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曲倒计时30秒！】
“戴晓曦，醒醒！”董天心大喊。
戴晓曦似乎根本听不到，甚至她什么都看不到，凌乱的短发在怨气中狂舞，她的脸上出现了笑容，好像进入到了一种解脱和忘我的境界，享受着怨气的侵蚀。
【歌曲倒计时12秒、10、9——】
上空的怨气怒号和暝刀刀鸣激烈缠斗着，数道惊电几乎撕裂夜空。
几道怨气仓皇逃窜出来，又尖叫着冲向戴晓曦。
【倒计时7、6、5——】
董天心携着两层护身光阵，身体如旋涡般流动，仿佛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撞飞一道又一道怨气。
【倒计时3、2——】
第二层护身阵碎了，还有八米——
【歌曲结束！】
董天心心脏骤然一停——不对！音箱里的歌声还在，是沈约最后的延长高音！
直播间和外界有8秒的时差！
还来得及！
董天心直直扎进了怨气，最后一层护身光阵碎了，戴晓曦一跃而下，沈约的歌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怨气的哭嚎。
董天心追着戴晓曦高速下坠，怨气追在身后嘶嘶狂叫，风划破了董天心的面颊，血光飞溅——董天心的手距离戴晓曦一米、半米、20厘米、3厘米——碰到了！一勾一拽一拉，牢牢将戴晓曦抱进怀里。
不甘心的怨气凝成了黑漆漆一大股，狠狠刺向二人，董天心凌空转身，两眼一闭，打算用后背硬抗——
董天心的后背贴上了一个坚定的支撑，她闻到了初雪般的清凛气息，小心睁开眼。
四周芒光片片碎裂，飞散如花，翩落如雪。
芒昼后背抵着她的后背，帅气挽了个刀花，所有怨气在刀光中泯灭消散，天空怨云已然散去，露出漫天星光。
芒昼的脸臭臭的，“董天心，你果然还是乱来一气。”
“我就当你在夸我啦。”董天心长吁一口气，低头看了眼怀中的戴晓曦。
女孩的头枕着她的肩膀，双手紧紧抱着蓝牙音箱，面色惨白，眼角滑下一滴青色的泪。

董天心坐在百岛大学第一医院的走廊里，看着窗外的夕阳，叹了口气。
距离他们送戴晓曦进医院已经过去了16个小时，因为综艺频率和警方的协调，送医急救过程十分顺利，还特意为戴晓曦调了一个单人病房。
医院对这个病例高度重视，16个小时里组织了两次全科室会诊，所有检查全走应急绿色通道。
香洲街第三中学的教导主任和戴晓曦的班主任昨天半夜就到了医院，戴晓曦的母亲戴期华是香洲区派出所的警车送来的，由张所长亲自护送。
戴妈妈只有45岁，头发却已花白，来的时候还穿着超市的工作红马甲，进入急诊室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第一次会诊结束，医生告诉她戴晓曦初步检查没有外伤，戴妈妈才如梦初醒，哭了起来。
半夜的急诊室很忙碌，人来人往，戴妈妈坐在戴晓曦的床前，粗糙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抹平戴晓曦的刘海，无声地掉着眼泪。
眼泪掉在了戴晓曦昏迷的脸上、被子上、枕头上、入院单上、楼道里、输液管上……
董天心等人实在不忍心，加上单人病房对陪床人数有规定，便都退出了病房，月夏把沈约所有工作都推后了，和大家一起留在走廊里等候第二次会诊结果。
医院保洁刚刚拖过地，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剂气味，单间病房所在的楼层十分安静。病房的门虚掩着，班主任和张所长陪着戴妈妈，能听到张所长断断续续询问笔录。
班主任：“戴晓曦是我们班的宣传委员，喜欢唱歌，学习认真努力……不可能是学校霸凌……同学们都很喜欢她，朋友也很多……”
“从上月开始，戴晓曦频繁出现上课走神的情况，和她要好的几个同学偷偷跟我说过……心理咨询室的老师也找她聊过几次……好像是网上她发的一个视频下面有一些不正常的评论……”
“心理老师建议她删除所有视频，暂时先冷处理……后来，这事儿热度很快就散了，戴晓曦也再没提过……精神也恢复了，还报名参加了元旦的独唱节目……为什么突然就……唉……是学校的工作不到位！”
