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底,张承志在越秀附近买了一栋小别墅,他花了八十万进行豪华装修,主人房,三个孩子的房间,还有客厅等等,他全都有计划和打算。
三个孩子很高兴,在新房子里从上跑到下,彭颖也喜欢这栋别墅后面的泳池。
所有的新老朋友都在恭喜张承志,他笑哈哈的,光头越发地亮,准备找个黄道吉日要搬进去。
当时不论是张文添还是彭双彭庄,都很兴奋地收拾自己的行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新房间,两个保姆也不必跟在白云那栋两层小楼里一样,挤在同一间房子里。
所有人都在想着去了新家要丢什么,要买什么,但彭颖照例上班下班,一点也不为所动,仿佛根本不知道要搬家的事。
张承志到了年底生意本来就忙,回到家,见她那副不紧不慢,屁股都不挪一下的样子,也不由催她:“阿颖,你怎么回事?大家都在打包东西,你怎么没动静?衣柜里就数你的衣服最多!过了年我们就要请客人吃饭,到时别墅里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彭颖坐在房间的双人小沙发上,及脚踝的流光长裙盖住她的脚,她右手撑着腮,斜斜地歪着,整个人看起来风流修长,左手放在眼前,她细细看着上头淡粉色的丹蔻,这是一双保养得当的手,柔、白、嫩,再也没有办法回去干农活,干重活儿了。
她当惯了老板娘,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
面对张承志的催促,她仍然不着急,而是微微笑着,双眼不知在看空气中的哪里,柔声开口:“志哥,现在要搬新家了,你说,我是以女朋友的名义搬进去,还是以你员工的名义搬进去呢?”说完,这才微微抬眼,去看张承志。
张承志被彭颖这淡然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本来他在屋里四处走动,看哪些东西要打包搬走,这下又坐在小沙发上,碰到了彭颖的裙子,看着她那双莹白的手,拉过来,轻轻抚摸她的指甲,女人的颜色总是淡淡的,又淡得这样好看,过了会儿,他仿佛下了某个重大的决心,手上用了点力,把彭颖的手都握疼了。
他说:“阿颖,是我的错,这几年是我疏忽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民政局把事办了。”
彭颖只是笑,笑容里没有欢喜悲忧,看了看房里的摆设,忽而笑靥如花:“衣服就不带去了,衣不如新。但那盒首饰得带着,都是你给我买的。”
张承志也笑:“你喜欢翡翠,等搬到新家,再给你买两条镯子。”
第二天,张承志和彭颖两人照常出门,对谁也没说,一起去了民政局登记了结婚。
一个鳏夫,一个失婚女子,在那天结合在一起,成了一对互相扶持的夫妻。
领了证后,张承志想要大摆宴席公告天下,庆祝自己第二段婚姻的开始,但彭颖却说:“真正熟悉我们的朋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亲近的人一同吃个饭就好了。”
老张不同意,而是劝服彭颖:“我们住新房也是要请客的,干脆跟我们的婚宴一起办了。”其实他是担心彭颖后面跟他翻旧账,五十六十了才要婚礼,自己主动把这颗雷给挖了。
彭颖这才点头答应。
张承志生意伙伴多,说是小请,最后算下来,也有四十桌人。
彭颖这头请的是她娘家人,还有在白云的朋友,至于冯丹燕和万云她们,她都没有再请,她已跟过去的一切划清关系,就连之前万云和江曼给的一千和五百的帮助,她都找机会还了回去,她要跟以往的所有人不拖不欠。
但江曼来了,她是张承志请的。
当时的江曼已经是个小有所成的老板,老张的公司和江曼一直有合作,所以她是作为合作伙伴的客人过来的。
那时候,不论是江曼还是彭颖,都已经三十岁出头了,但彭颖就是比同龄人更为出挑,她没有选择白色的婚纱,而是选了银色亮片的晚礼服,整个人美得如同登台的女明星。
江曼的座位不在中间,比较偏,今晚来人肯定有很多是老张的生意伙伴,她拿出一沓名片,每张桌的每个客人都给派了,不放过任何一个拉客户的场合,等派完名片,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落座。
张承志和彭颖均是二婚,不知由着什么风俗,决定在晚上摆喜宴。
刚刚的银色亮片礼服是迎客的服装,到了敬酒环节,彭颖又换上了优雅黑色礼服裙,露出优美的脖颈,如同一只天鹅。
来客都跟他们夫妻喝酒,嘴里讨喜的话不断:“张老板,老板娘,恭喜恭喜,百年好合!”
