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他思春by岁无鱼
岁无鱼  发于:2025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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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敷衍地应了声,可手上动作一下未停,低着头,手指摩挲着,判断蝴蝶两边的翅膀是否对齐,而后又一点点地调整蝶翼的弧度,倒是比前几日做出来的要好看得多,可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小崔娘子又不在,他冲谁献殷勤去?
阿树撇撇嘴,阴阳怪气道:“那个将军可是口口声声把小崔娘子喊成未过门的妻子,人家又有钱又有权的,我要是小崔娘子他爹,肯定做主选将军!”
刚刚完工的草蝴蝶倏然裂成两半,被握进掌心,揉成一团碎叶,可喋喋不休的嘴皮子仍在上下开合着,“我刚刚出去打听清楚了的,人就是冲着小崔娘子才带兵来樊川,一路上对崔公子唯命是从的,这分明是对待妻兄的做派。”
“你再看看你!”阿树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将人打量一番,越是打量,眉头就皱得越紧,家底比人家薄,身份比人家低,文化水平也差上一大截,现下还成了个迎风咳血、目不能视的病秧子,上上下下也寻不出什么优越的地方,只能硬着头皮出主意,“你拾掇拾掇,想办法去崔公子面前露个脸,给人留个好印象。”
“……我现在是流民,不能进别院。”
也不管瞎子看不看得见他翻的白眼,总归阿树是扔过去一个眼刀,嗤笑道:“装吧你就,要是崔公子真把那什么将军认定成妹婿了,我看你上哪哭去!”
“人都安顿好了?”
崔淮卿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执起白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对面的楚荀微微凝眉,抓着棋子苦思,段煜白便是这时候进来的。
今日的衣裳沾了泥,来前他特地沐浴更衣过,只是着急复命,衣裳虽整齐了,发尾却带了点湿意,坐在侧边的位置上,腰身挺得笔直,“嗯,一个不少。”
崔淮卿颔首,“那就好。”
段煜白犹豫片刻,还是把那段不太愉快的小插曲简要提了下,另把流民的头头单拎了出来,“那人的身手不在我之下,却被水匪捉了去,着实奇怪,难道这松荆河上的水匪个个都是武林高手不成——啊,也不一定,毕竟他受了重伤,又瞎了眼睛,要是水匪偷袭,他还真打不过。”
“……瞎了?”崔淮卿落子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崔自明,后者隐晦地点了点头,他眸光暗了一瞬,倏然将棋子扔回棋盒,“身手好尚且如此,身手不好的只会更糟糕,到底是大邺子民,平白受此无妄之灾,实在可怜。”
“自明,去医馆请大夫为他们挨个诊治,所需的诊金、药费皆由崔氏承担。”
“别院不是有蔡大夫吗?”段煜白突然道,“由此去县城路途甚远,蔡大夫的医术又是我们整个虞阳出了名的好,直接请她去。”
崔自明抿了抿唇,道:“蓝公子的眼睛需要日日施针,兴许不会答应。”
“要他答应做什么?蔡大夫是咱们虞阳的人,怎么着也该紧着我们这边起,”段煜白不满地放下茶盏,站起身,“再说了,他那个眼睛都治那么久了,也没什么气色,也不急这一两天的。”
“崔公子且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定叫那些个流民都养得白白胖胖的!”
“……也好,那就麻烦段将军了。”
段煜白信心满满地出了门,待门板合拢,脚步声渐行渐远,彻底消匿时,才重新有说话声响起。
“这位段将军有求于崔公子?”楚荀将落在门框上的目光收回,转而望向另一位执棋者,“观他平日言行,分明是个傲气的人,却每每对崔公子阿谀逢迎,很难不叫人多想。”
“算是吧,”崔淮卿揉了揉眉心,轻叹口气道,“但这事他求我也没用,我哪里做得了簌簌的主?至多给他点机会,去讨好簌簌,至于成不成的,就凭他的本事了。”
夜黑风高,唯有篝火燃烧时的噼啪声不时响起。
被削去外皮的树枝穿透了两个蒸饼,在火上熏得两面灰黄,而后往旁边递去。
崔竹喧神情复杂地接过树枝,做了半天心里建设也没能下口,抬眉却见楚葹大口嚼着,吃得正香,不禁开始怀疑,兴许这玩意儿只是其貌不扬,味道尚可呢?
