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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内,京兆尹府邸。
京兆尹和京城防御使两人战战兢兢地垂立在案几两侧,案几后坐的正是当朝太子殿下。
李贤翻阅着犯人记录的卷宗,付义衡的罪状倒真是不少,杀人越货,抢劫强奸,偷盗买卖等等,看到韩凌羽时,太子看着上面两个字发怔:刺杀。
“韩凌羽到底怎么回事?”李贤抬了抬眼皮问。
京兆尹和防御使两人面面相觑。
“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他刺杀谁了?”
“回殿下,犯人韩凌羽刺杀的是当朝术师明崇俨大人。”京兆尹小声回禀。
“哦?”李贤猛然抬头,目光如刀地射向两人,“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防御使躬身回道,“按照大唐刑律,这个案子,本不该判韩凌羽死刑,但因为明崇俨大人亲自过问,属下也无可奈何。”
“他为什么要刺杀明崇俨?”李贤对这个人物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第一次接触,他便强烈地感觉到韩凌羽的气质迥异于付义衡,看来两人确实不同。
“这……”京兆尹吞吞吐吐。
“这什么?有什么话对我也不能讲?”李贤挑挑眉,心里隐约有了些底,看来明崇俨的影响力远远大于他的预测。
“不,殿下息怒。”京兆尹跪了下来,“是这样,据犯人韩凌羽讲,明大人他……他谗害忠良,并且强抢民女,把那女子奸淫致死……”
“岂有此理!”李贤拍案而起,京兆尹和防御使吓得浑身一哆嗦。
“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你们是做什么的?明崇俨作恶累累,为什么就不把他查办?”
“殿下……臣等哪有证据啊?抓人问案,是需要罪证的,也需要有人上告啊……”
“这么说,你们是拿他没有一点办法了?就这样让他逍遥法外?”
“殿下……那是犯人的一面之辞,也不可全信。”防御使颤抖着说。
“哼!”李贤拂袖而起,“那韩凌羽所讲,明崇俨谗害忠良,是说的左台御史周阙吧?这个难道你们也不晓得?周阙身为你们的同僚,他的遭遇难道不足以让你们引以为戒?好吧,撇开这个不谈,韩凌羽到底是何许人?他为什么要来刺杀明崇俨?他和那被抢来的民女有什么瓜葛吗?”
“回殿下。”京兆尹终于松了口气,“韩凌羽的身份非常神秘,臣等无能,没查出任何的蛛丝马迹,至于他为何要刺杀明大人,臣等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他只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至于被抢来的那名女子,实则不是民间普通女子,而是周阙大人的二千金,周阙大人被害后,家人被贬责岭南一带,二千金天姿国色便……”
李贤这次没有再做声,可是泛青的脸色足以见证他已经怒气冲天,暗中紧握的双拳也在瑟瑟发抖,他暗自咬牙:明崇俨,不处理了你,我就不配坐这个东宫之位!
“韩凌羽功夫过人,他是如何被抓的?”李贤真的对韩凌羽感兴趣了。
“回殿下,他是为了营救一名女子,才落网的。”防御使回道。
“哦?”
“当时,并非他一人前来刺杀,还有一名女子,那名女子行事颇为莽撞,境遇危险,韩凌羽原本可以丢下她独自逃脱,但为了营救女子,他牺牲了自己。”
“那女子是何人?”
“属下猜测可能是周阙大人的大千金,听闻大千金性好习文弄武,大概是为家人报仇而来。”
李贤点点头,看来韩凌羽确实够意思:“他和付义衡有何关系?”
“据臣查证,他们之前并无干系,只是为了一起逃狱才纠结在一起,那付义衡是惯犯,对大牢极为熟悉。”
李贤沉吟了片刻:“你们迅速调集京城内的高手,组成一个潜伏性的追捕小队,配合着官兵的正面追击,去营救宗正卿大人的公子,记住,千万不可伤了因珏,否则我拿你们追问!”
“是!臣等遵命!马上就去办!”
“还有,韩凌羽只可生擒,不可伤了他的性命。至于付义衡,只要抵抗,杀无赦!”
“是!”
◆ ◆ ◆ ◆
摆脱了冬日低沉的灰白天空,春日的天气真好。高空中的云是淡淡的珍珠白,云与云之间可以看见明净的蓝天。
两骑三人,继续朝着未知的前方奔驰。
付义衡嘴里唠叨:“格老子的,这样没白没夜的跑,跑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韩凌羽猛然拽住了缰绳,马儿停在了岔道口,前方有一条羊肠小道,一条宽敞平整的官道。
付义衡霍然不解地也停下来,回头看着韩凌羽:“怎么了?”
“既然你总是抱怨个不停,我们就此分手好了。”韩凌羽淡淡地说。
付义衡呆住,嘴巴张得好大,过了好半天才鬼叫起来:“我们死里逃生,你想把我一脚踹开了?”
