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难得和宋首辅意见一致,他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如此,皇上是中风了啊,听说中风是会糊涂的,也是臣等不够体恤。”
长风真人说过,季氏死得突然,反而加深了皇帝的执念。看此情形,他若是非要一意孤行立一个奸生子为太子,只怕谁都拦不住。
晋王已经决定投向三皇子,怎么能接受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储君来。
皇帝还是先病一病吧,三个月后再说。
疯成这样,还是挺让人受不了的。
“皇上。”卫国公抹着泪,哭得不能自已。
皇帝身侧的手指在疯狂的颤抖,他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然而,身体有如压了万钧巨石动弹不得。
朕没有中风!
卫国公注意到了锦被下头有轻微的动静,他体贴地给皇帝把被子拉拉好,哽咽道:“皇上,您一定要好生休养,快点好起来,臣等才能放心。”他说着,眼泪不住地往下落,滴在了锦被上。
皇帝拼命想要睁开眼睛,想要把礼亲王这个乱臣贼子拖下去,打死。
“对了。”礼亲王眯了眯眼,问道,“太医正,你刚刚说,皇上是什么病?”
太医正的心跳得更快,仿佛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你们千万别断错了。你们没有救活皇贵妃,皇上是不是说要你们活殉?”
太医正心里的恐惧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父皇!”
谢璟去文渊阁叫了内阁后,还去了一趟凤鸾宫,迟了一步赶回来。
一踏进含章宫,他听说皇帝昏了过去,立刻闯了进来。
他奔到皇帝榻前,看着气息的微弱的皇帝,焦急地问道:“太医,父皇怎么样了?快说啊!”
他们没有误诊,凭什么要为了皇贵妃去死?太医正咽了咽口水,说道:“殿下,皇上大喜大悲后中风了,需要好生休养。”
中风?谢璟摇摇欲坠,不敢置信。
大喜大悲。是为了季氏吧,呵呵,为了季氏。是珂儿害的。
朕没有中风!没有。皇帝的喉结动了动,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不能动弹,不能说话,难道是真的中风了?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罩着他。
“请几位太医留在这里,好生照顾皇上。”礼亲王叹道,“我大启江山,千秋万代,皇上务必要好好保重身子,不能勉强。”
太医正打了个激灵,躬身应道:“是。”
其他太医也赶忙应是,还让他们伺候皇上,是不是表示,暂时可以不用为皇贵妃殉葬了?
“殿下,太医们还要为皇上诊治,我们先出去再说。”
礼亲王向他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把他带了出去。
谢璟恍惚地跟着礼亲王出去,又呆呆地听他向宗室和臣子们说了皇帝中风病倒。
皇帝是不太靠谱,可是突然倒下,还是让人心里格外的没底,中风可大可小,像礼亲王中了风现在跟没事人一样的太少了,中风卧床不起,甚至死了的才是正常。
皇帝还没有立太子!所有人都一致忽略皇帝亲口说要立顾琰为太子的事。
国无储君,必生大乱。
谢应忱抬了抬手,四周同时噤声。
他走到主位,面向众人,含章宫中只余下了他一人的声音,“范尚书,关于季氏的葬礼,皇上因为中风脑子有些糊涂,先前说的那些不用理会。”
季南珂冲上前一步,插嘴道:“皇贵妃的葬礼仪制是皇上亲口定的,你有什么权力说废就废。”
“璟堂弟,你的人,自己管好了。”谢应忱淡声道,“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谢璟面露难堪,他从背后抱住了她,强硬地说道:“你先跟我出去。”
他几乎没了怜香惜玉之心,半拖半拉地把她扯了出去。
“你无官无职,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谢璟站在廊下,冷声道,“连母后都不会随便插嘴。”
“那她呢?”
季南珂愤愤不平地指着里头,顾知灼站在一众臣子最前边,泰然自若,一身儒裙,珠钗环佩,也丝毫不会格格不入。
“她……“
谢璟嗓音有些微涩,说道:“顾大姑娘在三天前正式从顾世子手中接过千机营,她受朝廷册封,如今是一营主将。”
“她是有资格站在金銮殿上的。”
“你拿什么和她比?”