江曼坐在角落,细细地端详着与客人觥筹交错,笑容不断的彭颖,她之前就认为,彭颖不会轻易被生活打落,只是没想到周周转转之间,竟和张承志喜结连理。
彭颖还是保住了她老板娘的地位。
跟着张承志,也算是彭颖的一个善终。
江曼默默地拿起手上的酒杯,朝着彭颖,遥遥敬了一杯,老板娘彭颖,祝你永远幸运。
1993年的下半年,彭颖在挣扎着还债的同时,万云和周长城也有了自己的烦恼。
在9月份的时候,云记快餐隔壁的隔壁空了两个月的店铺里头,来了一队人马,还未等她问清楚,已经有人把那个空门面用木板给围起来了,再过两日,她就看到装修队在后厨那个位置不停进出,后来一打听,才知道竟是要开新店,跟自己一样,都是打菜的快餐店。
同行都是冤家!还开到自己店旁边来了!有没有搞错?!
“都快两个星期了,也没见着老板,人呢?”万云自言自语念叨,她还想去认识一下呢。
当初她要开这个店的时候,一手一脚都是亲力亲为的,恨不得一天就装修好,隔天就开业赚钱,哪像隔壁那个餐厅,装了半个月,又休息一周,接着又继续装,根本不着急,真是不差钱啊!
小马路过的时候,万云拉着他问:“小马哥,那个餐馆什么时候开张啊?”
“那个啊,我哪儿知道。租出去就租出去了,我只管收租,哪管人家什么时候做生意。”小马沾了长相的便宜,不笑也像是笑着。
“你们也真是,知道我这儿做打快餐的生意,还租给别人做同样的店,不厚道。”万云是真的抱怨,但显然是把怨气发错了对象。
小马这下是真笑了:“万老板,你有没有搞错?这条街谁不是做餐饮的?难道准你做快餐,就不准人家做了?你要是不想有竞争,干脆租下整条街,那不就好了。”
万云被小马说得心里一堵,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了,转身回餐馆去,这人真烦。
小马哼着:“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走了。
万云背后念他:“还真把自己当小马哥了!也不照照镜子!”
冯丹燕过来的时候,瞧见就是万云坐在自家的餐厅里,偶尔瞧一瞧外头那个挂着装修木围板的餐馆,偶尔看着眼前的进货账本,也不知道有心没心。
万云在上个月买了个冰箱,不过是放在收银台边上,柜式的,下面放的是肉菜,上头放了冰淇淋和汽水饮料,到了夏天的时候,这台冰箱也给她带来不少收益,至少电费是赚回来了。
这些都是资产支出,江曼说要理清楚的。
“阿云!看什么呢?我来了都看不见?”冯丹燕叫她。
万云吓了一跳,拍拍胸脯:“哎哟,丹燕嫂,你吓死我了!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这段时间,冯丹燕和朱哥两个为了投在海南的钱吵得要死要活的,家里都砸了两回,朱文朱武哭着跑来找周长城和万云两人去救火劝架,劝了一回,又有第二回 ,把大家都累得够呛。
施婆婆那个气啊,没想到儿子和儿媳妇到这个年纪,为了钱的事开始不团结了,把一个家闹得鸡飞狗跳的,哭着要上吊抹脖子。老娘还威胁要带着三个孙子回老家去,让他们夫妻在广州吵个够,也让老家的叔伯亲戚来评评理,还过不过了?家有七十岁的老人镇着,朱哥和丹燕嫂这才不敢太过造次,倒是不打架,但同在一个屋檐下,见面也不说话了,跟陌生人也没有差别。
从前丹燕嫂总说朱哥在她手上有根绳子,现在她把这根绳子都丢了,管朱哥在外头喝生喝死,理也不理。朱哥只觉得凄然,老婆不理解自己,底下兄弟跑了一大半,他去找工程,人家觉得他缺钱,把承包价一压再压,他无处排解,只能喝点酒解闷。
夫妻做久了,又到了中年,走个倒运,喝水都有股苦味儿。
冯丹燕那张嘴,从前要是五分钟不让她讲话,她能憋死,现在自己就能收着不开口了,心里压的全是那笔钱,朱文朱武和朱小妮的读书钱,她的存款,还有几十个工友小半年的工资,所有的压力,要逼死朱哥,也要逼死丹燕嫂了。
