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的轻纱瞬间掉落。
一张倾世容颜蓦然闯入龙成珏眼中。
龙家少主的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久久安静,他睁大眼睛,看得惊心。
“你、你叫什么——”
四周气压忽然降低。
顾写尘神色依旧平静,眼底却悄然变冷,心口微凝,重剑悄无声息地出鞘。
可那一瞬,汲春丝骤然勒紧,他修为竟降了一瞬。
这是绝世罕见的情况。
顾写尘,九洲第一天才,竟然会降修为?哪怕只有一寸!
霜淩惊讶回头,电光石火间忽然想起,圣器情蛊汲春丝为了护短,在强方对弱方产生负面情绪时,会掉!修!为!
比如当强方想杀弱方,就会自毁。
想憎恨或蔑视弱方,就会修为减退。
原来顾写尘每次说要杀了她再自杀都没有情绪波动,单纯天才冷静——那他现在是因为什么不高兴?
不管因为什么,如果她修为提得不够快,但他降得够多,他们俩的情蛊是不是有救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双向奔赴!
龙成珏同样察觉,震惊转头:“你修为有异?!”
不打了,顾莨的消息算个屁,他入不入魔有什么关系。
但半日之内,九洲上下都会知道剑尊化神不稳。
顾写尘:“…?”
顾写尘面无表情地一剑把他掀飞,微凝看向远处,“走——”
一回头,霜淩正一脸开朗地看他:好兄弟。
“你刚才是不是看不起我?”
顾写尘看着她秋水般的瞳孔,面无表情地捏紧剑柄。
“不是。”
不是看不起, 那顾写尘的修为怎么会掉?
强势方只有心生明显的负面情绪,对弱方产生安全隐患时,才会引发汲春丝的缠灭, 影响修为。
霜淩反思了一下刚才自己的表现,除了菜,就是太菜。
难道除了看不起我,他还想打我?
“!”霜淩大惊, 后退,举手格挡。
还是让那四个绝世高手来打我吧, 至少他们比顾写尘弱啊!
顾写尘并未出声, 那双清冷黑眸静默地看着她,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周身萦绕着一种微沉的不爽。
肯定不爽啊,霜淩心里其实很能理解。
汲春丝是合欢圣体传承之情蛊,因此对圣女的保护意味简直不要更强烈,毕竟它从一开始就是以白嫖最强男人为宗旨,可以说根本毫不讲理。
坎水之上, 顾写尘孤傲地拎着剑。
他察觉到自己道心有变。
清静心诀在识海中复绕九九八十一遍, 二十五年的苦修因果在经脉中缓缓流淌, 他指尖覆在战斗无数的重剑之上。
这是剑尊所熟悉的一切。
他并不清楚那突然出现在心口的感觉是什么, 但是无所谓。
顾写尘抬手拎住了她后领, 看她大惊失色地踢嗒腿, 指尖掠过她瓷白搏动的侧颈上, 轻轻一勾,那面纱就重新回到了霜淩脸上。
系得牢牢的。
“他们不会来打你了。”他说。
“为什么!”霜淩悲痛。
顾写尘黑眸清冷, 视线穿透面纱,描在她过分明艳的五官之上, “你打不过。”
霜淩缩了缩肩膀,肯定地想,他果然还是看不起我!
但是没有错,她应该继续引起他的不满才对,他可以尽情地看不起我——
这天杀难解的情蛊好不容易有了新思路,天才的退步何尝不是一种缩小距离的方式?
比起十年拔苗助长、或者杀了我重新练号,如果我们双方各走五十步,在元婴期凹峰相见——然后我原地躺平,他再重新飞升。
这岂不是一种更快的方式!
但是有什么方法能引起他的不满,但又不至于想砍死她?
惹他生气?让他厌烦?
做一些不犯法但缺乏道德的事情?
霜淩思来想去,壮起雄起豹子胆,一手掏向他腰带。
顾写尘:“?”
又菜又色又冒犯,他肯定会生气吧?
顾写尘垂眸,长睫覆影,很平静。
霜淩斗胆把他腰带向外拉了一寸,他身形却跟着倾了些,清冷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
不生气?这么没性格!
她心一横,干脆使劲一抓,手腕却被滚烫的掌心捏住了。
“你这个方法,不可行。”
碎玉清冽的声线响在耳畔,霜淩耳朵尖一炸,抬眼,对上他漆黑眼底的莫名涌动。
顾写尘自然能察觉是汲春丝的影响令他修为受损,所以也看得出她在试探什么。
想看他修为后退?
