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三六九龄  发于:2025年0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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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你考中才……”她憋了一口气问沈持:“能吗?”
“哥哥啊, ”沈持笑了笑:“能考中,能。”
“那……雪哥呢?”她发不出“载”字,指了指江载雪家的方向。
“他……也能,”沈持说道:“能。他文章好,能的。”可是他自己都没发现语气没方才那么肯定。
三月初十二,院试放榜。
五更初。
院试之后滞留在秦州府的考生们,张着熬了一夜或者半夜的通红眼睛,涌至贡院前,人挤着人来回摇摆晃动。
对于此次应试的童生们而言,能否考中,直接关乎着他们从下个月开始有没有二两银子进账——本朝给生员每个月发放二两银子,免不免田税、徭役,以及见了官要不要下跪,犯了事儿会不会领刑,能不能光耀家族的门楣,回去向祖宗报喜还是关进屋里守着寒窗继续苦读……一句话,考中了都是好事,考不中,啊呸,谁会晦气地想着自己考不中呢。
衙役们抬着大红榜黑字出来,贴在了贡院东边的墙壁上。
人群如沸腾了一般,呼叫声吵得人嗡嗡嗡耳鸣。
“不要挤,小心踩踏。”张完榜之后,衙役们鸣了三声锣鼓,提醒前来看榜的考生们注意疏散:“这里张着榜,”一指对面:“另外,那边知府大人在唱名,漏不了各位秀才老爷们的。”
其实到了举人才称呼“老爷”,衙役们这是给秀才抬咖了。
挤在最前头的人眯缝着眼趴在榜上找自己的名字,遍寻不见,又挤到唱名的台子下面,竖起耳朵听。
不出意料,从头到尾都没听到他的名字,只好泪洒当场,唱着悲歌狂笑离去。有人看到自己的名字被挂在榜上,颤抖地笑了声,志得意满地离去。
而大多数考生默默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榜,确认没有自己的名字后,摇摇头苦笑着转身离开,心道:毕竟两千多考生,榜上有名者仅有四十五人的席位,考中者凤毛麟角。
自己也不是最没用的。
留在省城等放榜的江载雪笃定自己会考中,他挤到榜前,蓦地一抬头,看见沈持的名字高悬在第二,觉得眼睛花了,又往后头一看“长州府禄县没玉村”,哦,是对上了,此人是他的那位挚友。
他跳了起来。
为沈持考中秀才而狂喜。
转念一想,他和沈持一道求学,无论在青瓦书院还是省城贡院,师承都一样,差不多少,不出二十名,必然能找到他的名字。
江载雪一行行找下去,眼越来越花,心越来越凉,到了第四十名,仍旧不见自己的名字,他的心往下坠了坠,安慰自己:大不了占个孙山嘛。
那也是考中了。
他弯下腰,视线一直扫到最后一名,傻眼了,孙山不是他!是别人。
整个榜上都没有他的名字!
他落榜了。
江载雪抹着泪又找了一遍,真的没有,除了沈持的名字高悬于榜上之外,也没有岑稚和裴惟的名字。
还好还好,不是他一个人落榜,有伴儿,不孤单。
庆州府吴凤中也在看榜,他考中了,排在第九名次,自然不如上次府试考中案首时意气风发,庆幸中带几分失落,当他看到沈持的名字在他上面的时候,同武州府陶滔说道:“你瞧第二名。”
陶滔沉浸在考中的喜悦之中:“第二名?”
