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小心翼翼地看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
“你和陆今宜和离吧。”
“父皇!”昭阳难以置信地双目圆瞪。
她倒不是舍不得陆今宜。
陆今宜太斯文,说话做事全都温吞吞的,在床笫间根本放不开,一点意思都没有。
可是,这并不代表了她想和离,要是安国公府闹上一闹,她就乖乖和离,那她这个大公主颜面何在?而且,安国公府是大启数一数二的人家,她二嫁,嫁谁都比不上现在的荣光。
“我不和离。”
“不和离朕就让陆今宜写休书。”
“父皇,我才是您的女儿。”昭阳气到不行,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双手按着御案,整个人往前倾,想要凑近了跟皇帝撒娇。
她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这一俯身,宽敞的领口顿时露出了胸口的大片春光,雪白的肤肌上是一片片暖味的嫣红。
皇帝哪怕眼神再不好,凑得那么近,也足以看得一清二楚。
“放肆!”
皇帝一巴掌甩了出去,昭阳压根没反应过来,一股巨力扇在了她的脸上,把她扇倒在地。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
父皇竟然打了她?
从小到大,父皇最多也就是骂骂她,从来没有动手打过她。
上一回父皇这么生气,还是因为自己在大婚前,向他讨要沈旭。父皇当时狠狠骂了她一顿,可既然如此,也没有动手。
昭阳心头狂跳,她是公主,她的荣宠来自于的父皇,没有父皇的疼爱,她什么也不是。
她的脸颊火辣辣的痛,没敢哭也没敢闹,老老实实地跪了下去。
皇帝的眼神冰冷致极,面无表情地吩咐道:“你去,让陆今宜写休书,朕为他做主。”
“虽然是公主,但朕也不会包庇自己女儿的。”
李得顺连忙应命。
很快,一纸签字画押了的休书送到了御书房,一起来的还有太医。太医奉命去看了陆今宜,过来回禀说,陆今宜高烧,精神不济,若是再晚些怕是神仙难救。
一想到陆今宜差点就死了,皇帝就气到不行。
他甩手把休书丢给了昭阳,冷声道:“夺昭阳公主封号,食邑,罚银三万两。你回公主府去吧。无诏不得进宫。”
休书飘到了昭阳的面前,上头的指印,鲜红的刺眼。
不能进宫?
不能进宫的公主,她还是公主吗,这满京城谁能瞧得上她?她必会轮为一个天大的笑话的。为了一个陆今宜,父皇连女儿都不认了?
昭阳俯伏在地,她真的怕了,哽咽道:“父皇,儿臣错了。”
“出去。”
“父皇……”
“出去!”
皇帝有了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立刻有两个内侍过来,向昭阳做了一个请状。
昭阳见皇帝的脸色越加冷厉,终究还是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不许去后宫,皇后的名声都被你带累了。”
昭阳打了个激灵,这句话打断了她想去找皇后求情的念头。她低着头,赶忙往外走,一直到御书房的门在后头关上,昭阳一口气终于落下。
“什么叫作皇后的名声被本宫带累了?”
昭阳一把抓住了小太监的手臂,红肿的脸上泪痕还在,她恶狠狠地说道:“快说!就算本宫失了势,要想弄死你一个阉人也是轻而易举的。”
“公主。是……”小太监把安国公带着她的面首绕城的事说了一遍,“所以,御使弹劾。皇上气极了。”
昭阳刚回京城,还不知这些,听得整个人拔凉拔凉的。
安国公这老太婆,死到临头,竟然还要害她?
