到屋里打磨剑意。
很久之后,他从识海中脱离,起身朝屋外走去。
路过桌子的时候,正对窗户的镜子折射出一缕光,他脚步一顿,鬼使神差走到跟前,微垂眼睫。
……怎么可能。
第二天华灯醒来,总算没有迟到。
她推开门,沈昼正抱剑站在院子里,闭目静立,听到声音冷不丁开口:“我以为筑基期不需要睡觉。”
华灯假装没听见:“走,师弟,师父在等我们了。”
她心里狂笑,给合体期当师姐,这滋味不要太爽!
“你大概还不知道。”沈昼望向她,眼里是淡淡的嘲弄,“掌门说,我可以做他的师父。所以这样算,你是我的——”
“沈昼你今天怎么没戴面具!”华灯惊呼一声打断他,三分是演七分是真。
沈昼顿了一下,若无其事扭头:“戴着碍事。”
“真的假的,你不戴面具没事吗?”
华灯全然忘记昨天指着他鼻子让他以后别戴面具的事,沈昼也没有提醒,垂着眼听她叽叽喳喳。
“北斗殿都追杀你,药清宗的人肯定也知道你吧?说不定出门就能遇见你的仇人,你不怕又惹上麻烦吗?”
“他们看不见。”扔下这一句,沈昼不多解释,抬脚向外走去。
华灯一头雾水,最后还是问了系统才得到答案。
“这是一种高阶易容术。”系统说,“他可以自由改变别人眼中他的样子,除了你看到的是真貌,其他人看到的都是一张完全不同的脸,像这样。”
系统给她列出一张示意图。
图上的人有几分沈昼的影子,却差异甚大,从惊为天人变得寡淡如水。
华灯的眼渐渐亮起。
“太上道了,我好想给他加工资。”她捧着脸一个劲盯沈昼的背影。
“加吧,宿主。”
“还是算了。”华灯想了想,摇头,“不能被美色所误!”
系统:“……”你们有钱人都这么抠吗?
第一节课,掌门为华灯选择的入门功法是《扶摇仙典》。
他边觑着沈昼的脸色,边小心翼翼地说:“徒儿你是木属性天灵根,体质也比较特殊,这本功法可以帮你洗涤玉府,拓展灵脉,为你冲击金丹打好基础。”
沈昼以神识扫过一遍,连半秒都没到,朝华灯点了点头,示意内容没有问题。
华灯放心地坐下上课。
有沈昼看着,掌门不敢心猿意马,只是教到一半仍忍不住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虽说合欢圣体成熟之前,若与人行双修之事,将反过来把对方变作炉鼎,采阳补阴。也因此他才犹豫,留华灯在家里待到十八岁。
早知今日会杀出一个沈昼,当初他一定趁早把华灯带回来,即便损失一点修为又有何妨!
“你在想什么?”
沈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语气很淡。
“等等!”掌门忽然清醒,双手抱住脑袋,“这次别打脸……嗷!”
两节课下来,掌门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临走前他递给华灯一个玉牌,鼻青脸肿地说:“徒儿,这是神兵阁的钥匙,你悟性高学得快,有个趁手兵器能加快修炼进度,你有时间自己进去挑就行。”
说完掉头就跑,活似身后有鬼在追。
神兵阁,位居崇云峰山巅,若要登门,需徒步三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越往上,灵气就越稀薄,既能筛选无力掌控法器的弟子,又能防止歹徒入库偷盗。
如此天才的设计,据说是第一任掌门被连盗十件法宝后,气急败坏下赶制出的方案。
此时此刻,脚下长梯白茫茫没入云端,华灯立于台阶前,愁眉哀叹。
就不该来这。
什么法宝她买不起,还要来这种地方受罪?
她刚萌生了退意想要转身,就被身后的声音喊住:“怎么不走?”
语尾下沉,拖出懒散的意味,显然是等她等得不耐烦。
她回眸,见沈昼靠着树干一副大佬的姿态,顿时计上心头,暗示他:“你看这阶梯,是不是特别高?走起来多麻烦呀。”
沈昼维持抱臂的姿势,好整以暇:“所以?”
华灯腼腆地笑:“不然你背我吧。”
“背你?”