“虽然都是天涯沦亡人,却志不同道不和,还是分手为好,我可不想在对付敌人时,还要分心对付你。”韩凌羽冷冷地说。
“格老子的!是不是这小子又说老子的坏话?”付义衡怒视着岑因珏。
岑因珏无辜地瞪大眼睛。
韩凌羽用大手抚了一下岑因珏被风催乱的头发,那头发真是长,一根细细的,竟然可以飘扬很远很远:“他什么也没说。”
付义衡哼了一声:“我不走!”
“前面两条路,随你选,你选一条,我就走另外一条。”韩凌羽说。
“我不走!”
“真的不走?”
“真的不走!”
“那以后我做什么就乖乖跟着,别像老太婆一样嘟嘟囔囔。”
付义衡垂丧地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岑因珏忽然轻声笑起来:“其实有些老太婆很沉默啊,也比某人强多了。”
“你找死!”付义衡怒吼。
韩凌羽却笑,付义衡只好再次低下头。
韩凌羽策马扬鞭,这次却是走向了官道。
岑因珏叹口气:“你真够狡猾。”
韩凌羽的爽朗笑声在风中飘扬:“忽左忽右,忽前忽后,鬼神莫测,才是逃生的上计啊。一条路走到黑的人是蠢材中的极品。”
“极品?”岑因珏扑哧一声笑起来,笑到半途忽然又敛起了笑容,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
“怎么了?”韩凌羽问。
“没什么,我在想,也许我就是这种极品。”
“嘎?”
“不行么?”岑因珏黑着脸反问。
韩凌羽再次放声大笑,策马狂奔中,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迷离。
夜幕时分,他们到了泾水河不远处的小镇宁州,唐代的商业颇为繁荣,手工业也形成了一定规模,宁州是以生产毛织品和麻、葛织品为闻名。
付义衡很想闯进宁州城内,找个舒服的旅馆,好好的睡上一觉,却被韩凌羽拒绝了,只远远看看镇门口的防守卫兵,就知道如今的城镇都加强了巡逻。
韩凌羽打算从宁州旁边擦身而过,付义衡有些不高兴,岑因珏也露出了疲态。
虽然岑因珏刻苦学过功夫,终究是官家少爷,从小到大,还是娇生惯养的时候居多,乍一经历这样真正的逃亡生涯,确实难为了。
在离宁州不远的一个小驿站里,韩凌羽停顿下来:“我们休息一下吧,洗一洗,轮流睡一会,半夜就起程。”
付义衡说:“天黑了之后,我去镇内一趟,置办些化装的物事,官府很快就会贴出我们的画像了,必须化装一下。”
难得他说出这么象样的提议,韩凌羽自然点头,不过他随后又说:“我担心你有去无回,还是我去吧。”
“没关系!”他拍一拍胸膛,“兄弟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绝不会出事的!您就等好吧!”
付义衡离开后,岑因珏说:“他也并非表面那么粗鲁么。”
“粗中有细。”韩凌羽笑笑,“否则,他也早死了几次。”
“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为了一起逃命。”韩凌羽依然笑着,右颊上的疤痕却隐隐跳动了几下。
“你怎么会被捉的?”
“很多原因。”韩凌羽依然笑着。
“那你为什么得罪了官府?”
“也有很多原因。”
岑因珏冷哼了一声,明显的,韩凌羽在逃避问题。
韩凌羽却捏住他的下巴,星目朗朗地注视着他:“你只要永远跟着我,就会明白一切。”
岑因珏啐他一口:“谁要永远跟着你?我才没那个雅兴。”
“我自会有办法。”韩凌羽笑得得意。
岑因珏便不再看他,兀自躺到床上:“我睡觉了,走的时候叫醒我。”
韩凌羽也没应声,只是站在窗口,背对着窗子,看着他,发怔。
“因珏——”
“不许这么叫我!”岑因珏立刻截住了他的话语。
“因因?珏珏?”韩凌羽的嘴角又挑了起来。
岑因珏从床上翻身坐起来,抓了个枕头扔过去:“叫我的全名!”
“我太懒了,不想叫那么多。”韩凌羽明显在耍赖皮,“这样好了,因因比较好听,呵呵,因因,喜欢男人是什么感觉?”
问题突如其来,岑因珏一愣,韩凌羽的目光认真而执著。
“你真想知道?”岑因珏秀眉一扬。
韩凌羽点点头。
“那你自己亲自试试好了。”岑因珏冷冷地说。
韩凌羽再次点点头。
岑因珏瞪大了眼睛:“你无聊不无聊?如果真想试试,倒不如就挑选付义衡好了,瞧你们多么有缘分,一起死里逃生,共同经历风雨,生死一同。”
韩凌羽鼓着嘴瞪他,大有把他凌迟的架势。
想想他和付义衡在一起的场景,岑因珏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我不会挑选别人。”韩凌羽沉声说,“岑因珏,如果我真挑选一个人试试,那不会是别人。”
岑因珏翻白眼:“我没兴趣奉陪。”
“那就由不得你了。”
“哼。”
“我回来了!”付义衡在外面敲门,然后就闯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包裹,“看我弄来什么,哈哈哈格老子的,看我弄来什么!”
