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说说笑笑的,说起身边有趣的事情,都要忘了时间,直到放在旁边睡着的甜甜被大家的笑声吵醒了,揉揉眼睛,翻身坐在行军床上,捏着自己的脚趾哇哇哭起来。
一听到孩子哭声,万雪立马放下筷子,回头去看女儿。
“妈妈,妈妈。”甜甜张开胖嘟嘟的手,嘴里哭着喊着要万雪抱。
“哎哟,妈妈在这儿呢,别哭呀,看看谁回来了?小姨父,桂爷爷都在呢。羞羞脸,宝贝不哭了,不哭了。”万雪抱起甜甜,掏出一条柔软的手巾帕子给她擦泪,指着隔壁的周长城和桂春生,让她认人。
这下大家不喝酒,都开始逗小孩儿了,甜甜眼皮有点肿,被爸爸妈妈哄着,喝了两口水,开始奶声奶气地叫人:“桂爷爷,小姨父,小姨妈。”
小孩儿乖乖嗲嗲的声音让人心里没由来地发软,都争着要抱她,可惜这小孩不肯让人抱,只赖在万雪怀里,抱着妈妈的脖子不肯松手。
酒足饭饱,桂春生放下筷子,笑呵呵说道:“今晚就到这儿,你们还要住好多天,不着急,咱们来日方长,明天再聊。孩子也累了,今晚先好好休息”
确实是累了,也太晚了,大家收拾完桌上的碗筷,各自都回房间睡觉去了。
二楼的房间里,万雪万云带着甜甜准备休息。
甜甜喝了一小瓶奶,人总算稍稍安稳一些,万云也终于抱住了这小女娃,快两年没抱,手都生了,刚出生时只有六斤多,现在抱着只觉得坠手,养得真好,逗她:“甜甜,还记得姨妈吗?你刚出生时,我还给你洗过尿布呢。”
“她就会喝奶,成日和我斗嘴,哪记得你给她洗尿布的事儿?”万雪在旁边准备好热水冷水和一个奶瓶,放了一小袋奶粉,以防甜甜半夜要喝夜奶,又问女儿,“你现在睡醒了?夜里可怎么好?”
把孩子抱到床上,她自己滚一圈,双手握着双脚,整个人成了个圆,倒是把在长途火车上受的累慢慢缓过来了,正要站起来蹦蹦跳跳,万雪拉住她:“刚喝奶,不许跳!再说了,把小姨的床给震塌了怎么办?”
甜甜嘟嘟嘴:“我才不会呢!爸爸说我才这么一点点儿大。”小女孩儿边说,小手还边做了个捏住的动作,歪着圆乎乎的脑袋,眼睛也跟着眯起来,“一点点儿,跟小蚂蚁一样。”
哈,小人儿竟是这样口齿伶俐的人,瞧她刚刚一直不讲话,真是小看她了。
万云笑起来,太可爱了,忍不住上去亲了好几口,把小女孩儿给亲懵了,一双黑葡萄的大眼睛看看万云,被大人喜欢了,又羞涩起来,哒哒跑到床尾,张开手:“妈妈,我要抱抱。”
“你个小屁孩,小姨亲你两口怎么了?”万雪抱过女儿,顺手摸摸尿布,还是干的,叮嘱她,“要尿尿的话,提前跟妈妈说,知道吗?”
“知道!”甜甜睡醒了,神气兮兮地回答!
