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乌叶卡似乎也化作茧与摇篮,血丝从帐篷下的阵法喷射而出,在空中如蛛网般交织,好似倒悬的丝线编织的云肩与颈链。
那些血丝伸出触角,不断击溃吸收着凌空袭击来的灵力与法术,而不论是伽萨教还是元山书院哪一方的人,一旦重伤半死,血丝竟会主动伸去,将他们牢牢缚住,活活吸干,而后血丝阵法光芒更胜!
就找宣衡想要用目光搜寻真龙的身影时,忽然他灵海剧痛,整个人仿佛成了被抽线拉扯的皱褶。
他张口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双耳蜂鸣,瞳孔失色,金核几乎是要从他体内迸发出无数尖刺穿透他!
金核、金核为什么会突然——
是她受伤了吗?她出事了吗?
宣衡眼前模糊,他睁大双瞳,满心惊恐,想要努力看清虚景中,会不会有她的龙身再次被洞穿伤害的惨状——
她不该也不能这时候现身啊,她甚至力量还未丰,甚至还有枚金核在他这里!
他痛苦的弓起身子,摸索围栏,宣琮先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伸手扶了他手肘一下。
但紧接着,宣衡的灵力骤然动荡涣散,他咬牙痛叫一声,抓住衣襟,几乎要双膝跪地。
玉銮云车的隐匿法术,随着他的剧痛而失效,宣琮皱眉转头道:“请各位长老前来维持法术!哥、哎,你没事吧?这时候头风病了吗?不会是白天气的吧——所有人警戒!”
另一边,第一批抵达石窟的弟子,回过头来朝他们比出疑惑的手势,尺笛也传来了他们的疑问。
“石窟之内似乎没能察觉到有人的气息,甚至连点灯都没有——”
话音刚落,却听见玉銮云车后方,传来一声惨叫!
十几个黑影似乎早已知道玉銮云车的位置,只等他们的隐匿失效,跳上了云车,以手中的弯刀与飞锏,袭击向云车末尾巡逻之人。
是“阴兵”!
但直到他们跳上云车,才有弟子认出来——因为这群人身上的魔气,不知为何被隐藏住了,若不是西狄形制的衣裳,单看气息简直像是修仙弟子。
他们竟然能隐匿魔气?
在他们挥舞武器,魔气大盛时,才偶尔能看出来这群阴兵身上,似乎“浇”或者“挂”了一些拉丝的金色透明灵力。
哪怕他们能做到这一点,阴兵又是如何察觉到他们的方位?!
难不成这段时间,他们其实一直也在等着千鸿宫靠近,等着将他们一网打尽。
宣衡听到了身后的惨叫声,转过脸去,虽什么也看不见,仍在惊喝道:“是谁袭击?放弃隐匿,命各云车开始抵御,启用悬台机关——”
他号令后,立刻急急转头看自己投射的虚景的方向,瞪大模糊的双眼:“她有没有在乌叶卡现身,有没有化型加入乱斗?”
其他赶来的长老自然听不明白他指的“她”是谁,但是宣琮却听懂了。
他刚想说虚景中没有,声音却骤然顿住。
因为身着西狄羊皮靴的双足,落在了他们兄弟二人面前围栏之上。
女人披着长至腰间的暗红色头纱,盖住了她未束起的长发与额头眉毛,头纱阴影下露出璨然金瞳。她手持一把宽刀,刀面乌沉沉的像石碑,面对着他们。
她嘴唇弯起,看着自己的指尖:“原来只要距离够近,也可以让金核折磨你。”
宣琮愣愣的看着她。
他在她的真身时,只感觉到无法想象的诧异。
她善于伪装,挑拨离间,理直气壮,也喜欢控制他人——但她又总是显得戒备谨慎。
他自认算是熟悉她本性的人,可不论是之前她在千鸿宫,还是后来在明心宗相见,他很难将她与空中叱咤翱翔的真龙联系到一起。
但这次见面不大一样了,明明她裙摆下没有露出龙尾,明明她穿着西狄的简素衣袍,但仅是望着她那双金瞳,宣琮头脑中就只剩下一个想法:
她真的是龙。
竟有人颤抖道:“……少夫人!是少夫人!”