戴妈妈：“……都怪我，为了赚点加班费，总是大夜班，总说自己忙，忽视了孩子，没发现她的异常……是我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她是好孩子，她是特别好的孩子。我上夜班，她放学了还要给我做饭，给我送饭，晓晓是特别懂事的孩子，都是我的错！都是的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吕午深深叹了口气，关上了病房门。
左柏示意众人聚在一起，播放刚刚下载的视频。
视频标题：【艰难翻唱《白露为霜》，博主：日出晓晓】
吉羊止止：“这就是日出晓晓被网暴的视频。目前只剩下平台云存储器里的这份备份文件。”
视频很短，只有43秒。
视频里的戴晓曦坐在窗边，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仰着头，看着窗外的绿树和阳光，风扬起她齐腰的黑发，少女的侧脸在她清脆的歌声里几乎在发光。
沈约：“唱得很好啊！”
董天心：“这个视频这么正常，这么漂亮！有什么问题？！”
左柏拉出第二个视频。
吉羊止止：“这是‘周一哥哥’对日出晓晓视频的评论，原视频已经删除，这只是平台存储的备份。”
视频一开始，就是一张油腻的中年男人的脸，表情指点江山，口吻挥斥方遒，语速飞快，口沫横飞：
“兄弟们，说实话，我对现在的女人真的是看不懂了！为了一点点流量，为了追星，真是一点底线都没有了！”
“我昨天无意间翻到了一个视频，大家可以去看看，一个追星的女粉丝，翻唱男明星的歌，翻唱就翻唱呗，还擦边，啧啧啧，大家逐帧看一下啊，这个女粉丝的衣服，在阳光下都能透出里面的影子！瞧瞧这轮廓，这线条，这妥妥的就是擦边啊！”
“还有唱歌的这个声音，尤其是中间几个高音和颤音，兄弟们，我不知道你们听起来什么感觉，反正我都有感觉了！”
“讲真的，我做这一行也有些年头了，粉丝过了五百万，靠的都是我的实力！这条视频，用我专业的眼光来看，没有任何技术含量，播放量竟然随随便便过了五万！呵呵，现在这个社会我真的是不懂了，我每天苦哈哈选题，辛辛苦苦写文案，没日没夜录视频剪视频，每天八九个小时的直播，再看看这个小女粉丝，随随便便唱两句，擦个边，随随便便就红了！”
“现在这个世界，对我们这种努力的老实男人真的是太剥削太残酷了，而对另一些人，真是宠上天啊！心寒啊，兄弟们，我真的心寒了！而且你们知道吗，这些女粉丝赚的钱，都去供养那些超级有钱的男明星了！兄弟们，咱们老实人不能再沉默下去了！要觉醒啊！不能给这种女人流量啊！否则，咱们就被吃干抹净连渣都不剩了！”
“这是什么狗屁玩意儿？！”董天心破口大骂，“他说的是人话吗？！”
“什么擦边？哪里擦边了？！简直是满嘴喷屎，信口造谣！”吕午怒喝，“这个人现在在哪？！我这就去用菊花塞满他的嘴！噎死他！”
芒昼攥紧了手指，头上的四只多肉义愤填膺哇哇大叫，小花耷拉着脑袋，有些丧气。
左柏逐字逐句读着分析报告：“挑起群体对立的内容本来就容易博眼球，加上信息茧房和平台推送机制的加成，周一哥哥这条视频流量非常高，巨大的流量很快就流向了日出晓晓。以下是吉羊止止恢复的日出晓晓视频下的部分评论——”
【从周一大哥的帖子过来的，本来是不相信的，经过逐帧的观看分析，现在是真信了！】
【道德沦丧，世界没救了！】
【男人们，站起来啊！不能让女人骑在头上拉屎啊！】
【啧啧啧，现在的人真是太堕落了！】
【这女人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熊这么平，有什么滋味？】
【兄弟，你这就叫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过？我就是吃过，味道平平！】
【楼上的兄弟详细说说呗】
【这些小女粉丝，为了看演唱会，为了追星，为了他们的主子，随时随地都能出来卖！】
【我有一个朋友，看了这个视频，立刻就认出来了，这女的就是个外围，还在这儿装清纯，太可笑了吧！】
【歌唱得不错，想必叫的声音也不错，嘿嘿嘿】
【哥们有眼光！】