周长城和万云两人看朱哥和丹燕嫂过得根两根苦瓜似的,桌上全是施婆婆自己种的青菜,清汤寡水的面条,连油都不放了,刚好今年餐馆的生意好,周长城又一直在升职,就说好借五千出去,至少先保障一下他们的生活。
之前朱哥遇到钟大海那栋烂尾楼,被欠款的时候,冯丹燕没有要周万两人的借款,但这次是真的顶不住了,家里确实空了,就是她的私房钱都没了,只能哭着接了他们的钱,跟朱哥说好,得过两年才能还,甚至说不定得更久。
其实周长城和万云已经是打了主意,这个钱借出去,朱哥和丹燕嫂不还也可以,但他们还是收了借条,回去唏嘘一番。
“城哥,也不知道彭鹏跑哪儿去了?”万云紧紧牵住周长城的手,总觉得没由来地害怕,“之前总觉得彭鹏跟财神爷的儿子似的,做什么成什么,把我给羡慕得不得了。没想到浪头一打来,全副身家都覆没了。”
周长城也觉得恻然,不论是朱哥还是彭鹏,都是朋友,之前他虽然也恼怒彭鹏不带他赚钱,现在只觉得幸好没有参与:“桂老师说得对,想赚大钱,要去算算自己有没有这个命。”
“我想通了,什么大风大浪刮来的钱,都不如自己亲手赚来的。”万云如是说。
周长城也有共鸣:“这次厂里给我加了钱,我的工资有八百二了,可能被彭鹏的事儿吓着了,弄得我还找张美娟确认了两遍是不是真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别人的经验本应该是无害的草绳,但于周长城和万云来讲,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时刻警醒。
他们两人又再一次感觉到了桂老师的先见之明,但海南炒地皮失败这件事,也让他们两个过分警惕,以至于连天河那头开始有地段不错的房子出售,他们也没敢下手去买,反正现在有珠贝村的小院子住着,也不着急去买爬楼梯的楼房。
中秋节的时候,万云只让阿英姐和胡小彬两人看着店,自己和周长城提早回家,喊冯丹燕出门看花灯,她都不去,今天怎么跑这里来了?
“阿云,我要去干一件大事,你要陪我去!”冯丹燕坐下,茶水都来不及喝,要万云现在就陪她出门去。
万云心头一跳,丹燕嫂近来已经够反常的了,倒了杯茶放到她眼前,小心地问:“什么大事?”不会是找到了彭鹏,要她一起拿刀去砍人吧?那她可不行!她还有丈夫呢!
“你陪我去天河友谊商场看杨钰莹和毛宁!”冯丹燕说得铁血铮铮,仿佛要舍身饲虎一样,“他们今天在天河有歌迷见面会,还会唱歌表演。”
万云那口气立马就松了下来,把水壶放下,说:“不行啊,等会儿江曼要过来,我们说好要…”
“你就说陪不陪我去吧?”冯丹燕的头发白了不少,她也懒得管,只绑了个马尾垂在脑后,黑白交杂,看得人心里怪酸的。
“我这里也走不开啊,现在是三点钟,等会儿就要开始准备晚上的菜了。”万云不想出去,这个时间点阿英姐是在楼上休息的,胡小彬倒是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你把员工喊下来替你看一会儿店!就陪我去一趟,陪我去了,我就死心了!”冯丹燕不知道为何又开始固执了起来,定要万云答应她,过了会儿她才说,“我年纪都这么大了,跟一群小年轻去追歌星,总觉得不好意思,你陪我去嘛!”
万云经常都觉得拿丹燕嫂没办法,正想开口再拒绝,没想到江曼也到了,她刚从一个客户办公室出来,走路急匆匆的,怕万云等,身上还冒着汗,一听冯丹燕要去天河追杨钰莹和毛宁,立即叫起来:“去去去,一起去!几点钟呀?我可喜欢他们这一对儿了,长得多好看啊!他们的每一首歌我都会唱!”
“对,走走走,人家男的俊,女的俏,唱歌又好听!”冯丹燕虽被钱的事情打击了,但本质上是人来疯,一听江曼也附和自己,立即要拉着万云站起来,“我之前就说你姐长得像杨钰莹,你就当是去看你姐了!”
还万雪长得像杨钰莹,美得她!
“我年纪都比她大,还看我姐!杨钰莹喊我当姐姐还差不多!”万云左右被冯丹燕和江曼架着,不能自已,最后只能大着脑袋答应,“行了行了,去去去,你们先放开我,我上楼喊阿英姐下来看店!”