但对他而言,退步的感觉,十分新鲜。
这句话如果让霜淩听见,她至少要替大男主破防三天。
但漫漫修仙大道,顾写尘的每一次进境悟道,实在过于容易。他生来卓绝,心志清坚,从落地金丹到如今,他只有进境,没有后退,甚至走岔路都很少。
“我的修为继续倒退,也无妨。”
霜淩愣愣抬眼:“为什么?”
剑尊平静地带她上了剑,“因为,已经在恢复了。”
霜淩:?
我的耳朵坏了。
听不懂人话了!
顾写尘平静地抬起指尖,凝诀,冰蓝萃郁的灵力依旧如海啸般磅礴汹涌,丝毫不见凝滞倒退。
剑尊满身脊骨,一身经脉,无时无刻不在自行运转周天,拓经炼骨。
他活着,就在修行。
他修行,就能进境。
霜淩彻底傻了。
龙成珏才刚刚带着消息兴冲冲而去,剑尊修为有损的消息甚至还没来得及大范围传开。
而你,这位绝世天才。
你就已经重修境界了。
所以就算顾写尘修为直降,她也追不上是吧?是吧!
霜淩远目:“我想死。”
顾写尘:“那不行。”
他缓缓捏着她的腕骨,黑眸压着冰透的蓝。
“从这里到坤仑山门还有千里,没有人会来打你。”
“你,打我。”
霜淩含泪看着他。
九洲风起,剑尊衣袂翻飞,持剑而立。
顾写尘,你也没放过我!!
“现在外边的人都怎么说?”
岁禄剑宗的戒律宫内,顾莨闭目打坐。
他被老宗主严明责罚在此。
但,他的心魔并未被法阵灌脉洗除。
门禁也未戒严,青嫣已经偷偷来了多次。
剑童正将洲外物议一一说与少宗主,岁禄大比之后,少宗主堕魔的消息像野草一样在九洲疯涨,一日之间无人不在谈论他的名字。
顾莨闭着的双目中邪气四溢。
说实话,这是顾莨此生最声名远扬的时刻。他从未有过这样惊动于九洲的事迹。以至于听着那些交口传颂的描述,他心底甚至是痛快的。
“但现在大家都在说另一件事。”剑童小心地说。
“什么事?”
“顾少尊…似乎修为有损。”
顾莨睁开了眼睛。
顾写尘。轻而易举地,就能夺走九洲所有目光。
从他来到岁禄的那一天起,从父亲的目光开始,从来如此。
因为他是不世奇才,万年一遇,只要顾写尘这个名字稍有风吹草动,就是九洲皆知。
顾莨表情仍旧带笑,垂在膝头的手却攥紧,剑童感觉到一阵阴冷。
心魔感知到他横生的幽嫉:
“他的修为有损,必与合欢圣女有关。”
“我知道。”
顾莨冷冷一笑,“但,他不知道。”
否则,以顾写尘那孤傲的性格,若是身边有魔修,他定会毫不留情地一剑斩碎。就像他察觉到我身上沾染了魔气,便不留任何情面。
心魔古老沧桑的声音幽幽传来。
“仙魔同修大道不可毁改,你既已被发现,何不拉他下水?”
“修道,他是天才。修魔,难道也是吗?”
顾莨缓缓勾唇,“你错了。”
为什么不能是他来替我背负这些恶名?
曾经,二十年相伴,顾莨是真的拿他当过亲兄弟的。
可顾写尘的存在,就是他道心的破灭。
顾莨一掌击退了剑童,掌心一翻,浓郁的黑气之中,出现了一颗黑潮翻涌的沉珠。
他和坤地的联姻终止,圣洲之内却有人送来了这个东西。幸而他顾眷苍终究是大气运之子,天命,在他手中。
“魔种,该起了。”
魔气,荒岚之息,这是世间少有人知晓的秘密,那才是世间最古老,最强大的能量。
他要释放九洲魔祸,让仙魔之战兴起,当两势交战之时,灵气和魔气会大量充溢于世间。
而他需要一个东西,来囊括世间亿万丈荒息,铸成他旷世神威一统九洲。
…阴阳双合鼎。
“坤地之所以能拿出荒北之极的钥匙,是因为那里曾是阴仪的发源之地,阴阳双合鼎就在坤仑群山中尘封。”
心魔兴奋地意会,“你要用这次坤仑山猎,成为魔的缘起。”
“不止如此。”顾莨笑着起身,他感知到身后的一道化神之识,知道他并不会真的阻止他。
养子,终究是外边的野种。
而他,才是艮山顾氏的未来。
“当魔祸势起,合欢圣女将公诸于世。顾写尘与她之间无论有何死生之结,都无所谓,他只要保她,那九洲至尊的清名——”
“只会变得比我更加荒淫。”
顾莨掐灭一道传送符,转瞬笑着消失在原地。
从他堕魔起,九洲风云将变。
坤仑山门前。
上四洲坤地之界,三山五城雄矗。此地有镇山仙兽青龙白虎,隗蛇长余竟百里,又有金狮辟邪,天鹿焦羊,皆是铜头铁额,口牙如三百斛船,是九洲之内最凶恶之山脉。
大猎将至,坤仑山派门口已是人声喧嚷。
九洲之内,顾写尘有多少敌人,就有多少拥趸。
“剑尊还没来?”