沈昼站直身子,仿佛真的在思考可行性。
华灯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燃起希望期待地看着他。
在她饱含希冀的注视中,沈昼干脆转身:“想得挺美。”
华灯:“……”
她、就、知、道!
“不背就不背,我自己走,都是两条腿有什么了不起!”
本来还打算出钱让他干,现在好了,她才不要给这态度恶劣的家伙一分钱。
她华灯今天就算累死,从这爬上去,也绝不要向恶魔沈昼低头!
一个时辰后,华灯瘫倒在半路,双手撑着台阶平息心跳。
一抹雪白的衣角从她手边掠过,纤尘不染,步履从容,宛若闲庭信步。
华灯在心里破口大骂。
表面上,她仍十分平静,闭上眼睛,大汗淋漓:“你拉我,就拉我一把,这总行了吧?”
男人慢条斯理的声音从前面飘回:“——不。”
“……”
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华灯咬牙切齿,哼哧哼哧跟上去,张牙舞爪的模样恨不得把沈昼吃掉。
沈昼从始至终没有回头,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精准定位她的方向,总是保持三尺的距离,她停他就慢,她走他就快。
等到了神兵阁门口,华灯几乎是爬在地上,心跳和呼吸一起颤抖:“沈昼,我要给你扣工资!!”
已经习惯“工资”这个说法的沈昼好心为她解释:“根据契书第八条,甲方不得无缘无故克扣乙方薪酬,否则将偿还双倍月薪。”
说完还从上到下打量了华灯一遍,鄙夷的眼神意味明显:至于这么累?
华灯简直想踹死他:“你有本事把修为压到筑基试试!”
一屁股坐到地上,她扶着腰掏出小玉瓶,哐哐往手心倒丹药。
丹药黑黝黝的,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沈昼淡淡道:“频繁吃益气丹会损伤灵脉。”
华灯当然知道,书里写得很清楚,大量服用益气丹会形成依赖,使玉府自我恢复的速度变慢。
“没有同理心的合体期不要和我说话。”她冷漠地哼了声,紧接着往嘴里倒。
还没落到嘴上,豆子大小的丹药就凭空转弯,嗖地一下又回到玉瓶里。
“?”华灯暴躁抬头,“你干嘛!”
沈昼瞥了眼,没说话,食指朝她身后虚虚一点。
温热的暖流顺着脊骨注入,瞬间涌遍四肢百骸,华灯差点蹿起来:“什么啊?别往我身体里灌奇怪的东西!”
沈昼被她的说法弄得静默一瞬,悠悠开口:“是我的灵力,不用管,接着就是。”
不出片刻,华灯就感觉到身体恢复轻快,疲乏一扫而空。
“这是什么法术?我可以学吗?”她惊喜地蹦来蹦去。
“等你元婴再说。”沈昼收手。
“哦。”华灯这次没抱怨,乖乖点头。
沈昼推开神兵阁的门,给她让路,华灯踏足其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还没用掌门给的玉牌。
……行吧,这天底下哪还有拦得住沈昼的地方?
神兵阁装潢典雅,秉承药清宗一直以来的风格,脚下并非石板,而是皎洁雪白的云烟,踩上去绵软坚韧,灵气馥郁。
华灯在这云烟上绕了一周,从刀枪看到剑戟,都没有挑到满意的。
沈昼站在原地就没动过,见状问了句:“没有喜欢的?”
“太朴素了,我喜欢布灵布灵那种。”她晃了晃头上的金步摇。
“布灵布灵?”沈昼环视一圈,指着角落里的白绫说,“这种?”
“就是金银珠宝,闪闪发光的那种!我平时用的东西都很闪啊,你没注意吗?”
沈昼:“没注意。”
华灯假笑:“以后注意点,我好歹是你的雇主。”
俗话说,来都来了。空着手走总觉得亏,华灯看来看去,最后选中一把名叫“墨白”的扇子。
她上辈子玩游戏就是大夫,天天拿把扇子打架,和手里这个还挺像的,所以倍感亲切。
“五品法器。”沈昼说,“喜欢这个?”