季南珂哑然失色,她突然惊觉,他的目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专注地落在自己的身上了。
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得给姑母争到这个追封。”
谢璟没有答应他,又走了回去,季南珂刚想追,就被内侍们拦下了。
她只能像个下人一样,站在外头,她看到范恒捡刚刚被皇上丢掉的折子,重新呈了过去。范恒额上的血渍干涸,衣襟上还残留着点点鲜血。
他欠身道:“王爷以为,皇贵妃的葬礼该如何来办。”
谢应忱接过折子,没有看,只问道:“皇上可有祭告太庙?”
皇贵妃为副后,其册封和寻常妃嫔不同,需要皇帝亲自去太庙祭告。
范恒:“无。”
“可有金册宝印?”
“还没备好。”
“可有册封礼,向帝后六肃三跪三叩头?”
谢应忱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重。
范恒依然摇头:“无。”
谢应忱把手上的折子随意往地上一扔:“既如此,为何她葬礼是按皇贵妃的仪制?”
范恒怔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宋首辅强忍住笑,对着范恒说到:“老范,你糊涂了。没有册封礼,也没上玉牒,她哪里是什么皇贵妃。一个无名无份,伺候过皇上的民妇而已。”
“既然没有位份,哪里还需要礼部专门为她准备葬礼。”
让举国服丧,她配吗?
宋首辅说道:“季山长不是还在午门吗?让他过来把季氏领回去就是,夫家出了放妾书,她未嫁之身理该归宗,该如何安葬是季家的事。礼部最近很空?连一个民女死了都要管?”
范恒顿时反应了过来。
对对对。没有册封,皇帝也还没来得及下明旨追封,那么季氏就只是季氏。
范恒连声道:“是臣糊涂。”
礼亲王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目光,让季山长把尸身带走,既可以解决如今的难题,也能安定民心,平息士林的怒火,一举两得。
大公子不愧是先帝一手教养出来,轻而易举地把这个大问题解决了。
晋王眯起眼,借着季氏的事,谢应忱直接把群臣的注意力从皇帝“重病”拉了回来。
他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主导的地位。
不妙。必须得尽快定下储君,否则三个月,足以让谢应忱羽翼丰满了。
晋王定了定神,真人的卦爻从未有失,他必须得冷静。
冷静谋划, 就和六年前把皇帝推上龙椅一样。
当年的废太子地位稳固,还不是一样折在了他的手里, 唯一失策的是, 还留下了一个谢应忱,以致如今放虎归山。
他眯着眼睛,谢应忱仿佛天生就该位居人上,举手投足间,轻易能够掌控全局。
谢应忱抬了抬手道:“范尚书,你去办吧。”
范恒应诺, 捡起地上的奏折。
哪怕季南珂会不满、会生气,谢璟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表示反对。
对季氏的处置,可谓是和了所有人的心意。
季氏倘若真被追封为皇后,奸生子就会成为嫡子, 这是谁都难以接受的。
如今季氏无名无份, 除非皇帝的皇子们全都死绝了,这个皇位才有那么一丁点可能轮到顾琰。
大伙都放心了。
“宋首辅。”晋王出声道,“当日, 因青州地动来势汹汹,皇上又下落不明,才暂时定下辰王监国。如今皇上重病, 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依本王之见, 监国的人选,应当重定。辰王不是皇子,名不正言不顺。”
“太后娘娘到!”
内侍尖利的唱报声恰在这时响起, 谢应忱不紧不慢地说道:“皇上要休养,此事,你们与我一同回文渊阁再议。”
“国事要紧。”礼亲王接口道:“余下的,我来与太后说。”
谢应忱颔首:“琅堂弟,璟堂弟,你们也一同去。”
大皇子谢琅面露惊喜,连声应诺。
谢应忱先一步走了,宋首辅紧随其后,晋王向卫国公使了个眼色,两人落后一步坠在后头,其余诸臣也纷纷跟上。
“什么事?”卫国公问道。
晋王刚才的意思,分明是想要把谢应忱拉下来,另托一个人上去。自己和晋王交情平平,绝没有好到能私下串连的地步。
晋王也不拐弯抹角,明说道:“国公,你择的是三皇子吧?”
卫国公不置可否,投去了打量的目光:“有话直说。”
晋王淡淡一笑,一派自信道:“朝中,你,我,宋首辅,三足鼎力。想必,你也瞧得出来,宋首辅已经投向谢应忱,只余下你我二人。”
三党分庭抗礼已久,皇帝又惯爱平衡,从各党在朝中的地位来说,不相上下。
“国公,若你我合作,总是能扶起三皇子的,你说呢?”