她试探着用牙齿咬下一小块皮,属于面食的醇香味儿没尝到一点,反倒舌尖被泥灰的苦与涩占满,连忙偏头吐了出去,又用凉水漱了三遍口,这才缓过来些,眉眼耷拉到一处,挤成了一副苦瓜模样。
可面前人吃得毫无异样,一口蒸饼一口水,规律极了,速度也快得很,就她耽误的这么小会儿功夫,一个蒸饼已下了肚,轮到第二块蒸饼遭受粉身碎骨之刑。
她再度垂下头,小心地将蒸饼外头灰黄的皮给剥下来,借着火光,仔仔细细地审视一遍,确定两面都是白白的,这才放心地咬下去。靠外的部分还算松软,可再往里些,却是硬得跟石头似的,上下颚同时发力,生拉硬拽才扯一块,鼓着腮帮子,费劲地嚼着。
冷硬的面团嚼不烂,她只好拎起水囊,往嘴里灌了些水,勉力吞咽,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异物顺着喉头往下挤,卡在食道的某处,腹中饥肠辘辘未能缓解半分,又叫人堵得难受。
崔竹喧彻底歇了进食的心思,将树枝的末端插进泥里,恼怒的目光盯过去,恨不得将这不识相的蒸饼千刀万剐了。
楚葹放下水囊,用袖口抹了把嘴,“吃不惯?”
“又干又硬,这谁能吃得惯?”
娇滴滴的女公子吃不惯干粮实属正常,只是,楚葹挑眉望去,“你在白原洲也待了一段时日,吃的应当同这差不多吧?”
“差得远了!”崔竹喧瞟过去,不知面前这人哪来的这么离谱的想法,掰着手指跟她清算,“馎饦、鱼片粥、鱼脍、酸馅馒头……才不用吃这种外头焦里头生的蒸饼呢!”
第86章 086 守株待兔 你们这是碰瓷!
在偌大一个岫陵郡寻太子, 与大海捞针何异?甚至于,捞针还能在海水里随意扑腾,寻太子却是要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诸如现在,临街的铺子里豆青色衣裳的女郎, 明面上用汤匙慢吞吞地在瓷碗搅弄着, 暗地里的眸光却四下游走不停,待白白嫩嫩的豆花被打碎成糊状, 烂到不能再烂时, 这才故作姿态地喝上一口。
没心思分辨味道好或不好, 只是望见另一个女郎隐晦摇头的动作,长叹了一口气。
“喝了三碗豆花, 我脑袋都快被豆花涨满了!亏店老板好意思自夸, 说郡守最爱喝他家的豆花,结果等了一天,别说郡守亲至, 就是郡守府门前的小厮都未从这路过,”崔竹喧压着声音抱怨着,颇有些愤愤不平,连带着迁怒才用了几口的豆花, 用汤匙乒乒乓乓地砸着, 突兀的动静惹来邻桌人侧目, 她却毫不避让地瞪回去, 迫得人家重新垂首低眉, “看什么看?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邻桌人莫名挨了一顿数落,忙把碗底剩的汤水一并灌下,用袖口抹了抹嘴,放下几个铜板, 匆匆走了。
崔竹喧一手支着头,恹恹地看着铺子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越想越觉得这个守株待兔的法子效率忒低了些,郡守府里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等他想起来吃这么五文钱一碗的豆花,还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就算是他真的要吃,倘若支使来的小厮脑子不大灵光,看了令牌也不懂得随机应变、配合计划,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故而,该主动出击才是。
崔竹喧提了两句,楚葹却皱眉摇了摇头,“我去踩过点了,守卫有樊川郡守府的两倍之多,加上我们初来乍到,地形图没有、轮岗时间不知,连个接应的人都找不到,便是侥幸潜进去了,不到一炷香时间,也要被巡逻的侍卫给逮住的,届时闹成一出夜刺郡守,只会得不偿失。”
“那就不偷潜,假扮个什么身份溜进去呢?”