昭阳甩开了小太监,气急败坏地走出了宫。
她嫌气闷,没有坐马车,整个人阴沉沉地往前走,长长的裙摆在地上拖曳,再不似从前那个骄傲到不可一世的大公主。
“昭阳姐姐。”
一个轻脆的嗓音在身后叫住了她,昭阳回首,就见季南珂快步向自己而来,季南珂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散乱了,显然是在这儿已经等了不少时间。
“昭阳姐姐,您没事吧。”季南珂忧心忡忡道,“我听说安国公府在闹事,生怕您吃了亏。”
她都落魄成这样了,珂儿还惦记着她。昭阳心里感动得很,抱住了季南珂。
“还是珂儿你最好。”
“您无事就好。”
季南珂心疼地看着她红肿的脸颊,欲言又止道:“公主,我不该搬弄是非的,但您待我如亲姐妹,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吃亏。”
昭阳搂着她的手一顿,急切道:“你快说。”
季南珂垂帘:“安国公中风卧床,是顾三爷在来回奔波。”
昭阳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冷下声,一字一顿道:“害本宫的是顾家?本宫与顾家无怨无仇……”
“昭阳姐姐,你女观时维护了我和姑母。”季南珂轻叹道,“你是因为我被迁怒了。”
“我想提醒你的,可是,镇国公府来了位新的表姑娘,她还是龚提督的未婚妻,府里上下都围着她转。我好不容易出来,结果您还是吃亏了。”
昭阳手脚发寒,怒火震动着胸腔。
“什么未婚妻,不过是龚海瞧上的新玩意儿罢了。”
她也听说过这回事。
“顾家强行把人留着,是想得罪了龚海不成……”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宫门打开了,一顶软轿被抬了出来,软轿上半靠半躺的分明就是陆今宜。
宫门前一辆停了很久的马车掀开了车帘,两个小厮打扮的从马车里下来,把陆今宜搀扶上了马车,从掀起的帘子后头,一张侧脸若隐若现,分明就是顾白白。
顾白白曾有玉面将军的美誉,一样是武将家出身,顾白白和没用的陆今宜完全不同。他清隽温和,回京献俘时,他坐在马上,战甲肃穆,英武有若战神。
她曾关注过他许久,一眼就认出来了。
真是顾家要害她!
马车没有在午门过多停留就走了。
顾白白把人送回了安国公府后,不但皇帝特意派了太医上门,顾白白也安排了大夫在府里守着。
一直待到他退了烧,顾白白方告辞。
陆今宜清醒后,从母亲安国公的口中听说了整个前因后果,心知这回是多亏了顾家在为他奔走,不然别说是休妻,怕是连他的性命都难保。
“你去把我书房里那个木匣拿过来,檀香木的那个。”
小厮惊住了。
那可是世子爷最珍爱之物,平日里连他自己赏玩都不舍得打开。
小厮唯唯应诺,赶紧去拿了。
木匣很长,足有三尺。
陆今宜珍惜非常的抱在怀里同睡,第二天一早就带上这木匣亲自登了镇国公府的门。
今儿还是小外甥煦哥儿的洗三宴,他特意到的早一些,免得耽误了顾家待客。
他一来。
顾白白带着顾知灼兄妹俩一同招呼,把他领到了自己在外院的住所。
顾知灼打量着他的眉眼,面色苍白,气虚体弱,他抱着一个长的木匣,露在外头的双手有好些薄茧,手臂很瘦但有力。三婶母总说,她的兄长不似父也不似母,更似老国公,生得有些平平。
坐下后,陆今宜慢吞吞地道:“我和阿白的关系,言谢就太生疏了。”
金银,顾家也不缺。
“这是我花了十年的功夫完成的,应该会对顾家有用。”
再看陆今宜,他手上的薄茧全都在指腹两侧,时时用笔才会产生的。
三叔父说过, 陆家舅父擅作画。
这是画?
“阿白,你打开看看。 ”
顾知灼和顾以灿交换了一个目光, 两人同时上前, 把卷轴从木匣里拿了出来,卷轴很重,他们俩一人拉着一头,顾以灿一步步地慢慢后退,带着卷轴缓缓展开。
“这是……”
卷轴展开后,长度足有这个厅堂这么长, 兄妹俩一人一边,站在了厅堂的两侧。
这是舆图。
顾知灼目露惊叹,舆图太宝贵了,越是精妙的舆图就越是难得, 而这张舆图, 乍一眼看去,上面山山水水要明显比顾白白书房里挂着的那一幅精细许多。
有山有水,有城镇, 有村落,旁边全都标注了名字。不似寻常的舆图,仅仅只画了寥寥几笔, 这上头连每个村镇的大致形状和周围的溪流小路, 全都画上了。
顾白白看得惊叹不已,不禁赞道:“兄长真是一双巧手。”
陆今宜腼腆地笑了笑。
他不擅与人交往,情志全都寄于画中。
他十三岁起, 就带着几个老仆,出京游历,先是跟着一些游志走,后又一笔笔地补充着游志。
每到一个地方,他会把走过山川河流全都画下来,留作纪念。
后来婚事不顺,他年岁渐长后,也不能随意出京了,就开始只在京郊走走,最多也就去过翼州。他走过翼州的每一个村落,每一座山,每一条河,让老仆们帮着丈量,足足十年,完成了这副翼州舆图。
顾知灼的心里痒痒的,叫了个小厮过来,拉住她那头的卷轴,自己颠颠地跑到前头去看。
她从左看到了右,又从右往回看,啧啧称奇。
“陆舅父,这里是京城吗。”
顾知灼会看舆图,一下子就找到了京城的所在。
“是的。”
“这条小道……”顾知灼凑近了看,她不敢用手碰,只向顾以灿招了招手,问道,“哥,你过来。你见过这小道没?”