宣衡身影僵硬。
是了,这次讨伐西狄,也有几位元老宗亲同行,他们算是当年为数不多见过羡泽的人。
羡泽咧嘴笑起来,手指漫不经心的攥着纯铁的刀柄:“好久不见,不过我记不得你们这些老东西都叫什么了。”
诸多元老宗亲面色惊疑不定。
他们也知道当年宣衡丝毫不顾身份,和一位身份神秘的女子成婚,当时甚至有几位反对婚事的宗亲被暗杀、被秘密折磨而死——
他们都怀疑那是宣衡的手笔,因为死了这么多重要的人物,宣衡却从来没有仔细的查过是谁下手,甚至有人发现他在隐藏证据。
大部分千鸿宫人都以为宣衡在用这场独断的婚姻,彰显并试探自己的权力,但只有几位宗亲长老,参与过证婚,见过少夫人的身姿。
确实妍丽绰约,宛若仙人。
但他们更注意到的是,宣衡在四下无人时对待她的态度,完全是与平日里截然相反的……赤诚、狂热甚至有些卑微。
但后来千鸿宫遭遇莫名大火,少夫人死在大火中,宣衡为她秘密发丧,形容枯槁,再也不提旧人旧事,那位少夫人也渐渐变成传说中的人物了。
十多年后再见,少夫人却是西狄装束,而且是与阴兵一同出现的!
羡泽短靴的牛皮跟在栏杆上踏了踏,碾碎了围栏上奢侈的螺钿镶玉,轻笑道:“听说千鸿宫也是受元山书院的檄文感召,前来讨伐。我就在这儿了,不如亲自来讨伐我——”
宣衡抬起脸来,想要透过灰色的瞳孔看清她,缓缓道:“我讨伐的是伽萨教,与你何干,除非你下定决心要保他们。”
但他心里也松了口气,此处距离乌叶卡上百里,她应该只是放了一道天雷就跑了,而没有直接参与两方的交手。
那就好……
他张口欲言,却听到千鸿宫云车队伍的末端,传来灵力对撞,刀剑相撞声。
阴兵还在袭击其他几架玉銮云车,宣衡反而成为所有人中最冷静的。他意识到是她需要阴兵,所以选择帮助阴兵袭击了千鸿宫。宣衡双目模糊,半跪在地上,将尺笛递到嘴边发号施令,另一只手则摸索着腰间的剑柄。
羡泽忽然跳下围栏,伸手推开扶着他的宣琮。
宣琮张口欲言,却发现她目光落在宣衡身上,都没有转头看他一眼。
羡泽一只手攥住宣衡握剑柄的手腕,将他拖拽起来几分,转头看向一侧的宗室长老,像是温柔的女人拥抱着她受伤脆弱的丈夫,只是说的话却很残忍。
羡泽笑道:“你们千鸿宫千不该万不该,选他千鸿宫的实际掌权人。你们听命的人,不过是我的仆从罢了,千鸿宫到底是在他手里,还是在我手里呢?”
宣衡脸色苍白。
夷海之灾前,他这样被种了金核的人,就是龙仆,她也没说错。
可她如今偏偏要当着千鸿宫众多人这么说,是要戳穿一切吗?是要他再也无法立足吗?
宣琮也表情有些怔愣。
她抬手轻柔的摸了摸宣衡的鬓角,看起来既是柔情,也像是逗猫逗狗般的挑衅,宣衡抿紧嘴唇,强压住情绪。
众多长老面上浮现恼怒:“少夫人,虽不知你的身份,但还请放开手!若不想为敌,就离远一些!”
“说少宫主是你的奴仆?!千鸿宫容不得这般羞辱!”