一条图片评论跳了出来，是戴晓曦的学生证。
【兄弟们，货品说明书来啦，迅速收藏！】
这条人肉信息将这场大型网络喷子和谣郎的狂欢推向了高潮，接下来的评论彻底失控，嘲笑、辱骂、无边无际的荡妇羞辱……甚至有的龌龊字眼刚发出来，就被系统自动删除屏蔽……如此不堪入目，如此荒唐无耻，如此让人不可置信。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了。
尤其是沈约和月夏，从始至终，只是异常沉默地看着。
身处风口浪尖的娱乐圈，他们对这些太熟悉了。
只是他们是明星，身后有公关团队、有律师、有资金、有人脉和公司帮忙抵挡这海啸般的恶意，而戴晓曦，只是一个13岁的未成年，她的背后什么都没有……
董天心气得两眼通红，“为什么？！他们明明根本不认识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凭什么这么做？！他们凭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凭什么呢？”
吉羊止止站在铺天盖地的网暴评论里，仰着小小的苍白的脸，“他们只是嫉妒，只是无聊，只是吃饱了，躺在床上，想动动手指头——因为无力改变现实世界的自己，便把内心积攒的丑陋的怨愤全部倾泻在虚拟的世界里，他们享受这种只需随意的一句话，就能把一个人随意践踏在脚下的优越感。”
“他们觉得这样就成为了网络里的人上人，成为了主宰他人命运的‘神’！而无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不会得到任何惩罚。所以，同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无穷无尽……永无休止……”
左柏默默关掉评论，摘下眼镜，扭头偷偷擦眼角。
芒昼隔着电脑屏幕，轻轻拍了拍吉羊止止的小脑袋，“霄宸大厦救人时，汇聚在周围的怨气不同寻常，有高家三合盘阵的气味，吾以为，那个名为‘周一哥哥’的网红，定与高士的培训班有关联。”
众人面色微变。
一队医生匆匆穿过走廊，众人忙让开路，医生们推门走进病房，向戴妈妈说明第二次会诊的结果。
大堆的医学术语和数据，董天心没有听懂，只听懂了最后的诊断结果：
戴晓曦的头部并没有任何创伤，她陷入深度睡眠的可能是心理原因。无法判断她什么时候能清醒，最好的情况是随时能醒，最糟的情况是永远无法清醒，变成植物人。
医生们叹息着走了。
戴妈妈坐在戴晓曦床前，捂着脸，哭声断断续续——她已经无法正常呼吸，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哽咽……
每一次哽咽，都好像鞭子抽打着所有人的心。
班主任抹着泪去外面向学校打电话汇报，张所长沉着脸走出病房，先拍了拍吕午的肩膀，又揉了揉董天心的脑袋，定定看了芒昼一眼，深深鞠躬，退到了一边。
董天心推门走进了病房，月夏反手锁上门，吉羊止止切断了监控。
戴妈妈看到董天心，屈膝就要下跪，“我知道，是你救了晓晓，谢谢、谢谢、谢谢——”
芒昼搀起戴妈妈，董天心扶着她坐好。
吕午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戴妈妈有些茫然，“吕午——律师？”
吕午把名片翻了个面，背后的花瓣LOGO散去，新的字迹浮现出来：
【非物质文化“灵舞”传承人吕午。吕氏一族族长（代），主营业务：驱邪、祈福、招魂】
戴妈妈：“什、什么意思？！”
吕午：“戴晓曦只是不走运撞了邪，只要吕某以灵舞驱除邪祟，自然能清醒。”
戴妈妈怔住了，死死攥着手里的名片，像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大滴大滴的眼泪涌出眼眶，“真真真真的吗？！真的吗？！！”
吕午点头，张开手掌，一只粉红色的康乃馨在掌心绽放，花瓣拂过戴妈妈的眼皮，戴妈妈的眼睛豁然睁大——
戴妈妈眼中的景象变了：
那个圆圆脸的姑娘身上罩着一层温暖又清澈的光，白衣长发青年的光夺目凌厉，吕律师的光五彩缤纷，门口戴口罩的青年只有淡淡的涟漪之波。