“好,你快去,五分钟就好下来了啊!”冯丹燕已经在广播里都听清楚了,五点钟,杨钰莹和毛宁就会到达友谊商场门口,邀请方特意搭了大大的红色台子,到时好多歌迷都会去,去晚了,就没位置了。
阿英姐是那种笑呵呵的中年妇女,被老板在床上叫起来,也没有不高兴,听说万云要去追歌星,还说请她帮忙要个签名。
有时万云都觉得阿英姐这人太没棱角了,完全是一个光乎乎的圆,喊她做什么,动作慢,但总是会去做,事情也不算做得太坏,所有人都急得发恼的时候,她还是自己那个节奏,推也推不动,不到四十,跟老家那些没有坏心思的疼孩子的姑婆似的。
万云能怎么办,用着呗。
三个女人坐上去天河的公交车,本以为自己提前一个多小时到已经是赶了个大早了,结果她们仨儿只能待在舞台外围的边缘,根本挤不进去,放眼一看,全是来追杨钰莹和毛宁的歌迷,有人拿着喇叭,有人拿着海报,还有拿着横幅的,可见这两人人气之高,而后面还有很多人在继续赶来,整个友谊商场门口,黑乎乎都是脑袋,望不到尽头,人声喧嚣不已,至少有上千人,三人只能吼着嗓子说话。
等了好一会儿,万云对着冯丹燕的耳朵叫:“丹燕嫂,你不是说五点钟人就来了吗?都要五点了,人呢?”
“你急什么啊?人家是大明星,大明星就是压轴出场的!迟个到怎么了?”冯丹燕也大叫着回话,她也没想到现场居然有这么多人,男女老少都有,忽然不再紧张,也不再约束自己,反而放开了,来之前还生怕人家觉得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跑来看金童玉女,现在是想怎么嚎就怎么嚎,“等会儿就能见到你姐了!”
万云哭笑不得,跟海浪一样,挤在人群中,一会儿向前,一会儿退后。
而江曼也踮着脚尖,往场外看去:“来了来了!杨钰莹和毛宁来了!那是他们的大巴车!快看快看!”
原来不是人家迟到,是因为大巴车在门口被热情的歌迷们拦住了,司机不敢踩油门,只能跟蚂蚁似的,一点点进场来。
两个目前在中国大陆最火的歌星到了,整个场子的人都沸腾起来!
“啊!杨钰莹,我爱你!我永远支持你!”
“杨钰莹,毛宁!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哇,那是毛宁吗?他对着我笑了!”丹燕嫂叫起来,拼命朝着几十多米外的金童挥手,“毛宁,我叫冯丹燕!我叫冯丹燕!”
这么远的距离,毛宁能看到芸芸众生中的冯丹燕才有鬼!
江曼和万云都大笑出来,在人群中,好像这三个人都解脱了自己的桎梏,管他是否真的要追求歌星,管他店里是不是还有生意,账本是不是还有十本没对完,家里是不是家徒四壁了,喊了再说,叫了再说!
“啊!阿云,快看你姐!下来了,下来了,他们下车了!”冯丹燕跟疯了一样,拉着江曼和万云两个的胳膊,不停往舞台的方向挤过。
她也真有本事和力气,竟硬生生被她破入人群中,把江曼和万云的手都抠破皮了,三个女人竟行进了十多米,更靠近了舞台。
来了上百个安保人员,围在毛宁和杨钰莹的大巴车面前,把歌迷们跟他们隔开,开出一条通道,盛装打扮的一对金童玉女朝着人群微笑打招呼,迷晕了一群人。
主持人邀请两位上台说话献唱,底下歌迷的声音都要盖过话筒声了。
杨钰莹拿着话筒,俏生生地站在大红色的舞台上,笑眼可人,丝毫不怯场:“各位歌迷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广州新时代影音公司的杨钰莹。”
“啊!杨钰莹,你妹妹万云在我这儿!”冯丹燕已经不能用疯狂来形容了,只能用癫狂来描述,“你要不要来我们家吃饭!?我给你包饺子!”