羡泽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手指触摸她鬓角的同时,催动金核,宣衡面如金纸,眼前完全看不清了,头痛如钻,额头上青筋微凸。
羡泽笑道:“那也就是说,只要他不代表千鸿宫,我就可以随便羞辱了?看吧,宣衡,我说过很多遍了,你掌权的同时,也不过是权力的傀儡罢了。”
宣衡轻声道:“……你想要什么?”
羡泽笑:“我从来不想要别人的东西,我要的都只是我的东西,我还要感谢你,千里迢迢的送过来。”
宣衡嘴唇抿了一下。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他应该躲着她,应该怀揣着金核躲在千鸿宫深处,她或许与他相看生厌,不会轻易来找他。
可他因重逢而昏了头,因为她失忆而蠢蠢欲动,偏偏上赶着送到她眼前来,她没有不拿走金核的道理。
宣衡表情惨淡道:“……你恢复记忆了?恢复了多少。”
羡泽其实对他的记忆,也只恢复了一小部分,但她仍是笑道:“不少,至少记起了你有多讨厌。”
“砰!”后方的云车之上,众多阴兵使念火术,火光被魔气裹挟在风中如同火轮,快速蔓延,掌匣人携弟子反击,鼓乐钟鸣在空中回荡——
羡泽本不觉得这些阴兵能够反击千鸿宫,毕竟千鸿宫招天下生徒,不少人都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而阴兵却是一群掉入魔域的普通西狄人。
但她忘了一点,千鸿宫的人进了宗门就有那身青色衣裳做靠山,这群啥也不会的西狄人掉入魔域却只有自己做靠山。
阴兵人数不多,因为没本事的早都已经死了。
宣衡听到了云车在空中燃烧的声音,也听得出来千鸿宫反击已经用上了狂乱的组乐,足以见得敌人难缠,他猛地侧过头去:“快去带人,列彤贯阵,分割丢弃燃火的云车,此地缺乏魔气,他们耗尽了自身的力量就会失去后援!”
几人立刻领命前去,却有些长老在犹豫,千鸿宫此刻正在一个逐渐地位滑落的节点上,再加之体系庞大,后继无人,如果宣衡遭遇危险,那宗门上下必然大乱——
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夫人,显然不是来叙旧的,如果他们离开,宣衡大概率非死即残。
而有些当年的长老,当年就看不惯这位少夫人,一人忽然从袖中拿出竹箫,乐声尖利催破灵力,冒出阵阵杀气。
宣衡侧耳听到,怒道:“不要出手,这是我的事——”
羡却并不会不反击,她忽然松开了半搂着宣衡的手,脚尖灵巧的点在地上,手中堪比她腰宽的巨大刀刃,黑色刀面映照着寒光,好似绞刑架的断头铡,却在她手中如一弯黑色的月亮般挥舞。
最当前的那位长老音声突然吹岔,他察觉不对,口唇离开竹箫,一低头却只察觉双目上一道血痕,紧接着双手从腕处滑落,连同一截竹箫一同,坠落在地。
长老惨叫一声, 血喷涌出来,数位长老悚然,立刻拔剑拨弦还击。
他们以为宣衡宣琮兄弟二人也会反击, 却没想到, 宣琮飘然让开,他身侧虽然浮现了他那把缠绕着丝线绒花的剑鞘,却并没有出鞘的意思, 反而抱着胳膊极有兴趣地看着她在屠杀。
数位长老有些怨毒地将目光投向兄弟二人。
二十多年前, 宣衡跟十几位父辈长老的惨死脱不开干系, 甚至有人怀疑当年千鸿宫的失火就是他导致的。
若不是这些长老都在位百余年, 有自己的别宫、产业与弟子派系, 也畏惧于宣衡的手段而伏低作小伪装着……否则说不定早就被宣衡屠戮干净了!
