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感情越发淡薄,马皇后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也没必要在这个场合因为一件小事闹得不愉快。
马皇后:“大宝起来,兄弟之间闹矛盾很正常,知道错了就行,今天高兴,皇奶奶就不罚你们,不过以后你们兄弟要和睦有爱,知道吗?”
朱高炽就点点头,“嗯嗯,谢皇奶奶。”
“去吧,带他们换身干净衣裳。”马皇后吩咐青儿道。
青儿和几个宫人带着小豆丁们走出帐篷,朱元璋自然明白马皇后意思,他眼神微微一闪,就顺着她转移了话题。
很快,帐篷里的气氛似乎又活跃起来了。
朱元璋目光掠过在场的儿子儿媳,面上笑嘻嘻,心中在想什么却没人知道。
这边几个小豆丁换好衣服,没多久吕氏和谢氏、邓氏就走进来。朱允熥一见吕氏就跟小鸡见了鸡妈妈,扑她怀里寻安慰,吕氏就搂着他轻哄细拍。
邓氏面上带着浅笑,眼神却是冷的,“都是自家兄弟,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说完,也不等别人说点啥,牵着朱尚炳就走。
谢氏走过来,捏捏儿子鼻子,“行了,没受伤就好,以后注意着点。”
自己儿子自己了解,不会无缘无故打架闹事,总之,比他亲爹晋王靠谱多了。
还以为母妃会说自己两句的朱济喜,挠挠头,余光见换好衣服的朱高炽和朱雄英手牵手离开,他刚一动,又停下看向谢氏。
谢氏笑道:“去玩吧。”
朱济喜就笑着说谢谢母妃然后一阵风地跑出去了。
而朱允炆见状,犹豫地扫了一眼正柔声轻哄三弟的吕氏,想了想还是抬脚跟了出去。吕氏余光瞥见,抬头的时候只来得及张了张嘴,朱允炆就跑开了。
而这边,朱高炽几人又来到之前泡脚的小溪边,水浅,又有宫人看着,倒也安全。
朱高炽把鞋拖了,白嫩脚丫子伸进微凉的溪水里。
“大宝,下次别这么冲动。”朱雄英见周围没大人了,这才小声道:“打架容易受伤。”
“好的,小堂哥,我下次不会啦。”
朱雄英:“乖。”
朱高炽头伸过来,他就摸摸头,也不再继续念弟弟了。
在旁边看着的朱济喜:“......”
他挠挠头。
总觉得朱高炽没看起来那么乖啊。
但他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跟着他们一起坐在小溪边,慢吞吞脱了鞋子把脚伸进溪水里的朱允炆,探头看见大哥摸头的动作,他垂下眸子,掩住羡慕目光。
没一会儿,朱高炽眼眸一动,趁人不注意,溅起高高的水花,包括朱雄英在内的三人一脸懵,被水花溅了一脸。
三人就见,阳光下,朱高炽笑容灿烂,灵动又不乏狡黠,他歪歪脑袋,“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们信我吗?”
回应他的是朱济喜捧起水泼了过去。
朱高炽当然不怕,两人就你泼我,我泼你,开始打水仗,但是泼着泼着,朱济喜不干了。
“朱雄英,他刚才故意的,你不泼就算了,怎么还护着他。”
朱雄英挡了一大半水,此时也浑身湿淋淋的,一把抹掉脸上的水珠,神色无奈,但依然护着朱高炽。
朱高炽被小堂哥护着,趁机偷袭,又泼朱济喜一脸,捂着嘴嘻嘻笑。
朱济喜:“......”
最终‘打水仗’谁都没赢,就连左劝劝又看看的朱允炆都淋湿了刚换的干净衣裳。四个小豆丁被马皇后一一点着额头教训一句,等再次被宫人带下去换衣裳,四人不知为何噗呲呲地笑出声来。
马皇后在外面边儿听到孩童欢快笑声,也笑着摇摇头,“几只调皮的野猴儿。”
等到吃烤肉的时候,关系更加融洽的几个小的坐一块儿,朱高炽突然碰一碰朱济喜的胳膊,小声问。
“晋王叔今天看着怎么兴致不高啊?”
