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敬如冰by宁寗
宁寗  发于:2025年0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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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玩笑了,前一阵我带着孩子们回柳家,还见我弟弟和弟媳恩爱有加呢。”
“那便再好不过。”裴芸有意无意瞥向赵氏那厢,“想来以柳大人的人品,也不至于此,不然这事传出来,也有辱柳家家门不是。再者,柳大人若真行了此事,裕王妃定也会帮三夫人的吧。”
柳眉儿只觉裴芸话多,这是断断不可能的,但也只能附和着道:“那是当然。”
临走前,裴芸又看了眼低垂着脑袋的赵氏,她猜测,会不会是那柳三郎对自己的妻子动了手才,赵氏忍受不了,最后才起了杀夫的念头。
可这是柳家之事,她与柳家没有交集,手不可能伸那么长,适才那话也是让赵氏知晓,若她真被柳三郎欺辱,或可求助于柳眉儿。
柳眉儿这人虽心胸狭窄,但不至于多么恶毒,最多逞逞口舌之快,得知赵氏之事,就算是为了柳家的名声,也不会袖手旁观。
她而今能帮的似乎也只有这么多了,可一切只是她的猜测,若赵氏真是如前世外界传的那般,是贪图柳三郎的钱财,才伙同奸夫杀之,只能说她看走了眼。
参加诚王府满月宴是裴芸生产前最后一次出宫,月份越大越不好折腾,加之很快入了冬,落了大雪,外头天寒地冻的,因而等诚王家的两个孩子百晬宴时,裴芸也未去。
郑太医给她预估的产期是来年元月,在生产前,她是几乎一步也不曾踏出过琳琅殿。
李姝棠倒是她这里的常客,先头她每日往太后的慈寿宫中跑,也没多少时间来她这儿坐坐,而今只消她道一句去三嫂那儿陪陪她,太后哪里会不放人,有时还会主动催着李姝棠去。
姑嫂二人坐在窗边的小榻上,没事就喝茶闲谈,陪谌儿描画,又或者一起做针黹,给腹中的孩子缝小衣裳。
见得裴芸命涟儿自库房挑出来的都是适合女儿家的花样颜色,李姝棠还笑着问她怎确定她腹中的一定是女儿。
裴芸不确定,是真的不确定,虽她心下期盼,可毕竟怀孕的日子变了,指不定她腹中的根本不是前世她失去的那个孩子。
她只道谌儿穿过的衣裳还很新,若是个男孩,尚能接着穿,而女儿家的没有,自然得另备些女孩的衣裳。
除夕过后,元宵的前一日,原大清早就会来的李姝棠却是姗姗来迟。
一来便坐在小榻上,凑近裴芸道:“三嫂,我今日听到件事儿。”
裴芸挑眉,“说来听听。”
她整日待在殿内甚是无趣,涟儿与书砚的性子截然不同,内敛寡言,而今没人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同她讲外头的流言轶事了,她还觉得颇为不习惯。
“二嫂有一亲弟弟,在柳家行三,去岁娶的一巴蜀女子续弦,你可记得?”
裴芸哪能不记得,也明白李姝棠指的是赵氏,她笑意霎时凝在脸上,问道:“记得,怎的了?”
“听闻那位柳家三奶奶赵氏,昨夜里,在夫君茶水里投毒,被发现了。”
裴芸一下攥住李姝棠的手,“你确定?”
李姝棠被她吓了一跳,点了点头,“这事儿被柳府的下人传了出去,听闻还是赵氏伙同奸夫所为,目的便是霸占柳三郎的财产。那柳三郎没有儿子,膝下只两个女儿,若赵氏不再醮,为柳三郎守节,这些地铺钱财便可能都是她的,明面上是孀妇,背地里还能与奸夫逍遥快活,她们都说赵氏打的一手好算盘。”
好熟悉的一段话,前世赵氏毒杀柳三郎的事儿暴露后,大街小巷传的沸沸扬扬的亦是这话。
可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前世,赵氏下毒当是在四五月间,怎这一世提前了这么多。
且仔细想想,外头的传闻也全是纰漏。
赵氏也非傻子,她若真想谋夺财产,该给柳三郎下慢毒才对,令他身体渐渐衰弱死去,而非令他暴毙,让自己惹上嫌疑。
且柳三郎都未分家,爹娘皆在世,她就算毒死他,也不一定能得到钱财。
她这么急着杀死柳三郎,倒像是想早日解脱。
那柳三郎难不成真打她了吗?