“姐,甜甜可太有意思了。”万云换上睡衣,又给万雪拿了睡裙出来,“真希望往后我也生一个这么活泼的。”
“你可别夸她了,越夸越来劲,都让她爸爸宠坏了!”万雪换上衣服,看了看窗外,还在下雨,屋里开了风扇,总算不热了,现在孩子和大人都没有再出汗,“在家属楼,天天跟个小霸王似的,楼上有个三岁的小男孩都被她打哭过,有时候廖大姐一眨眼就看不见她。”
廖大姐现在还在帮万雪带着甜甜呢。
“甜甜,你这么调皮呀?”万云上了床,把小姑娘抱过来,又揉又捏,那肉肉是手脚,只觉得怎么摸都好玩。
“小姨妈,我不调皮,我是讲道理的小朋友。”还不能说她,说了要反驳,人小鬼大,反驳也是有逻辑的,甜甜掰着手指头,眨着大眼睛,“是楼上的小航哥哥自己吃饭没我多,力气不够,而且他还爱哭。”
万雪和万云都笑起来,小孩儿看着精神在慢慢恢复,这样快乐健康地成长,好过病恹恹瘦巴巴哭唧唧的,不过,毕竟是孩子,再喝两口奶,说几句童言稚语,又困得眼皮打架,四仰八叉地躺在妈妈和小姨中间睡着了。
万云悄声站起来,把大灯关了,留了个小台灯,回头看见万雪正给甜甜扇风,人也跟着温柔起来,她姐是个好姐姐,也是个好妈妈。
“睡着了吗?”万云掖好蚊帐,爬回到床里面,小声问。
万雪睡在外边,手垫着脑袋,瞧着女儿的睡颜,点点头:“小屁孩子,一点心事没有,喝了奶,三秒钟就睡着。”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下子孩子就会说这么多话了。”万云有些感慨,孩子确实是一天一个样儿,看了看万雪,发现她胖了点,可并不影响她的美丽,又说,“姐,有时候我做梦都会梦到咱们在寨子里,挤在那漏风的草棚子里睡觉的事,这一下子,你当妈妈了,我也从老家跑到广州来了。”
“谁说不是呢?”万雪摇扇子摇累了,放下蒲扇,和万云细细声说起话来,“有时候我也想,好像刚从寨子里出来,满心欢喜嫁给你姐夫,跟公婆小姑子挤在孙家巷,没想到一下子,甜甜都两岁多了。”
“爹娘他们好吗?阿风这回怎么没跟你来?”万云想着万风的那个性格,估计也会跟着凑这个热闹的,没想到竟然没来。
“爹娘是老样子,万家寨和平水县都没什么变化。前一阵子娘说肩膀痛,我想带她出来看医生,她死活不肯挪窝,只能买了膏药叫人家带回去给她贴,她说贴了之后睡好了一些,我来广州前,还给她买了二十多副膏药。”万雪和万云悠悠说着娘家的事情。
“娘听说你不在县里,跟周长城来广州了,找寨子里好几个人打听广州在哪里,听说要坐那么久的车,她骂了一顿,哭了一顿。又听说我要来看你,叫我给你带了一罐子她自己酿的米酒和五十块钱,说怕你在外头生孩子手上没钱。今天太累了,明天我给你拿。”
姐姐的话让万云的眼睛湿湿的,娘再偏心,嘴巴再不好,那也是娘呢。
他们的爹万春龙向来不疼女儿,跟两个女儿都无甚往来,仿佛跟女儿有仇似的,至于头上两个哥哥,他们比万云岁数要大很多,兄妹之间平常连话都说不上,更别说他们娶了媳妇,又有了自己的家庭,除了要钱要东西,对两个妹妹就更是不亲近了。
万云悄悄抹了一下眼角的泪:“你把钱给娘带回去,我不要。等你回去,我也给她买几瓶药油,桂老师到了春天也容易腰痛,我看他用的红花油就挺好的。”
“娘给你的心意,你就拿着,她也安心一些。”万雪劝妹妹,“钱在她手上,也是给哥嫂哄走的。”
万云这才点头:“好。”
“阿风这回想来,是我让他别来的”,见妹妹不理解,万雪先是皱了皱眉头,之后松开,才说,“下半年他高三,明年六月高考,镇联合高中这几日就开始补课了,他年纪还小,往后想来,大把的机会。”
说的也是,学生还是要以读书为第一要务,万云了然。
“你知道这次为什么我们会推迟来广州吗?”万雪这才说起在电话里不方便说的话,见万云在听,继续说,“今年是我那小姑子孙家欢高考,以她那成绩,落榜是一点也不意外。”
“啊?我以为她成绩还挺好呢。”万云确实惊讶,之前孙家欢多高傲,仿佛大学于她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动不动就说自己要考个什么样的学校。
“姑娘心野,心思早就不在读书上了,不是看小说就是看电影。”自从生了甜甜后,孙家欢对这个侄女颇为疼爱,后来万雪开始卖东西,她也忙前忙后,嫂子长嫂子短的,万雪就对她改观了一些,“出成绩的那天,跑到我们家来哭了一夜,距离分数线差了十来分,也是可惜。”
“我公公婆婆劝她再复读一次,她嫌丢人,不乐意。自己不乐意,跑到你姐夫面前来哭,让你姐夫给她想办法。”万雪想起这件事,也是有点怄气,但再往后想想,也释怀了,毕竟是是一家人,难道真让孙家宁不管妹妹吗?