一点不像爱玩爱闹的晋王叔了。
朱济喜看一眼父王,叹气,凑朱高炽耳边嘀咕道:“父王不想就藩,他想待在京师。母妃说不用管,过两天就好了。”
朱高炽哦了一声,就瞧见晋王捧着一盘切得薄薄的烤肉,一脸殷勤献到皇奶奶手边,还一屁股坐她身边了,也不知说了什么,被皇奶奶嫌弃地一掌推开脸。
晋王还想继续,皇奶奶就打了个哈欠,让青儿姑姑扶着去后面的庄子休息。
晋王眼巴巴地看着无情母后背影,独自黯然神伤。神伤了没一会儿,他倏地起身,大步跑向溪水草地那边。
然后就无声地——啊啊啊啊啊来回疯跑,跑几圈又跳进溪水,在里面打滚,最后湿漉漉地跪在水中,双手高举。
不知道是不是在绝望呐喊。
当然,依然是无声状态。
偏偏这边没一个人看他一眼,全部选择性无视他了。
朱高炽:“......”
他时常要为晋王叔欢脱的精神状态感叹一下。
这一天一直玩到傍晚,橙色余晖洒满大半个天空,众人才收拾行当准备回府。而朱高炽正要回自家马车,余光忽然扫到什么,他脚步一顿,就见一整天发疯发癫、精神萎靡的晋王叔,此刻捧着一束野花,笑嘻嘻地凑到晋王妃跟前。
两人说了几句话,晋王妃接过花,又伸手,晋王就把头低下来,让晋王妃摸摸头。像是在给一头大二哈顺毛
朱高炽眨眨眼,这就又好了?
晋王叔果然非一般人。
朱高炽眼中含着浅笑上了自家马车。不过在马车刚动起来时,朱高炽又撩起车帘子看向骑马跟在一边的朱棣。
朱棣察觉到他目光,转过头来,笑道:“怎么了?”
朱高炽就露出一嘴的小糯米牙,梨涡甜甜。
【爹爹,我爱你哦~】
朱棣一愣,随即扭过去头去,耳朵红红,笑容也快裂到耳根了。
这边的笑声让周王等人都好奇探头看了一眼,不知朱老四心情怎么突然这么好。
朱高炽知道,刚才太子大伯叫小堂哥三兄弟去问话了,了解一下为什么打架。
其实很简单。
朱尚炳不敢对朱雄英和朱高炽动手,就想整一整小的。只是玩一玩,就算告诉大人,他也能狡辩是和弟弟玩呢。
朱允熥被玩哭了,朱允炆一个着急反而左脚绊右脚,自己摔个狗啃泥,嘴皮都破了。朱雄英乍一看,还以为是被朱尚炳打出血的。
不过不等朱雄英给弟弟们撑腰,身后一个小团子就冲出去了,扑在了朱尚炳身上,两人在地上打滚,朱雄英就赶紧上去帮忙,二对一,打不过,朱济喜也加入了,三对一,还是有点悬,于是刚爬起来的朱允炆也上去抱住一条腿。
旁边吓傻眼的内侍们:“......”
好在,之前朱允炆让人报信,没滚多久,青儿带着宫人及时赶到。
朱高炽为什么冲出去?
因为他见到了朱尚炳脚边一匹破碎的红色琉璃马儿,那是朱元璋给他的一对儿小马,他觉得好看,就带一匹过来送给小堂哥。
只是先前朱允熥不能骑马,又眼馋过琉璃马儿,朱雄英就暂时借给他玩一会儿。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朱高炽知道,自己不出手,小堂哥也会的。而他当时确实生气,打架就打架了,都是小不点,谁又能占便宜。
总不能让人欺负,朱尚炳那小子就是欠收拾。
他打了架,也不怕罚。
只是,没想到他爹爹后来抱着他,第一句话就是:“朱尚炳那小子欺负你了?等着,我找他爹切磋一把给你报仇。”
朱高炽:“......”
虽然感动,但也有点无语。
爹爹你怕不是又想去种田了。
而且....
皇爷爷这次肯定要揍你的。
朱元璋这次要揍儿子吗?
答案是肯定的。
马车进城,朱元璋笑嘻嘻地叫几个儿子一起进宫,又送玩了一天面露疲态的马皇后先回了坤宁宫,朱元璋再一脸慈爱地看向几个儿子。
朱棣几兄弟:“.......”
老爹你别这样,吓人!