卫国公略有所思。
晋王在观望,在权衡,一直都没有站队,怎么突然间改变主意了?卫国公还以为他会耐心地等到自己和宋首辅先决出个胜负,再渔翁得利。
谢应忱如今羽翼未丰,废太子终究是因为弑君杀父,篡位而废的,作为废太子的嫡长子,这是他身上洗不去的污点。
三皇子确实势弱,这也意味着,他登上大宝后,就只能倚靠自己,他没有能力和手段卸磨杀驴。
自己若是和晋王合作,未必没有机会。卫国公的心跳的有些快。
晋王撞了一下他的手臂,卫国公一回神,见太后在一众人等地簇拥下迎面走过来,两人退到一侧向太后见礼。
太后与他们擦身而过,匆匆地直奔殿中。
“皇上呢?”
“追封季氏为皇后,哀家绝不答应。”
“一个奸妇……”
顾知灼福身避让,太后看都看都没有看到她。
从含章宫出来,顾知灼没有跟去文渊阁,独自一人出了宫门。
玉狮子无聊地在宫门前踱步,见她出来,摇头晃脑的过来了,一甩一甩的尾巴勾着她的小腿,撒着娇讨糖吃。
“好好好,我拿我拿。”
天色渐暗,淡淡的橘红色夕阳在天边将落未落,暑日的黄昏十分闷热,连迎面吹来的风也是热热的,窒闷的有些难受。
玉狮子吃过糖,心满意足地跟着顾知灼走,连缰绳都不需要她牵。
一人一马,慢悠悠地从从午门静坐的人群中走过,顾知灼看到了不远处的季南珂。
季南珂衣饰华贵,喜穿素衣的她清雅如仙,但是不见往日的张扬,反而显得有些迷茫,仿佛陷入了一团迷雾,挣脱不出来。
她站在离宫门不远的地方,时不时地看向宫门的方向,似乎是在等人,见到顾知灼出来的时候,她脸色僵了一下,默默地别开了头,一副与她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式。
顾知灼挑了挑眉梢,以她对季南珂的了解,季南珂这是又在和谢璟置气,假装一气之下走了,等着谢璟来找她哄她。
好无聊啊。
顾知灼摸摸马背,这时,礼部尚书范恒带了几个小内侍把季氏也扛了出来。季氏的身上裹着一床薄被,万嬷嬷面若死灰,低垂着头跟在后头。
范恒:“顾大姑娘。”
“您忙。”
顾知灼牵着玉狮子往一旁让了路,让他们先走。
“小心些。”范恒叮嘱了一下小内侍,高声问道:“季山长在吗?”
“季山长可在?”
一连喊了两三声,季族长在一个学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了。
他的头上包着一层厚厚白布。刚刚因为季氏被册封为皇贵妃,他愤极攻心下,撞了墙。
他本来是想一死了之的,但午门每隔十步都有一个锦衣卫在,他头刚撞上去就被拉住了,没死成,只是还有些晕头转向的,站不稳。
“我、我是。”
季族长答道,声音有些虚弱。
范恒和气地说道:“季氏病故,其尸身在此。”
季若死了?
季族长震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在两个时辰前。”
范恒示意小内侍们把人抬到季族长的面前。
他们把季氏扛在肩上,薄被遮着季氏的脸。季族长犹豫着走了过去,小心地揭开薄被的一角,露出了一张长满了红疹的惨白面庞,季族长惊了一跳,连连往后退,双唇不住地发颤。
范恒:“是季若吗?”
“是。”季族长肯定地说道。
周围的学子们闻言一片哗然,什么,季氏竟然死了?
她不是刚刚才被册封为皇贵妃吗?
出什么事了!
范恒公事公办地说道:“季山长在京中有没有宅子,此人应当如何安置?”
他想着,总不能就丢在这儿,让季山长自己一个人扛回去。
季族长懵着,有问有答道:“有宅子……”
不是说册立为皇贵妃了吗,他可以把人带走?皇上终于想明白了?
“请季山长带路。”
“等等。”季南珂快步冲进了人群,“你们要把她带去哪儿?”
