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蔡宏自己想通了,他就是想离开智鑫,给万风打电话,说还想再和周总见一面,他想带着两个下属到新云城去,万风自然答应,过了会儿又给他回电:“不好意思,周总这两日出差,等他回来,我马上安排你们见面的时间。”
蔡宏笑了一下,行吧:“万经理,你这个姐夫现在是越来越有老板味儿了。”
万风对二姐夫向来是尊敬的:“周总时间宝贵,我们做下属的,当然要依着他的行程来办事。”
蔡宏的一些薪酬细节都是和万风谈的,周长城开始将这些不大不小的事情放给手下人去做,自己主要还是看客户情况和项目进度。
本以为蔡宏到新云城会大张旗鼓一番,但没想着他就低调地带了两个跟着他走的业务员过来,只要求再多招聘一个销售助理,其他完全跟着新云城的制度走。
后来郭顺等人和他喝酒聊天,蔡宏才说:“我是张扬了一点,但还是看得清楚老板是什么性格的。以前在智鑫,那邓总就是个花天酒地的个性,去哪儿都要最大排面,我们在他手下混饭吃,不得照做吗?可是你们看周总,如果不是陪客户和供应商,他基本就回家,跟大家开会说话的时候,也是慢条斯理的,直击重点,哪里痛就改哪里,等你说完,自己再说,根本不玩儿虚的。不怕跟你们讲,有时候我真有点怕他这种平稳。”
其实也有隐隐的敬意,只是蔡宏没说,这样浮躁的时代,每个人就是流血流汗也要挣钱,才不会管过了今天没有明天,但周总不是,他就按着自己的计划走,错了再调整,听起来很死板,没有什么波澜,也搞不了冒险淘金那一套,其实控制力是很强的。
周长城不管他人如何评判他的做法和个性,他就按着自己的思路去不停把控新云城的发展,努力抓大放小,还要保持不间断的学习。
另一头,万云那儿的威风酒楼,始终没有在三月底的时候开起来,因为工期真的赶不及,工人们日夜都在赶工,也总还有许多要补充,而在消防、环卫、卫生、厨房特种设备和第三方建筑过来验收后,又不停进行细节整改和调整,等这些细节调整完了,还要进家具,家具尺寸对不上,还得改,事情太多太多,也太锻炼人了,即使董哥和忠哥说放手给万云,也都还是要做些人情联络的公关工作,股东们都逃不掉的。
就是原先做事慢腾腾的素君,在这次的酒店筹备过程中,都被万云训练成快手快脚的人,她几乎是咬着牙,跑去学了电脑办公软件的。反应确实慢,林彩霞有时候都露出隐隐不耐烦的表情,做事情的时候,可不管你貌美还是无盐,做不了事就是没用的。
万云本来要找个广告公司去写“威风酒楼”这块牌匾,设计了几款字,几个股东都不是太满意,最后事情传到威哥那儿去,威哥就是威哥,他让万云他们别折腾了,直接找了某协会的主席落了笔,该位主席写得一手好字,深圳有个公园的石碑上刻的就是他的字,只要参观单位,都要留下墨宝,他给酒楼写的是颜体,结构端庄,丰厚饱满,就是桂老师看了都说一声好。
于是万云又赶着拿这幅字去做牌匾,挂牌时还特意选了个时辰,蒙上一层红布,要到正式开业那日才揭牌。
终于在四月一号当日,所有建筑方面的验收都过关了,家具慢慢进场的同时,贺师傅带着他的徒子徒孙又开始了酒楼试菜的流程,因为赶着试营业,所以分了两日来试四十道热菜,十道凉菜,这是个巨大的工作量。
而刚开始,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工作量的事实,还认为试菜是个非常享受的事情,一帮人坐在装修簇新的酒楼里,品尝着美食,喝点小酒,朋友们说说话,畅谈酒楼的未来如何。
只有贺师傅和几个楼面经理面带微笑,不作声,也不坐下一起试。
来人有三个股东,威哥照常不出面,周长城带着之慎来了,万云邀请了桂老师和裘阿姨,董孝武则是请了几个常年要在外头吃饭的朋友过来,说请他们提提意见。
十几人,坐在三楼牡丹房能容下二十人的包间里。
最先上来的是黄金蒜汁煎牛肋排,众人下第一筷,都说不错,裘阿姨认为可以再煎软一点,董哥带来的朋友说另一家带着焦味的更好吃,而万云有孕则是说味道不够,不过她现在吃什么都要加辣椒,因此她的意见暂时做不得数。