而这宣琮,明明可以竞争少宫主之位, 却对一些想要支持他的长老冷嘲热讽, 兄弟二人既像是敌对又像是一伙的……
悬台上位置本就不宽大, 这位消失十几年的少夫人, 好似婀娜剑舞,腾转挪移, 只是手中乌色巨刀,像是她的手掌舞般上下翻飞, 溅满粘稠的血浆, 顺着刀刃往下滴答,与此同时落地的是细碎的断肢。
几位受伤的长老看得出来她招式的诡谲难缠,朝后疾退,怒喝道:“你是谁?要和我们千鸿宫彻底开战吗?!”
宣衡听着声音,剑出鞘,剑刃与她的宽刀撞在一处, 他手腕发麻,厉声道:“羡泽!你要是想毁了千鸿宫,完全可以十几年前就这么做,为什么偏偏现在——你是要彻底站在西狄那边了吗?你知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跟他们同路,你只会沾得自己一身腥!”
羡泽可记不清十几年前的事,她冷冷道:“你还没搞懂。不是我站在谁那边的问题,而是谁选择站在我这边,谁便是生。你们现在袭击阴兵,就是挡了我的路。”
宣衡脸色苍白,羡泽也不想纠缠,不去追击那些逃离的长老,站在血泊断肢中,指尖化作龙爪,毫不犹豫的反手刺向宣衡腰腹。
宣琮一愣,几位重伤逃出去十几步远的长老也双目圆瞪,看着这一切。
宣衡因剧痛而仰头挣扎,他拼命转过头去,面朝着她,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了,却仍吃力的瞪大眼睛,想要在晦暗的视线里看到她的表情:“你说过要把它留给我的——这十几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此刻又要拿走金核了?”
羡泽恼火道:“我根本不记得说过这些话。再说,金核有什么好的?你们一个个拿着的时候恨得要死,拿走的时候又恨不得哭哭啼啼,物归原主,天经地义!”
宣衡死死拽着她,听到这话更是面上浮现几乎要呕血的怨:“我们‘一个个’?你到底在拿谁举例?!你想说钟以岫吗?他算什么,也配跟你我之间相比,我们是结发的夫妻!”
羡泽没想到他这时候,还抓着她话里提到别人这点不放。
真要说夫妻,她又不止有他这一任丈夫,她嗤笑道:“我满头的发,想跟谁结发就跟谁结,你这个前前夫到地下跟我前夫打架去,打得头破血流才好!”
宣衡却猛地一愣,不可置信中摇摇欲坠:“你……你后来……还跟别人成婚?”
什么啊!这是重点吗?
咱俩现在不应该是血海深仇的桥段吗?
羡泽其实不想杀他的。
因为她知道千鸿宫是最有可能转向她的一艘巨轮。
特别是千鸿宫地位下滑,可能会被元山书院压制的当下,继续走“讨伐真龙”的路子,他们永远都会被元山书院压一头。
除非……
这其中的关键就是宣衡。
让他意识到自己没了金核的虚弱,杀了那些最可能反对支持真龙的长老,他如果还想要千鸿宫的未来,就应该尽早想明白,然后匍匐下来称臣!