顾以灿从前惯爱带着一伙纨绔们在京郊跑马,去过的地方比她多多了。
顾以灿也把卷轴给了小厮,跑到她跟前,两个人头碰头一起看。
顾以灿用手摸着下巴,仔细回忆了一下:“没。”
陆今宜在一旁说道,“从京城出去以北,有一个专门卖凉茶的小摊,这个小摊已经有十五年了,从这个小摊后头走,是一条河,河畔荆棘丛生,穿过荆棘丛,就会有一条小道。”
河和荆棘也全都画在了舆图。
而陆今宜甚至连看都不用看,就能娓娓道来。
他的语速缓慢,指着舆图慢悠悠地说道。
“这条小道我走过,可以直通翼州的大凉山。”
陆今宜又点了点大凉山的位置。
画舆图最重要的就是精准。
他几乎走过了京畿和翼州的每一个角落,画过的画堆了两个库房。
两兄妹没有声音了,他说完一抬眸就见他们俩正用两双相似的凤目看着自己,眼中亮晶晶的。
“陆舅父,您真厉害。”
“陆舅父,这里是不是有一条暗湖。”
“陆舅父,这里竟然有个小村子,我都不知道!”
“陆舅父,您这双手堪比黄金。不对,黄金都比不上您!”
顾家的孩子夸人都是夸得这么直白的吗?
陆今宜腼腆极了,苍白的面上浮起了两朵绯色的红晕,一直红到了耳后根,语调更慢了:“我也是……走了好几遍。有些小路,暗河,其实不难……发现的,多走走多问问附近的老人就行了……我只是画出来而已。 ”
顾白白正盯着图上西山大营的方向。
这张舆图连西山大营的布防和附近村落的地形暗河全都画上了。
若非他和陆今宜很是熟悉了,知道他只是寄情书画完全不会去想别的,怕是真要以为这幅是谍画。
难怪这幅画,用了他十年。
有这样一副舆图在手,至少能抵千军万马。
甚至可以利用翼州的一些暗道小路,小批小批地从北疆调兵。
顾白白眼帘低垂,应和道:“你们陆舅父心细的很,上回在北疆给我画的那张山水画,让我们打了一仗以少胜多的全歼战。”
“不是不是。”
他真的只是随手一画,给阿白赏鉴的,结果阿白非说他至少救了三万将士的命。
顾家两个孩子的眼睛蓦地更亮了,陆今宜的耳后火辣辣的烫。
自己的脸肯定红了。他僵硬地转移话题:“阿白,本来想做你的生辰礼,如今先当作谢礼吧。等你生辰时,我再备上别的礼。
“兄长,”顾白白只笑道:这是给你外甥的洗三贺礼,哪是什么谢礼。”
陆今宜呆了呆,不由一笑。
他们两家的关系,说谢礼什么的也太生份了。
“对。是给煦哥儿的。煦哥儿可还好? ”
陆今宜膝下空空,妹妹的一双儿女和他自己的没什么区别。
“好着呢。”顾白白心底柔软极了,“多亏了真人。”
顾白白终于从舆图上抬起头来,把当日的惊险说了一遍,陆今宜听得双手发抖。
他气极,但又说不出一句脏话,说来说去就是“可恶”,“过分”,“太坏了”什么的。
“兄长,往好的方向想,你也是因祸得福。”
顾白白瞧着他鬓间有些花白的头发,他还不到而立之年,这些年的郁郁不得志,在他眉角添了好几道细纹。
如今许是终于成功的摆脱了“驸马”这两个字,陆今宜面上终于多几分笑,尤为儒雅。
陆今宜突然来了一句:“那些人我都放走了。”
他说的是那些面首。
顾白白走后,宫中也不知道是出于补偿,还是仅仅为了些脸面功夫,送来了一大堆的赏赐,金银皇庄不说,还有那二十三个面首的契纸,意思就是由他自行处置。
他把契纸都给了大管事,吩咐他还给他们,并且帮他们削了贱籍,至于以后是走还是回公主府,就与他无关了。
顾知灼和顾以灿还凑在舆图前面絮絮叨叨,找一些平时完全没有注意过的小路,山道,暗河什么的,又说着明天去看看云云。
顾白白收回目光,含笑道:“兄长要去瞧瞧煦哥儿吗?”