“时间宽裕倒是可行,丫鬟、小厮、伙夫、马夫,一样样试,总有身份能混进去,”楚葹顿了下,将被搜刮干净的碗放回桌上,“可樊川那头拖不得,一旦蓝青溪和郡守联系上,派兵合围,以段煜白带去的五百人马压根抵挡不了多久,届时再颠倒黑白,谎称是崔氏借剿匪之名排除异己,幸得樊川郡守洞察秋毫,驰援及时,几道折子递上去,不仅无罪,反倒有功。”
崔竹喧抿了抿唇,神色愁苦得像是打过霜的茄子,勺子舀起豆花,又重新倾倒下去,反反复复,委实是食难下咽。
正是此时,外头传来一声嘹亮的马鸣,她扭头看去,骏马正低着脑袋,在青石板的路面上磨着前蹄,身上套了缰索,缰索后连着一架车,车厢侧边的帘幕用的是藏蓝色的云锦,绝非寻常车行舍得挥霍的料子。
再看掀帘而出的人,虽未见着正脸,但将他踩在车辕上的缎面皂靴瞧得真切,平民百姓可穿不了那种样式,故而,此人必有官职在身。他身边只带一个小厮,进的还是专卖钗环首饰的金银楼,显然是为办私事,可望望天色,现下不过申时出头,又非休沐日,不论哪家衙门也没下值,所以,他任的是个闲职。
无实权却有闲钱,是世家子弟无疑。
眸光一亮,一个计划当即成形。
崔竹喧兴致冲冲地朝楚葹招手,让人附耳过来,“我们先这样,再这样,然后……”
“……能行?”
“行不行的,试了再说。”
尚是大清早,营地正中便排起了长队,坐诊的大夫仍是蔡玟玉,只是桌案右边还另摆了张椅子,垫了软垫,上头坐着个正架着腿的段煜白,也不晓得是哪根筋没搭对,非要在这守着,被问起时,一本正经地回答:“体察民情,体恤百姓。”
这话,拿去哄三岁小孩儿吧!
蔡玟玉翻了个白眼,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凳子挪远了些,免得沾上这人的傻气。
其实他的目的也不难猜,无非是想显得自己尽职尽责,事必躬亲,好在崔公子那落个美名,总归他也只是待着不动,跟个镇邪的石狮子似的,不必理会。
至于左边,是被支使来给她打下手的崔自明。
她搭过脉,提笔写下一张药方,毫不客气地递向左边,“去抓药。”
“啊,好,”崔自明点点头,捏着药方走开两步,两只脚又倏然倒回来,“不是,我也不认识药啊,这怎么抓?”
蔡玟玉默了下,确认这是个不堪重用的摆设,将方子拽回来,询问过面前人姓名后,添在方子的末尾,而后将药方用镇纸压好,接着为下一人诊治,重复此番动作。
这里忙得不可开交,倒显得崔自明分外多余,双臂抱在胸前,一双眼睛落在哪都好像不对劲,只能假装忙碌地左顾右盼,却瞧见另一边的大锅里热气腾腾,立着个用长柄勺不断搅弄的金玉书,心生疑窦,便凑了上去。
锅中沸水滚滚,有叶浮沉,不时被褐色的浪翻卷而起,拍打在锅壁上,再被下一层浪冲刷下来。
金玉书被熏得满头大汗,不知从哪扒拉来一块白色布巾搭在肩上,时不时撩起末端将脸擦净,见到他来,热情得像是个刚上岗的店小二,“崔郎君,要来一碗吗?今天现熬的紫苏水,清热解毒,疏风散寒,正适合这种天气!”