跟他没关系,他考中第十二名,正准备回家报喜。
“沈持。”吴凤中咬牙切齿地说道。
为什么那个讨厌的人没落榜,反而考中第二,名次排在他们前面许多,他心中怏怏不快。陶滔抬头望了眼,嘴角抽动:“他啊……”
竟名列前三,凭什么。
二人眼中考中的欣慰被妒火烫了一下。
“罢了,三年后的乡试再比,”吴凤中说道:“我不信越不过他去。”
没玉村,沈家。
沈持是悄悄从省城回到家中的,没有去没玉村,是以沈山不知道他回来了,他留心着日子,今天放榜,约摸到午后该有消息了,叫三个孙子向书院告了假,全家人换体面的衣裳,把大门打开,堂屋的门也开着,里头收拾的一尘不染,他一会儿往门口站站,想听听什么时候县衙报喜的马蹄声传来。
沈全、沈正和沈知秋都穿着新洗的青衿,立在堂屋,低头掰手指打发无聊的时光。
阿大和阿二面皮红润,头发乌黑,和从前干瘪的模样大不相同,越长越不像沈文,倒有点沈山的影子了,青瓦书院的伙食好,夫子虽然絮叨,但也会瞪着眼睛啪啪打人,比从前滋润多了。
阿秋还是有点佝偻背,他皱着眉头,神情拘谨。
老刘氏带着大房儿媳妇杨氏在后院焚香祭祖,嘴里念念叨叨的,一旁的旺财看着猪头肉流哈喇子,却被两个女人一直说话烦得想捂耳朵。
“娘,阿池这次要是考中秀才,咱家的田地以后都挂在他名下,这样就不用给官府纳粮了,”杨氏算着一笔账:“家里一年能省出上百斗粮食的田赋呢。”
当朝的秀才免田税,沈家往后打下来的粮食都能放进自家的粮仓,不用挑给县衙了。
老刘氏白了她一眼:“老大媳妇儿你净算着眼前这点儿小疙瘩,你该想想阿池日后再考中举人老爷,莫说官府不要咱们交粮食了,还得反过来叫咱们举人老爷家,给送粮食呢。”
到时候他们都有享不完的福。
她给沈家的祖宗上了香,求祖宗们让祖坟多冒几缕青烟,让阿池之后再中个举人,到那时他们沈家祖宗也阔气阔气,逢年过节都能吃上子孙孝敬的猪头肉。
杨氏赶紧拜祖宗:“……保佑阿池,”声音低下去,她接着细声说道:“保佑阿大,阿二考中秀才……”
老刘氏耳朵有点背,听不清她说的什么:“对,就这么求祖宗保佑。”
三房屋里。
张氏织布,织布机哼哼呀呀,像个漏风的老太太的牙,说不清楚话。今日院试放榜,沈家人翘首以盼,从昨晚就张罗了一大片,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沈知秋在青瓦书院上学,书院大方,平日里不用买笔墨纸,俭省许多花费,还送一顿晌午饭,油水大,一年吃下来脸儿都饱实了。
可叫她焦心的是书院的夫子们说沈家这三个孩子学识还不够扎实,想下场县试还得等等,火候没到呢。
要是早一些去书院念书就好了,张氏后悔得不行,总觉得在苏家私塾那三年把沈知秋给耽误了。
书院的夫子们又说,前头走得慢一点儿没事,别怕大器晚成,这是好事。
说得张氏心里服气,多纺了两丈布。
幸好沈持不知道这事儿,要是他知道了,必在心中嘲笑孟夫子是个大忽悠。
等到晌午过后,报喜的衙役还没影儿。
不过,沈持一家从县城回来了。
“阿池回来了,”街坊邻里都来看他:“考中了吧?”
沈持:“得等会儿才知道。”
大约榜还没送到禄县呢。
他才说完,就见一名报喜的衙役飞驰而来,未下马就喊:“丙申年,秦州府院试第二名,禄县没玉村,沈持——”
沈持:哦,第二啊,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即便再怎么敢想,也得把汪季行放前头去。
嘿嘿,考过吴凤中、陶滔那俩货了吧。
他赶紧抓了一把早已准备好的钱给衙役。
忽地,没玉村村头鸣锣开道,禄县县令文丛坐着轿子来贺喜,沈家并邻里一齐出来迎他,除了沈持都要下跪拜见,呼啦啦跪了一院子。
文丛下轿走了两步,对沈持说道:“沈秀才八岁入庠,幼童才俊显,五年勤学,今日成生员,可喜可贺。”
沈持与他见礼,生硬寒暄道:“大人贵步临寒舍,在下感激不尽。”
瞥了文丛一眼,沈持心想:此人还是那么瘦,一副刻薄模样。听说他在禄县,还陆续上了十几本奏折弹劾武信侯史家呢,这什么仇什么怨啊没完没了的。
好在他没停留多久,说几句话便前呼后拥回县衙了。
文丛一走,沈持不再出头,而是让沈山出面招待街坊邻里,接受贺喜等事。他考中秀才,是沈家的大喜事,这一日门庭若市,欢腾至深夜。
院试尘埃落定,当夜睡得很踏实。