贺远师傅让徒弟如实记住该道菜的火候、热度、油温、时长、用铁锅还是石锅煎的,再记住各位食客吃后的反应,老中青的牙口也是不同的。
大家都以为这道菜就这么过去了,贺师傅又让上了同样的一道菜,说这是用石锅多煎了三分钟的,请各位配着白酒一起吃,口感如何,毕竟这道菜贵,点这菜的大概率是商务招待的客人,因此最好还是要跟酒搭配着一起吃。
在座的除了万云和之慎,其他人都只能抿一小口的白酒,再吃了一盘牛肋条,这时候各类意见又有不同,董哥认为不配酒更好吃,忠哥则是反过来,贺师傅照例让人记个人反应和口味。
试完了这盘,后面贺师傅让徒弟再端出一盘同样的菜,说这盘菜跟前面两盘的区别是它用的是另一家的牛肉,炸蒜下锅的时间也要比之前的晚,要大家看看有没有不同的味道。
大家这才知道,试菜并非享受,吃多了,最后都只能硬撑着往下吞,董哥的几个朋友实在吃不动了,只能嚼两口,吐在旁边,拿清水漱口,说点味道感受。
但是周长城、董孝武、方跃忠三人是老板,没办法,只能硬吃,一道菜反复地吃,最后避免浪费,又让众位工作人员打包回去了。
这两日的试菜,实在是把周长城万云给吃伤了,回去后好几日,他们都只让阿英姐煮白粥配着辣酱小菜来吃。
不过好在贺师傅经验丰富,效率也高,很快暂时就定出了三十二道热菜、八道凉菜、八个广式靓汤、八种茶饮,林彩霞则是让广告公司尽快去做了平价和贵价的菜单回来。
前头这些零碎杂事做完,三位股东给在收银台后头守卫着整个酒楼的关二哥一同上过香,宣布当日酒楼开始试营业。
而正式开业、剪彩揭牌的日子,商量过后,还是万云请吕道长过来一趟算个日子。
刚开始试营业的生意勉强算过得去,虽不到爆满的状态,但到了午饭和晚饭时间,一楼和二楼大堂能坐得六成满,翻台率也过得去。
忠哥已经开始带着人上三楼包厢消费,红酒比白酒推销得更快,已经有红酒代理商开始找上门做自我推销了,万云带着林彩霞和肖经理一一接待了他们,顺便给自己的商贸行也进了一些货。
这时候外国那一套东西很流行,红酒、洋人面孔、学英语,全是当下的潮流。
徐全德这个楼面经理培养出来的主管和服务员反应速度很快,且态度也好,完全配得上是星级服务,万云对其颇为满意,贺师傅真没给她介绍错人,立志一定要把人留住。
开业的日子定在了四月下旬,万云此时肚子已经有点微微凸起了,站久了或者工作久了,总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所幸的是最忙碌的阶段过去,现在就是要进入正式经营的阶段。
没想到远在定安市的万雪竟然要来深圳参加妹妹酒楼的开业仪式。
万风把这个消息告诉万云的时候,她吓了一跳:“姐夫跟她一起来吗?”
没办法,现在独身女子出行还是极为危险的事,她很担心万雪在路途中的安全。
“她一个人过来,刚好姐夫的辣酱厂有几个人要到广州出差,要来参加食品展,他们有伴儿。”万风把万雪的话告诉二姐,“大姐说一方面是来看看你的酒楼,另一方面也是想到服装厂看看现场的情况,我估计她生意挺好,现在是要再开多家分店,想跟老俞他们当面谈价格和物流。”
“那就好,她的火车要是到广州,你就开车去接她一下。”万云扶着腰,慢慢在闲云茶社泡茶的位置上坐下,大概是前面忙得太使劲儿了,以至于最近她总觉得腰酸得厉害。
“好,知道的。”万风立即答应。
现在素君跑到酒楼去跟着她的彩霞姐了,万云又只好让万风帮忙重新招聘了两个固定坐班的小妹来做事,当然她们的提点不会像素君那么高,万云现在看账本都看出点心得来了,员工的工资在整个收入中的占比,是必须要有所控制的。她的这个商贸店做的本来也是大客户和熟客,散客是有,但少,长期以往,是要各处节流的。
万雪是在酒楼开业前三日到的,万云和周长城忙得不行,无暇接待她,只能让万风带着大姐四处去转,没有丈夫女儿,万雪这趟出来,自在极了,她也不需要万风做向导,自己开着车就把想去的地方转了一圈,忍不住感慨,自由真好,大城市真是养人啊!
