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念头,电光般迅疾地窜过她的脑海,炸裂。
对方一点折磨人的技巧也不讲,火急火燎地顶进来,嵌进去 ,一下一下,她的肉体立刻起了反应,全然使不上劲儿了。
于锦铭背脊绷紧,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凝脂般的肌肤,四处吻着、舔着,犬齿磨着她的上肢,然后是颤巍巍的小乳,胡乱地吻,意乱神迷。
他想全然霸占她,又很想吻她,拼命地吻,把自己的舌头永远留在她的贝齿间才好。
这是他人生第一个女人,他觉得也会是最后一个。
“慢点,你慢点……”苏青瑶喘不过气。
四肢滋生出足以泡软她骨头的酸,她像喝醉了酒,躺在床上也稳不住身子。她的感知清晰地触摸到了独属于自己的欲望,那种罪恶的快乐,因为背叛了丈夫,自己做出了决定,和眼前的男人交欢。
苏青瑶蹙眉轻叫一声,鼻翼深深吸气,脚尖绷紧,仿佛被捣烂的莓果,一使劲,捏碎了,汁液顺着指缝流下。
多少的冷静自持都化作神魂颠倒。
于锦铭觉察出她的失神,双臂拥住她,低眸望向她迷茫的神态,留恋地吻她微红的眼角,在她耳边问。“青瑶,晚上不回去,好不好?答应我,。”
苏青瑶迷茫地“啊,啊 ……”几声,没答出来。
于锦铭抱紧她,嘴上仍极委屈地央求:“答应我吧,好不好?今晚留在这里,不回去,我这次先这样,等你有力气,我们再来一遍,好不好?答应我,青瑶,答应我。”
苏青瑶呜咽,两条胳膊攀上他的脖子,唇瓣含糊地发出两声“嗯”,继而身子一软,垮了下去。她变作一汪沉静的泉水,被胯下的兽啜饮。
不知安静多久,于锦铭开口,问苏青瑶想不想去洗浴。苏青瑶半阖着眼,懒懒地叫他先去。男人亲了亲她的脸蛋,听话地下床往盥洗室走。
苏青瑶翻身,仰躺在床榻,发了会呆,接着坐起身,披上男人的衬衣,下床去翻他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摸出一包烟来。
她熟练地弹出一根,点燃,赤着脚走回床榻,侧身躺下,湿润的唇瓣衔住,安静地抽烟。
烟丝燃烧,浴室内隐约传来哗哗的水声,苏青瑶默默听着,水流时急时缓,像要浇灭她指尖躁动的灼烧声。
第二十五章 雨满空城(上)
苏青瑶听了,误以为于锦铭说的是,“第一个动心的女人”“第一个特别的女人”之类,男人得手后惯常的话术,便低眉,轻轻吮了下筷子头,笑而不语。
于锦铭觉察出她浅淡神态下的质疑,心如油煎,想将那事直白地说出来,又突得一下羞赧。
他掩面,踌躇半晌,方才吞吞吐吐道:“肉体与心灵,都是。”
苏青瑶仍不信,觉得他在说假话诓骗她。
哪有男人不嫖呢?或早或晚。
绝大多数的人都在做这事,那么一两个没做过的,就会显得可疑,反对这事的,则是很可笑与极天真。
故而苏青瑶最初也不信徐志怀没嫖过。
刚成婚那会儿,苏青瑶畏惧与徐志怀同房,一半源于疼痛,另一半出自于此。她是个聪明姑娘,知道和流连妓院的男人做那种事会生病,修女嬷嬷也曾拿烂下面,吓唬过她们这帮女学生。所以她每回被提上床,干完那事,都要去洗澡,泡在浴缸里,浸到透明的水中,生怕某日醒来,浑身长出像小瘤子一样的疱疹。