裴芸忽而想起诚王府的百晬宴,她阻止了本欲去前院的赵氏,是不是就因如此,才让赵氏无法与表兄相见。
也许她并非前往偷情而是求救,是她断了她的希望,才逼得她在痛苦无望之下提前对柳三郎下了手。
裴芸面色苍白,或是她自以为是的插手害了她!
“三嫂,你怎么了?”李姝棠看出裴芸的不对劲,担忧地问道。
书墨就站在一旁儿,她是晓得裴芸与赵氏之间有交集的,“我家娘娘许是不大信这事,公主殿下不知,先前,娘娘在宫外路遇柳三奶奶,见她在躲雨,让涟儿送了伞给她。那柳三奶奶也是知恩图报的,还伞时还赠了娘娘一个青莲纹的蜀绣荷包呢……”
荷包……
裴芸秀眉微蹙,记得在诚王府时,赵氏还特意问她收着那荷包没有,她心下隐隐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转头问书墨,“那荷包,你收在哪儿了?”
“奴婢收在矮柜里了。”书墨问,“可需给娘娘拿来?”
见裴芸点头,她忙取了来,裴芸心急如焚地接过,摸了好一会儿,就觉其内硬邦邦的,不像是衬布,而像是藏着什么。
她果断抄起绣筐里的剪子,在一阵低呼声中,剪开了荷包的表布,向外一翻,果真露出一张被叠了好几叠的纸来。
将那纸展开,其上红彤彤的字迹令她惊了一惊,不过那并不是血,而是朱砂写就。
且读了第一句,裴芸就发现此非赵氏所书。
“荔阳陈氏女,于庆贞二十年嫁入京城柳家,婚后五载,上敬公婆,下慈子女,相夫教子,把持内务,自认无所过错,然庆贞二十四年,方知夫君柳奚不举,惊疑所出两女生父非柳。调查之下,才知柳奚暗中使计,命同族两男子与吾同房,意欲借种生子延续香火,不想所出两胎皆未偿其所愿。此事暴露后,吾拼死反抗却遭柳奚殴打,逼吾再与人同榻。想我陈氏女儿,自小得父母娇养,岂料一朝出嫁,清白尽毁,人尽可夫,奇耻大辱,实难忍受。今自行了断,不复连累家族父母,只满腔冤愤无处可诉,今留书于此,若苍天有眼,愿一朝真相大白,恶人得逞,大仇得报,吾于九泉之下终得瞑目——陈氏绝笔。”
裴芸攥着信纸的手不断地发颤着,只觉手中之物沉若千金,信中无血,却字字泣血。
这是一个女子的性命。
不,是两个。
前世的赵氏定亦将此信缝于荷包中,只是她当时并未发现,她是在向她求救。
写此信的陈氏乃柳家三郎柳奚的原配发妻,裴芸记得,她是暴毙而亡,可依着信上所书,应不是暴毙,而是不堪受辱自裁的。
她本以为或是那柳三郎动手打了妻子,是她想的太简单,人心险恶,有些男人的恶毒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她终于明白,缘何赵氏会那么急着毒杀柳奚,陈氏已逝,可她还在代替她过着这炼狱般的日子。
前世,她没能将她救下来,这一世,她绝不能坐视不管。
李姝棠接过裴芸放落的信,只粗粗扫了一遍,亦是大惊失色。
赵氏的性命危在旦夕,裴芸一刻也等不得,她朱唇微启,还未出声,就觉小腹传来一阵阵的痛意。
这感觉她太熟悉了。
可怎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见裴芸痛得紧蹙眉头,蜷起了身子,书墨似也意识到什么,忙让涟儿去请太医,再将早已召入东宫的稳婆喊来。
裴芸产期将近,她们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宫人们喊人的喊人,烧水的烧水,并未太过慌乱。
李姝棠和书墨一道将裴芸自小榻扶坐到床榻上,裴芸却是掐着书墨的手不住道:“殿下呢,快将殿下请来,快!”