“爷,爹,阿娘,”第二天早上,沈持说道:“我得去趟书院,把考中之事告诉孟夫子他们。”
师恩深重。
沈山点点头:“去吧,应该的。”
沈持一早来到青瓦书院,进门便隐约听到清脆的读书声:“……贺登科,曰荣膺鹗荐;入贡院,曰鏖战棘闱。金殿唱名曰传胪,乡会放榜曰撤棘。攀仙桂,步青云……①”
是他熟悉的《幼学琼林》。那几年,他也曾坐在书院的教室里,摇头晃脑地念书背诵。
沈持忽然有了泪意。
夫子们都在上课,只有孟度跟个街溜子一样在转悠,和沈持走了个对顶:“哟,沈秀才。”
他手里的折扇没事开开合合的:“恭喜荣膺鹗荐,为师替你高兴,也盼你九霄飞直上,三年后秋闱折桂。”
沈持眼睛湿漉漉的:“总算没给孟夫子丢人。”

第47章
孟度笑着伸手比了比他的个子, 五年前入学时才将将有他的腰高,如今已快及他的肩了,小少年行止间初显芝兰玉树翩翩君子的模样, 他甚欣慰:“走,去瞧瞧今儿食堂做什么好吃的……对了, 隔壁的邱道长云游回来了,”他说道:“请上他, 我与他饮一杯酒。”
俩人到了食堂,赵秀才忙活完今日份的酱猪肘, 笑呵呵地迎出来:“听说你考中了, 恭喜沈秀才, 恭喜孟夫子。”
沈持谢了他,去里面的储藏间一看, 有酒, 新酿的桃花酒,跟孟度说:“夫子先稍稍坐会儿, 学生去请邱道长来。”
孟度摆手:“快去。”
沈持快步来到紫云观的后墙处, 翻进去, “咚”的一声落地,惊起一边敲磬一边打瞌睡的小道童邱长夏:“有贼。”
“长夏师兄,”沈持拍拍衣服上的土:“是我。”
邱长夏立刻跑走呼叫:“师父,师父, 沈小郎君来了。”
沈持:“……”
不知道的还以为盗贼进观来偷东西了呢。可这破道观又有什么好偷的呢。
邱长风赶来, 眼一瞟他:“大门不够你沈秀才走?”
“道长, ”沈持在他面前从来没脸没皮的:“孟夫子让我来请道长去喝新酿的桃花酒,来不来?”
“沈秀才先回,”邱长风一本正经地说道:“贫道随后就来。”
好似去换干净衣裳了。
沈持:“……”
就随便吃顿饭, 真不用准备什么的。
书院食堂。
等邱长风一到齐,孟度打开了最里头的一间小黑屋,让赵秀才把饭菜摆进去:“找个僻静处喝酒。”
沈持看了眼邱长风,道长正在眼馋那一坛桃花酒,身上没有半分仙风,竟被孟度拐进了小黑屋。
而且孟度还不让沈持跟着他们喝酒:“食堂原本是你的地盘,你去随便弄些吃的吧。”
沈持:“……”
好的,他只是个跑腿的。
小黑屋的门关上了,沈持望了望外面的日头:咦,这离晌午还早,孟夫子邀请邱道长喝的是哪顿饭的酒啊?
还关起门来,莫不是要商议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沈持在食堂转了一圈,左看看老赵卤的酱猪肘,右看看他拌的凉菜:“嗯,真香,香迷糊了。”
“沈秀才,”老赵不怎么忙了,和他闲聊:“三年后是大比之年,该考举人了。”
沈持:“是啊赵秀才,听说乡试极难。”
“难。”赵秀才说了一个字,便沉默起来。
考举人太难了,他从二十来岁考到五十多岁,十几回乡试,回回坐进号舍九天——成功地落榜了。
天天想,日日盼中举,为中举耗费大半生心血,终于喝上了西北风。
沈持不敢多问,生怕让老赵太难堪,他见灶上炖了梨水,自己动手倒了一碗来喝,甜丝丝滋润润的,最解春燥。
“有人说,咱们秦州府啊,算下来,一个半县三年才出一个举人,”赵秀才却又跟他聊起来:“咱们禄县呀,几届乡试下来都考不中一个举人呢。”
县中有举人功名的没几个。
尽管禄县学风浓郁,城中家家有诵读声,可读书人就是中举难,千把个秀才里面也就考中三四个举人。
比不得江南地方人才辈出。
朝廷给秦州府每年乡试的中举名额仅有二十来人,而一年年落榜的秀才积累下来,少说应试的也得有四五千人。
好家伙,乡试下场的秀才比院试来的童生还多。
沈持:“……”
求你别说了老赵,我好怕怕。
“不过你能在院试中考得第二名,”赵秀才看着沈持,寄于他莫大期望:“想来三年后的乡试不在话下。”
沈持:“……”这个真不好说。
他悠悠然喝了梨水,又陪着老赵清洗食材,到了晌午时分,小黑屋的门咣的一声打开了。
传出来一阵淡淡的酒香气,让人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紧接着,邱长风黑着脸从里面出来了,但还是能看得出来,他吃好了喝美了,有被孟夫子好好招待……兴许话不投机,闹掰了?