但是这种吼叫也还好,现场比冯丹燕疯狂的人多了去了,好多都是对着台上两位歌星求婚的,她的声音算小,很快被其他一浪接一浪的惊呼给掩盖过去了。
到了演唱的环节,杨钰莹和毛宁两人合唱了《涛声依旧》,接着是这两年特别流行的《我不想说》,最后又合唱一首,今年新推出的歌《心雨》。
不论是冯丹燕还是万云江曼,都跟着一起唱,那不能叫唱歌,那只能叫鬼哭狼嚎。
“…我的心是六月的情,沥沥下着心雨,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
“呜呜…因为明天,我将…哇呜呜,成为别人的新娘,让我…啊啊啊最后一次想你…”
不论是冯丹燕还是江曼,都跟着唱哭了,大哭特哭,泪流不止,弄得万云也觉得眼湿湿的,在这个场景下,可能也没有想起什么糟心事儿,但情绪很容易感染人,就是想哭,三个女人流了一脸的泪,胡乱哭一通,谁也不能嘲笑谁。
这回是因为有个商场搞活动,请了杨钰莹和毛宁过来,唱完歌,剪了彩,这对歌坛搭档就挥手说再见了,没有签名的环节,歌迷们跟着他们的大巴车,又追了几条街。
而冯万江三个临时决定追星的人,没跟歌迷们一起去追着跑,趁着夜色上了公交车。
公交车上没什么位置,江曼自己想站着,就扶着座位,一直望着车窗,看着这个灯火璀璨的都市,心里的孤独一阵接一阵,可她没有再流泪,脸上只有淡淡的不可与人说的哀伤。
万云的情绪还好,脱离了那个场地,眼泪就止住了,坐在冯丹燕的旁边,肩膀上垫着她的脑袋。冯丹燕的眼泪跟流不尽似的,一直哭,把万云的手帕全打湿了,可她哭的时候没有声音,很压抑,很克制,即使坐在她隔壁的人也没听见,跟她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性格完全不同,只是默然流泪,一直到万云和江曼提前下车回餐馆,她也没有停下来。
“丹燕嫂她…”江曼只说了这四个字,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万云看着公交车往珠贝村的方向驶去:“让她哭会吧,她这阵子也难。”
周长城下了班过来,已经快晚上八点了,万云还没回来,有不少附近的人围着餐馆看电视,阿英姐在装糖水,袁东海在手忙脚乱地收钱,他一看周长城过来,立即解脱:“长城,快过来收钱!我还要卖鱼蛋!”
周长城只好边收钱边扒两口饭,胡小彬在后厨不知道和谁说话,直到万云回来,他才小跑出来收拾外头的餐具。
“眼睛怎么红了?”周长城看万云低着头进来,趁着无人看自己,悄悄搂了一下她。
“跟丹燕嫂和曼姐她们去看杨钰莹了,哭了一场。”万云没瞒着。
周长城戏谑地笑她:“见到明星了,这么激动啊?”
万云羞愤地扭了周长城的腰一下,又说:“丹燕嫂说我姐像杨钰莹。”
没想到周长城竟然思考了一会儿,点头:“是有点像。”又说,“你也像。不过,你比杨钰莹好看。”
万云接过收银台的位置,娇嗔地看了一眼周长城,嘴巴抹了蜜,真会说话,手上快速收钱找钱,周长城则是顺手给她喂口吃的,夫妻两个还是甜甜蜜蜜的。
回到珠贝村的小院子里,周长城还闲不下来,忙得要死,只有吃饭时间才空着,他在看丁万里写的周报,看这周的项目进度如何,要怎么调配厂里和外头供应商的资源安排:“小云,明天我要到番禺去,晚上才回来,给我留门。”
“又去供应商那儿?”万云刚吹好头发,转头问他。
“对,这家的货做得不错,客户反馈好,技术也过关,我们觉得可以长久合作。刚好有个新项目下来,我跟采购的同事一起,去跟他们老板谈一谈报价。”周长城拿着笔,勾勾画画的,头也没抬,“明晚你自己回家啊,别去追歌星了。”
“知道了,哪有天天去的。”还把自己当小孩儿管,万云放好吹风机,往小沙发上坐下,歪歪地把一个磁带塞进收音机里去,里头又传来了“她姐”杨钰莹的歌声:“...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
过了几日,万雪给万云打电话。
“什么?丹燕嫂说我长得像杨钰莹?”万雪那个小店里终于拉了电话,把她两年的积蓄都用光了,白天的时候,就放开了让人家来打,外头写个牌子,打电话五毛钱一次,接电话两毛钱一次,也是个收益。到了晚上,四周空下来,姐妹两个就时不时给对方打个电话,其实也不是有什么大事情要说,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儿,倒是比之前联系更频繁了。