不待他回答,金玉书便动作利落地舀汤入碗,急急地塞进他手里,目光殷切地望着他,“趁热喝,不够我再给你添!”
隔着碗壁,尚且将指腹烫得通红,若是生灌下去,怕是连舌头带喉咙都能被煮得烂熟,崔自明合理怀疑面前这人是在携私报复,眼眸微眯,带上了几分审视的意味,盯得人讪讪,“这不是,我把这锅发完了就能收工嘛……”
崔自明不禁觉得好笑,“你又不是流民,何必窝在这里,不想干活的话,住进别院不就是了?”
“我倒是想啊,”金玉书左右张望一番,见没人注意这头,便压着声音道,“可我跟你们混在一起,把蓝公子得罪得死死的,哪里敢去他面前晃悠?”
“你要是怕他,我就跟公子说一声,把你安排进崔氏的院落里,保管他没法儿对你下手。”
金玉书几乎要丢下铁勺收拾东西挪窝了,忽而想起什么,迈出的脚步硬生生收了回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还是不行,他那人瞧着心眼就小,对我撒不了气,指不定后头怎么下黑手呢!我家就是小商户,琅琊蓝氏打个喷嚏的事,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况且,金氏都跟在蓝氏的尾巴后头喝了好几年汤了,我家兄长还运着货呢,要是蓝青溪刻意刁难,不给结尾款可怎么办?”
思来想去,这份分汤的活计也不是不能硬着头皮往下干。
崔自明见劝导无果,也不强求,只是多盛了一碗紫苏水,让这份工作快些结束。
桌案上的药方已经积攒了一摞,崔自明瞟过一眼,只认得边角处的“陈四”“牛二”之流,被迫沦为文盲后,只得干些端茶送水的事,将紫苏水小心地放在边上,“蔡大夫,诊治辛苦,不妨喝些水,休息一下。”
蔡玟玉敷衍地点点头,将手上的方子写完,才搁下笔,活动了会儿泛酸的手指,端起碗,啜饮一口,两道秀眉倏然拧起,“这是什么水?”
“紫苏水啊,金玉书刚煮的,怎么了?”崔自明茫然了一瞬,端起自己那碗也尝了一口,酸酸涩涩的,除了难喝以外,倒是品不出别的。
蔡玟玉低眉嗅了嗅,盯着汤汁看了会儿,“紫苏,不该是这个味道,这水里还带了点苦。”
“苦吗?”他含了一大口,酸得面上的皮肉都要皱到一块儿去了,被浓重的紫苏味压着,哪还能感受到别的,只能胡乱猜测,“是不是因为这边做饭煮汤用的是支流的河水,不比别院里的井水清甜?”
“也有可能。”
蔡玟玉站起身,往烧火的炉灶走去,试了黍米粥,又掰了一小块蒸饼放入口中咀嚼,无一例外,带着极浅的苦味,挥之不去。
“想在河水里下毒,那得要多大剂量的毒药?”崔自明道,“应当就是这水质差了些,蔡大夫若喝不惯,我去别院里沏壶茶带给你?”
蔡玟玉垂下眼睫,喃喃道:“也许是我多心了吧。”
街上行人络绎不绝,以至于两个戴着面纱的女郎躲在墙角,也不是那么形迹可疑。
两人紧紧盯着街口,望着马车一点点朝这驶来,愈来愈近,崔竹喧咽了口口水,正要往外冲,倏然被边上人拽住了袖口,“等等,此事危险,我身手好,我来。”
崔竹喧点点头,退回去,就见楚葹从脚边捡了块碎石,两指紧握,手腕一抖,不消几个呼吸,便响起一声嘶鸣,而后是人群慌乱的叫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形势一片混乱,楚葹灵巧地在人群中穿行,待马匹被紧勒住缰绳,高扬起前蹄时,左脚绊右脚,不偏不倚跌在马前,摔得面色苍白、发髻凌乱。等马夫心惊胆颤地下了车,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有凄厉的哭声直直地钻进耳蜗。
“阿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
马夫面红耳赤地辩解:“我、我没撞到她,你们这是碰瓷!”