后来有一回,他深夜应酬归家,瞧着十分清醒地招呼苏青瑶上前。苏青瑶走过去,生疏地替他脱去西装,解开衬衣扣,最后半跪着去弄皮带扣。她长发披散,还没烫,仿佛一匹乌亮的缎子。男人五指抚上她的头顶,继而没入长发。
苏青瑶好容易脱开皮带,徐志怀俯视着,冷不丁变了脸色,搂住她的腰,携着她,将她背对着扔到床上。
他大抵是因为醉酒的缘故,那物什胡乱顶进臀缝,险些插到后头。苏青瑶尖叫,像只炸毛的猫儿,乱踢乱蹬,挣扎中将他的脸挠出一道血痕。徐志怀握住她的手腕,缓过神,压着亲了几下,才摸索着顶进去。
苏青瑶当时愤愤然地想,能把人弄那么疼,要是嫖妓,妓女也恨透他,要半夜拿枕头把他闷死。
“我认真的,青瑶,这种事我不骗人。不信你去问常君!”于锦铭见她不答话,有些急。“我不敢说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没一丁点荒唐念头,但我真没干过。贺常君教训过我,他这人,很会做思想工作。要是我干了那事,就不会来找你了。”
他话说到这份上,苏青瑶无论心底最深处是信,还是不信,眼下都愿意微笑着点头,说,嗯,我信你。
吃完饭,雨歇了,云散月出。
二人沿潮湿的柏油路往客寓走,身前身后,遍地闪烁着星子一般的白光。
于锦铭与她并肩走着,犹豫许久,试探地问苏青瑶,明日也留下,行不行。苏青瑶摇头,说,志怀这两天要回来。于锦铭踩着脚下的路,总觉得脚底板在往下陷,可地分明是硬的,经得起汽车轧。
他哑然片刻,缓缓找回声音,开玩笑似的说:“青瑶,我今晚就把你绑走,怎么样?我们坐明天最早的火车,去南京,就我们两个。”
苏青瑶显得很平静,叫他一声于先生,然后说:“可这是私奔。”
“那你离婚,我带你走。”于锦铭清楚自己不该说这话,她不爱听,但他克制不住,脑子里又全是将徐志怀赶走的办法。“反正你对他没有感情。”
“于先生,没人会因为这个理由放我走。天下最不需要爱情的事,排第二的,是做夫妻,排第一的,是生孩子。”苏青瑶语调微扬,面上意外浮现出一种冷酷与怜悯糅杂的笑意。“我父亲欣然应许了我们的婚姻,我就是他的妻,所以没有他的同意,我是不许离婚的。”
她将这话题推到了绝处。
于锦铭嗓子眼发紧,看向她,春日下完雨的夜晚,她的脸裹在幽暗所织的绸布内,双眸一丝光也透不进。他看着看着,倏忽自虐般觉得自己喜欢的,就是她那种黑洞洞的残忍,以往碰见的女子全没有,像冷不丁横出来的木棍,一下将他绊倒。
这念头,若被谭碧知道,必然冷嘲一句——男人就是爱犯贱。
于锦铭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苏青瑶面前,猛然拥住她,掰着她的脸说:“好了好了,不许再想他,现在要抓紧时间,多看看我。”
苏青瑶眼珠子朝下一瞥,再抬,缓缓展眉而笑。
头顶,银月半弯,水银似的光泼洒,照得月下人仰起的脸,白如新磨的镜。
于锦铭低头,两瓣唇依偎在她的唇上,轻柔地摩挲,继而鼻息喷出热气,舌尖探过去,挑逗起她的。
苏青瑶咀嚼着他的吻的滋味,连她自己分不清这究竟是激情、欲望或爱。