她还看到五只小小的可爱手办围在戴晓曦的枕头边，一只小花，四只小多肉，咿咿呀呀说着听不懂的话。
戴眼镜的青年的手机里也有一只可爱的手办，说：“小花小黄小绿小紫小蓝说，戴妈妈别哭了，我们都在。”
戴妈妈捂住嘴，滂泼的泪水淹没了手背。
吕午唤出华丽的花瓣雨，芒昼凌空吟咒画符，一枚花瓣贴在戴晓曦的额头，化为一道明光融入她的身体，流光似的转了一圈，又返回芒昼手中。
“戴晓曦的三魂七魄少了两魄，应该是在霄宸大厦时被怨气撞击时不小心丢了——”芒昼松了口气，“寻回即可。”
吕午观察着手里的花瓣，“两魄离体，三魂不稳，要想办法凝住她剩下的三魂五魄，尤其要防止被怨气二次侵蚀。”
董天心：“也就是说，需要兵分三路。一队去寻找戴晓曦的两魄，一队去剿灭三合盘阵凝聚的怨气，一队留下来保护戴晓曦的肉身。人手有点紧张啊——”
几人齐齐看向沈约。
沈约退后，“喂喂喂，我只是个普通的偶像明星！”
芒昼：“你的歌声里有鹿蜀的一成妖力，留在此处唱歌，护住戴晓曦。”
沈约指着自己鼻子：“我一个人吗？！”
月夏不爽：“我也在啊！”
小花和四多肉高高举手，咦咦呦！（吉羊止止翻译：他们说，我们也在！）
董天心：“沈约，拜托了！”
沈约深深叹了口气，“赌上我歌手的尊严！拼了！”
左柏：“我和吉羊止止调查周一哥哥的IP，定位他的位置！”
吕午：“我陪左教授一起，定叫那什么狗屁网红灰飞烟灭！”
“离体的魄十分脆弱，吾之龙神之力太过霸道强悍，”芒昼看向董天心，“唯有豢龙氏的澄澈之气能养魄。”
董天心点头：“我和你一起！”
戴妈妈红着眼，怔怔望着众人：“你们……真的能救回……救回晓晓……吗？”
众人齐齐回头，身后的窗外，夕晖铺满天空，绚烂如火。
“放心，我们是专业的！”

太阳下山了，天还没有黑。
海平线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红，天空是澄净的紫丁香色，马路上的车灯犹如流淌的宝石，风安静地拂过发丝。
董天心御风停在霄宸大厦前方，仔细观察着四周，一丝一毫异动都不放过。
现在的霄宸大厦仿佛一只死去的巨兽，沉默地伫立在天穹之下，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芒昼凌空悬定，衣袂翻飞，双手掐诀吟咒：“动静不失，其道光明，洞悉日月，察之无涯——”
一环巨大的光阵以他为圆心扩散开去，细碎的芒光似蝶翅纷纷扬扬，几秒钟后，光芒寂灭，什么都没有发生。
芒昼的脸臭了。
“没找到吗？”董天心问，“难道戴晓曦的魄不在这附近？”
芒昼的脸更臭了。
董天心掏出手机。
出发前，吉羊止止分出了三个分身号，一号和左柏、吕午一队，二号跟随董天心和芒昼出发，三号留守医院，同时开通视频会议室，方便三队人马随时沟通策应。
“戴晓曦本体如何？”董天心问。
沈约正在唱歌，嘴占着，没法回答，只能手舞足蹈，月夏举着手机摄像头靠近戴晓曦，“目前看起来很稳定，还在睡。”
小花和四多肉蹲在戴晓曦枕头上，飞快摇动双臂，嘴里“咦呦呦，呜呦呦！”
三号吉羊止止翻译：“他们说，戴晓曦三魂稳定，五魄的震动频率有些奇怪，可能丢失的两魄已经分开了。”
吕午在对话框里挤进一个头，“我们已经锁定了网红周一哥哥的IP，查到了他的真实信息，他本名冯况，41岁，注册了一个网红孵化公司，公司地址在蓬莱街445号，皇才写字楼30层3055室。路上有点堵车，估计还有40分钟。”
“很好，保持联系！”董天心又看向芒昼，“如果戴晓曦的魄不在这里，会去哪儿？”
芒昼别别扭扭把手递过来，“手给我。”
董天心不明所以，还是把手放在了芒昼的掌心，芒昼手顺势一转，五根修长的手指插进董天心的指缝，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董天心一个激灵，“你干嘛？！”
芒昼移开视线，口气一本正经，“当然是利用豢龙氏的澄澈之气寻魄。”
说着，另一只手凌空画了道透明的符，甩臂散入风中，这一次，阵环光泽愈发晶莹清透，连绵不绝地向整座百岛市市区扩散开去。