“好……”
陆今宜答应完,琼芳在外头禀说,“姑娘,丹灵公主来了。”
丹灵表姐来了?顾知灼脸上一喜。
已经好长时间没见丹灵了,顾知灼依依不舍地告退,脚步轻快地跑向仪门。
远远的,她就见到谢丹灵靠在马车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个礼盒,见到她过来,也只是懒懒地别过头,一副很不开心的模样。
“丹灵表姐。”
顾知灼熟练地挽上了她的胳膊就开始哄:“你是专门出宫来找我玩的吗。我就知道你最喜欢我了。”
语调甜丝丝的,语音还往上翘,听起来又乖又甜,谢丹灵板着脸孔有些松动,眉眼间跳跃起了一抹好心情,仿佛是在说:别停,接着哄我。
“我不是故意不去找你的,只是我现在要是进宫,会被打出来的。”
谢丹灵嘟着嘴,头靠在她的肩膀上,随手把她的面纱拨开。
“你今儿怎么出来了?”
光明正大出来的!一说到这个,谢丹灵心情甚好:“皇后娘娘被骂了,她现在没精力来管我。安国公府送了好多面首,说是大皇姐孝敬给皇后娘娘的,父皇骂了皇后不要脸,连公主的闺房事都要掺和,一点也没有母仪天下该有气度什么的。”
“父皇让皇后娘娘把凤印交出来了,现在是我娘和贵妃娘娘一同协理六宫事。”
“所以!本公主可以出门啦!”
说到这句,谢丹灵双手高举,得意洋洋。
顾知灼连忙配合地直鼓掌。
谢丹灵的气来得快,消的也快,她在她胳膊上一挽,一边进仪门,一边说道:“我娘让我来送洗三礼。父皇同意的。”
“还让我告诉你一声,王家表哥过些天会到京城。”
“是晏表哥,还是星表哥?”
“星表哥。”
王晏和王星都是王家长房直系,她们俩嫡亲的表哥,小时候见过。
“星表哥打算明年下场吗?”
那也来得太早了些。
“哎呀,你一点都不关心我。”谢丹灵嘟起嘴来说道,“上回我就跟你说,皇后娘娘非要让我学琴,我后来发现了,她呀,是想让我讨她的小妾娘欢心,把我送去承恩公府嫁给她的傻侄儿。 ”
谢丹灵说得生气,都懒得用敬语了。
顾知灼有些心虚,这些日子她还真没关心过她的小表姐。
“后来呢。”
“娘给外祖父写了一封信,外祖父就让星表哥过来。”谢丹灵的眉眼亮晶晶的,“娘说,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让王家来求婚,若是王家和承恩公府放一块儿,皇上必是还会选王家的。灼表妹,你还记得王星表哥吗。”
“小时候他老爱欺负我,为什么来的不是晏表哥呢。”
谢丹灵一手托着脸颊,一副伤脑筋的模样。
两个表哥只在年少时到过京城,那个时候,她和谢丹灵最多五六岁,她其实也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王星表哥总爱招惹她们,惹得她们哭闹后,就会跑走,然后就会挨打,可怜极了。
不过,丹灵表姐不知道,其实每回都是王晏表哥去告状的,看完了星表哥挨打,还若无其事的带她们出去玩。可坏了。
顾知灼眉眼弯弯,满是愉悦。
哪怕皇后真得存了把丹灵嫁回承恩公府的心,但一无所有全要靠着皇帝提携的承恩公府和琅琊王氏,哪家更有利简直不需要犹豫。
姨母是打着以防万一的主意。
不管怎么样,丹灵表姐嫁回王家,总比被胡乱许人甚至和亲要好。
上一世丹灵表姐没了,皇帝的四公主和亲凉国。
“王星表哥什么时候到?”