前阵子,孙家宁便带着孙家欢到市里去跑关系,就为了让她有学校可读书。大专和本科肯定是没有办法的,只能从中专和技校这些学校中想办法,好在孙家宁在市里还有几个朋友,大热天的,跛着脚,拉着妹妹去找了好几个人,最后总算定下市里的一个幼师中专,让孙家欢九月去报道。
“所以你们因为这个事儿,就只能推迟来广州的时间了?”万云问。
“对呀,没办法啊。”说起这件事,万雪又颇为心疼地说,“之前你从广州寄东西回来卖,我好不容易存了三千六百块钱,为孙家欢这次读书,你姐夫拿了一千出去跑门路。”
“怎么能用你这个当嫂子的钱呢?”万云也不舒服,嗓门都变大了,顾着甜甜在中间睡着,又放低声音,不满的心气溢于言表,“你公公婆婆不是很疼这个女儿吗?这个钱他们不出?”
万雪冷笑:“他们说,我们当哥嫂的,年纪大,也要对妹妹负责。你姐夫气死了,说往后这个妹妹读书的学费和杂费,我们一概不管。这说起来,本来就不是我们的责任。”
家庭事这种难念的经,真让人恼火。
不过万雪显然还有其他想法:“我之所以会愿意出这一千块钱,也是想着明年阿风的情况。”
“阿风又怎么了?”万云离开平水县虽然不算很久,但其中发生的一些细微事情显然还是不懂的。
“阿风成绩不好,不是我这个当姐姐的看衰他,明年估计考得还不如孙家欢”,万雪为了娘家的弟弟,也是操碎了心,“我们家好不容易有个读了高中的,总不能还让阿风跟两个大哥似的,也回去种田吧?”
“明年要是他考得不好,还得让你姐夫给他找个读书的出路。今年你姐夫去了市里,回来说现在不少技校在招生,好多落榜生都去读,但落榜生太多了,他们也挑分数高的,我担心阿风是农村户口,再加上成绩不好,说不定这种技校也不能去读。就想着,要是明年阿风考不上,还得让你姐夫再去活动活动,所以这回他拿钱去替自己的妹妹跑关系,我才不出声。”
万雪从前虽然恨着娘家对自己姐妹不好,可始终是个心软的人,尤其是对着自己带大的万风,当妈之后,对比自己小的更为包容,也想办法给这个听话乖巧的弟弟留一条后路,至少学一门技术。
万云越过甜甜,拉着万雪的手:“姐,阿风的事,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出钱,明年他真考不上学校了,你和我说一声,我也是他姐,也替他出一份力。”
“明年再说,现在说这些都为时过早。”万雪拍了拍万云的手背,让她别急。
“对了,你知道你姐夫在市里找的是谁吗?”万雪忽然想起这个事。
万云:“谁?”她只知道周远峰的两个孩子在市里上班。
“家具厂那个金牙潘老太的二儿子潘仲维!”万雪说起来,双眼就发亮,“他居然在市委上班!”