书墨连声答应,小跑着出去了。
涟儿自御膳房拿了些汤羹来,女子从发动到生产,产程极长,四五个时辰乃至于七八个时辰皆有可能,裴芸而今之要,是保存体力。
她勉强吃了一些,就始终盯着殿门口看。
不多时,书墨回来了,“娘娘,奴婢去了澄华殿,常总管说,殿下今日出了城,午后才能回来,常总管已派人寻殿下去了。”
裴芸点了点头。
大抵一个时辰后,她破了羊水,下身传来的疼痛也愈发频繁起来,李姝棠始终守在她的身侧。
到底还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没见过妇人生孩子,裴芸让她回去,不然后头血淋林的恐将她给吓着。
李姝棠摇了摇头,不肯走,她知道裴芸还惦念着赵氏,安慰道:“三嫂,她会无事的。”
裴芸蓦然红了眼眶,两辈子加起来,她与赵氏见面的次数恐还不足十次。
可同为女子,她心痛于她的遭际,也遗憾上辈子没能救下她的性命。
羊水破后,稳婆令她侧躺着,在她臀下垫了个软垫,以防羊水流得太快,她阖眼小憩之际,忽觉一只温暖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手。
裴芸一下睁开眼,见得面前之人,忍不住起身,扑进他怀里,原悬着的一颗心终是稍稍落了地。
李长晔收到消息,疾驰回来,这会儿尚有些气喘吁吁。
他已错过她两次生产,这次断断不能再错过。
“可是很疼?”见她泪水在眼眶里盘旋,李长晔柔声问道。
裴芸抽了抽鼻子,只伏在他耳畔喃喃,“殿下,救救赵氏,请您帮臣妾救救她……”
陈氏自裁,赵氏同样得不到好下场,柳奚为了隐瞒此秘密,定会对赵氏痛下杀手。
若再等下去,她会和前世一样,必死无疑!

第82章 这是他的女儿
李长晔一头雾水,不知赵氏是谁,亦不知生了何事,直到李姝棠边解释边将那信递给他,他粗粗览了一遍,方知前因后果。
他知道他妻子良善,明知可救,不可能就这般看着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被害死。
可如今她面临生产,力不从心,只能将此事交托给他。
他攥紧裴芸的手,“放心,你安心生产,孤会处理好此事。”
说罢起身往殿外而去,吩咐常禄,“派人去大理寺,召杜寺正进宫见孤。”
裴芸临盆的消息传出去,太后、高贵妃及庆贞帝都遣人来问。
李谨更是提前下了学,往琳琅殿飞奔过来,谌儿正由乳娘领着在院子里拉着鸠车玩,见着哥哥,扑腾着小腿跑过来,抱住哥哥的腰。
“娘,生弟弟妹妹。”
李谨将李谌抱起来,问乳娘:“我母妃如何了?”