董天心不觉屏住了呼吸，许许多多的奇妙声音涌进了脑海——她和芒昼心跳此起彼伏，风穿过肺泡，喧嚣的车水马龙，流云拂过第一颗晚星，飞蛾绕着频闪的路灯扑棱翅膀，一个妈妈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孩子哒哒哒跑进来，偷走了一块烧腊。
很快，她又听到了另一种声音，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仿佛耀目的恒星突然爆炸，卷起无尽的风暴，又仿若雨后雏鸟抖动湿淋淋的绒羽，低低哀鸣，飘忽不定。
芒昼眼瞳一亮，“找到了，魄的声音！”
说着，微亮指尖向前一指，空中出现了一个三角形的光标，摇摇晃晃向前飞去。
二人凌风踏夜，紧随而上。离开高新开发区，越过海湾，重新回到百岛市市区，脚下的风景越来越熟悉，首先是夹在高楼广厦之间的翡翠巷，大排档的热气熏得整条巷子仿若修了仙，接着是香洲街派出所的小楼、青青驿站的玻璃房子——香洲街社区超市的大号招牌。
超市后院有一片大大的卸货场，这个时间，货车挤得水泄不通，忙忙碌碌的仓管员穿梭在其中。
指向光标悬在卸货场的上空，闪了两下，散了。
芒昼掐了个咒罩住二人身形，浮在上空，凝神寻找。
董天心：“我记得戴妈妈是这家超市的仓管，而且都是夜班——”
“嘘——在那里。”芒昼悄悄向左下方一指。
顺着芒昼所指方向看过去，是仓管员的临时休息室。一间铁皮自建房，后墙上挂着两台空调外机，前门半开着，后窗窗台摆着一排高矮不一的保温杯。
空调外机的左边，设置了一组大排档常用的户外桌椅，一张塑料桌，两张长条椅。
桌子正上方恰好是一盏路灯，此时，路灯还没亮，只能借休息室里的灯光照明，有些昏暗。
东侧长椅上的空间十分奇怪，似乎罩了层奇怪的雾气，四周物品的线条都有些扭曲。
董天心揉了揉眼皮，发现扭曲雾气渐渐汇聚成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影，长长的头发，穿着校服，半趴半坐在长椅上，桌上还有一个双层保温饭盒。
是戴晓曦！
不，确切的说，是戴晓曦的一魄。
魄之雾气淡淡扩散，将桌椅都罩在了里面。四周光影朦胧，仿若黄昏里的一场梦。
戴晓曦笑着呼唤妈妈，半透明的戴妈妈（可能是魄的回忆影像）快步走出休息室，坐在对面，打开了保温饭盒。
一盒米饭，一盒菜，还有一碗汤，都是热气腾腾的。戴晓曦整个人趴在桌子上，迫不及待分享自己的消息：
“妈妈，沈约明年很有可能会开演唱会呦！”
戴妈妈喝了口汤，笑着摇头道：“那个唱歌贼难听的小孩？唱成那样还能开演唱会？！”
“那是以前啦！现在沈约唱歌可好听啦！”
“我觉得没你唱的好听。”
“噫～”戴晓曦捧着脸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到时候我能去听演唱会吗？我买最便宜的票！不贵哒！”
戴妈妈斜眼：“去都去了，当然要买贵的位置，看的清楚！要不然就亏了。给我也买一张。”
“妈妈最好了～～”戴晓曦拽着戴妈妈的胳膊继续扭啊扭，“不过演唱会是明年的计划，咱们今年的计划呢？”
“今年有计划吗？”
“和渔船一起出海啊，我都打听好了，可以拼船，凌晨出发，第一网的鱼都归咱们，能在船上吃，剩下还能打包带走，等到了寒假，你请年假，咱们一起去。而且一点儿也不贵，拼船价才500，还能打折呢！”
戴妈妈无奈，“你就是馋呗！”
戴晓曦两只眼弯成了月牙，“你不是想在海上看日出吗？这趟船就可以哦！”
戴妈妈笑了。
戴晓曦继续手舞足蹈说学校的趣事，戴妈妈嚼着米饭，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满眼自豪。
路灯亮了，灯下的空气变得明亮安静，母女二人的影子闪闪发亮，美丽得令人心痛。
董天心静静地看着，不忍心打扰。
芒昼：“一般来说，魄离体之时便是濒死之际，所以魄会回到她最留恋、最难以割舍的地方……”
“戴妈妈”变得越来越淡，逐渐消失了。
戴晓曦重新变回模糊的影子，站起身，茫然四顾。
芒昼指尖画出一片大号光符，光符仿佛柔软的毯子飘过去，轻轻裹住戴晓曦的魄，魄体在光符中缓缓缩小，变成瓶盖大小，晃晃悠悠飘向了董天心。