她的理智与道德因背叛而忐忑,她的肉体与情感因罪恶而快乐,像在吃烟土。苏青瑶看过无数遍亲娘吃福寿膏的模样,清醒着发疯,一如她此时,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潜伏在体内,控制不住要坠落。
次晨,还未起床洗漱,于锦铭拉她又做了一回。
舌苔软软扫过,动作较之前一次,熟练许多。他身子俯下来,手肘横在她耳边,脸贴脸。
黏糊糊地做完,苏青瑶满身汗,像洗了个热水澡。
赖到中午,她不得不走。
苏青瑶同于锦铭道别,打 40000 叫车来送她回家。迈进门,她刹那间从一样东西变为了另一样东西。
全屋的人只当她出门与旧友叙旧一夜,客气地喊太太好,说太太回来了。她是相当敬业的妻,在成为妻前,是纯洁的少女,读六年女校,嫁进来前,连男人的赤脚都没瞧过。
没人会第一眼就怀疑她去行不伦之事。
小阿七告诉她:“先生来电报说,后天就能到家。”
苏青瑶点头,松了口气。
她上楼,依照谭碧的叮咛,洗许多遍澡,扔掉那身旗袍,眼看它随其它垃圾一起打包运出别墅。
做完这一切,天已黑,苏青瑶用完餐,一面削着苹果,一面与小阿七坐在小凳上闲聊。
正说着,突得,像一柄刀冷不然刺中腰腹,两只大手搭上苏青瑶的肩膀,未等她转头去看,紧随着,熟悉的烟气儿与沉香屑混杂的味道骤然袭来,男人俯身,自背后紧紧抱住她。
“小乖,想我了没?”他吻她白中透青的脸颊。
“啊!太太!”一旁的小阿七尖叫。
苏青瑶低头,右手紧握的水果刀不知何时挥向左手,锃亮的刀锋嵌入皮肉,甜腥的鲜血自伤口蜿蜒而下。
徐志怀赶忙伸手过去,擒住她轻颤的小臂,将刀口移开。刃磨得太利,苏青瑶一时还未觉出痛,她仰头,目光透过两条胳膊围成的圈,瞧男人的下颚,像待在小小的天井下,抬头看灰瓦。
“愣着做什么?快去拿纱布和酒精。”徐志怀瞥过小阿七,呵斥。
小阿七如梦初醒,三步并作两步,跑去找家中常备的医疗包。
拿回来,徐志怀也顾不上裁剪,抽出一段压住伤口。血水逐渐渗透惨白的棉纱纺布,晕染开。苏青瑶不停吸气,刮得几近为两条细线的淡眉蹙到一处。
他为止血,手上使了很大力去摁,双眸紧盯伤口,始终沉默。苏青瑶怕徐志怀责怪自己分心,不敢喊疼,咬牙硬忍。
约莫压了五分钟,血流渐止。徐志怀坐到沙发,叫苏青瑶坐上大腿。他左手捏住她的腕骨,右手取棉签,沾满酒精,沿着她掌心泛白的划痕涂抹。刺痛密密麻麻扎着神经,苏青瑶克制不住地挣了挣,身子快要滑出他的怀抱。
徐志怀停手,左臂搂住她的腰抱回来,淡淡道:“想哭就哭。”
苏青瑶不吭声,额头靠在他的肩膀。棉签再度贴紧伤口,由里及外,来回滚动。她眼皮微抬,瞥向专心上药的男人。相当冷漠的神态,眉头微拧,低垂的眼皮下,眼神无波,辨不出他的心思。
她看着、看着,泪水竟无声地流了出来。
为疼,还是为徐志怀这态度?苏青瑶不大分得清。
他有时对她好,她知道,又不是铁石心肠。对她不好,她也全记得,却无可奈何。她不后悔去见于锦铭,不后悔做那事,可见到徐志怀的刹那,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在胃里翻腾。
怕?慌张?愧疚?
与此同时,谭碧那套逻辑又略有些打动她——反正不是你想嫁的他,要真按自己所想,你现如今正在复旦勤工俭学呢!既然这场婚姻游戏本就不公平,那出个老千,算得了什么?