朱元璋觉得,这些个混账东西就是欠收拾了。老子好久不动武,他们就皮痒痒了。
一番好意,老子都放下繁忙政务了,就想着一家子聚一聚,好好送别一下,结果你给老子黑脸的黑脸,没劲儿的没劲儿,不知所谓,还惹得他家妹子心冷。
马皇后不说,但多年夫妻,朱元璋如何看不出来。
孙子们的都是小事,朱元璋和马皇后都不在意。
但他觉得这几个儿子欠打。
谨身殿的大门砰一声,再次关上了,熟悉的阴影笼罩下来。
看着手拿长鞭一脸狞笑的老爹,朱棣几兄弟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几人同时朝朱标看去。
朱标:“.......”
不是,为兄好像也有点自身难保啊。
朱元璋还是很公平的,不抗揍的朱标和周王只被抽了几鞭子,他就让两人去一边儿待着反省去。
至于抗揍的....
“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天傍晚,谨身殿的凄惨叫声久久不停。
朱元璋直到最后一点力气都没了,这才把鞭子一扔,看着不是抱在柱子上哭,就是挂在梁上直抽冷气,要么还在东逃西窜嗷嗷叫的几个儿子。
他冷冷一笑。
最后,朱棣兄弟几人是相互搀扶着走出谨身殿的,这一幕乍一看还挺兄友弟恭,和和睦睦的。
一直到身后终于没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几兄弟才唰一下,各自分开一米远,不过这一动扯到痛处,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几个儿子被揍,马皇后也是第二天才知道的,她精力不济一回坤宁宫就早早歇下了。
青儿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把她吵醒。
马皇后还得知,朱元璋原本打算在秦王就藩时再拨给他两千亲兵的事儿,就这么黄了。对此,马皇后只愣了一下,也没多说什么。
原本秦王封王时就有一千八亲兵,要是再加上这两千,那就是三千八。
这亲兵与亲王三护卫是不同的,相当于王府府兵,也就是私兵家仆。而亲王三护卫虽然有九千到九万、十万不等,甚至更多的人数,也全权听亲王调遣,但严格来说,三护卫属于国家财产,任务也不同。
晋王和朱棣封王时得到的亲兵也不过八百之数,晋王此次就藩,朱元璋就说给他补足一千。
要说朱元璋对秦王不好,那也要看跟谁比的。
这下好了,一个小闹剧,一个偏心,两千私兵就这么不翼而飞了。要说秦王这一年如此老实,不就是为了一点兵嘛。
结果黄了。
秦王当然恨得牙痒,但他一时没有出气筒,终于转头看向被邓氏护在身后的朱尚炳,秦王这天也第一次动手揍了宠爱的庶长子。
这些热闹朱高炽就不知道了,十月份一到,秦王就藩了。没几天,不愿就藩的晋王也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朱元璋儿子也揍过了,在晋王离京时到底还是心软了一下,又多给了五百亲兵,还把跟着他多年的一个老厨子给了晋王。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
街上铺上了枯黄的落叶。
朱高炽这天得空,他带上一点小礼物,准备去拜访一下刘御史家。上次麻烦了人家,还吃了人家那么多东西,朱高炽觉得不回礼有点过意不去。
带着崔膳打听到了刘御史家住处,朱高炽就直奔过去。
只是.....
朱高炽眨眨眼,小嘴微张地看着和一片民居融为一体,大门有些破,围墙有点斑驳垮塌,除了还算干净,整个只能用简陋来形容的一小民宅。
朱高炽:“......”
这刘御史家?
四品御史就住这?
第48章 第48章 别逼我发疯
不是说, 御史不能住小宅子,也不是说四品官必须住豪华府邸,而是,眼前这小破烂还比不上一旁邻居家。
朱高炽以为自己找错门了。
崔膳也眨巴眨巴眼, 和他家世子四目相对, 说:“可能是奴婢打听错了, 奴婢再去问问。”
崔膳正要转身去找个人再问问,这时, 面前的门被打开了,从里面露出一中年妇人微黄的脸。
妇人也是听见院外有动静,这才出来看看,结果就见到门口站着一衣着华贵, 长相精致的小团子。
朱高炽见着来人, 立即笑脸一扬,问道:“请问, 这里是刘御史刘松的家吗?”
妇人一愣, 点点头,“没错, 他还在衙门没回来, 您找我夫君有何事?”