华灯刷刷比划两下:“扇子用起来比较有风度,而且可以隔空杀人,不用沾血。”
大约是“不用沾血”四个字获得了沈昼的认可,他难得没质疑华灯的品味,颔首道:“不错。”
“那你也挑一个呀,这么多东西不拿白不拿。”华灯慷慨地挥手。
“不必。”沈昼别开脸,兴致缺缺,“我只会用剑。”
“别嘛,偶尔也可以试试其他的。你看这镜子,多适合早上起床照一照。”华灯边说边朝他旁边的镜子走去,伸手抓住镜沿。
骤不及防,一股奇异的震撼感攫住了她,她整个人陷入呆滞,动弹不得。
沈昼反应迅速,抬手便要拽开她。
“等等,先别碰我!”
可是已经晚了,赶在华灯喊出声之前,沈昼的手就够到她肩膀。
眼前一阵眩晕,华灯短暂地失去意识。
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场景完全变了,仙气飘飘的神兵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古朴的竹屋,环境清新雅致,略显陈旧。
这是什么情况?她穿越了吗?
华灯本能地想要打量周围,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只能维持着直挺挺站立的姿势。在离她很近的位置,还有一个身着黄衫的小男孩。
她竟然在平视这个男孩,难道是变矮了?
男孩无声地凝视着她,脸上还带有明显的婴儿肥,茂密的黑发被梳成两个丸子头,用艳红的发带绑在头顶,跟哪吒似的。他本人也的确生得漂亮,漂亮到有些雌雄莫辨。
华灯盯着他圆圆的小脸,以及秀气柔软的眼眸,估摸他最多只有六七岁,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眼熟得很。
这时,小男孩动了,他退后一些,华灯感到自己的身子也在跟着后退。
视野随之扩大,她这才看清,对面其实是一面足有成年人高的落地镜。那小孩不是别人,而是正在照镜子的她“自己”。
她穿进了别人的身体里。
只见小男孩抿了抿唇,把别在腰间的木剑了抽出来,对着镜子兴致勃勃地比划,姿势笨拙却相当认真。
几个动作下来,他累得满头大汗,只好意犹未尽地停下,捧着小小的木剑,露出腼腆的笑。
他笑起来,左脸浮现小小的梨涡,于瓷白肌肤上格外醒目,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花。
正当他爱不释手抚摸木剑的时候,身后传来响动。男孩闻声回首,门口走过来一位白衣裳的女人,单手撑着门框问:“乖乖喜欢练剑吗?”
女人长得高,又是逆光,华灯一时难以看清她的脸,只能从声音和话语中,推断这是个温柔的人。
男孩重重点头,嗓音犹自稚嫩:“喜欢,像爹爹一样!”
女人似乎是笑了,没有说什么,冲他伸出手:“走吧,吃饭去了,今晚是你最爱的鲫鱼汤。”
一大一小手牵着手,转身向夕阳走去,背影逐渐模糊,直至消散。
“…………”
“华灯,睁眼。”
冷冽的男声传入耳朵,如同驱赶恶鬼的梵钟,强硬且不容拒绝地拽回华灯的意识。
她茫然睁开双眼。
沈昼还是站在那,低头看着她,见她醒来躺在地上也无话可说,更别提拉她一把。
好在华灯如今思维迟钝,没空计较这些。她把视线从沈昼脸上划过,落在旁边那面镜子的注解上。
“持有此镜者,可洞悉他人内心最深刻之记忆。”
等等,记忆?
灵光乍现,华灯缓慢地看向沈昼。
成长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但终归会留下某些痕迹。
比如标致的美人尖,比如眼尾划开的弧度,比如鼻梁上轻微的驼峰,居然都和眼前的人一一重合。
这可爱的小正太能是沈昼?
华灯实在难以想象,是什么让那个甜美的小正太变成现在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她盯着沈昼冷峻的眉眼,迟疑着抬手,隔空点了点他左脸颊的位置。
“你这里……是不是有个酒窝?”
几乎一瞬间,沈昼就明白她看到了什么。
“没有。”他冷冰冰地说。
华灯本来还怀疑,一看他这态度顿时明了。
“你别不承认,我都看到了!你还有个小木剑,自己一个人对着镜子练剑,你小时候可真嫩啊……哎你别走,你还没挑武器呢!”
沈昼冷笑一声,留给她一个背影,坐在剑上晃晃悠悠地飞出大门。
华灯追着他跑出去,见状就是一愣。
“你等等,你回来带我一起,我不想再走下去了!”
“——不。”沈昼从半空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模样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华灯尔康手:“我错了,我已经忘记你小时候的样子,你娘叫你乖乖我也不记得……哎你怎么真走了?!”