万云摇头:“我没见过她这个儿子。”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万雪笑道,“说起来也是托了你的福!去年你不是寄了一盒月饼,让我拿去给潘老太吗?我们一家三口一同去的家具厂,没想到那天她二儿子回来过中秋,大家就这么认识了,你姐夫和人家留了电话。那潘仲维态度很随和,说大家都是同乡,自己人,让我们去市里的话,可以到他家去吃饭。”
“这金牙潘老太可以啊,够低调的!以前只知道她的孩子们在省里和市里上班,但从没听她讲过什么职位。”万云挺喜欢潘老太的,不然不会离开平水县这么久了,还惦记着她。
不过,说到这潘仲维,又让万雪说起另外一个人,她和万云说:“阿城的师父不是有个女儿叫周小芬的,在市里当老师吗?本来你姐夫想着她在教育线,会不会更知道这些招生的事情。结果怎么样,你知道不?”
想起周小芬,万云就一阵不舒服,之前和她吵架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昏暗的灯光中,她撇撇嘴:“她能帮什么忙?估计连面都不见的。”
万雪笑出来:“还真被你说中了!你姐夫在市里找了好几个老乡,就算不是那么熟悉的,也都会留他们兄妹吃顿饭。就她直接给了你姐夫一个冷脸,说自己不知道这些事,没考上就没考上,还继续读什么书?不如随便找个地方上班,反正姑娘这么大也能嫁人了。更别说留饭,直接让他们自己出门去想办法。”
这事儿发生后,万雪和孙家宁就知道,从前周长城在这个周小芬手上,肯定是吃过不少亏的,真是难为妹夫了。
“那姐夫不是要气死了?”这话听着,多恶心人,万云都觉得孙家欢惨。
“倒也不至于,孙家宁这些年人情冷暖还是见过不少的。”万雪想到这件事就想发笑,“不过周小芬的话,倒是刺痛了我那个小姑子,从市里回来后,竟跑到我那儿老实帮忙做家务带孩子,说要报答哥嫂。”
孙家欢随着哥哥去跑了好几个熟人的家门,为了一个读书的名额躲在人家楼下,等着能说得上话的人回家,又是赔笑脸,又是送礼物,可好好地给她上了一节社会实践课,知道兄嫂在其中如何付出帮忙,也知道自己的渺小和无助。
“那也算是个额外的收获。”万云可知道孙家欢从前的那种刁蛮劲儿,经常把她姐给气得想干仗。
“所以啊,所有的关系都在变化。”万雪和万云说了半宿的话,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说完这句话,慢慢眯上了干涩的眼睛。
这一次的台风持续了三天才算停了雨。
周长城和桂春生两人,即使在台风天,也要风雨无阻地去上班,就留了万雪一家人和万云在家。
早上醒来,天上还在飘着雨,台风只剩一条尾巴,豪雨已经不复昨夜的狂暴,可风大,恶劣天气仍不容小觑,外边的铁皮屋顶“哒哒哒”的响声在慢慢变小,空气也渐渐清新起来。
万雪和孙家宁昨天都累得没有缓过来,今天打雷都没吵醒他们,万云起得早,悄声下楼给家里人准备早餐,一个人在厨房忙碌着。
周长城久不睡行军床,再加上旁边是孙家宁,连襟两个聊了一阵各自睡去,可他总觉得哪里都不得劲,外头雨声大,一整夜都翻来覆去的,杂梦连连,今日醒得比往常早,等洗漱完,发现万云已经在厨房了,跑过去挨着老婆撒娇。
万云手上的锅铲在动,回头看周长城没睡醒的模样,亲了他一口:“早啊。”
周长城扭扭捏捏地在后面抱着万云,把头靠在她脖子上,鼻子摩挲着她的耳垂和黑发,吹出一阵阵热气,嘟囔道:“小云,我自己有老婆,还要跟另一个男的一起睡,听了他一夜的呼噜声。你看我多可怜。”
万云轻笑出来,又回头亲了他一下,捏捏他的在自己胸前乱动的手,小声道:“你也注意点儿,等会儿桂老师起来了,看到咱们这样像什么样子?”