谢璟不是答应过她,会为姑母挣到追封吗?哪怕没有追封,姑母也是名正言顺的皇贵妃,不该被一床薄毯一裹就抬出去的。
“季姑娘。”范恒认出了她,三皇子殿下的心上人嘛。
“珂姐儿?”
季山长许久没有见过季南珂,从一个孩童长大到十六岁,变化还是挺大的。
季南珂目露寒芒,没有理他。
若不是他莫名其妙非要跑去敲登闻鼓,一切都可以按她的计划按步就班的来,怎会猝不及妨至此。她和姑母在京城举步为艰,季家帮不上忙也就算了,偏会扯后腿。
“谁让你们擅作主张的!”季南珂对着范恒冷声道,“是不是谢应忱?荒唐,皇上亲封的皇贵妃,岂能由他一个王爷说废就废。”
范恒态度极好:“季姑娘,别一口一个皇贵妃,她当不起。”
范恒心里感激谢应忱的提点,他面向季族长说道:“辰王有令,季氏未行册封礼而亡,尚不算宫妃,季家弃妇死而归宗,由季家自行处置。”
季族长张了张嘴,他放开扶着他的学子,感激地跪下磕了一个头。
他的额头深深地抵在地上,包在头上的白布不住地朝外渗血。
他老泪纵横道:“多谢辰王殿下。”
辰王殿下这是保住了季氏一族的百年名望,不然,他万死都不足以谢罪,他死了都无颜去见祖宗。
学子们面面相看,有人发自内心地道:“辰王英明!”
原来是辰王的意思!
“辰王是当年的太孙殿下吧。”有位老夫子捋着长须道,“果真知善明理。”
也有人问道:“……季氏是怎么死的?”
对。这才是关键。
是他们的一封封文章终于让皇上想通了,赐死了季氏?还是……
这就不能说了。范恒笑了笑,让小内侍们继续扛着季氏,并说道:“请季山长带路。”
“不可能!”
季南珂再一次惊喊出声,语尾中带着惶惶。
若是连皇贵妃的名份都没有,她还怎么以为姑母守孝的名义继续住在宫里。而若是不住在宫里,她又能去哪儿?
镇国公府回不去了。
难道要回季家吗?!这迂腐的老头绝不会让自己好过的。
“我不答应。”
她伸出双臂,挡在了小内侍们的面前,强硬道:“我会去禀明皇上,你们违抗君令,该当何罪?”
“啊啊啊!”
呆呆木木地跟在小内侍们的万嬷嬷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她大喊大叫着朝季南珂扑过来。季南珂猝不及防,没来得及躲开,被一股大力撞得摔倒在地上。
万嬷嬷用膝盖抵着她的小腹,因为常年干活而略显粗大双手死死地掐在了她的脖子上。
季南珂面色发白,她拼命地试图掰开万嬷嬷的手,指甲在万嬷嬷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道深红色的划痕。
范恒看呆了。
这是在午门,闹出人命来,他担当不起。
范恒失声吩咐道:“快,快拉开她!”
小内侍只能把季氏先放下,上前拉人。
“都是你。都怪你!”
万嬷嬷像是得失心疯,面露狰狞,两只手死命地掐着。
“要不是你,夫人怎么会死,都是你,都是你!”
周围的学子们也反应了过来,纷纷过来拉人。
“哎,你这婆子,有话好好说,别打人啊。”
“快,快把她拉开。”
“杀人要偿命的,别冲动。”
万嬷嬷终究也上了岁数,很快就被人拉开。
季南珂捂着脖子,一口气终于回了上来,大口大口地喘气。她的脖颈上留下了深深指痕,她的皮肤白皙粉嫩,指痕红中带着青紫,格外的刺眼。
季南珂脸白如纸,惊恐未定,站不起来。
“大姑娘。”
“大姑娘!”