羡泽深吸了一口气:“好,你要我不背弃诺言,那我就不拿走。”
他听到这话,动作一僵。
羡泽在他鬓边轻声道:“钟以岫虽是当年伤我最重之人,可他也以化神期之躯,五十年还了不少债,让我能重诞内丹,我也能面对魔主分身而反击。你毕竟修为境界比不得他,金核恐怕也没有多少力量,且留着吧。”
“只是他日,元山书院围攻我时,魔主分身袭击我时,若我只差一丝力量,那愿你能抱着这金核,睁大你这双眼睛,看着我孤零零的残躯再度陨落,看我成为海中枯骨,被这些贪婪的宗门再次分食。你便能安心活一辈子。”
宣衡面色苍白:“……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没有……”
羡泽抽出手去,似乎要放过了他的金核,宣衡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拿走吧。”他哑着嗓子道:“我此次前来,只为了打击伽萨教,他们屠戮我千鸿宫多处别宫,确有仇怨。我不是来讨伐你。我也不可能讨伐你。”
他面露惨淡之色:“你忘了,甚至连父亲,都是我和你一同杀了的……”
此言一出,不止是逃开的长老、宣琮等人面露惊骇之色,羡泽也愣住了。
他还一直只是“少宫主”,羡泽就以为自己的真正仇敌卓鼎君并没有死,但现在看来,难不成当年她和他已经……
羡泽惊疑不定的望着宣衡的双眸,可他眼睛已经彻底灰暗下去。
不论这话真假,她的目标可不会动摇。
羡泽毫不犹豫剖开他的灵海,彻底将金核从他体内之中取出。
宣衡此刻只能看到月光下她依稀的轮廓,却看不清她的脸,但随着她的金核无法挽回的离开他的躯体,眼前彻底黑暗下去——
他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了。
与此同时,二十多年前被金核压制的余毒,正在反噬他的身体。
金核多年掠夺他的灵海,但他的灵海早已适应它的存在。
在千鸿宫,他们的婚房十几年未变,他独居其中,甚至还空着那半边的位置。
每个夜里只要这金核在他体内慢慢旋转,他就觉得这场婚姻还没结束。
此刻随着剧痛,金核出现在她掌心中,他的灵海就像是被拿走了烛火的灯罩,空空冷冷,仿佛只余下一片烟熏火燎的污痕。
宣衡摇摇欲坠,一言不发。
他彻底目盲,彻底断掉与她的联系,她一定不会再回来了。
他最后的体面,让他无法像个怨夫一样对她开口。
他已经分不清了,曾经在羡泽身上看到的那一丝困惑的情感,是她的伪装,是她的好奇,还是他单方面的幻想!
他们之间……就只有这样了吗……
羡泽也并没有在意他的神态反应,因为她正将那片金核融入身体,心魂震荡,内丹充盈,耳边声响都渐渐远了。
在外人看来,这二人一个双瞳晦暗,鬓发几丝散落,高大的身形委顿下去,几乎双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拽着她的手腕;而另一个金瞳光芒大盛,餍足的舔着嘴角,衣裙下似乎隐约见到尾巴在游曳,若不是被他拽住,几乎要像风筝般飞入空中。
宣琮终于意识到了,这女人远比他想象中更强大更冷情,他不知道该怜悯兄长,还是该怜悯连她一个目光都没有的自己。
羡泽舔了一下嘴角,看向不远处已经被火龙卷连烧起来的云车,还有阴兵们与千鸿宫乱斗纠缠的身影。
她转头看向宣琮,笑起来:“你兄长已经废了,你不撑起来一片天?”
宣琮望着她,半晌摇摇头:“我从来志不在此。”
羡泽歪了一下头:“千鸿宫再这么下去,只有湮灭进故纸堆里这一条死路,或许你该比你兄长会变通些,毕竟真龙也不讨厌有人奏乐伴游。”
宣琮意识到她背后的意思……
她恐怕有意重回龙神之位,千鸿宫最好的选择,就是像伽萨教这般,以她为尊。
但这太难了,宣衡花了几十年时间都未必能完全压制住旧宗亲在千鸿宫的势力,她却要的是千鸿宫调转风向,与修仙界决裂成为她的附庸——
这话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兄长听?
只是兄长被她一而再再而三这样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能有心力去为了她口头一点虚幻的承诺,走上与诸多仙门为敌的道路吗?