四月二十五日当天,乾坤盛世,云淡风轻,威风酒楼正式开业!
周万夫妇带着之慎,董孝武牵着素君,忠哥仍是一人,同时还邀请了一些有头有脸的合作客户过来一同剪彩,在铜锣鼓敲响一声后,主持人宣布,在这个热闹喧天的日子里,威风酒楼正式开业,请各位老板剪彩,剪彩过后,三位股东又给舞狮队的狮眼点睛。
点睛后的舞狮开始在凳子上蹦跳攀爬,纵身一跃,将威风酒楼那块牌匾上的红布揭下来,露出四个古朴的大字,众位宾客鼓掌,放完两发鞭炮,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渐渐散去。
威哥照例不出现,却送了个巨大的不可忽视的花篮,上头写着“威风震天,大鹏展翅”四个大字,连个落款都没有,可见狂妄。
万雪和万风合送了个花篮,排在这美式风格的酒楼大门口两排长长的花篮中,而这酒楼上头还悬挂着一块纯中式风格的木牌匾,既洋又中,越看越有意思。
在众人中,看着妹妹妹夫抱着孩子,满脸笑容剪开红色绣球,万雪把手掌都拍红了,她一点也不嫉妒妹妹今日取得的成就,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万云不能喝酒,好在还有周长城顶着,来的朋友太多,红的白的,混着雪碧的,一起喝。
因为是开业大酬宾,附近有人过来尝鲜,也有为了这一餐赠送多一道菜的客人过来,肖经理等人四处招呼,给每个买单超过两百的人派名片,让他们要是过来吃饭的话,可以提前打电话定位,还能赠送一些小吃或酒水。
万雪也在其中,看着一楼那堂皇明亮的大吊灯,听阿风说,这盏灯就要十万块了,天啊,真不可想象,二楼三楼她都搭着电梯上去看过了,出手真阔绰!
“姐,你替我看着之慎,别让他乱跑,我要到收银台那去坐着,她们忙不过来了。”酒楼来吃饭的人太多,万云和周长城都抽不出空来看着孩子,只能求救姐姐。
桂老师和裘阿姨嫌这时候太吵闹,今天只是看完剪彩就回去了。
“好,你去忙!”万雪赶紧把外甥牵到手上,又想起甜甜,真该给她请个假,让她也来看看小姨妈的酒楼。
连着一周,都是威风酒楼大酬宾,三个股东日日过来,没一日是清闲的,不过到了后面,客人们也渐渐知道了这家酒楼,新鲜感慢慢就褪去了,不像前几日,进来吃饭还要排队。
万云看事情基本上都上了轨道,那几个大堂经理都是有经验的,能处理好对客人的事,也就是财务和采购两头需要她多操心,其他的她大多都放开了,也终于有时间和姐姐说说话。
在灵宝村的家里,万云躺在躺椅上,对面就坐着她的姐姐万雪,之慎则是被送到桂老师那儿去学写字了,难得偷闲,身体都软了下来:“姐,你去跟老俞谈了吗,谈得怎么样?要我帮忙吗?”
“我在俞敏康那儿进货不多,主要是和他那个做女装的堂叔谈,对方觉得我现在进货量不大,不愿意降价。”万雪说这些也很平静,她现在也在慢慢成长,“还帮忙,看你和阿城都忙成什么样了,别老记着我,我自己也能行的。”
做生意确实是这样,从吃苦、吃亏、忍让,到与人谈判,拿到自己想要的折扣,这一点点,总要经历的,万云已经走过这条路了,现在到万雪了,既然她姐可以处理好,她就不插手了。
“怎么突然出来了?姐夫看着甜甜吗?”万云知道万雪的个性,她不是那种可以放下女儿四处跑的人。
“嗯,他看着甜甜的学习。之前物资局那个廖大姐,我把她请来照顾甜甜了。”有这个老熟人在,万雪这才放心从市里出来的,“廖大姐的儿子结婚了,她跟儿媳相处不好,现在年轻人也能干,我刚好也要个人帮忙看着甜甜,就让她来了。”
“现在和姐夫都好吗?”万云摸着肚子,伸手去握住万雪的手。
万雪的语气淡淡的:“不好不坏。之前的事,本来想找他谈谈,又不知道怎么说,就这么过去了。”
听起来挺憋屈的,万雪也再不是那个受了委屈就动手打人的女孩儿了。
万云也没再多说什么,那些话在去年时都已经说过了:“姐,你愿意出来走走,还是挺好的,定安市太小了,你出来透口气,好过一直憋着。”
万雪笑道:“我可不就是出来透口气的吗?”可外头再好,心里却始终觉得这里不是她的家,她有自己的根源和来处。
不过过了会儿,万雪从自己的行李袋里拿出张辣酱厂下一年度的授权书出来,上头写的是万云的代理公司,已经签字盖好章了,为期一年,明年生效。
万云不解:“怎么这么早就做好了?姐夫之前不是说到年尾再申请也行吗?”