第87章 087 即兴比试 你想求娶簌簌,不可……
崔竹喧深知先发制人的道理, 眼见着舆论有向车夫方偏移的趋势,当即止了哀哀戚戚的啼哭,高声质问:“歪曲事实,颠倒黑白, 你和你的主子一贯如此行事吗?”
车夫面色一白, 连忙否认,可笨嘴拙舌, 哪应对得来犀利又尖锐的话头。
“何谓碰瓷?假装受伤讹钱才是碰瓷, 可你但凡看一眼我身上穿的戴的, 也该知晓,我们才不缺那三瓜两枣的碎银子, 何必废功夫演这么一出?”崔竹喧将楚葹挡在身后, 露在面纱外头的一双眼睛盈满了泪水,将落未落,煞是可怜, 可那是对围观路人来说, 落在车夫眼里,委实是来讨债的恶鬼。
“你且说,我阿姐是不是摔了?”
车夫的目光小心地瞟过去, 只见一个仍低伏在地微微抽搐的身影, 咽了咽口水, 硬着头皮将脑袋上下点了点。
“你的马是不是受惊失控了?”
“……是。”
“那我阿姐摔在受惊失控的马前, 除了被你的马撞了, 还能因为什么?”
车夫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对劲,可在周遭的指指点点中,除了把一张脸涨得通红,全无他法, 只得双手攥着马鞭,忐忑地向车厢里的人求助。
一只手从帘幕中探出,手指间夹着一张薄薄的纸,花花绿绿,还盖着红戳,“确是我们有错在先,女郎收了医药费,早些带人去诊治吧。”
“若我收了这钱,岂不就证实了我是贪图钱财故来碰瓷?”
“那女郎想如何?”单薄的银票被收了回去,换成了一张写满困惑的脸以及厚厚的一沓银票,“除了医药费,我再加上误工费、受惊费、疗养费?”
“你的车夫撞人在先,出言不逊在后,伤了我阿姐,又污了我名节,轻飘飘揭过此事我咽不下这口气,可若收下你的重金,难保你不会心怀怨恨,故而,”崔竹喧顿了下,神情严肃道,“请郡守大人为你我决断,可有异议?”
段煜白自天没亮时就守在这儿了,饶是椅子上加了软垫,也耐不住接连数个时辰一动不动地坐着,两瓣屁股坐得发僵,腰酸背疼的,浑身不自在得很。左脚架上右腿,右脚架上左腿,如是翻来覆去,情况也没有好转,恨不得拉个人痛痛快快地打一通,松松筋骨。
他支着脑袋,目光懒散地看着排队的人群,入目的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和他们打,没意思得紧,只能神情恹恹地打了个哈欠。
蔡玟玉坐在桌案后,一丝不苟地诊治着,大多数人症状相同,连药方都不必另写,跟着上一张用便是,但对面新来的这人,却是不得不提起精神,凝眉搭脉。
“恢复得不错,注意换药,伤口不要沾水就是,”她收回手,转而望向他的无神的双目,“眼睛还是看不见?”
“好像,能看见一点模糊的影子,但时有时无,也不确定。”寇骞想到自己编得愈发精巧的草蝴蝶,又有些疑心,所谓的轮廓,不过是因熟能生巧而产生的错觉。
蔡玟玉低眉将银针在烛火上炙烤,而后分别刺入他的穴位,轻轻捻动,再依次取出,“那就当是要痊愈的征兆吧,勿要过度思虑。”
寇骞道了声谢,起身正要走开,突然被一个声音叫住,“诶,你快好了是吧?跟我比划比划?”
自知同一个瞎子比试,实在不占理,段煜白又补充道:“公平起见,我也把眼睛蒙上,另拿一块玉珏当赌注,如何?”