乳娘答:“回大皇孙,娘娘当是快生产了,您若想去看看,这会儿还能入内呢。”
听得此言,李谨抱着李谌,快步跑入琳琅殿。
稳婆才掀开被褥看过,裴芸离生产不远,这会儿已然痛得十分频繁。
李谨见裴芸面色苍白,额发被浸透,他伏在床榻前,抿唇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哭了,“母妃,您是不是很疼。”
母妃生谌儿的时候,他被宫人领的远远的,并未亲眼见着,但如今见他母妃这个模样,不由想起他母妃生他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疼。
裴芸不想骗谨儿,他已然长大了,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母妃疼,可女子生产都得经历这些,谌儿可得记着,将来对自己的妻子好点,她为你生儿育女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谨点了点头,“儿子谨记。”
李谌亦趴在一旁儿,分明听不懂,却也鹦鹉学舌般,奶声奶气道:“儿子谨记。”
裴芸与李谨对视一眼,笑了。
大抵一盏茶后,稳婆复又过来看了一眼,道已可开始生产,便闭了殿门不许任何人再随意进出,只用一扇偌大的座屏隔绝了内外殿,郑太医在外殿随时候着。
李长晔处理完赵氏一事赶来时,殿门已闭,他欲闯进去,却被涟儿给拦了,“殿下,娘娘说了,殿下入内也帮不上忙,就在外头便好。”
他愣了愣,盯着那紧闭的隔扇门,掩在袖中的手攥了又松,旋即转头对着李谨道:“带弟弟去你寝宫玩一会儿吧。”
李谨担忧母亲,不想离开,可低眸瞧见谌儿,知道他虽不怕,但一会儿母亲的痛呼声及那血水盆被端出来时,难免吓着年幼的弟弟。
他应声,留恋地回首看了一眼,本着兄长的责任,还是哄着李谌走了。
殿内,相比于生谌儿时的难产,这次孩子胎位也正,加之她又是第三胎,生产格外顺利,裴芸听从稳婆的话一次次用劲,不过半个时辰就听见孩子清脆嘹亮的哭声。
“是男孩还是女孩?”
裴芸已然精疲力竭,但还是迫不及待地问道。
稳婆还以为裴芸如此心急,是想要个男孩,可也只能笑着道:“回娘娘,是个漂亮的小郡主。”
裴芸双眸一亮,声儿尚且透着几分虚弱,但还是道:“快抱过来,给我瞧瞧。”
稳婆将孩子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包上襁褓,李姝棠是先伸手去抱的,刚出来的孩子软绵绵的,跟没有骨头一般,她绷紧了身子,唯恐将她摔着,小心翼翼抱到裴芸跟前给她看。
裴芸还没说话,李姝棠却是张嘴一下便哭了,“三嫂,生孩子可真不容易,我往后不嫁人,不生孩子了。”
裴芸教她逗笑了,“不想生那便不生吧,都随我们棠儿自己的心意。”
她没力气抱孩子,只能微微抬首去看,小家伙尚且红通通皱巴巴的,裴芸在她挺翘的小鼻子上点了点,就见她一双灵动的眼眸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的一刻,裴芸想起她梦中的那个小姑娘,心好似被撞了一下。
“原来你生的这个模样啊……”裴芸用目光描画着她的眉眼,不自觉哑了声。
上辈子她没能保住的女儿,这辈子重新降临到了她的身边,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只一片暖融在心下蔓延,或相比于前世的雪中送炭,这一世她的出生更像是锦上添花,让她没能弥补的缺憾终得圆满。
“殿下。”门外传来涟儿的低呼声。
一个急切的身影绕过屏风,一身寒气,似还裹携带着外头的风雪,他蹙眉行至床榻前,见裴芸精神尚可,似松了一口气,他在床榻边坐下,将裴芸略有些发凉的手拢在掌心。
“臣妾无事。”裴芸扯唇笑了笑,“这小丫头,打臣妾有孕便不曾折腾过臣妾,将来定是个乖巧的。”
见太子的视线压根不向旁挪动一下,裴芸无奈,“殿下不看看孩子吗?”
李长晔这才有了反应,折身自李姝棠怀中接过小家伙。
对于这个孩子,李长晔对她的感情很复杂,因她来得太过突然,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说实话,一开始他是排斥于她的到来的。
然这会儿,将她抱在怀里,他的感受很奇怪,一颗心软的不像话,因这是他的女儿,将来似乎也不能用对谨儿谌儿的法子来教养她。
他已然恨不得给她穿戴世上最好的绫罗绸缎和珠玉珍宝,甚至有些理解当初他父皇为何如此溺爱蕊儿。
可少顷,李长晔唇间的笑意浅淡了些,他蓦然抬首看向裴芸,“在你那梦中,有她吗?”