“我看艮山岁禄的人已经到了,那不是顾沉商吗?”
“这次岁禄少宗主果然未到——”
“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龙城少主刚刚以洲际水系传书,剑尊修为似乎有损?”
“消息可真??”
“还听说这次剑尊身侧带了一名女弟子,不知那女子是何人,有何特别。”
“那、难道她便是剑尊首徒?”
顾年在人群中嗤笑一声,“什么首徒?不过是以色侍人之辈。”
众人纷纷向他看去,顾年心中带着被霜淩一剑击飞的怨气,冷笑,“不过尔尔。”
“莫非剑尊修为有损,便是和这女子有关?”
忽然,一道冰蓝流光划破天际。
毫不敛藏的化神之威仪引得山门震动,万兽引颈。
“是剑尊!”
“淞阳剑尊,十年未见了——”
“化神中后,半步飞升,这、这何处有损?”
有人定睛一看,忽而震惊出声。
“等等、那好像是两个人在打斗?”
“剑尊身边那女子,竟能能和他对战?!”
顾璃咬紧嘴唇,霜淩,她也配?她怎么配和剑尊对剑?在岁禄时至少是沉商长老那样的水平才有机会和剑尊拔剑!
显然,其他众人也异常震惊,霜淩的名字第一次空降所有人耳边。
“她、她是何修为水平?”
“你们别被她骗了!”顾年在人群中大声嗤笑,“什么水平?三天前我刚和她打过,她就是个筑基!”
谁知那人的表情更加惊悚了。
他颤巍巍的手指指向远处的天空,“三天!?”
她到今天这个水准,才用了三天??
远处山峰之上。
浓云正在搅动,一丝光电隐隐闪烁。
霜淩含泪抱着小腹,体内真气滚烫,她额角发丝被汗浸湿,大口大口喘息,最后终于躺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行了,她真的不行了。
他每一招都在教学,带她运行真气,而她像皮球一样被从天上打到地下,打了一千里地!
让她打顾写尘,那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解不开的,这情蛊靠实力是解不开的!
霜淩被打得像狼一样嚎叫,终于平躺在地上,使出毕生勇气开口:
“要不你还是把我叉……”
“霜淩。”
清冷声线在耳边响起——
“你要破境了。”
霜淩哭声一停,自己老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那先破境一下再说。
她睁开朦胧的泪眼,先看见了顾写尘眼底的淡淡欣赏。
然后,看见他背后晴空上的浓云电闪,腾云涌烟,在穹顶之上乌云绞合,汇聚成一张怒视她的脸孔。
这是……老天爷来了?
霜淩呆呆地,小声问:“我造孽了?”
“不。”
顾写尘淡淡地说,“你要结丹了。”
霜淩:“?”
山下已是腥风血雨,三日结丹,绝世天才?!
穹顶之下,顾写尘欣赏地看着她,“恭喜。”
一道电光骤然照亮霜淩呆滞的表情。
啊啊啊??
恭喜我要被雷劈了啊!!
“只是结婴天雷的九分之一, 不用怕。”
顾写尘平静地看着霜淩,她体质特异,经脉坚韧宽阔非常人能及, 区区金丹雷劫,并不困难。
于是他十分平静地安慰霜淩。
只不过,此人是试图用自己的经验来安慰别人:
“我降生那日都没有因雷劫而死亡,你也不会有事。”
“?”霜淩哆哆嗦嗦地看着头顶的浓云, 再看看眼前这个落地金丹的挂比,心里潸然泪下:你出生就是变态, 谁能和你比啊!