“桂老师才不会这么早起。”周长城抱着她缠绵了一下。
老实说,很久没和姐姐一起睡,万云也有些不习惯,睡到一半总想靠过去,可惜甜甜在中间夹着,她睡睡醒醒的,也并不安稳。小两口一大清早的,倒是趁着谁都没起来的时候,悄然在厨房搂着痴缠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桂春生率先下楼了,坐在餐桌前吃早饭,万云看外头还有雨在下,就给他和周长城各收了一套干爽的衣服:“你们带着去上班,要是淋湿了,就在办公室换上,这种天气别弄得感冒了。”
桂春生笑呵呵地接过万云准备好的衣服,跟周长城一同出门去了。
万雪此时抱着甜甜下楼来,直说不好意思睡晚了,看到万云和他们处得不错,互为对方考虑,待人走后,啧啧称叹:“阿云,你们这还真像是一家人了。”
万云说:“不是一家人也胜似一家人了。这两年,桂老师对我们处处指点引领,没有他,我们哪能过得这么顺。”
万雪边给甜甜洗脸,边对万云说:“确实得感谢人家,世上这样的好心人都让你们给碰见了。”
甜甜的脸色比昨天好了一些,眼皮也消了肿,学着大人说话:“好心人!”
“你知道什么叫好心人呀?就跟着学舌?”万云从万雪怀里接过甜甜,刮了刮她的小脸,又拿了梳子给她扎了两条小辫子,浑身都圆嘟嘟的,可爱得让人不想撒手。
“我就是好心人。”甜甜眨巴着眼睛跟眼前的小姨妈讲话,大言不惭。
“是是是,你就是好心人。”万云忍不住又亲了她两口,好心的小猪仔。
甜甜待不住,身子一扭,便从万云身上扭下来了,又开始满屋子去找爸爸,跟抓迷藏似的,哈哈笑声从楼上传到楼下。
听到女儿稚嫩的声音,孙家宁这才慢慢从梦中醒来,醒来时觉得身上都是酸软的,年纪大了,真是经不起长途的折腾,骨头都要散架了。
“你今天要去卖盒饭吗?”万雪吃着万云留的炒米粉,喝口汤,问她。
“这两天台风,不去了。”才一顿早餐的功夫,万云看着外头雨似乎又变大了,幸好前两日囤了菜,今天不用冒雨去菜场买菜。
万雪听见孙家宁起来,顺手给他装了一碗米粉,随口说:“那你这个钱赚得舒心,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看来盒饭生意还是好赚钱的。”
如果这句话,放在半年前,万云肯定心里又反复咀嚼了一百遍,把自己的精神都耗费在里头,可经过这一年多的生活磋磨,见到了许多到广州来搵食的外地人是怎么生存、怎么生活的,她的心态已经放平了许多,不会再为了谁一两句冲口而出的话难过、费神。
跟自己的内心斗争这样久,看重什么,看轻什么,她还是有进步的。
不过,万云看着万雪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顿时恶作剧地想,等过两日天气晴朗了,她非得把姐姐拉着去体验一把,看看这盒饭钱是不是这么好赚!