裴芸以为过了这么久,太子早已忘却了此事,不想他尚且牢牢记得。
太子敏锐,裴芸也不欲跟他扯谎,想了想道:“有过。”
李长晔抱着孩子手僵了僵,看着这张可爱的小脸,心刺痛了一下,并未再追问什么,因那对裴芸来说或又是一桩伤心事。
稳婆此时也不想叨扰太子夫妇,可又不得不道:“殿下要不出去等候片刻,奴婢们要给娘娘更换衣裳被褥。”
这屋子里满是血腥气,不吉利,按理太子殿下是不该这么早进来的。
“无妨,孤同你们一道。”李长晔将手中的孩子递给乳娘,淡声道。
他接过干净的巾帕,亲自给裴芸擦拭了额上身上的汗和脏污,换了衣裳。这么多人看着,裴芸都觉臊的慌,不想太子始终神色如常。
更衣罢,他又接过书墨递来的衾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打横抱起。
宫人们忙趁机上前手脚麻利地换下被褥,好让太子早些将太子妃放在收拾干净的床榻上。
李姝棠想着要去给太后报喜,这便回去了。
身子舒坦了,裴芸沾了床榻便沉沉睡了过去,醒来已是半个时辰后,天全然暗了下来,太子始终守在她的榻边未走,见她醒了,命涟儿呈上御膳房做的补气益血的红枣山药粥,裴芸吃罢恢复了些气力,便急着抱孩子,方自乳娘怀中抱过,就听见外头传来清脆的笑声。
李谨牵着李谌快步进来。
谌儿喊着“妹妹”“妹妹”麻利地爬上了裴芸的床榻,探着脑袋看了眼襁褓里的小婴儿,却是眉头一皱,嫌弃道:“妹妹,丑。”
殿内登时响起一片笑声,李谨护着妹妹:“那是因为妹妹刚出生,等妹妹长开了,一定是世上最漂亮的姑娘。”
李谨拉了拉妹妹的小手,忽而问道:“父王,母妃,妹妹叫什么名字?”
这话给裴芸和李长晔问愣了,两人对视一眼,这才想起,一时高兴,竟忘了给孩子取名。
“便由你来取吧。”李长晔道,她辛苦生下的孩子,本就该由她来取名。
裴芸没推拒,她还真认真想了。
她对这个孩子没有什么太大的期望,只盼她将来心性坚韧顽强,品性善良正直,平安喜乐而已。
“苒苒齐芳草,不如取这个苒字。”
李长晔思索片刻,苒为草木茂盛之意,寄寓着孩子能茁壮成长的期许,“好,便叫李苒。”
“李苒,苒姐儿。”李谨眼也不眨地盯着李苒看,“我是大哥,大哥往后定会好生保护你的。”
“还有二哥,保护……”李谌蓦然插进来一句。
“好。”裴芸宠溺地摸了摸谌儿的脑袋,“你们往后都要保护好妹妹。”
一家人其乐融融间,裴芸不知想起什么,面上渐渐失了笑。
李长晔知她的心思,他以天晚了,早些睡下为由,让两个孩子回去了,苒姐儿也被乳娘抱去喂奶。
“白日你与孤说起那事后,孤便派杜珩舟以孤的名义,以毒杀夫君未遂的罪名抓了赵氏入大理寺狱。”
裴芸便知道,太子做事妥帖,而今没有确切的证据,他们奈何柳家不得,要保护赵氏安全,将她下狱离开柳家不失为一个最好的选择。
另,裴芸忽而还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殿下,臣妾那梦中,也出现过赵氏,她亦赠了臣妾一个荷包,不过臣妾并未发现里头玄机。但臣妾落水前几日,琳琅殿曾有婢子因手脚不干净被处置,当时她在殿内摸索,被书墨发现,而今想来,她寻的会不会是……”
李长晔的脸登时阴沉下来,关于她梦中曲桥断裂一事,他始终耿耿于怀,毕竟那事关她的性命,但听她这话的意思,是怀疑此事与柳家有关。
他薄唇紧抿,少顷,问道:“赵氏之事,你想如何处置?”