沈持一愣:“邱道长。”
邱长风看也不看他,“哼”一声,走了。
沈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孟度满面春风地从小黑屋出来,眯眼对着沈持笑:“沈持呀,你跟为师去外头转转,为师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沈持更找不着北了:“……”他心道:孟夫子,拜托您把脸板起来说话吧,我以前看习惯了,您这样我心里发毛。
走在书院的桂花树下,孟度轻轻扇了几下扇子,在道边的石凳上坐下:“往常考中秀才者,有回家闭门苦读的,也有经县太爷推荐到省城贡院去求学的,还有去寻访名师大儒,拜在其门下的……你是怎么想的?”
青瓦书院的夫子们将学生教到秀才已经顶天了,已经没什么可教授的东西了。
拿这次院试来说,禄县考中两名秀才,是近年来最少的一年,盖因学政潘聿春似故意要和国子监博士邹敏作对,邹夫子提倡多墨守成规少刻意求新,潘大人却出简单的题目,点写得最不落俗套的文章……神仙打架,那些听了邹夫子的课后下场的童生,这回少不得吃亏。
比方说江载雪他们那几个孩子。
另一名考中者是位三十岁出头的读书人,他早娶妻生子,大抵是不会到贡院去求学,也不会外出寻访名师大儒,多半只会闭门苦读。
而沈持年岁小,没有妻儿之顾虑,孟度觉得:他倒不必闭门苦读。
或去贡院,或去寻名师大儒拜师求学。
三十多岁的孟夫子面皮光洁,似乎不曾被岁月惦记,他摆弄着折扇,又追问道:“你有何打算?”
“打算?”沈持一脸茫然地看着孟度。
他还没来得及想以后的事情,被孟度这么一问,说道:“前年在贡院求学,已得邹夫子授课,夫子,寻访名师大儒很盛行吗?”
“许多年少考中秀才者,家中少牵挂,往往会外出访大儒,跟随他们学习,等到大比之前再回来下场应试。”孟度说道:“当朝大儒王渊,这个名字你不陌生了吧?”
“当然,学生前年在贡院师从的老师邹夫子便是王大儒的学生之一,”沈持琢磨着开口,刚喝梨水滋润过的嗓子带着少年人的清冽:“从邹夫子身上,学生能窥得王大儒之博学,夫子怎么问起这个?”
“听闻王大儒年初辞官回到江苏府同里祖籍地,在乡间建退思园,隐居不仕,”孟度说道:“许多士子到同里去拜在他门下,你……”
被春风缠住的蝴蝶栖息在树上睡觉,他欲出又止,笑道:“算了,怕你父母不舍得。”
沈持:“……”不,是他舍不得家人。
上辈子他出生时被医生判定先天心脏病活不过十六岁,他生父只看了一眼便再没出现过,生母把他抱给祖父母,很快他的父母离婚又各自再婚了,他磕磕绊绊地长大,直到考上大学,才又一次见到父母,他们很生疏,几乎没有话说。
这辈子他胎穿来到沈家,父母很爱他,他贪恋这种温情,乍然被孟夫子建议到外地求学三年,沈持的内心是抗拒的。
“夫子,”沈持说道:“我得好好想想。”
孟度:“嗯,这是大事,你回去和你父母好好合计合计。”
“嗯,”沈持想了一想,有个疑问:“夫子,王大儒来者不拒是个学生就收吗?”
那退思园得盖多大啊。
要是他忽然改变主意,决意到退思园去求学,可王渊不收他怎么办。
孟度拿扇子指了指紫云观:“邱道长与王大儒相熟,你是他徒弟,他方才已经答应可为你写引荐信了。”
沈持:“……”
孟夫子下手真是又快又狠。还有,邱道长始终没说要给他当师父,孟夫子这是赖上人家了吧,怪不得道长方才黑了脸。
“回去好好想想吧。”孟度笑道。
沈持:“学生告辞。”
是得回去好好思量。
他还是回了没玉村沈家。从清晨开门起,来往沈家的人就没断过,宴请的帖子不少,沈持一数,要赴十多顿酒席,有县令的有乡绅的还有老秀才们的……各路贵人都集齐了,排场很大。
推不得,沈持只好应下。
一连数日不是在赴宴就是在赴宴的路上,沈持才学着饮酒,不过这个朝代的酒没那么高的度数,和后世的米酒差不多,酒液又甜又浑,但他最多喝一盅就要上头,有些微微的醉意,因而每每早早告辞回家,躺在床上却睡不着,把孟度的话翻来覆去地想。
“阿池,离乡试还有三年时间,”这天,沈煌问他:“你去哪里念书?”