恭喜, 恭喜我在大一的年纪达到了顾写尘出生时的水平,我真是羡慕我自己。哈哈。
霜淩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现在被剑尊带着在九洲英杰面前装了多大一个逼。
更不知道外边的世界也会因为她而破防。
她只能抓紧时间安慰自己,做好心理准备迎接这道雷,自己悄悄叨叨:
“没事的,没事的。”
“虽然没被雷劈过,但是说不定感觉就像蚊子撞上电蚊拍,像神奇宝贝被十万伏特的感觉呢。”
“皮卡丘, 皮卡——啾——”
顾写尘:?
“凝神, 聚气。”他半阖着目光安慰她。
“金丹只是起点, 等你飞升之日, 将会有万倍于此的雷劫。”
霜淩捂住耳朵:说得太好了, 下次不要再说了。
这种话难道我听了会高兴吗, 啊!啊!
雷电火花开始往下探出, 苍穹上云层构筑的神情越发肃穆威严,像是天道在考验逆天越阶而上的凡人, 修者仿佛那样渺小,胸中溢满对大自然的原始敬畏。
一道雷尚且如此, 那到顾写尘这个修为水平至少已经经历过九万道雷劫,他、他、他竟然还没有外焦里嫩?
霜淩看着顾写尘雷光中闭目,如寒木松柏一般的侧影,问,“那你每次都不害怕吗?”
“不。”
逼王发言后,在霜淩羡慕的眼神中,顾写尘淡淡地说,“怕。”
“??”
“雷,是我唯一畏惧之物。”他说。
霜淩呆呆地看着他,有一瞬竟忘了头顶的惊雷。青光撕破长空,那人冰冷清俊的眉目被电紫明光镀上浅浅金边。
他并未有任何畏惧之色,可霜淩却想起了那些流传九洲的事迹之中,有关顾写尘金丹时的种种传说…
雷劫,好像的确是剑尊飞升大道上唯一的劫。
因为在他出世那日,他母亲是真的想让他被雷劈死的。
书中大男主对顾写尘的身世有诸多口述,在提起顾写尘时,男主总是用一种怀念和惋惜的语气,惋惜他的夭折,心痛他的身世。
于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九洲剑尊顾写尘来历不明,资质却远超仙洲史上任何大能,无人知晓他的天赋到底从何传承而来。
他生来不知父亲是谁,母亲更是一个不曾接触过仙人的浣衣村妇。所以他原本只有单名一个濯字。
因为是村妇,所以不知道顾写尘落地金丹,不知道那是天纵奇才引来了雷劫。
她以为他是不祥孽子,出生便带来灾祸,于是将刚出生的幼婴留在了天雷之中。
可他不死,不灭,不哭。
不弃自我,金丹始成。
从此,九洲第一神话,开始转动。
这一刻,群山簇拥顾写尘清冷的身影,霜淩忽然想起了他的道号,淞阳——冰冻之日。
她以前看书的时候觉得这是“轻轻松松日太阳”的意思,这一刻却莫名无师自通地读懂了这两个字。
冰冻之日,看似深寒冻结不灭,内里却是一捧炽热流金。
“那…那你躲远点吧。”霜淩叹了口气。
她老实巴交地翻身坐起,像模像样地打坐好,双手规矩地放在膝头。
谁都有害怕的东西,她有,顾写尘也可以有。
“待会别劈到你啦。”
她声音干干净净散落在风云中。
顾写尘清冷的目光微微一顿,眼底映出她完整的身形,纤薄却盈韧。然后长睫覆下,半阖,在眼尾垂落成阴影。
“轰隆——!”
天雷动。
风也动。
还有什么在动。他不清楚。
可能是他的修为在动吧。
雷光落下,霜淩慷慨就义,眼角含着热泪在心中呐喊:
老天爷——我善哪——
然而化神的剑气悄无声息掠阵在她四周,像一筑天然围墙。
当一个天才遇见他真正意义上认可的另一个天才。
他稳稳地圈起那光芒加身的少女,冰蓝流光如织,藏好她被天光映亮一瞬的容颜,和她尚不自知的天资。
坤仑山门前,长余三千尺的乾璃镜图展开,准备映画接下来的大猎景象。
巨石青玉雕龙的城楼之上,各洲携弟子而来的大能列席观看。
每年坤仑山猎到来的都是九洲少年豪杰,目的就是在仙盟盛会之前展示一洲实力,暗暗较劲。
其中其实不乏金丹期的弟子,但即便是仙门世家子弟也无不是经年苦修而成,毕竟剑尊那样的天才只有一个,岁禄少宗主顾莨十年结丹者便已是天资出众。
如今竟有三日结丹之人!