万雪摇头:“你姐夫说总觉得最近哪里不对劲,辣酱厂越办越好,但他总感觉自己那个位子似乎坐得不安稳,就想趁着自己还有权限,先把你这个授权书给办了,本来也是在授权时限范围内的。”
“怎么回事?姐夫那个书记不是做得好好的吗?”万云惊讶得都忍不住坐了起来。
可万雪只是带着轻微凝重:“不好说。”
第245章
万雪在深圳待的时间不长,不过是五日时间,很快就带着一批货回去了,万云万风不放心她一人搭火车,于是万风送了她半程,万雪说往后说不定还要这样两地往返拿货,不用弟弟相送,万云就让她下回再来,就叫多几个同行,这样他们姐弟也就不用担心了,万雪只好笑纳弟妹的好意。
回到定安市是隔日中午,孙家宁喊了货车来帮忙卸货,又亲自开了车来接万雪。
万雪风尘仆仆回到家里,来不及洗漱,先把买给家里人的礼物和衣服都拿出来,甜甜穿着同学们都没有的裙子跑出去玩儿,就是廖大姐也得了一身新衣裳。
看着廖大姐惊喜连连的模样,跟甜甜一样立马就去换了新衣裳,五十的人了,还立即上身,臭美地出来问万雪好不好看,万雪心中发暖,阿云说得对,有的保姆在家里待久了,跟家人也差不多,就跟她家那个阿英姐一样。
孙家宁自从那晚喝退了半夜的电话后,跟万雪渐渐就合好了,他们之间有很多携手共度的时刻,并不会因为一个波折而快速摧毁整段婚姻,看万雪累得满脸倦容,他便让廖大姐做点清淡的饭菜,又让妻子回去歇会儿,尽管是周末,自己还要去一趟厂里开会。
万雪小睡了两小时,身体的疲累才慢慢缓了过来,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廖大姐在楼下带着甜甜打乒乓球,甜甜因为有廖婆婆的照料,最近又胖了点儿,孙家宁每日都盯着她要运动一小时,每隔几天还要跟女儿谈心,了解她在学校的动向,实话实说,孙家宁这个爸爸是很称职的,完全弥补了万雪的短板。
“醒了?”孙家宁开完会就回家了,廖大姐和甜甜下楼后,他随意吃了点东西,开了灯,就坐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看会儿闲书,自从开办辣酱厂之后,他就很久没有这样清闲过了。
万雪进厨房弄了碗米粉出来,端在饭桌上慢慢吃起来,说起这次在深圳的见闻:“阿云跟人合伙开的那个酒楼,好大啊,三层楼,全是簇新的装修,说是阿云主导的,装修就花了四个多月,太厉害了。我是看不出好不好、丑不丑的,不过听到桂老师他们笑说,那不中不洋的装修也还不算太难看,看习惯了就好。开业那天,来了好多体面的人,生意也好,他们两口子也是熬出头了。”
说完了万云和周长城的事,又说到自己这回去深圳进货的事,不过也没多说,就三言两语,万雪说:“之前我托人在商业街那儿找的店铺,好好整理装修一下,就能开始做上货了,阿云建议我卖贵一点的衣服,说是要挑选市场,培养客人的消费习惯。她现在说话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很有意思。”
听罢,孙家宁放下书,走到餐桌上,跟万雪面对面坐下,笑着听她一句句说着话,他的生活在变化,其实妻子也在变化,从围着锅碗灶台出来,也渐渐接触到各行各业的人。
他们两口子也很久没有这样谈过话了,从什么时候起,距离就变远了呢?