他听说考中秀才之后要求县太爷写推荐信而后去省城的贡院念书,怎么不见沈持有这般打算,他忍不住问儿子。
沈持说道:“爹,孟夫子说当朝大儒王渊今年年初辞官回乡,建了个退思园,好多学子都去找他想拜师求学……我也想去,可是我不想离开爹娘和阿月。”

第48章
这次院试, 沈持是有相当一部分运气在里面的,他不能把运气当实力。当朝大儒王渊曾做过两代帝王的老师,天下学子用脚投票不会错的。
这几日思来想去, 沈持理智上还是偏向于去江苏府同里寻访王大儒,拜师求学。
听出儿子有离家去远处求学之意, 沈煌脸上明显慌张了下:“江苏府离家千里……唉,爹不能陪你一道去, 你小小年纪孤身一人太苦了……”
“爹,我不怕苦的, 你想想史家那小女郎, 十三岁便赴边关领兵打仗去了不是, ”沈持低头不敢看他:“但一去三年,只不放心爹娘和阿月。”
按照当朝的交通状况, 从秦州府到江苏府, 舟车辗转要十来天的路程,一去一回便花费个把月, 要是真去了, 只怕要等到三年后秋闱之时才回家。
“你既有求学的志向, ”沈煌说道:“不必顾念家中,”心中默默心疼沈持:“去跟你娘说了吧。”
又过了两天,沈持才把话对她娘挑明,朱氏听了抹泪道:“阿池娘从没指望你给娘挣诰命, 秀才已经很好了, 咱留在家不到外省去受苦。”
“阿娘, ”沈持难受得不行:“儿子出去不会受苦的,一来为了求学二来也增长见识开开眼界,”他玩笑道:“儿子答应阿娘, 以后长大了娶了媳妇儿天天守在家里,陪在阿娘身边一日不离开,阿娘说好不好?”
朱氏破涕为笑,轻捶了他一下说道:“你才多大就想着娶媳妇儿了。”
大房的阿大都十六了,家里一提给他说亲还不愿意呢。
沈持:“阿娘,咱这样说定了啊,我怕阿月哭,不敢跟她说,阿娘你替我跟她说说吧?”
“阿池自己跟阿月说吧,她最听你的话了,”朱氏又流泪了:“会明白的。”
沈持又安慰了她一阵子,才叫她娘止住了眼泪,打起精神为他打点行囊。
“阿月,哥哥要出门一趟,”这天沈月放学回来,沈持陪着她玩了一会儿随意说道:“大概得三年以后才能回来,阿月在家好好念书好吗?”
九岁的阿月眨巴着圆圆的黑眸问:“得得去哪?”
沈持:“阿月听女先生讲过‘大儒’吗?”
沈月点点头。
“本朝大儒王渊在江苏府建了个退思园,”沈持跟她说得很清楚:“很多士子都到那边去拜他为师,跟着他学习,哥哥也想去,这样,三年之后的乡试哥哥就有把握考中了。”
沈月抽出纸片,在上面写道:哥,那个地方很远吧,你一个人去吗?江家哥哥还有岑、裴两位哥哥他们也都去吗?