顾年现在就是无比后悔自己说出霜淩三日前对战还是筑基的事,现在所有人都在谈论她的天资,下一步就能问出他当日岁禄大比上被霜淩一剑击飞的往事,将他反复鞭尸。
但那天他只是没准备好而已,他的持剑礼分散了他的注意力,那都是偷袭。
山外城楼台上,各洲大能同样在低语交谈。
“三日,后生可畏,岁禄剑宗竟出了第二个这样的天才?”
“不知她是何模样?”
“嘘,来了来了!”
“顾少尊——”
“许久不见,少尊。”
月白衣袍在空气中轻轻荡开衣角,转瞬之间,负剑之人便落座城楼之上,威压缓缓漾出一圈波纹,众人精神一震。
他实在比其他人年轻很多。
圆融强大的内力,运转自如,丝毫不见折损。
娘的,龙城少主假传消息!
坎水洲的信誉即刻下跌。
当然,就算整个修仙界再怎么知道剑尊是个恐怖的修炼奇才,也想不到龙成珏这次真的被冤枉了。
此刻座上,按上下洲界之分,分别坐着主家坤地颜家的人,王次女并未出席,此外就是艮山岁禄剑尊及几位长老,还有巽风叶家,震雷祝氏,以及虽不能代表圣洲但拥有帝姓的小王爷君不忍。
众洲荟聚一起,哪怕是修界大能们也免不了心中的八卦,比如在顾写尘落座之前,他们表面上仙风道骨,实则一直默默传音:
顾沉商和顾夜宁到底什么关系,他俩有没有血缘关系?君不忍的小姨母解除了和岁禄的婚约,之后要重新选谁?还有听说圣洲帝主今年要选后,将是哪一洲的美人?……
君不忍在座上抓耳挠腮,翘首盼望,等顾写尘一落座就伸着脖子问他:“顾少尊,你带的那弟子呢?”
“怎么没看见她?”
“她今日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顾写尘抬起眼睛,清冷锋锐的眼尾不轻不重地扫了他一眼,四下皆寂。
君不忍哆嗦了一下,不知道剑尊为什么不高兴,但是他很轻易地就想起了被一剑埋进土地的感觉。他开朗地哆嗦着摸了摸自己鬓发,转头乐呵呵若无其事地找别人聊天。
他旁边正好是巽风叶家的师伯,君不忍指着乾璃镜图,毫无眼力价地问:“哎!我看叶少主怎么也在里边啊,他和我一个辈分的,怎么也能参加坤仑山猎?”
不提还好,这一提,叶家师伯吹胡子瞪眼,端茶的手怒得发抖。
然而碍于君不忍的帝姓,更碍于旁边那个清冷不语的白衣男人,最后勉强忍下。
——还能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多年前被剑尊打得道心破灭,直接从元婴退回金丹了!人也越发内向了!
顾写尘目光清冷,“。”
眉目半阖思索,再睁开,谁?
九洲之内,打过太多,记不得。
叶家长辈:“……”捏着茶杯的手用力,敢怒不敢言。
君不忍一脸尴尬又羡慕地转回了身,还是看看今日猎比,自己找霜淩仙子吧。
顾写尘的目光淡淡地扫像乾璃镜图。
精准落点。
霜淩正顶着一头炸毛,苟在人群后边。
谁说金丹的雷不疼的?谁!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被电疗了一顿,从此再也不会有网瘾了!
发顶的毛被雷劈得嘟噜起来,她体内的热意在丹田处缓缓凝结成一团气,胀胀的。
顾写尘说她刚刚结丹,境界还不稳,建议她在山里打一只九阶仙兽巩固一下。
是人吗!
是人话吗!!
霜淩打定主意,缩起脖子,面纱紧扣。
她又不是来拿第一出风头的!霜淩被雷劈得头脑异常清醒,她这辈子吃的最大苦是需要追赶顾写尘的修为,又不是让她追赶他的装逼!