宣琮目光闪动,也有些兴奋,嘴上却道:“你怕是希望千鸿宫死的更快更惨。”
羡泽目光落在半跪在地的宣衡头顶,笑了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她云淡风轻,压根不在乎远处的玉銮云车已经在阴兵的围攻中爆炸,目的达成,准备转身离去,扯了扯被拽住的手腕,这才发现不言不语、死死看向地面的宣衡一点也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她低头怒瞪向宣衡,这才想起他已经接收不到她的眼神。
羡泽攥住他手臂,威胁说要捏断他手臂,宣衡就像是听不见似的丝毫没有反应。羡泽气得咬牙切齿,用力压在他麻筋上,拿出了自己的手,本想将他一脚踹开,但脑中涌出许多乱七八糟的回忆,她一瞬间有些皱眉,也不想跟他纠缠,转身离去。
她脚尖踏在围栏上,披着头纱朝向阴兵所在的石窟飞去,羡泽内观着自己的内丹,系统响起声音:
“内丹成型度42%,请再接再厉!”
除了她这些日子对叔侄二人大吸特吸,宣衡一个人就增加了将近13%!
她能感觉到自己分给宣衡的金核并不多。
虽说宣衡没有受过伤,正是修仙的全盛时期,但能有如此惊人的灵力,恐怕他十几年来也在玩命修炼吧……
修炼等什么?等今天吗?
那为什么不乖乖交出来?
她搞不懂,也懒得细想。
羡泽只知道,这个水平,她也敢于去魔域闯一闯,完成那个“杀了江连星”的任务了。
她内观灵海,依稀能看到内丹周围只有两枚金核,光芒略显黯淡,显然是被她这段时间竭泽而渔的叔侄二人。
不对,如果只剩这俩人,怎么会还不到一半?
羡泽却注意到,在那两枚金核背后,有几片阴影一闪而过,就像是有黯淡的星星、无光的黑洞也藏在远方——
比如说夺走她内丹核心的魔主。
羡泽脚尖刚刚落在石窟之上,正要从洞窟之中的暗渊去往魔域,却瞧见爆炸的玉銮云车在空中飞移,连着撞上另几辆云车,其中一架竟然朝着石窟的方向撞击而来!
这要是撞上了,阴兵他们的老家就毁了,这处通往魔域的暗渊也要塌陷了!
羡泽没有多想,灵力汇聚如掌心般在半空中推了一下,缓冲云车摔落的架势。
她才刚刚出手,云车也就堪堪停住了,看来是有人运转了云车内部藏匿的平衡法器。
羡泽松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跃入暗渊之中。
而宣琮在急速坠落的云车上,刚向前冲几步拽住宣衡的手臂,就感受到云车在几乎撞到石窟的一瞬间,几乎是擦着皮停了下来。
宣衡面色晦暗,半跪在地上,单手按在地板之上,灵力汇入云车核心处的平衡法器,在最后关头停下了云车。
宣衡哪怕被夺走了金核,却不是灵力全失,宣琮感叹道:“我以为你疯了,看来你还知道周边发生了什么,还能操控云车。”
宣衡不言不语,只是他心知肚明,自己的灵力还是慢了几分,按理来说云车应当直直撞上石窟,但恰有一道强大的灵力反向轻轻托了一下,才能停住。
是羡泽。
是她回首轻轻地托了一下云车。
是她不愿意让他死吗?
还是说她一切都只是漫不经心的顺手,而过去的他总是将这些举止当成她的心软,当成自己进一步沉沦的理由……
这些让他夜不能寐的解读,给他感情的火里添了湿柴,火不灭却又只会冒出滚滚浓烟,在他心里闷闷燃烧十余年。
宣琮看着他的兄长。
变成灰色的双瞳,似乎进不了一丝光去,他平日很重视外表,此刻却鬓发散乱,衣襟溅血,浑然不知,只是木木地站着。
云车悬停在石窟上方,他伸出手去摸索着栏杆,几处栏杆都已经被石头撞烂,只剩下天台般的边缘,宣衡灰色的双瞳俯瞰着漆黑色暗渊。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已经能够化作原型,她要重新拿回那些金核,必然是她的重回龙神之路终于走上了正轨。
他如果还想要见她,就只有像伽萨教这样,成为她的助力。
如果千鸿宫要调转巨船,走上另一条道路,他最该杀死的就是如今在玉銮云车上的那几位受伤的长老——
宣衡双目一片黑暗,他暗暗握住手中的剑柄,正要传音入密给宣琮,二人配合。
宣琮却先看到了刚刚数位受伤逃离的长老,彼此间交换了目光,提剑飞身朝着宣衡而去。
宣琮意识到不对,剑出鞘,缠绕在剑鞘上的丝线绒花碎裂开来,他开口道:“哥——!”