华灯望着飞剑的余波干跺脚。
往下爬云梯的时候,她又想起另一个问题。
“系统,既然他从一开始就能飞,那之前故意陪我走阶梯,是不是想看我出丑?”
“回宿主,我认为是的。”机械音答道。
华灯抹了把满头的汗,本就呼吸不畅的胸腔更是肋骨生疼。
等到发工资的那天,她一定要让沈昼明白得罪老板的代价!
一个半时辰后,华灯滚到了山脚下,比上山少花了两刻钟时间。
山脚灵气充足,她拿出益气丹看了看,还是一咬牙塞了回去,硬是在崇云峰独坐半个时辰,恢复完体力才往回走。
海棠苑外,偶有稀稀疏疏的弟子路过,遇见华灯便点头打招呼。
从前华灯并不搭理他们,后来因为段译的事,众人看大师兄被弄断手脚挂到药清堂外,杀鸡儆猴,内心顿时恭敬不少,对着华灯也不敢多说多看。
渐渐地,华灯无需再紧绷自己,也会和他们简短地寒暄。
然而今天,华灯黑着脸从所有人身边路过,气势汹汹要找沈昼讨债。
只是才刚到院子外,碰见沈昼的身影,华灯的脚步就骤然一停。
因为在他对面,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修,皮肤白皙,眉目秀婉,身着内门弟子蓝袍,应当是药清宗的师姐。
她手捧精致清雅的剑穗,双眸里是隐隐的期待,像华灯从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送情书的女生,快要泛起粉红泡泡。
不,不可能。
不可能会有人看上沈昼的。
“沈师弟,这是我亲手做的剑穗。”女子的声音清晰传来,轻柔中带有两分羞涩,“我特意挑的银色,很适合你的剑,请你收下吧。”
华灯双脚一个踉跄。
活久见,居然真的能有人看上沈昼?
只徘徊一秒,她就果断转弯,身子藏在不远处的榕树后,悄悄探头查看情况。
师姐含情脉脉,温柔小意,而沈昼……
“呃。”
怎么说呢,只要看到那双厌世的死鱼眼,再暧昧的气氛也会荡然无存。
他没看剑穗,如傀儡般不带感情地说:“我有道侣。”
“那不是假的吗?”师姐天真地看着他,“他们都说你是华师妹请来的打手,她根本不可能看上你。”
华灯差点被口水呛到。
师姐,你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就听沈昼毫无波动地回:“是真的,她说我长得好看。”
师姐:“哈哈,华师妹的审美有一点奇特呢。”
你真的是来告白的吗?!
更令华灯想吐血的是,沈昼居然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仿佛相信了她的话。
忍无可忍,她踏前一步,出声道:“我是觉得他好看,也是我主动要求让他做我的道侣。”
绝对没有人能侮辱她的审美!
她对师姐嫣然一笑:“不过,那也是因为他对我死缠烂打,穷追不舍。”
说着,故意扯了下沈昼的袖子,撒娇似的晃了晃:“对吧,我的道侣?”
沈昼冷漠地想要抽回胳膊,被她悄悄掐了把,耳畔钻进少女压低的声音:“一百灵石。”
等他垂眼看去,华灯就又是笑靥如花的样子,柔声问:“对吧?”
他收回目光,心平气和:“对。两百。”
……两百?师姐迟疑地看着他们,是表明他们认识两百天的意思吗?
“不好意思,是我打扰了。”她已经说服自己,“都怪那些人乱传谣言,我回去会解释清楚的。”
“那就有劳师姐了。”
等师姐走后,华灯的笑脸一下子垮掉,拽着沈昼边走边摇头。
“我搞不懂,她喜欢你什么?她又看不见你的脸。”
“你性格这么差劲,怎么会有女人喜欢你?”
“而且你记住,绝对不准背着我和别人乱搞,听见没有?”
沈昼:“嗯。”
华灯鼓起脸:“不准说‘嗯’!”
沈昼:“。”
华灯:“你爹……算了,看你那样就是个注孤生的命。”
没有和女生交往过,不了解女生也很正常,华灯大度地原谅了他,回到练功房闭关打坐。
说是练功房,其实茶点零食应有尽有,床榻宽阔,抱枕柔软,方便她练功累了随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