于是霜淩苟苟祟祟,坚决不出风头。
坤仑山前,龙吟虎吼长啸而起,坤地上空重现晴天。
在轰隆的嗡鸣声中,附着王印的三山大阵缓缓开启,一时之间,流水飞瀑之声倾泻而出,无数仙草妖兽隐匿其中,沛然灵气汹涌四溢,雁鸟飞掠长空——
坤仑山门,开了。
青紫的云雾腾起,浩浩荡荡的各洲弟子涌入其中。
坤仑山猎是给年轻一辈历练之用,凡入山弟子皆排入乾璃镜图上的名次,以狩猎妖丹仙草的数目为计,是一个代表自洲一战声名的好机会。
每年坤仑山猎都会有一个天狩靶,能猎得天狩靶的弟子,将得到坤地王族的奖励,并且能够在仙盟大会之时被邀请入乾天圣洲,得到无上的荣幸。
坤地王族富庶,坐拥仙洲最广的山脉,才能年年开得起这样的盛事。当然,既然已经如此无私,那各洲弟子一入坤仑山猎便是各凭本事伤亡自负,即便出现任何团体造势、打杂抢烧、夺宝越货的行为,除非有意外险情,各洲长辈不得干预。
霜淩在人群中穿过云雾,浓郁的草木之息凝结在发梢,几欲滴落。
仿若只有几息,眼前再清明时,人却已经在十万大山之腹地。群山静默无声地看着,像是巍峨亘古的巨物,潜藏着无数天材地宝,以及修者们梦寐以求的机缘。
然而,有些人看的是仙草走兽,有些人看的是人。
“这个少侠不错,腿长有力,打七分。”
“可以侍奉圣女。”
“那个少主也可以,腰细,五官端正,打五分。”
蔻摇等合欢宗子弟在人群中兴致勃勃给众人颜值打分。
这还是他们潜伏入剑宗之后第一次回到外边的世界,简直被外面的元阳迷花了眼,开始挑三拣四。
“这个不行,歪瓜裂枣,做你夫君。”
“是你夫君!”
“你夫君!”
顾年冷哼一声,和顾璃一起拂袖路过他们。
虽然没听清那些人在嘀咕什么,但是看她们的德行就上不了台面,出来也是丢岁禄剑宗的脸。要不是各洲子弟都协同作战,很少邀请外洲人,他们顾氏子弟才不想带这些外门。
霜淩慢悠悠地跟在他们身后。
跨越金丹的门槛之后,虽然尚不稳固,但现在再看顾年顾璃他们的动作竟觉得十分凝滞缓慢,运剑时全是漏洞。
现在不仅是一剑就能挑飞,她甚至不用动就能把他打飞,简直像欺负人一样。
以金丹开始,每一大境界才有雷劫需渡,意味着这种水平的修为已是真正地在与天相争,而非仅仅锻炼筋骨延年益寿。
霜淩震惊地想,原来每一大境界向下俯视,对方菜得这么明显?
那顾写尘隔着好几个大境界看她,不会像痴呆吧!
霜淩严肃地捏紧了拳头,他那次修为损伤果然是看不起我。
沿着古老粗糙的岩壁拐入山道,远处忽然响起了猛烈的兽吼——速度快的弟子已经开始截杀妖丹了!
顾年和顾璃对视一眼,更加不爽,急忙加入寻找灵兽的行列,虽然收割仙草灵芝也能计分,但哪有猎杀巨兽来的风光?
他们今日一定要超过那个霜淩!
霜淩压根不想和他们卷,她的鼻尖抽动了两下,觉得似有一股潮湿的腥气。
人群中有人低头查看,吁了声,“诶,有蛇啊——”
那人捡起脚边细细的小蛇,看了看,就失望地随手抛开,“我说怎么这么腥臭,这又不是什么灵物。”
坤仑山孕育无数天地灵兽,若是运气逆天连青龙白虎都能得见,区区小蛇,甚至不是什么名种,剖丹都剖不出来。
其他弟子鄙夷,有人却目光兴奋地伸手去抓,抓小蛇引大蛇,千年蛇丹壮阳强——
忽然,手被人按住,少女低低出声,“别碰。”
蔻摇一看,目露惊喜:“圣——”
“嘘。”
霜淩看着地面上密密麻麻如水流般的蛇,头皮也有点发麻。原著里圣女被隐秘带到坤仑山中,在这里吃到了不少苦头。
这些古山的岁数可以从开天辟地开始算,按现代人的眼光看,会有不少不知名的远古细菌;以修仙界的眼光看——霜淩修为一破境,便能看出这每条蛇都隐隐有暗光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