沈持看完说道:“他们不去。”
这次院试,他那三位挚友备受落榜的打击,一个个关在家中不出来,至今他们都还没见过面呢。
沈月怅然不语,后来又拿笔写道:哥哥要请个书童吗?路上与你做个伴。
沈持笑了:“哥哥不用。”请个书童每月要给人家发月例银子不说,还不知底细人品,怪麻烦的。
沈月扭过头,用手揉着眼无声地哭了。
哭了好半天,她用小手揪住沈持的衣襟擦了擦眼泪鼻涕:“得去……去吧。”
“ 你打算几时去江苏府?”沈煌过来抱起沈月,问儿子。
沈持:“文大人估摸着还要宴请两日,我打算三五日后四月初动身。”
“去跟你爷奶说一声吧,”沈煌说道:“别说三年那么久,就说一年半载就回来了。”
沈持重重地点头。
后来,阿大、阿二和阿秋那头他也说了声,堂兄弟们都很担忧他独自出门在外,纷纷拿出零用钱让他带上:“出门在外用钱的地方多,没钱会作难的,拿着吧。”
一共有快二两的碎银子,放在兜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在禄县最末一次赴宴,县令文丛喝多了,竟然在酒席上说起京城的武信侯史家来,说史成麟他儿子史坤曾出五百两银子逼着早年他爹许下婚约的人家退婚——他不清楚史成麟当年被沈山所救之事情,沈家嘴严从来不说,外人甚少知道,如此不义,其女又擅自替代兄长出征,把国之战事当儿戏,不忠,这等不忠不义之家,怎么还腆着脸位列公侯之家呢……他越说越激昂,后来破口大骂差点把酒楼的桌子都给人家掀了。
沈持:“……”
五百两银子?!
可是他们沈家收到的只有仅仅一百两,是哪个中间商从中吃了差价?!
莫不是三年前来沈家送银子的史家家仆?那时候史坤刚死在西南黔州府,史家上下沉浸在悲痛之中顾不上许多,下人趁火打劫也是有的。
他心想:原来三年前史家打发人来是退婚来的,怪不得什么话都没说搁下银子就走了。沈家竟没想到这一层,光想些有的没的了。
沈持在心里笑了笑,不再去想这件事情,还有,以后沈家大概也不用再想和史家有婚约的事了。
这天,青瓦书院食堂的赵秀才把儿子赵蟾桂叫到跟前:“蟾桂啊,你有想过以后的出路吗?”
“爹,我除了杀猪卖肉还干什么啊?”赵蟾桂摸摸脑袋,犯难地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秀才:“还有一条路,那就是找个贵人,一直跟着贵人。他发达了你跟着身价不一般。”
“爹,”赵蟾桂狐疑地打量着他:“你的癔症又犯了吧?”
哪里来的贵人。
“这个贵人就在你眼前,”赵秀才说道:“沈持,我看这孩子日后定是个有大发展的。”赵蟾桂不服:“爹,凭什么这么早就断定他有大发展,就因为他考中秀才早?”
他心中嘀咕:爹你不也是很早就中了秀才嘛,后来考了三十年都没中举,万一沈持又是一个老赵呢。
“他跟我不一样,”赵秀才摇摇头:“他有眼光,他肯放手往前拼,我听孟夫子说呀,他要到江苏府拜王渊为师了,这样的人谁也压不住他,他会走得更远。”
赵蟾桂:“爹,可是他……会要书童吗?”他见过几次沈持,那个小郎君简朴的很,不像会指使人做事的。
赵秀才:“不要说你只给他做书童去的,日后他中了举人中了进士总要买宅子成家的吧?到那时候能不需要个管家什么的?”
他让儿子赵蟾桂奔着给沈持当管家,打理沈府的目标去。
官员家中的管家有一丁点地位,比当一辈子杀猪卖肉的屠夫要强的多。
赵蟾桂心想:他爹太势力了,他对沈持说不出口。
赵秀才:“唉,这么好的贵人你不该错过,罢了,你不说,我豁出老脸我去给你说。”
“爹,”赵蟾桂一急:“您可别给我添乱了,我去说,我去说还不行吗?”
把孩子给吓出来一头汗。
赵蟾桂磨磨蹭蹭地去找沈持:“沈秀才,沾你的光我给书院送猪肘子挣了不少钱,我想我也不能杀一辈子猪,要不,我跟着你吧,日后你发达了我鞍前马后追随你,也混个见识。”
沈持:“赵大哥,万万使不得。”
他可没这个雅好,考中个小秀才立马要配备书童给他打杂的。
赵蟾桂:我就知道我爹这事儿办的不对,你看沈秀才不答应吧。
“那……沈秀才,我能把你送到江苏府吗……”他挠着头说道:“你不需要我不要紧的,我送你到地方就回来,也算给你留个念想,三年以后你考中举人,要是需要个书童的话记得找我……”
“还有,我杀了许多年猪,想借这个机会出门游玩一趟……”他可怜巴巴地瞧着沈持。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持不好再拒绝:“好吧。”
路上有个伴也行。
就这么说定了。
细细地做了各种出行的准备自不必说,临行前,江载雪和裴惟跑来找他,一见面就上拳捶他:“沈持,你运气不好,赶上我们落榜的时候去拜师。”不然他们几个又能一道去江苏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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