裴芸知太子明白了她话中之意,但他并不打算让她插手调查柳家,应那可能涉及朝堂纠葛,非她力能所及,不过,赵氏之事,她不一定管不了。
“臣妾明日想见见赵氏,可否?”
李长晔颔首,“好。”
翌日裴芸晨起后,琳琅殿的来客便络绎不绝,先是李姝棠扶着太后前来,太后抱着苒姐儿爱不释手。
裴芸从前还以为,太后说男孩女孩都不打紧,只是说说罢了,而今看来竟是真的喜欢。
太后走后,高贵妃诚王妃婆媳也来了,之后便是乌兰公主,她母亲周氏、嫂嫂及妹妹来得倒是迟些,旁人都忙着抱孩子,但周氏却是一个劲儿拉着她问她可还有不适,身子恢复得如何,这世上最心疼女儿的总是母亲。
她们在殿内用了午膳便走,想着她而今在坐月子,正是需要休憩的时候,不好打扰她午歇。
纵然周氏不说,裴芸恐也会以此借口送她们出去,周氏一行离开后,不多时,一人着宫人服侍被盛喜悄然送了进来,一入内,便跪在了裴芸跟前。
裴芸系着抹额,正抱着苒姐儿坐在小榻上,苒姐儿才睡饱醒来,这会儿正睁着那双圆溜溜的杏眸好奇地四下瞧着。
“臣妇谢娘娘救命之恩。”
裴芸打量着赵氏,相比于几个月前见着她,她整个人又憔悴消瘦了许多,一双眼眸里都没有了光彩。
“起来吧。”裴芸让书墨搬了个圆杌,让赵氏坐下。
“你塞入荷包里的那信,我发现了,可惜发现迟了,让你遭了那么长时间的罪,若我当时再细心些……”
赵氏原站了起来,听得此言,并未坐,而是复又跪了下去,“并不迟,若无娘娘,臣妇现在已成了一具尸首,是娘娘救了臣妇。”
裴芸朝书墨瞥去一眼,书墨会意,将赵氏扶坐下来,“陈氏那信,你是如何发现的?”
“那信就藏在陈氏幼女贴身的荷包里,有一日,她的荷包破了,臣妇欲替她缝补,这才无意发现了其中的信,细细读过,方知为何臣妾嫁入柳家,总觉处处怪异。”
她抽噎了一下,继续道:“刚嫁进柳家时,臣妇只觉夫君是个温柔体贴的人,新婚夜怜臣妇疲倦不曾圆房,谁知后来每每与夫君同榻,他总会熄灭屋内所有的烛火,臣妇也总是没一会儿便昏睡过去,醒来浑身酸疼。自发现那信后,臣妇得知真相,一想到每回代替夫君合房的是另一个男人,便惊惧难安,噩梦连连,大病了一场,本想着就此以体虚为由躲过房事,但怎可能一直以此为借口。后来为了不合房,臣妇故意让自己从阶上滚落了下来,谁知伤了左臂的同时,也引起了夫君的怀疑,派了个婆子日夜监视臣妇。”
原是如此,裴芸还以为那时的赵氏是被柳奚打了,原真是她自己摔的。
且在那婆子面前,让她如何说出事情的真相。
“那日在诚王府,我见你去前院的脚步匆匆,是去见谁的?”裴芸问道。
赵氏迟疑片刻,如实道:“是臣妇的表兄……”
为防裴芸误会,她慌忙解释,“可臣妇与表兄之间清清白白,臣妇不曾与表兄有染。”
“我知道。”裴芸低叹了口气,“看来那日是我害你没能见成,你是去同他求救的吧?”