听了妇人的话, 朱高炽眼神一亮。
“您就是厨艺超好的刘夫人啊, 初次见面, 我叫朱高炽, 前些时候刘御史还分了您做的馍馍给我吃呢。”
刘夫人就见面前的小团子笑容可掬, 朝她拱手作揖,小模样斯文又讨喜。
“我今天是来拜访您的。”
“快进来,快进来。”刘夫人赶紧招呼人, 这时又看见两个护卫手上提的东西,“嗐,你来玩就是了,怎么还带东西了。”
朱高炽仰头朝她笑,小嘴也甜甜:“那可不行,我娘说不能空手上门做客的,这些是我家常吃的一些糕点,还有我在街上买的小零嘴,吃了您做的美味馍馍,也带给您尝尝我喜欢的零嘴,这叫有来有往,下次还来往。”
“要是您也喜欢吃,那我就开心了。”
刘夫人捂着嘴笑,她瞧着小人儿左不过三岁年纪,说话有条有理,伶俐非常,心中喜爱更甚。
以为朱高炽是刘松同僚家的孩子,穿着这么精致华贵,多
半是大家族出身,不然就是勋贵后代。
心道,名门大族养出来的孩子都不一样。
当然,刘夫人可没敢想这是当朝皇帝的亲孙孙。
等把人迎进堂屋,刘夫人看着和简陋环境格格不入的精致小团子,担心他不习惯,这时朱高炽却笑着说:“刘夫人你饿不饿,离午饭还有会儿,我们要不要一起吃点糕点呀?”
“好好,我去煮点茶,家里还有点山楂茶,附近小孩还挺喜欢喝,你也尝尝看喜不喜欢。”
刘夫人把桌上的绣件儿快速收拾了一下,转身出去煮茶了。
朱高炽也没东走西望,他搬开了条长凳过来,就坐在桌边,崔膳就把带来的一些糕点打开放桌上,这些需要当天吃完,买的那些小零嘴倒是可以多放几天。
而朱高炽一眼扫过堂屋,对刘御史的两袖清风有了更深的认识。此刻心中对刘御史的最大标签‘爱告我爹状的好人御史’,变成了‘爱告状的一清二白刘御史’。
做官当如刘御史啊。
皇爷爷知道了都要下旨褒奖的吧。
....
一老一少坐在桌边,就着热茶吃了几块糕点。
刘夫人对眼前小团子也越发喜爱,一开始怕他嫌弃屋中简陋的不自在也没了,见时候不早,还主动开口留饭。
朱高炽就小鸡啄米般点头,小嘴超甜,“我喜欢吃您做的饭,跟我祖母做的饭一样好吃。”
刘夫人也是做祖母的年纪了,只是她和刘松两个孩子来得晚,如今儿女都才成家没多久,自然也就没孙子孙女。
此时见了朱高炽,一颗慈爱心简直要泛滥成灾了。
“大宝要是喜欢,以后天天来,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刘夫人摸摸他脑袋,笑道。
朱高炽:“那您不要嫌我烦哦。”
“不烦不烦哈哈哈哈。”
当刘夫人儿媳妇挎着篮子进院子时,就听到自家婆母止不住的欢乐声,她有些好奇,又扫见堂屋门口站着两个带刀护卫,她脚步一滞,也不知是哪家贵客上门。
“娘。”陈氏喊了一声。
屋内立刻传出回应声,刘夫人笑说:“是我儿媳妇回来了。”
这时一道年轻妇人身影出现在门口,刘夫人给两人介绍一下就起身要去厨房做饭,陈氏一听忙说把东西放好就去帮忙,朱高炽也跟着刘夫人出去,说要帮忙,刘夫人哪能让一个小不点帮忙,还是客人呢。
她让朱高炽在院里玩,还把家里前两天买的三只小鸡崽捧出来。
隔壁邻居家的小孩子都特别喜欢小鸡崽。
朱高炽看着慈祥的刘夫人,再看看三只萌萌鸡崽子,也不好说‘窝都三岁啦,已经不是玩小鸡的年纪了’,于是就点点头,蹲在地上看鸡崽子喳喳叫。
刘夫人走到厨房门口了又回头看一眼,就见小团子伸着跟小胖指头,一下一下戳小鸡玩,笑着摇摇头。
果然,就没有不喜欢小鸡崽的孩子。
而刘夫人刚进厨房没多久,在院子玩小鸡崽的朱高炽也逐渐有些收不回自己的小胖手指了,这时,屋内骤然传出一声惊呼。
是刘御史儿媳陈氏。
刘夫人探头出来,刚要询问怎么回事,就见儿媳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跑出来,手上还提着刚才进门的篮子,只是,不等她哆哆嗦嗦把话说明白,朱高炽就瞧见了篮子底部白花花的银子。
朱高炽眨眨眼,感觉这银子和刘御史家的风格一点不搭啊。
好几锭白花花的银子,刘夫人就是眼神不好也看见了,和儿媳一样慌了心神,“这.....这是......”