一众人押着万嬷嬷,她死命挣扎中看到了顾知灼,突然高喊起来,粗糙的嗓音似是在泣血。
顾知灼本来懒得管这些闲事,只是午门的人多,只能牵着马慢慢走,闻声脚步一顿,回首看她。
万嬷嬷更加的苍老,原本还能遮住的白发彻底露了出来,两鬓染霜,连发髻都满是银丝。
“大姑娘。”
万嬷嬷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又或者那些书生实在手无缚鸡之力,她一把推开了他们,向着顾知灼冲了过来。
众人顿时大惊,还以为她也会掐上顾知灼脖子,正要冲过来拉人,然而,在距离顾知灼还有三步的时候,万嬷嬷“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所有人的动作一顿,一个个僵硬在了那里,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万嬷嬷泣道:“大姑娘,我家夫人是因为吃了水蜜桃死的。”声音几乎崩溃。
这个称呼显然不少人没有听懂她说的是谁,顾知灼索性多问了一句:“你是说,季若是因为吃了水蜜桃死的?”
“是。”
万嬷嬷先是喃喃,紧跟着,悲伤至极,仿佛在泣血。
周围静了下来,要是他们没有记错的话,季家这个与皇帝通奸的奸妇就是季若。方才还有人问她是怎么死的。
“是季南珂。”万嬷嬷指着季南珂,悲怆地道:“季南珂明知道夫人吃了水蜜桃会生红疹,发高热,还非要怂恿她吃。季南珂是故意要让夫人生病。”
万嬷嬷哭得不能自已,悲愤和绝望让她不顾不一切放声高喊。
季南珂想要否认,想要为自己辩。
她的喉咙的疼得厉害,微弱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她的心里没来由地慌了,万嬷嬷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怎么能这么说她。
季南珂捂着喉咙,又恨又怕。
顾知灼也注意到了人群后头的季南珂,她问道:“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问出了所有人的心思,众人跟着点头。
不远处的其他学子们也都围了过来。
万嬷嬷眼泪不断地往下流,她跪在地上,泣声道:“一开始是为了出府。季南珂怂恿夫人和皇上私会,她哄夫人吃下水蜜桃,待身上长出红疹后,又买通了大夫,说夫人得了时疫。季南珂让夫人主动要求去庄子上小住,避疫。”
“到了庄子后,夫人就和皇上在一起了。”
“她……”
万嬷嬷还想说姻缘符的,让顾知灼给打断了:“不重要的事,就不用说了。”
“住口。”季南珂微弱的呵斥着,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扑过去撕烂万嬷嬷的嘴。
她一心为了姑母筹划,为什么?
万嬷嬷要背叛她!
“皇上把夫人带回到了宫里。夫人是有夫之妇啊,皇上给不了夫人名份,季南珂急了,哄着夫人吃下水蜜桃,等到夫人生病后再一求,皇帝不忍心就答应了,下旨让镇国公府出了放妾书,又册立了皇贵妃。”
“可是,季南珂她还不知足!”
万嬷嬷泪流满面,恨声道:“皇上在册立皇贵妃后,夫人又求皇上立三皇子为储。”
季南珂让夫人不要吃药,夫人的疹子一直没有好,还病得越来越重。又吃了一次水蜜桃后……这一次,她呼吸不上来了。”
“她,她死得好惨。”
“季南珂口口声声说,她是夫人的亲侄女,她绝不会害夫人。”
“夫人亲手把她养大,待她像女儿一样,夫人信她。”
“可是,夫人死了!”
“季南珂害死了她。”
万嬷嬷凄厉高喊, 声声哀泣,回荡在午门广场上,让人动容。
“夫人、夫人她不该就这么去了的。”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无力地伏在地上。
有人发出了低呼。
为了争宠,明知自己的亲姑母吃不了水蜜桃, 吃了会死, 还非逼着她吃。
这还是人!?蛇蝎也不过如此。
“为了给三皇子争储?”
“季南珂……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对了,我想起来了,是三皇子的心上人!前阵子还有传言,她是天命之女,得天隆运,能福祐大启什么的。”
这个传言, 除非是刚来京城的,不然都听说过。
“天命福女就是这样的?她到底福了谁啊。”
“听说她改良过制糖法。”
“糖?笑话,普通百姓哪里吃得起糖,她是为了甜自己的口吧。”
“国立储君当择有德, 有贤, 有能者。就算商贾人家立家主也不该是由小妾的枕头风决定的!”
争论声渐起,有质疑的,有愤愤然不平的, 有冷笑不已的。一波又一波,有如掀起的巨浪一样拍打在午门广场上。
“大姑娘。”万嬷嬷直起身来,用力磕头, 一下又一下, 哀哀道,“是夫人对不起顾家。”
都是夫人的错,得陇望蜀。若是夫人一开始就安分些, 现在还是尊荣无限的国公夫人,膝下有儿子,继子继女都不是难相处的。夫人这一辈子都能活得好好的。
“要不是季南珂千般怂恿,也不至于如此!”