“其实,即便娘娘不喊住臣妇,臣妇见着了表兄,也依然逃不出去。”赵氏苦笑了一下,“诚王府百晬宴后不久,臣妇命贴身婢子冒险给表兄送信,可信未送出去,事情就败露了。柳奚顿若换了个人一般,将臣妇囚禁在屋内,不断辱骂虐打于臣妇。既臣妇已知真相,他便也不装了,竟直接塞住臣妇的嘴,让两个男人将臣妇按在床榻之上……”
言至此,她再说不下去了,后头的事可想而知,赵氏定是不堪受辱,才会对柳奚下毒,意欲摆脱这般炼狱。
站在一旁的书墨和涟儿皆是面露不忍,被人这样一遍遍欺凌,清白尽失,这位柳三奶奶该有多坚韧的心性才能忍受到现在。
“先前未被发现时,夫人为何不去报官呢?”涟儿忍不住道。
赵氏摇了摇头,“如何报官,柳家在京城势大,我是巴蜀人士,在京城又无倚仗,恐我还未至官府,就会被带回去。且我手上没有十足的证据,柳家只需一句话,便能反将臣妇变成人人唾骂的□□,让家族平白蒙羞……”
赵氏唇间泛起淡淡的自嘲,她看着裴芸,眼眸里满是悲戚,忽而笑了一声,“臣妇不知,是不是臣妇前世做错了什么,老天才要如此惩罚于臣妇……”
做错什么,她有什么错!
看着眼前的赵氏,裴芸好似看见了死前同样绝望的陈氏,只是陈氏没能坚持到最后,留了一封或永远也无法见光的遗书,了断了自己这悲惨的人生。
分明都是那男人的错,世俗的利箭该指向的是那卑鄙无耻的男人,而非如赵氏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们分明是受害者,为何还要被污蔑,承受最难听的指责与骂名。
怀中的苒姐儿蓦然哭了起来。
裴芸轻声哄着她,看着怀中小小的人儿,心绪复杂。
苒姐儿是郡主,将来或还会是公主,她一出生便能尽享荣华富贵,有两个疼爱她的兄长还有护着她的父亲,足以一生无忧。
可天底下,能有几人像苒姐儿这般幸运呢。
女子本弱,俗世对女子常是不公。
且即便是郡主和公主,命不好些,仍要因战败被不顾意愿送往和亲,受尽苦楚,便如庆贞帝的亲妹妹,太后唯一的女儿,安宁长公主。
从前,裴芸很讨厌自己太子妃的身份,而今她似乎突然感受到身为太子妃该行的责任。
既将来要成为天下女子之表率,她是否可为她们做些什么。
她救不了这世上所有的赵氏,可或许能让她们知道,女子受到欺凌,并非只能走投无路,亦可奋起反抗。
她看向坐在底下神色黯淡的女子,一字一句道:“赵氏,你若愿意,我会试着帮你讨回公道。”

第83章 这手法,殿下是从哪儿学的?
不待赵氏回答,裴芸又提醒道:“但据我所知,本朝律法对女子极为不公,妻告夫,不论缘由,都需徒两年,若为诬告,则判以绞刑,且你下毒未遂之事,证据确凿,就算能处置柳奚,你的徒刑恐也不止两年,如此,你……可还想告?”
她能帮赵氏,但律法在前,有些事她不一定改变得了,若是不告,单以下毒未遂,赵氏只需在牢中度过几年,可若告了却不成,她失去的便是性命。
赵氏迟疑片刻,旋即抬眸看向裴芸,神色坚定:“告!臣妇不止是为了让世人看清柳奚的真面目,同样不希望继陈氏和臣妇之后,还有其他无辜女子落入柳奚的魔爪。臣妇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若能死得其所,即便到了地下也能瞑目。”
听得她这一席话,裴芸心下格外滞闷难受,赵氏自己备受摧残,可竟还在担忧旁人,其心之善,其意之坚,令裴芸打心底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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