寇骞拒绝得果断,“将军说笑了,我不过有些蛮力,并不懂什么功夫,况且,身无长物,没有可以做赌注的东西。”
阿树仗着自己背过身子,恨不得将白眼翻到天上去,大抵是在水上横冲直撞惯了,全无寇骞那能屈能伸的好性子,好不容易熬到话音落毕,当即拽着他的手腕往回走,迎面却撞见一把飘飘摇摇的折扇,心中腹诽,都快穿夹袄的天气了,还搁这扇扇子,有病!
“听着有趣,我来做裁判,”执扇人弯着眼,声音带着笑,“赌注就免了,胜者,能从我这讨个彩头。”
“什么彩头?”段煜白问。
“寻常的金银珠宝拿出来丢人现眼,但太过珍奇的么,得留给我的好妹妹,所以,拿我的一个承诺当彩头,只要不太离谱的要求,我都会答应——虞阳崔氏的一个承诺,分量应当够当这个彩头吧?”
听到末尾,阿树两只耳朵抖了下,眸光一亮,再度打量过去,只觉面前人实在是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都同小崔娘子那般温和可亲,也不顾寇骞有没有做出反应,便咧着嘴应承下来,而后勾着他的脖子,小声嘀咕:“听见了没,这是小崔娘子的哥哥,他不在别院里好好待着,跑到这来,摆明了是想来为小崔娘子掌眼,你好好表现,压下那姓段的一头。”
寇骞默了下,没有做声。
可阿树已然自说自话地连兵器都给他准备好了,一把寒凉的长刀塞进他的手里,催促他赶紧上阵,至于伤口会不会裂开什么的,反正大夫就在面前,命丢不了,都是小事。
比试场地在营帐外百步,看热闹的人已然里里外外围了三圈,段煜白用黑布将双目蒙住,虚虚地拱了下手,“比试点到为止,若有误伤,还请见谅。”
比试正式开始。
二人却皆立于原地没有妄动,视觉被剥夺,距离、招式都无从判断,贸然出手,只会给对方可乘之机,故而,首先拼的是耳力,看谁能从细微的动静中,推测出对方所处的方位,而后,迅疾出手。
这最怕外界打扰,哪怕只是低若蚊蝇的耳语、几不可闻的呼吸,乃至风吹叶动的窸窣,都能让推测结果有巨大的偏差,一个不小心,便要闹出个对着空气劈砍的笑话。
气氛冷凝,连带着围观者都屏息凝气,心怀惴惴,眨眼之前,千熬万熬,至眼皮实在支撑不下去去时,才快速扇动一下,偏偏就是此时,剑出,刀动,紧随而至是一声利刃相撞的铮鸣。
段煜白被震得虎口发麻,面上轻浮的神色不再,语调微沉:“还真是有一手蛮力,天生的?”
“平日粗活干得多,难免力气大些。”
寇骞说话间,手腕翻转,又是沉重的一刀落下,将人硬生生逼退半步,无招无式,毫无观赏性,算来不过普普通通的劈砍,却瞬时占据了上风。
段煜白深吸一口气,借着巧劲将刀弹起,往后拉开几步,将剑鞘随手扔到一边,微微俯身,收紧剑柄,刃上银光一闪,如白虹贯日般猛地刺去,待众人反应过来时,一点寒芒色,几乎要刺向寇骞的喉头。
持刀人站定不动,拖到攻势避无可避时,横刀一贯,剑身被阻得向上拱起,随即侧身半步,刀顺势往下斩去,未剜出血肉,只划破一层衣衫。
半块祥云纹菱锦自刀尖滑下,落在半青半黄的草叶间,被一只芒鞋碾住。
“还要继续吗?”