尽管夫妻两个还是会说点生活中的事,但万雪始终和孙家宁生分了,去深圳五天,就说了这么两句话,说完她就继续安静地吃粉,不问孙家宁为什么今天没有应酬,不再叫他小宁阿哥,仿佛每次开口都不知道叫他什么好,就干脆省略了主语,直接开始说事情。
孙家宁也没再多问她这趟行程,而是问:“让你给阿云的授权书,你给她了吗?”
“给了,她还问怎么提前给她了。”说到这个,万雪眼里总算浮起一层忧虑,“你那儿...没事儿吧?”
孙家宁没接她后面的问题,而是自言自语般:“给了就好,本来和阿云的代理公司就是签了三年合同,我想着把后面两年的授权书一并给了,但程序上说不过去,只能一年一年来。”
万雪忽然觉得这碗米粉有些吃不下去了,她并非不关心丈夫,是思及丈夫一直没有给自己道歉,因此心里总有个大大的疙瘩,所以这些日子总是一时冷一时热的,因为她的心也在摇摆,究竟要彻底放下,还是时不时要拿出来说一趟?可好像怎么选都不对,真是跟吃了苍蝇一般。
“听你这话,似乎有新状况?”万雪终究还是问了一句。
孙家宁总觉得这阵子抓不住万雪的心,他的直觉是对的,正是妻子的这阵飘忽,让孙家宁又开始了某种患得患失和追逐的心情,在半夜电话之前,他知道万雪是稳妥的大后方,这是他生命中稳固的、不会溜走的人,他曾经以为万雪绝不会飘走,可现在妻子这个人也开始有了不同的变化,孙家宁又感受到了新的挑战和新鲜。
说难听了,就是犯贱,拥有的时候习以为常,看着即将失去又心痛难受。
“并不大好,”孙家宁双手搓脸,在饭厅黄色的灯映照下,有种中年人的鼓胀和憔悴感,万雪面前他没有任何包袱,这是他的妻,他要共度一生的人,许多不堪都可以在她面前暴露,“阿雪,我这个书记,恐怕待不满两年就要下去了。”
万雪挑眉:“为什么?你是辣酱厂的发起者之一!”
定安市辣酱厂,是孙家宁和他几个同事一同发起来的项目,渐渐能做成,也是多亏了孙家宁四处跑渠道,在各种报纸缝隙打广告,还上省里和市里的电视台,到全国各地去参食品展,不停打响知名度。后来除了辣酱厂,又开始和万云一样做农货礼盒,给各事业单位作为年节福利发放。除了辣酱,还在研发原汁原味的果汁。
孙家宁的这套班底其实是很能扛事儿的,他们做了很多细致的工作计划去创这个业,真正帮助了定安市和各县农民农货难卖的事。
“辣酱厂不赚钱,流水进出不大平衡,只能给厂里八百多个工人发工资,”孙家宁难得和万雪说一些工作上的细节,从前他总觉得万雪不懂,但是看着妻子现在自己卖服装赚钱买车,好多东西讲出来,她也能慢慢明白了,“本来我们就计划着六年内不赚钱的,只要把账目流转起来,给市里提供一千个就业岗位,纳税的时候别太难看,还有切实解决一些基层的农民问题就行了。”
很多大型的企业宣称不赚钱,外头人都不信,可这真的是事实,因为支出太大了,但当地也不会希望这种企业破产,因为只要现金流能流动起来,能提供岗位,能纳税,就是个不需要倒闭的企业。
“现在管我们的上级部门在改革,一些老国企在改,我这里也要动,”孙家宁原本很不忿,辣酱厂的基础是自己打下来的,但他已经四十多了,年纪轻轻能做到书记这个职位,多少有几分养气功夫,“过年之前,我就听说有人看我们辣酱厂发展不错,要指派更有经验的管理班子过来。”
万雪只觉得惊诧,事情怎么会往这种方向发展?她把吃完的米粉大碗推到一边:“那你能做什么?”
孙家宁双手一摊:“如果压力是来自上级的意志,我做不了什么,只能保持一点体面,人家让我退出我就退出,别闹得太难看。”他看万雪脸上又浮起往日的担忧,不由得心中发热,去握住她的手,“阿雪,我总算明白人家为什么说宦海浮沉了,就是身不由己,自己说了不算。”
说到底,孙家宁还是背景太弱了,很多事情他即使想坚持,也是没有机会的。
万雪是最知道孙佳宁多注重自己的工作和前程的,但到了这一步,他竟能说得这样云淡风轻,竟涌起一点敬佩,好像又看到了三十岁时那个风华正茂、奋发向上的他,回握住他的手:“如果非要退的话,会到哪里去?”