陈氏急得直掉眼泪,“娘,我....也不知道啊,我.....我一回来,打开就看见,刚才王婆说家里蒸的窝头多了,送了几个,还有几个鸡蛋,我,我也没多想......”
她今天是去收绣活工钱的。
那个王婆算是派活的,平时对她们颇多照应,常给她们介绍工钱高一点的活计。
刘御史俸禄不多,近来在国子学读书的长子也成了‘吏事生’,也就相当于官场实习生,要做满三年,实习职位也不固定,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干完三年看表现,优秀的直接分配官职,不合格的打回国子学继续深造。
上个月长子就去了外地。
刘御史不愿意搞人情往来那一套,可刘夫人心疼儿子啊,想多给一点银钱傍身,身上没钱真的处处不便。
不过,刘夫人也给不了多少,家中情况如此,她又没法子凭空生钱。想着和媳妇做点活补贴家用,就接了点绣活在家做。
上个月连家里唯一的粗使婆子都遣散了,知道自家那个固执老头子不会答应,接活干都是瞒着的,还骗刘御史说是那婆子家中有事,主动要走的,过段时间再找一个就是了。
刘御史也是体谅她,上了年纪后身上总有些小病痛,这才雇佣了一个婆子帮忙家务。
而刘御史自然也想不到,家里一向以夫为天的老妻会瞒着他骗他。
此时婆媳两都慌了手脚,煞白着脸。
即便她们只是普通妇人,可也是官家夫人,家里做主的男人还干的是言官职位,什么贪赃枉法呢,欺上瞒下呢.....
总之,是要砍头的啊。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该瞒着爹接绣活,这下怎么办啊。”儿媳陈氏坐在地上,崩溃大哭。
“王婆子没安好心,害我家啊。”
刘夫人也明白这事儿的严重性,扶着房柱,颤巍巍道:“我....我这就去找....找...”
她现在只想找家里的顶梁柱刘松,这不是她和儿媳能解决的事。
刘夫人慌了神,连院子里多余的人都给忘记了,直到朱高炽一只小手接过篮子,低头看了看银子,又把篮子往后一递,崔膳上手接了过来。
儿媳陈氏吓了一跳,等到小人儿转身就要走,她才下回神惊呼道:“诶,你干啥去——”
好容易扶着柱头稳住发软的腿脚,正要出发的刘夫人闻声扭头,看见这一幕也瞪大了眼。
朱高炽一只小手背在身后,一只小手安抚性地朝两人挥挥,包子脸覆盖了一层凛然正气,乍一看还挺能唬人。
“别担心,我把这东西交给皇爷爷,皇爷爷一看就明白了。”朱高炽说完,正要走,又扭头叮嘱一句,“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去找刘御史,或是等他下衙回家再告诉他这事儿,就说东西被我拿去给皇爷爷了,让他放心,我找皇爷爷做主。”
刘夫人和儿媳陈氏傻了似的,尤其陈氏,崩溃大哭的表情都还僵在脸上,等到院子里空荡荡好半天了,陈氏才扭头看向刘夫人。
“娘,您刚才听见了吗?”
刘夫人到底年岁大,比儿媳更能稳事儿,她压下心中震动,点头,“听见了。“
能喊‘皇爷爷’的,又姓朱,不是皇家贵胄是什么。
“你在家中守着,我去找老爷,这件事还是要尽快告知他。”刘夫人想到刚才还和她坐一起吃糕点的小团子,不知为何心中有了几分安定,待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大步出了门。
御史台这边。
刘松正和几个同僚满脸义愤,不停灌冷茶都压不住心中火气。
“实在可恨!”
“吾平生最是忍不了变节之人,他怎么对得起自己读的书,怎么对得起当年刘先生的提拔之恩。”
“平日里装得道德仁义,没成想就是个小人啊,小人!”