她想到这儿,头低下来,靠在丈夫怀中,像美丽玩偶。
苏青瑶小声啜泣几声,五指在他的掌心颤动,呼气羽毛般挠着男人的喉结。
“哭也不会,”徐志怀拿纱布包好伤口,脸微低,面颊轻柔地摩挲起她披散的黑发,叹了口气。“成天不是脚底板割破,就是用刀把手划出一道口子······乖瑶瑶,你离了我可怎么办。”
他这番话一说,苏青瑶反倒渐渐止住眼泪。
她问:“你怎么回来了?”
“没什么事,就提早回来了。”徐志怀仍抱着她,拇指擦去泪水。“吓到了?”
“有一点。”苏青瑶说。
徐志怀轻笑。“还跟小孩子一样。”
苏青瑶想说她早不是孩子,张张嘴,依旧没说成。
她微微叹息,在他耳边问他,“吃饭了吗?”
徐志怀说:“还没。”
苏青瑶“嗯”一声,叫他先随自己上楼换衣,又拜托小阿七收拾好纱布,再叫厨子重新起火,煮碗热馄饨送来。
二人回卧房,徐志怀脱去外衣交给她。苏青瑶挂好外套,进盥洗室,绞了热手巾来代他揩脸。她左手使不上劲,抬臂替人擦洗,多余的水珠沿小臂滑入喇叭花般炸开的袖子,热乎乎流到半截,水凉了,湿了袖管,阴嗖嗖的冷。
第二十六章 雨满空城(下)
徐志怀见状,皱皱眉。他拿过手巾,擦完脸,又问她:“伤口疼不疼?”
“还好,”苏青瑶看了眼缠着纱布的左手。
“以后少动刀,想吃苹果有下人削,轮不到你来弄。”徐志怀叹气。
过不久,热馄饨也煮好送进屋。苏青瑶从小阿七手上接过,端到小桌,右手捻着小勺荡去油水,递到徐志怀手里。跑接力赛似的,一层一层往上递,递出个尊卑。
初初入春,到夜里,洋房内仍要开暖气。紧凑的热气腾腾浮上来,徐志怀吃着鸡汤馄饨,后背出了点汗。他搁碗,转头看妻子。她头发直披,扭扭曲曲蔓延到腰上,端正坐在他身侧,在发呆。
他瞧她,鼻子、眼、嘴巴,和四年前差不多,非要细究,眼角眉梢,确实多了几分女人的风韵。
刚娶进家门的那年,她不过是个可以任他取乐的孩子——多可怕的形容。
徐志怀望着她,问自己不在家的这几天,她做了什么。苏青瑶心虚,轻轻答,没什么,出去随便逛了逛。徐志怀又问,有给我买礼物吗?苏青瑶半真半假地撒娇,道,就住在这儿,有什么好买的?再说,你回杭州也没给我带东西。
徐志怀望着她好似生闷气的小脸,温和地笑了下,说,我有。
苏青瑶噎住,想要躲什么可怖东西那样,起身欲走。
徐志怀随之起身,双臂从背后揽住她的腰,像捞月亮,稳稳提起,偏头,轻轻咬着她的耳朵。
“好了好了,又不是在怪你,连这都要发小脾气。”他说。
苏青瑶掰开他的大手,两脚落地,转身推他一下,没使多大力。她扬起脸,乌黑的眼珠子看向徐志怀,他仍微微笑着,未觉察出她多变的缘由,甚是宽容的模样,像对小猫儿,或是小孩儿,无差,反正这两个都极爱耍脾气。
苏青瑶的神态一下变得很复杂。
徐志怀瞧见小妻子似怨似忧的神态,无端的,有些心绪不宁。
“怎么了?”他问,脸沉下来。
徐志怀自认并非喜爱疑神疑鬼的男人,但落到她身上,他却变得极爱揣度,仿佛攥紧一文钱不肯花的卢至。
他总觉自己的狭隘,需怪她太沉闷,柔顺的同时也冷酷。
他偶尔会觉得,她与他之间,恍惚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她将自己塑封在内里,虚虚地微笑,甚至虚虚地和他日夜相对、同床共枕,而内心的某部分一直在怨着什么。