“运气好的话,就去二三线部门当个小领导。运气不好,就去管档案。”人都说五十不惑,孙家宁已经开始摸到那点儿边缘了。
万雪沉默,这些事孙家宁自己做不得主,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但看丈夫低着头的样子,知道他们生活的关卡又要来了,便轻声说:“阿宁哥,进也好退也好,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大不了我养着你。”
阿宁哥,多久没听到这种亲热的称呼了,孙家宁顿时有些热泪盈眶,他站起来,跛着腿走到万雪旁边,伸手搂住自己的妻,柔情似水:“阿雪。”怕她担心,“不用怕,我不是犯错退下的,是时也命也。”
有人要借着改革摘桃子,他拦不住而已。
万雪和丈夫靠在一起,在这种要一同面对关卡的时候,他们忽而又团结了起来,那两颗心又靠近了,此时此刻,更胜从前。
可万雪还是想问:“孙家宁,你为什么不跟我道歉?”
从前家欢说过,公公婆婆认为孙家宁没有感恩的回报,万雪总是半信半疑,现在她却完全相信了,她的丈夫除了身体上有障碍,在心理上也有掩盖起来的问题,可她不是孙家父母的那种藏着掖着的性格,本质上她还是从万家寨出来的霸蛮女子,万雪受不了这种不清楚不明白的感情和婚姻状态,她必须要个清晰明了的答案。
找个天时地利的时机去谈?得等到什么时候?算了,就现在谈吧,打铁趁热。
“道歉?”孙家宁懵然,刚刚的温情被打断,他放开万雪的肩,“道什么歉?”
万雪忍住那阵羞辱和愤恨感,她深吸一口气,要解决心中的那阵疙瘩,不然她觉得自己不会离婚,但往后也真的会和孙家宁同床异梦,所以她选择袒露自己的伤痕,勇敢去面对:“孙家宁,我想告诉你,在前阵子那个小张小李半夜打电话来,你言笑晏晏和她们打电话时,即使真的在讲工作的事,我也很介意,很受伤。我受伤的不是那些女人们的来电,而是你在中间的不作为和摇摆。”
“孙家宁,你要给我道歉。我作为和你关系密切的妻子,理应得到你的道歉。不然我永远都过不了这个坎儿。”
喔,那件事,孙家宁有点烦躁,他已经听周长城上过大半日的思想政治课了,也以为那晚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没想到万雪还会拿出来说,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刚刚他们两人依偎在一起,明明就很好,甚至有些恼怒万雪把那层亲密面纱撕开,为什么要让自己下不来台,他已经知道错了:“阿雪,你想要什么样的道歉?”
万雪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他左侧的“噗通,噗通”跳动的心脏:“发自你真心的道歉。孙家宁,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你说真话还是敷衍我,我闭着眼睛就能听出来。”
夫妻当久了,习惯得如同左手摸右手,谁都知道对方本质上是什么样的人。
孙家宁还想挣扎,他不是不知道自己错了,是拉不下脸来,可却不曾想过,在万雪面前可以露出自己最狼狈的那面,又有什么是拉不下脸来的?
“阿雪,我要再思考思考。”
“可以。”万雪也不逼迫孙家宁一日就能发现和改变自己的问题,但是她又问,“要多久?”
来了,万雪那种倔强和步步紧逼又来了,孙家宁头皮发麻,多年前在月光下的谈话,那个硬逼着他把工作让给她的万雪始终没有消失,他没有给出具体的日期,却问:“阿雪,你认为你还爱我吗?”
万雪刚想张口,孙家宁却打断,不让她说话:“你也承认,其实我们已经没有往日的激情了吧?”
听了这样的话,万雪脸上满是失望,遮都遮不住:“没有激情,那是不是一点责任和恩情都没有了?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说你是千年修得与我共枕眠,所以对我好、疼我,那现在是不是这个夫妻的恩义,也有期限?”
孙家宁被万雪逼问得有些百口莫辩,他说的那两句话有点卑鄙,想转移话题,但万雪没有让他,他就是既想要万雪这份牢固的感情,又想要万雪包容他的那些错误:“阿雪,我已经知道错,也改正过来了。”
还是没有道歉,万雪就拧上了:“我不接受你这样的态度。孙家宁,有了第一次,是否还有第二次,我不知道,你心里或许知道。下回除了电话,人家还会不会上门,要我让出这个妻子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