“已经动身了,八月应该能到京城。”
“那我过两天去王家的宅子看看有没有什么要置办的。”
王家在京城有宅子,有几个老仆守着。但老仆也就是打扫打扫,修缮修缮,不会去主动去采买些什么。八月是暑天,得把棚子搭起来,还得多备些冰。
谢丹灵脚步轻快,走得蹦蹦跳跳:“灼表妹,你还记不记得星表哥长什么样,不知道好不好看。小时候他掉了颗门牙,丑死了。”
顾知灼笑颜如花,双手捧着脑袋,美滋滋地说道:“咱们俩长得如花似玉,表哥肯定也不会丑。”
“说得有理!”谢丹灵微微颌首,满意了。
只要不丑就行。
对谢丹灵来说,什么都比不上长得好看。
“夭夭,我娘让我告诉你,你还没及笄,成婚再快也要到明年。她会替你看看忱堂哥的,无论好与不好,你先不要傻乎乎的别人说什么都信。”谢丹灵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呀,真是让本宫操碎心了。”
“是是是。”
顾知灼伏在她肩上咯咯直笑。
说着话,到了荣和堂。
“祖母。”
一进院子的垂花门,谢丹灵亲亲热热地叫唤起来。
太夫人还在屋里就听到她娇娇的声音,顿时眉开眼笑。
“咱们的小公主来了呀。 ”
谢丹灵向来嘴甜,对着太夫人也是一口一声的顾家祖母,从来不会摆架子,太夫人一见到她就打心底里高兴。
也不需要有人通报,谢丹灵提着裙摆进了屋,熟练地按住太夫人不让她见礼,又坐到了她的下手边。
谢丹灵经常过来玩,太夫人连忙让人准备她爱吃的甜水。
“祖母,小表弟呢,我给他戴了个小金锁。 ”
贴身宫女阿妩把一个精美的匣子捧到她手上。
“还没抱过来呢。”
稍后的洗三礼安排在了荣和堂里,不过吉时还没到,现在还没有抱过来,谢丹灵笑眯眯地说道:“一会儿再给。这是我亲手画的样子,早早让银作局打好的。可漂亮了。”
太夫人夸道:“咱们小公主眼光就是好。”
谢丹灵下巴高抬,甚是骄傲。
“太夫人,”
一个丫鬟脚步匆匆地跑到了廊下,俯首道:“首辅和首辅夫人来了。”
咦?太夫人惊了一跳。
首辅怎么来了。
煦哥儿的洗三,顾家没想大办,只请了姻亲和顾白白夫妇的三五好友。
丫鬟奉上了礼单,顾太夫人拿去一看,愣住了,这礼未免也太贵重了吧。
简直比一等礼更贵。
他们家和宋首辅有这么好的关系吗?
“那个……”顾知灼小心翼翼举起手,“我大概知道。”
顾太夫人目光狐疑地瞥了过去,顾知灼呵呵笑了笑,说道:“就是吧,我前两天出门的时候,一不小心,救了宋首辅。”
“你救了宋首辅?”
顾知灼愉悦地点头。
她是不是忘记说了?她好像就记得跟兄长说过这事。
“你、你……”
顾太夫人指着她,半天说不出来话,最后恼道:“你还真是半句都不提。早晚把自己也忘在外头算了。”
顾知灼只笑,笑得甜丝丝的。
太夫人瞪了她,忙道:“快请。”
大喜的的日子,有客上门也不能拒之门外,不吉利。
不一会儿,首辅夫人被迎了进来,太夫人亲见相迎。
首辅夫人带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穿着绯红色裙子的特别可爱的小姑娘。
她乖乖跟在后头,又乖乖地见礼,表情动作都是标准完美到没一点儿瑕疵。
太夫人光看着就满心欢喜,褪下了镯子当作是见面礼,心想:要是灼丫头和人家学学,有这么一分乖巧,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之一)就是有个乖乖女儿,想到了顾缭缭,太夫人抚了下额头。
或者乖乖孙女,想到了顾知灼,她的额角直抽抽。
“顾大姑娘。”
寒暄过后,首辅夫人对着顾知灼连声道谢,拉着她的双手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眶红彤彤的。
他家老爷回来后都说了,真是只差一点点,要不是顾大姑娘出手,怕是性命都难保。
宋九娘好奇地打量着她。
“太夫人。”首辅夫人说道,“本来昨天就该来道谢的,就是我家的老爷还起不来。”
其实当天回去后,宋首辅就已经行走自如,只不过昨天瞧着顾三爷在给安国公府奔走,他们也就不过来添乱。
“您真是养了一个好孙女。”
“这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能耐,是长了一双神仙手。”
“您真是好福气。”
太夫人被夸得通体舒坦,自得地说道:“这丫头就是聪明!”