虽然下雨不能出门,孙家宁在桂春生家里还是很习惯的,因为桂老师的书房有太多的书,甚至有些是线装本,这书本的年纪比他还大,孙家宁在里头如饥似渴地看自己想看的书,而甜甜有妈妈和小姨看着,他也完全可以撒手,除了吃饭,一进书房就再不肯出来了。
而万雪和万云则带着甜甜在楼上看电视,说着平水县老家的事情,一个不用上班,一个不用去卖盒饭,当是给自己放了几天假。
姐妹俩儿聊了会儿天,听到外头有人喊叫门。
万云侧耳听了一下,是冯丹燕的声音,拿着伞下楼去开门,见冯丹燕披着雨衣,抱着朱小妮过来了。
“阿云,我听说你姐姐一家人来了,过来看看。你姐是不是有个孩子,刚好下雨天,小妮儿不能出去玩,我想让两个孩子一起玩。”冯丹燕把怀里不爱说话的小女孩儿露出来一张小脸,“叫阿姨呀。”
“云阿姨。”小妮儿太羞涩了,跟万云见了这么多次面,还是羞答答的小孩儿,叫完人,又抱着妈妈不撒手。
“快进来吧,我姐和外甥女在楼上,上去说话。”雨大,万云赶紧让人进来。
还没上楼,万云就喊了:“甜甜,有个姐姐来找你玩啦。”
甜甜小朋友两脚把鞋子都穿反了,从小姨的房间里跑出来,歪着脑袋问:“哪里的姐姐呀?”
冯丹燕把怀里的女儿放下,又脱下雨衣,叫到:“哎哟,这小姑娘咋这么白胖啊?跟神仙童子似的,养得真好!”
万雪出来,大家见面自然又寒暄一番,两个妈妈一直在交流育儿经验,未生育过的万云插不上话,听两句,只好蹲下来和两个小朋友玩。
“我家小妮儿从小就不爱吃东西,别看她脸上有二两肉,身上摸着实在瘦,家里天天供着肉和白面,就是吃不胖,愁死我了。”冯丹燕拉着万雪就叽叽喳喳说起话来,一点不生疏。
万雪也喜欢冯丹燕这种利爽劲儿:“我倒是有点担心甜甜吃太多了,给什么吃什么,偏偏她爸爸还说能吃的孩子才好,有时候抱久了,我两条手臂都疼。”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妈妈们一提起孩子,嘴里的话就没有停过,从吃到穿,万云看她们两个聊得投机,没她什么事儿,就跑到楼下厨房去给孩子们做小糕点吃。
朱小妮本性安静,见到屋里还有个两岁多的小妹妹,向来不爱说话的她,竟担当起一个当姐姐的责任,看到甜甜叽叽歪歪地跟妈妈斗嘴,还会出言喊她:“甜甜,你要跟我学习,小朋友要乖乖的。”
“姐姐,我好乖的,我是最乖的妹妹。”甜甜娇滴滴地说着话。
两个大人看着孩子,都笑眯眯的,姐姐妹妹在一起,真有意思。
“甜甜,不和你妈妈回老家了,就在广州,给阿姨做女儿,每天都跟小妮姐姐玩好不好?”冯丹燕逗她。
这种话,才两岁的小甜甜已经听了好多回了,她眨着乌溜溜的眼睛摇头:“不行不行,我要跟我爸爸妈妈在一起。妈妈,你把小妮姐姐带回家吧,好不好?”
这些童言童语,让整个迷蒙阴沉的下雨天,都跟着明朗了不少。
过两日,雨停了,外头的路也不泥泞了,到了夜里,万云用她新买的三轮车,载着姐姐姐夫还有甜甜,一起到对面的广场去玩。
珠贝村对面的广场背后是电影公司,搭了块幕布,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会在这里免费放老电影,很多人都聚集在这儿消遣夏夜。
“大城市就是好啊,夜里还有免费电影看。”万雪搂着甜甜,看着眼前的大屏幕,里头播着《少林寺》,俊秀的李连杰抬起功夫腿一阵连环踢。
“这看着精气神就跟老家的不一样。”孙家宁坐在三轮车后头,一颗脑袋也在四处转,在家里待了两天,总算有机会出门来了。
台风过后,气温很快又上升,刚一出门,每个人身上又出了一身薄汗。
车子停在广场边缘,万云绕着电线杆子,锁了两个大锁,这年头偷车贼多,不得不防。
广场很大,人很多,有雕像也有喷泉,不少人抬头看电影,也有在一边摆摊子卖玩具的,孙恬小朋友眼睛最尖,立马就看中了一个会唱歌的小马儿,闹着要买,万雪和孙家宁哄着她,不想花这个钱,但是小姨就不一样啦,小姨快速地掏出一块钱给外甥女买了这个小玩具。
甜甜抱着发光唱歌的彩色小马,立即和小姨妈亲近起来,还要万云抱:“小姨妈,我最喜欢你啦!”