“美了吧?”万云隔着电话线都能想象得出他姐那副臭美自得的样子。
“那肯定呀,你被人夸好看不美啊?”万雪笑咯咯的,又羡慕道,“你们在大城市就是好,说去看歌星就去看了,我们这儿是市里,现在家里有个收音机缝纫机都还是很了不起的事儿呢,买电视的也少。电视和电影里的明星,跟我们好像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似的。”
万雪和孙佳宁家里现在都还没买成电视,一是钱银方面总觉得不趁手,尤其在店里装了电话之后就更紧张了;二是担心甜甜为了看电视不肯去上学。
万云清咳了一声:“机会也少,如果不是丹燕嫂拉着,我也不知道这事儿。”
不过这些都是闲聊,万雪这回找万云,还有另外的事:“我这个小店,现在门前是一条水沟和一片杂草地,我听你姐夫说,明年市里要开始建设市容市貌,我这周围是各单位的家属楼,就在这周围开始整顿,到明年春天的时候,估计会在我店门口铺个水泥广场。”
“你也知道,我这附近居民区多,到了夜里大家没事做,一家老小就挤在楼下纳凉,要不就是挤在邻居那儿看电视,整个市里其实都没什么娱乐,舞厅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去的。阿云,我问问你啊,你也给我出个主意,等这水泥广场铺起来之后,我买个之前在广州见过的卡拉OK机,拉两条电线出来,让大家唱歌好不好?比广州那儿收费便宜些,独唱收三毛,合唱收五毛。你觉得这个生意有做头吗?”
果然是每一个人都在变,就连万雪守着一成不变的文具店,都想继续往上再挣钱了,万云只有为她感到高兴的,人的脑子得转起来,不然的话就容易生锈。
“这当然是个好主意啊!”万云赶紧夸了万雪一句,“不过,这个机子不便宜,得要个几千块钱,不论你那儿人多不多,三毛五毛地收费,你都只能是赚个细水长流的钱,你要是等得起回本,那就值得买。”
“我是想着,如果这个广场铺起来了,四周的人肯定都会过来,除了拉这个卡拉OK的线,还跟你一样,夏天的时候放两张桌子卖糖水,冬天的时候就卖点儿串串,反正离我店里也近,这种小吃食做起来也方便。”万雪心里是有点谱儿的,就算自己不会,单看阿云怎么做,多抄几遍作业也学会了。
万云就笑:“你都想清楚了,还问我呢。”
万雪扯着电话线,脸皮厚了厚,还是说:“姐先跟你说好,我现在手头只有几百块钱,现在努力攒一攒,到明年要是不够钱买那卡拉OK机,你得借点儿给我。”
这是正经事儿,万云立即答应:“没问题,周长城有个朋友叫黄锐鑫,他那儿估计有日本货,到时候我们去给你问,让他算便宜点。”
“行行行!”万雪就知道这事儿得找万云,又赶紧问她生意怎么样,阿城工作顺不顺利?
万云想起隔壁那家一直没装修好的快餐店,心里掠过一阵阴霾,但只是一下子,不需要拿出来说:“我店里还好,每天就是正常开门关门做生意。城哥近来很忙,到处跑,很少待在厂里。”
“阿城真厉害啊,不到二十八,就管着这么多人了。”万雪和孙家宁都没想到这个妹夫离开了平水县,竟会有这样的潜力和造化,阿云这个丈夫真没嫁错。
人都是这样的,只看得到别人的结果,看不到他人在中间的成长与挣扎。即使是最亲近的亲戚也不例外。
万云也没有说周长城每日加班到深夜的事,谁还没有点儿努力的劲头呢?她问:“姐夫和甜甜呢?”
“可别说了!我幸好还有个店要守着,不用早回家。”说起女儿,万雪就头疼,“她今年上一年级了,开始学拼音和数学,你姐夫天天给她辅导功课,每晚睡觉前都要下楼走两圈,心里的气儿才能消。哎,阿云啊,我看他年纪轻轻,被孩子气得都要高血压了,只要是上学期间,我根本不敢惹他。”
万云大笑出来,真想不到小时候人见人夸的甜甜,上了小学,竟也是个小魔王,不论万雪如何说女儿如果调皮,小嘴叭叭顶嘴,作业写得漏洞百出,甚至还跟小男孩儿打架,她和孙家宁两人气得轮流上火,万云都觉得甜甜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