董天心有些惊讶，芒昼示意她张开手。
小小的魄落进了掌心，中央亮晶晶的，边缘毛嘟嘟的，像一团发光的可爱绒花。董天心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芒昼连通视频会议室，“沈约，唱首回家的歌。”
视频里的沈约比了个“OK”的手势，声音丝滑变调，哼起古老的民谣，歌声悠悠如水，荡起清澈的声波涟漪。
芒昼指尖掐诀，动作轻柔，仿佛在安抚世上最纯洁的灵魂，“凄凄母心，泣血涟涟，青青儿意，昭昭如金，明心不弃，自始行归——”
一道璀璨的光路浮现在夜空之中，仿佛一缕纤细的星河，在蓝丝绒般的夜幕中涓涓流淌，一端连着芒昼的手，一端延伸向医院方向。
董天心小心捧起魄，竖起手掌，魄缓缓滑入光路。
小小的柔弱的魄抖动着绒毛，顺着光路，勇敢地踏上了归程，夜晚的风温柔地看护着她，星辰的光小心地照耀着她，光路尽头传来沈约的歌，那是唤她回家的声音。
董天心和芒昼仰着头，定定地看着，直到再也看不到魄的踪迹。
视频里的病房突然热闹了起来，沈约唱的愈发起劲儿，月夏冲到窗边推开窗扇，柔柔亮亮的魄飘进病房，在戴妈妈面前飞了一圈，来到戴晓曦上方一尺高的位置，颤颤巍巍悬停。
小花兴奋大叫，四只小多肉一个踩一个叠罗汉，抓住了高处的魄，叽里咕噜滑下来，小花高高举着魄，嘿咻嘿咻爬到戴晓曦的头顶，将魄体拼命塞进了戴晓曦的百会穴。
戴晓曦额心亮起一团明光，瞬间流淌全身。
戴晓曦嘴巴微张，梦呓似的唤出两个字“妈妈……”。
戴妈妈扑在床前，泣不成声。
小花和多肉们击掌欢呼，沈约的歌变成了“好运来”，月夏拍了拍胸口。
董天心吊在嗓子眼的小心脏总算回到了肚子里，芒昼松了口气，“还有一魄，继续。”
“好！”
吕午的大脸怼在了屏幕上，双眼放光叫道，“兄弟姐妹们！我们到地方了！”

左柏站在皇才写字楼的电梯间里，心情有些忐忑。
现在是晚上11点，按理来说，普通公司早已下班，但对于网络直播行业来说，现在才是黄金时间。
但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周一哥哥的直播间一直处于停播状态，各个社交平台媒体号也停止了更新，且没有任何通知或者公告说明，仿佛这个人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吉羊止止调出写字楼的监控，前天早上八点，网红“周一哥哥”——也就是冯况单独进入了公司，一直没有离开。
第一天还有外卖小哥来送饭，后面两天，连外卖都没有了。
吕午抽出一把新鲜的白菊花，“最坏的情况，咱们或许是来第一批吊唁的。”
“叮”——30楼到了。
整层楼都是“周一哥哥网红孵化公司”的地盘，公司大门是最新的电子指纹锁。
吉羊止止毫不客气开了门，同步调出公司布局平面图。
整个公司空间类似糖葫芦户型，一条主通道，两侧分别隔出不同的办公区域，从大门进入，依次是洽谈接待区、行政办公区、茶水间、创意策划区、后期制作室、货品仓库物流区、直播间集群区。
洽谈接待区和行政办公区都是全开放空间，没有人，灯也没有，黑漆漆的，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也听不到。
这里太安静了。
左柏和吕午几乎是手挽着手摸索着向前，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
创意策划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有灯。
吕午看了看身边的人，一个孱弱的数学教授，一个可爱的桌宠，事到如今，只能靠他的英雄气概了！鼓足勇气，快走两步，砰一声踢开大门，横眉倒竖扫望一圈，倒吸凉气。
这里与其说是一间办公室，不如说是一个大号的仓库。起码有四百平，正中间码着黑漆漆的服务器，两边是几十台电脑主机和屏幕。
剩余的空间里，全是长方形的铁架，半人多高，有七八百个，每个铁架上都密密麻麻摆着各式各样的手机，手机屏频闪着诡异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