要说失望和气愤,刘松应该是几位同僚里最失望气愤的。
御史台有刘松这类固执认死理,旁人想拉拢贿赂都找不到办法的猛士,当然也有‘道心不坚’的走上岔路,或者本就不是同一路的人。
哪里都有蛀虫,御史台也不例外。
但刘松他们一旦发现蛀虫,就跟咬着骨头不松口的恶犬一样,那是不把蛀虫拔了
决不罢休。
“那胡惟庸仗着势大,四处结交权贵朝臣,他是想干嘛,想造——”旁边一人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嘘,王兄慎言。”
姓王的御史也知道,那个词不是能随便说出口的,祸从口出。
凡事要讲一个证据,就是言官参人也要有理有据,哪怕是这‘证据’有时候也是靠他们以小抓大,从细微之处延伸到害国害民的地步。
而造反——
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胡党势大,皇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难道还要放任他继续嚣张?”另一个没被捂嘴的御史心直口快道。
角落里负责给四位大人斟茶倒水的新人小书吏:“......”好想洗洗耳朵。
啊啊啊啊。
这是我一个小吏能听的吗?
几位大人,你们关起门骂人的声音都不能小一点吗?
啊,这门还是他看不过去,趁几位大人不注意关上的。
小书吏:“.......”
总算知道前辈为什么提醒他,伺候御史台‘最头铁四人组’的时候要小心了。
“陈宁既加入胡党,和姓胡的同流合污,那就不再是我们御史台的人了。”被捂嘴的御史一扭头,愤道。
小书吏:“......”
大人哟,陈御史可是咱们这的二把手啊,您官还没人家大呢,您说大话前要不先认认自己的斤两?
“参他,老子就不信参不掉他的官帽!”
四人里,就刘松一直黑沉着脸没说话,也是刘松最先发现御史台二把手陈宁和胡惟庸走得近,私下有勾结的端倪。
只是,他暗中跟了一段时间,搜集到的不过是蛛丝马迹,只能看到两人关系甚密,并不能充分说明什么。
但言官和权臣走得近,还需多说什么吗?
刘松想起当年他和陈宁也算是第一批进入御史台的,都是被刘伯温先生亲手选拔出来的。
那时候,他们一群刚入官场的人,只管一往无前,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怕,反正一条小命,死有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为心中正义而死,值。
但.....如今的御史台,还有几个心中依旧存着正义和理想的人。
刘松握紧拳,脑中浮现他前几日找到陈宁,当面对峙的画面。
“刘子全,大家都一把年纪了,不再是当年初入官场的愣头青了,即便你瞧不上暗地里的官场规则,你也该适应一下了。你以为的刘先生就是个为心中理想而战的人?他也不过是政治场上的输家而已。”
“我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不过是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不是我变了,是你刘子全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结党营私?凭你一张口一支笔就能诬陷我?”
刘松一想到那日,面色就变得铁青,既然说不通,那他也不用顾念往昔同僚之谊,只管行使他身为言官的职责。
就在旁边三位骂得越来越难听时,刘松沉沉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多搜集他们私下往来甚密的证据,最好是能查出利益往来。”
胡惟庸权大势大,利用职务之便暗中提拔交好附庸之人,这是刘松之前就抓住一直参的点。
不过洪武帝要么放任不管,要么把胡惟庸叫过去叱骂几句,不痛不痒地罚一罚,杀几个人,那点教训对胡惟庸来说算不上什么,这也导致胡党逐渐坐大。
狼子野心终有压不住的一天。
如今洪武帝还在,坐镇朝堂,胡党兴不起风浪,可要是洪武帝不在了,胡党又与淮西勋贵关系相近,岂不是没人能压得住了。
自古皇权和相权就是相互制衡的,维持一个好的平衡才最有利朝堂政治,一方太强太弱都会导致权势倾斜过重,不利于稳定。
“刘御史,有宫人来传话,说是您夫人找您有急事,现正在宫门口等着您。”门外忽传来一小吏的声音。
刘松和商讨接下来该如何行事的同僚话音一顿,刘松轻蹙眉头,家中老妻知道他脾气,如果不是家中发生变故,是不会跑到衙门来寻人的。
这边刘松脚步匆匆赶去宫门口,另一边朱高炽也进入了谨身殿。
朱元璋刚处理完一批折子,在那骂有的人屁大点的事儿都要写一堆字。
之前老朱就嫌弃他们废话太多,一番呵斥整改后,奏折上的字数总算少了一大半,读起来也通俗一些了,可文官们那点毛病还是改不了。
动不动就要彰显一下文采,一不小心又添上几句废话。
但这点小毛病朱元璋还能忍。
朱元璋正端着茶喝了一口,看着乖孙一步步走近,直接抬手示意他免礼,朱高炽也不跟自家亲爷爷瞎客气。
就笑着喊一声皇爷爷,更亲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