“顾姐姐。”宋九娘温温柔柔,说话也是细声细气,“人家都说,救人一命是要以身相许的。”
“我作为孙女,理当为祖父分忧,代祖父相许!”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神采奕奕。
太夫人端着茶盅的手僵住。不是,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呢?
“顾姐姐,你要不要小医童啊,我不要工钱,一天吃一顿就好了。”
顾知灼:……
不要工钱还好说,一天吃一顿是什么意思?!
“本宫也可以当医童。”
谢丹灵嘟着嘴, 难怪她家小表妹这么久都不进宫陪她玩,原来是去学医了。
“不行不行。”顾知灼一本正经地说道,“丹灵表姐要是拿了针, 会把人扎死的。”
“才不会呢。”
“你绣个荷包,阿妩被扎几针了?”
阿妩站在她身后抿嘴笑, 她们公主绣起花来, 绣花针是会乱飞的。
被小表姐揭了短,谢丹灵拉着她的手臂直撒娇。
“本宫也要当医童嘛。”
“顾姐姐,我可以以身相许。”
“本宫也可以!”
“顾姐姐。”
小姑娘笑得跟花儿一样。
刚跟着顾缭缭一块儿进来的阿蛮看到了,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过来,抱住了她的另一条胳膊撒娇。
“阿蛮……以身相许!”
顾知灼:“……”
她就一个人, 许不了这么多的。
“九娘。”首辅夫人的额角一抽一抽,快没脸见人了,“你最近又在看什么话本子?”
宋九娘掩嘴一笑,把双手放在膝上, 甚是乖巧。
谢丹灵挽着她家小表妹的胳膊, 下巴一抬,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
跟本宫抢表妹?想都别想!
宋九娘浓密的睫毛扑扇扑扇的,可怜巴巴, 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朝顾知灼看。戏多得不得了。
首辅夫人尴尬地说道:“我家这丫头,宠坏了。”
“理解理解。”
顾太夫人太懂这心情了。
辛辛苦苦这么多年, 就想着能养个乖乖软软的小孙女, 结果一个没看住,咯嘣,歪了。
两人相视, 顿觉自己太不容易了。
还好,自己还有阿蛮。太夫人朝阿蛮招了招手,把这根独苗苗抱到膝上,一顿亲香。
有嬷嬷匆匆来了廊下禀道:“太夫人,卫国公和卫国公夫人到了。”
“卫国公怎么来了?”太夫人危险的目光射向顾知灼,她不会又不小心救了一个,然后忘了说吧?
“没没!”
顾知灼赶紧摆手,没敢说她救宋首辅的时候,卫国公就在旁边。
“太夫人,墨尚书和夫人到了!”
“太夫人,锦衣卫指挥同知盛大人命人送来贺礼。”
“……”
怎么都跑来了啊?
“白儿呢,”太夫人问道,“白儿去前头了没?”
方才灼丫头说白儿陪着阿宜看煦哥儿去了,那前头就只有灿灿和炔炔在待客?两人毕竟是小辈,实在失礼。
来回禀的嬷嬷忙道:“太夫人,公子忱正在在前头帮着世子爷待客。”
公子来了?!顾知灼的眼睛蓦地一亮,他没说今天会来。
谢丹灵拿手肘碰碰她,意思是,带她去看看!
她还记着没见过谢应忱长什么样这回事。
一听说谢应忱也在,顾太夫人放心了。
“忱儿就是可靠。”
不但可靠,这么早就过来,分明是把顾家的事都放在心里。
这是已经把他自己当作顾家姑爷了。甚好,甚好!
有谢应忱在,太夫人顿时放心了许多。
顾家好些年没有办过喜事,太夫人一开始就是想大办的,顾白白不肯她也没坚持。现在见来客不少,她笑得越发愉悦。
顾知灼吩咐管事嬷嬷去叫顾知微她们直接去仪门,自己也起身道:“祖母,孙女先告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