段煜白攥着剑柄的手隐隐泛白,压抑着内心翻滚的情绪,发出勉强的笑声,“这才刚刚开始,自然要继续。”
轻视之意于此刻荡然无存,长剑一抖,剑招倏变。
人影与剑光齐动,身形飘忽,剑势如虹,转走偏锋,剑尖如灵蛇一般探出,一剑快过一剑,一剑险过一剑,刀与剑重新缠斗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铮鸣声不绝于耳,刃削过刃,杀招接着杀招,攻势愈发凌厉。
忽然,“铮——”的一声响,众人的目光顿时被飞出的一截断刃引去,细观其形,是刀。
胜负已成定局,可再回眸时,面上无一例外写满了惊愕。
长剑刺穿了肩头,可断半截的刀却紧紧地抵着脖颈,胜的,是寇骞。
不知从何处爆出一声欢呼,顷刻荡开,如撞入幽谷,霎时便有了层层叠叠的回音,人群欢笑间,段煜白咬着唇,将黑布扯下,眸中划过一丝懊恼,“我输了。”
寇骞皱着眉,将长剑拔出,闷哼一声,面色又白了一分,把剑递回去,“我失明有段时日,已经习惯了,将军却是初初尝试,算下来,是我占了便宜。”
“行了,输了就是输了,我倒还没小心眼到这个份上,”段煜白嗤笑一声,接过剑,目光瞟向拦腰斩断的长刀,挑眉道,“你有这身手,怎么也不配把趁手的兵器?这种比纸皮还薄的刀好干什么?”
“原是有一把,但不慎丢了,就没来得及找新的。”
段煜白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随身的兵器都能丢了?啧,要换成我,掘地三尺也得找回来。”
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刚诊治完的寇骞,因添了道新伤,又坐到了桌案前,果不其然,挨了被平白增加工作量的蔡玟玉的一记白眼,但他反正看不见,只管当没这回事便好。
待肩上也缠上几圈纱布后,崔自明立在边上轻咳两声,阿树立时领会,寻了块布巾浸水,粗暴地给他擦了把脸,便算是收拾过了,火急火燎地拉着人出去,送上崔氏的马车。
崔淮卿难得地放下玉骨的折扇,水雾袅袅间,行云流水地沏好了一壶茶,注入白瓷的杯盏中,推至寇骞面前。
“尝尝,顾渚紫笋,”见其不动,又补充了句,“簌簌平素也爱喝这个。”
寇骞摩挲着拿起杯盏,低眉饮下,尝不出好与不好。
“我就直说了,你想求娶簌簌,不可能。”
第88章 088 瓮中新鬼 她不需要你区区一个……
崔淮卿面上带着笑, 说出的话却丝毫容不得人拒绝。
“诚然,你赢了比试,但这并不代表你拥有踏入我崔氏门庭的资格,”崔淮卿将帘幕掀起一个小角, 目光由此探出去, 落在外头正拎着把剑维持秩序的段煜白身上,“你把他当做对手, 以为胜他一筹, 便能让我高看一眼?别看他现在风光, 实质也只比樊川郡那些只懂得吃喝玩乐的酒囊饭袋好些,花拳绣腿的武功, 纸上谈兵的谋略, 不过是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游击将军罢了,我崔氏若想捧,十个八个也不在话下。”
“你赢了他, 也证明不了任何东西。”
寇骞低垂着眼睫, 声音无甚波澜,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崔淮卿收回目光, 淡淡地看向他, “我查阅过你的卷宗, 无父无母的孤儿, 靠着不怕死、敢豁命, 倒是闯出了一点名堂,在松荆河上当着赫赫有名的水匪头子。可论起规模,不到百人,无须兵符, 便是点齐崔氏的府兵都能将你们剿个干净,算起营收,拦河截道一整年的盈利,就算不刨去你们平日的吃喝嚼用,也不够摆一场寻常夜宴。”
“段煜白只配往崔府的门房投递画卷,蓝青溪为延续婚约尚且要低伏做小,而你,本不该与簌簌有一丁半点的交集。”
崔淮卿声音微沉,眸中流露出一分冷意,“我对你是使了何种手段哄诱她与你交好并不感兴趣,无非是在她孤立无援时趁虚而入,如今我来了,她不需要你区区一个匪寇微不足道的保护与讨好,所以,将那些不该有的妄念斩干净,这样对你、对白原洲的众人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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