宣衡意识到了朝他门面而来的剑气,立刻施术抵挡,但刚刚被龙爪洞穿的灵海剧痛,他体内余毒反噬,宣衡几乎无法汇聚灵力!
下一秒,他只听到了几位长老的怒骂,胸膛剧痛,整个人朝后腾飞出去,急速朝下坠落,掉向暗渊的方向——
第91章
羡泽戴上头纱, 她小心翼翼避免与周围人发生肢体碰撞,在“人”满为患的城中接踵前行。
羡泽可不是随随便便跳下来的,她落地的位置, 甚至有阴兵为她埋藏了简易地图、货币以及几身在魔域穿行不会令人起疑的衣衫。
甚至还有能跟魔域中生活的阴兵们相认的护符。
她很快就辨认了方向, 根据阴兵给她的简易地图,朝着周边最近的魔域城镇而去。
只不过简易地图真的简易得像是有人在布上踩了几脚,而且魔域没有太阳, 没有白日黑夜, 天空上只有紫红色的乌云压顶, 很难辨认方向, 只能靠着地图上标出的标志点摸索着前行。
她所进入的城, 破败已如废墟,却在断壁残垣上挂满各色灯串, 照出一片热闹又诡异的红蓝彩光, 光下是用油布、皮毛铺设的各个摊贩, 各类半妖、魔修、鬼怪也都有种世俗奔波的疲惫感, 正强装着热情叫卖。
羡泽探头探脑看了几眼,有贩卖各类妖兽或人类的脏器肢体, 也有许多冤魂武器和肉块符文。
这些东西虽然看起来可怖,但就像是凡间的可再生资源是作物与阳光一般, 魔域的可再生资源就是鬼魂与妖兽, 很多日常物件都以魂魄与血肉制成也很正常。
这就好比什么植物王国的树妖王子到了凡间人间,看人戴着竹笠、身披蓑衣,拿着竹筷坐在木凳上吃清炒茼蒿,然后尖叫一声活活吓晕过去似的。
生活环境不同,在彼此眼中自然恐怖。
紫玛的地图上标注,此处名为“六壬乡”, 看起来就像魔域小型的“闲丰集”一般,时隔几日就有人在聚集。
泥泞地面上铺着石板做路,她仔细看去才发现似乎是薄薄的墓碑,随着她走过去,墓碑之间会有在地面积蓄的冥油漫溢上来,弄脏了她的靴子。
但想要更复杂详细的地图,她恐怕就要在这个市集中搜寻了,她也翻看了下手中的货币。
是的,魔域可比凡间接地气多了,因为种族众多,语言也未必相通,魔域的主要硬通货就是金银,其次才是一些魔矿。
要她说,修仙界就是不够懂经济学知识,找几个暗渊把大块黄金扔下去,扰乱魔域市场秩序、造成魔域通货膨胀,然后鬼不聊生,趁机发动革命——
说到这一点,羡泽发现魔域最多的“老百姓”是各类精怪和小妖,其实就是物件或生物化成了妖,比如说石像妖、树妖和犬妖,它们很多修为低下,勉强能有智慧,常作为劳动力被奴役。
另一类简直像是资源的,就是鬼魂。
魔域郊外经常有大批游荡的黑色鬼魂,如浓雾或凝胶一般;这些鬼魂有些还清晰,不但能区分是人还是动物,还能看出来五官性别,但一般都会在几个月或数年内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