这嘴甜的,也不知道是谁教她的?把万云给哄得眉开眼笑,抱着小孩就不愿意放开。
万雪和孙家宁见有人帮忙带孩子,什么也不管了,夫妻俩儿牵着手到处溜达,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恨不得多带两双眼睛。
等到了广场的另一个边缘,有人摆了两台卡拉OK机在唱歌,单人唱一首给五毛,双人两个话筒给八毛,有人扯着嗓子唱着不标准的港台流行曲,不管唱得好不好,旁边总有人在喝彩,氛围正热闹。
这种卡拉OK机是从日本传到香港,再从香港传到广州来了的,这两年在各大休闲广场很流行,生意也很火爆。
孙家宁和万雪也来了兴致,给了那老板八毛钱,夫妻开始唱今年最流行的歌曲《奉献》。
“长路奉献给远方,玫瑰奉献给爱情,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
唱完一首尤为不足,还点了一首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随着一句句“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从姐姐姐夫嘴里蹦出来,看他们一脸正经的模样,万云抱着甜甜笑得前俯后仰,太有意思了,可惜城哥不在这里,不然就更好玩了。
此后几个晚上,万雪和孙家宁都把孩子丢给妹妹妹夫带,夫妻俩儿携手穿过马路到这广场唱歌,一唱就是一个晚上,直到嗓子沙哑才肯回家去。
周长城没来得及跟他们一起出去玩,九月份很快就要来了,他正在抓紧时间跟着葛宝生一同学习。葛宝生这人也真够意思的,说给他上课,就一直给他上课,丝毫没有觉得耽误时间。
两人如此交往,感情很快就超过了跟王忠良和李腾飞,说的私密话也多了起来,成了至交。
有一回,下了班,他们在办公室里对着机器研究最近的产品单子,被姚劲成给见着了,看两个职工在厂里加班没回去,便上前去问了一嘴,最近的订单并不需要到这样加班的地步。
葛宝生本来还有些担忧,老板会不会觉得自己和周长城下了班还待在厂里,浪费厂里的公共水电,没想到姚劲成听说他们在学习,竟还口头表扬了一番,他自己是港大读工科出来的学生,自然欣赏上进、苦读的年轻人。
对着这两个职工,姚劲成心里有了一番其他的计较和打算,到他手上的人,领了工资,自然要人尽其才。不过这是老板对于作为人员任用的一个想法,时机不到,他自然没有说出来。
而葛宝生这头,他始终觉得在倒卖次货电器这件事上欠了周长城一个大大的人情,如果不是周长城找的人,他老家欠的债不会这么快就还清,因此一直坚持说,后面不论有什么赚钱的机会,一定要尽量带上周长城,尽管这种机会目前并没有,可并不能阻止他那颗“报恩的心”。
大家都是外来人,独自到异乡工作,寂寞困顿之时交的真心朋友,尤为珍贵。
之前总觉得没有赚外快的机会,但这回,葛宝生跟他讲:“长城,到了年底,我从前一个领导会到东莞的一个小模具制造厂里当厂长。他们厂里很缺设计类的员工,我们说好,到时候等他过来,就请我去做‘外援’,我就说你是我同事,带着你一起过去。”
“九月份的时候,你去夜校读这个专业,等把证书读出来,我们哥俩儿就能到这些厂子去赚钱了,就跟李腾飞一样。”葛宝生说得摩拳擦掌,“我那个领导要到明年才会有人事变动,咱们别着急,再多等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