他伸手就把包裹扯开了,花里胡哨的东西丢了一地,他随手抓起一件薄纱长裙:“漂不漂亮?从姑娘身上剥下来的,哈哈哈!给那死小子穿,三个男人引人注目,让他假扮娘们好了!”
岑因珏的脸色铁青,韩凌羽却眼睛一亮:“你难得有一次灵感,好主意!”
3
韩凌羽用一匹马和老板交换了一辆车,现在他们改成了一辆马车:一马,一车,三人。
付义衡负责赶车,为此他又叽里咕噜了一大堆,结果是反对无效。
付义衡的胡子终于被剔掉了,乱糟糟的头发终于也束了起来,乍一看,竟也是威武堂堂的男子。
韩凌羽反而把头发放了下来,穿了华丽的衣服,像个不事稼穑的纨绔子弟。
最糟的是岑因珏。
那镂纱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奇妙的挑逗感。少年青涩的身子隐约在嫩黄色的薄纱下,玉色的肌肤若隐若现,甚至胸前两粒小小的茱萸也在初春的寒冷中瑟瑟发抖,引得付义衡两颗眼珠子差点爆跳出眼眶。
韩凌羽以为岑因珏会反抗,没想到他竟很爽快的答应了,现在也只有看着眼前‘丽人’的模样发怔:“你冷不冷?”
“你说呢?”岑因珏伸出手去,韩凌羽碰了碰,如冰凌一样。
“可是没有其他的衣服了,这样吧,披上我的外衣。”韩凌羽解下身上的长袍,“虽然大了些,更好御寒。”
披在身上的衣服还带着暖暖的体温,岑因珏微微困惑地看了一眼韩凌羽。
“你们确定要我穿这身衣服吗?”岑因珏指指自己身上的薄纱衣裙,“我穿着很像女人吗?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
沉稳如韩凌羽的,竟也忍不住有些脸皮发烧,他觉得这个少年实在直爽得有些不可思议。
“格老子的!你不像没人像了!”架着马车的付义衡撩起帘子探进头来说,“像个小雏妓。”
不错,虽然身高不像,但体态却极像十三四岁,身体刚想发育还未怎么发育的少女,窈窕的身体,纤细的体态,最能撩动变态男人的欲望。
岑因珏抬起脚,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踹了一记,付义衡嗷嗷怪叫,被韩凌羽呵斥出去。
从宁州一直向北,一路上遇到过一次官兵,官兵拦截下他们查问,付义衡一口呜哝不清的方言让他们深信不疑,撩开帘子看到马车里,正是香艳万分的场面,纨绔子弟衣襟半开,小娘子玉腿裸露,官兵的小心肝儿一颤,急忙忙就放下了帘子,挥手让他们通过了。
一直走出很远,韩凌羽问岑因珏:“你大可以呼救的,为何还要帮着我们?”
岑因珏拉紧衣服,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坐到对过:“我不认为那几个喽罗会是你的对手,与其让他们送命,不如让我再多玩几天。”
“你看起来很无所谓?”韩凌羽说。
“不是。”岑因珏双手揉搓自己的脸,“我很累,因为我要防备你们会不会杀我,还要想着如何逃脱。”
“还真是老实,什么话都告诉我,不怕自己再没有退路吗?”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就是实话呢?”岑因珏挑了挑眉。
“喂,韩凌羽,换你架车好不好?老子快累死了!”付义衡在外面吼。
韩凌羽说:“不行。”
“凭什么要我一直干苦力啊?格老子的!”付义衡狠狠地抽着驾辕,“你们两个,看着老子好欺负是不是?当年老子在道上混,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挖泥巴呢!小心老子给你们好看!婊子养的!”
韩凌羽慢慢地撩开帘子:“你在恐吓我?”
付义衡回过头来,脸上的肌肉一阵收缩:“没错!格老子不怕你!”
韩凌羽轻轻一笑,付义衡眼前一花,随后鼻子一酸,感觉热热的液体淌下来。
“这不是恐吓。”韩凌羽眼神如芒,随后又慢慢地放下了帘子,坐回车内。
付义衡用手擦了一下脸,抹了一把的鲜血,疼得他眼泪就快下来:格老子的!格老子的!格老子的!
岑因珏闭上了眼,暂时放下了身外的种种,在睡眠中寻找一点浅浅的安逸。
韩凌羽坐在他的对面,看着那薄纱的领囗微微敞开,露出青涩涩却又散发着奇妙性感的颈项,均匀的呼吸声像微微的涟漪般,在平静的湖面上荡起了浅浅的波纹。
乌黑的发丝散了几缕在额角,韩凌羽宝石蓝色的长袍随随便便的搭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