夫人是有错,有大错。
但是大姑娘出手收拾过一次后,夫人其实已经怕了,她在自己的小偏院里窝着足不出户。
大姑娘从来都不是敌人,她没有用过任何卑鄙肮脏的手段。
也从来没有作践过夫人。
要不是季南珂,夫人如今还活得好好的。
从季南珂那天踏进小跨院起,夫人最后的安生日子也彻底没了。
“季南珂,你这个灾星。”
“你只记仇不记恩。”
“你就是个祸害!”
万嬷嬷扭过头,歇斯底里地对季南珂的方向高喊着,嗓声近乎撕裂一样憎恨道:“夫人已经被你害死了,你还不肯放过她,你为了夫人好?放屁!你是非要把夫人害得挫骨扬灰了才会甘心!”
“我恨不能掐死你。”
周围的人更多了,他们循着她的目光去看季南珂,一道道打量和鄙夷的视线投在了她的身上,让她难堪极了。从前,无论在哪里,她都是万众瞩目的中心,除了顾知灼,每一个人对她都很好。
为什么,万嬷嬷为什么要背叛她。会什么要说这些话来害她?
万嬷嬷释然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把能说的,想说的,藏在心里许久的话全说了。
季南珂要当三皇子妃,想当太子妃,想当皇后?她把所有肮脏的事都推给别人,她自己呢?皎洁无暇,有如神女一样,让万人敬仰,
万嬷嬷非要把她那层皮给剥下来。
万嬷嬷凄凉地笑了笑,哪怕夫人走到这一步全是咎由自取,可是,她毕竟是她亲手养大的,跟个小猫崽子似的时候,就送到了她的怀里,是她一口奶一口奶喂大的。
现在,又是她亲眼看着她慢慢断气。
夫人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
夫人从小爱美,这么多的红疹,她该有多痛啊。
“大姑娘。”万嬷嬷垂泪,心存死志地说道,“夫人愧对镇国公府,夫人有错,奴婢愿来世当牛做马,为夫人赎罪。”
她说完,把下了头上的簪子,朝自己脖子用力地扎了进去。
“啊!”
“别乱来。”
周围一阵惊呼,有不敢见血的立刻抬袖掩面。
顾知灼抬起足尖,对着她的手臂一踹,动作又快又准,簪子脱手而出,掉落在地上。
午门不能死人。
不管是这些书生,还是别的什么人,一旦现在死人流血,群起激昂中就真要乱了。
顾知灼一脚踩在了簪子上,绣鞋上的翡翠蝴蝶振翅欲飞。
这是一支普通的素金簪,一般的金簪都是圆头的,尤其是在宫里用,而这支的簪头格外尖锐,十有八九是她自己悄悄打磨的。
也许万嬷嬷是早已存了死志。
顾知灼出言道:“季山长。”
季族长对她颇有几分畏惧,她一开口,连忙应:“是,是,我在。”
“她是季氏的乳嬷嬷,季家若有身契就带回去。”
万嬷嬷扑倒在地,脸色灰白,丝毫血色,仿佛没有了生机,就像是一俱行尸走肉,只剩下了喘息。顾知灼在踹开簪子的时候,尖利的簪尖从皮肤划过,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在渗血。
她甚至都没有捂着伤口,目光呆滞,一心求死。
“寻死觅活做什么?”
顾知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对万嬷嬷没有任何好感,但要说憎恶也谈不上,主子手中的奴婢,又能做得了多少她自己的主。
“京城有善堂,有女学,京郊有碧霞元君堂,你想赎罪,不用等到来世。今生有的是地方让你赎罪。”
听与不听,死与不死,皆由她。
只要不是死在午门就行。
“季山长,把人抬走,别堵在这儿了。”
“哦哦哦。”
季族长连连应声,向范恒说了自己宅子的在哪儿,要领着他们先过去。
季氏的身上依旧还是裹着一床薄毯,在经过季南珂身边的时候,一个小内侍的手上没抱稳,季氏的胳膊从薄毯中垂落了下来,皮肤惨白,僵硬的手臂上颗颗红疹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