但这样的推测徐志怀不太信,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待她很好了,他要有妹妹、有女儿,绝不会像对她这样好。
苏青瑶没吭声,上前半步,踮起脚去吻他,嫣红的舌尖探出来,钻进对方的唇内。
徐志怀俯身,拥住她,手摩挲着腰肢,去解她的旗袍扣。
苏青瑶觉察出他的心思,双肩一耸,慌忙止住他,身子紧绷地说要关灯。
徐志怀放开她,叫她上床,自己去熄灯。
啪!一声细响,眼前全然陷入黑暗。
苏青瑶踢掉拖鞋,双足仍套着罗袜,衣襟半敞着,躺上床。脚步声渐近,他坐到床畔,手握住她的脚,隔着袜子,吻了吻脚心。苏青瑶浑身一麻,小腿直往里缩,男人的眼神在黑暗里浮沉,手随着她蜷缩的小腿往上,脱去她的旗袍,手臂那块儿的绸的微微发凉,是刚才被毛巾沾湿了。
他吻她的额头,继而是面颊。
掌心落在渐涨的胸口,白里点缀一抹红,形如鸡头米。
揉捏,雪白的胸脯蹭着手心,徐志怀俯身,虎口自下托着,在顶端的嫣红落下一吻。苏青瑶闷哼,撑在床褥的手肘骤然一缩,身子朝前挪了几分, 面颊隐匿在黑暗。
“疼吗?”徐志怀抽出手。
他跪坐在苏青瑶膝边,俯身,拇指与食指捏住她的耳朵摩挲。
苏青瑶不言。
徐志怀全然低俯,侧着身子,脸挨着被单去吻她的唇。搓揉耳朵的拇指弯曲,扣进外耳道的入口,细微地钻动,食指托在耳背,沿着软骨的弧度爱抚。
耳畔全是他拇指作弄的杂音,隐隐发烫,雨又落,视线模糊,暗哑的一方天地,唯一清晰的,是唇在肌肤不断游移的触觉。
他吻着,问她。“有想我吗?”
苏青瑶启唇,舌尖触到他的唇,企图用更深一步的吻来逃避这个问题。
徐志怀手一顿,转而捧住她的后脑,缠住难得主动的小舌,裹着她的舌轻轻吸吮。凉腻的发丝渗入指缝,应是新洗,未涂常用的发油,贴着手心,痒滋滋的,如一捧阴凉的泉水。
耳鬓厮磨。
吻罢,他粗喘,热气呼在苏青瑶的眼皮。
“我想你了。”徐志怀说,话语显出久别重逢的温情。
苏青瑶对他突如其来的柔和感到不知所措,尤其今早还躺在另一个男人怀中。
她抿唇,勉强笑了下,也不晓得他看不看得见。
徐志怀拨开她的发,轻吻眼角,同她道:“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苏青瑶勉强应了声,脸埋进臂弯。她闭眼,感觉到温热的掌心压在蝴蝶骨,顺着脊骨,一路抚下,落到腰窝。
徐志怀怕她喊疼,动作很慢,见她浑身紧绷,却未出声反抗,才使劲。
苏青瑶突然发出一声闷哼,嗓音轻且软,背部倏忽悬空,像一条脱水的鱼在砧板弹跳。
徐志怀左手压住她的后背,手也随着挺进的腰腹,落到她的后颈,五指包住肌肤,不轻不重地掐着脖子,压着她,固定在身下。
苏青瑶觉得自己像被提住后颈的猫,有些喘不过气,头顶发麻,手脚都发酸,快感简直是长久的溺水后,浮上水面深吸的第一口空气,溺水似的在喊叫。
她还记得清早另一个男人亲吻的感觉,此刻两种感觉冲到一处,令她琢磨起二者的不同。
和于锦铭,仿佛海浪阵阵涌来,不停拍打她的身体,遇到激流,会被冲倒,但总能再站起来,所以不多害怕,反倒会想试着与他角力。
但与徐志怀,长久以来,都像一头扎进深海,快溺死的时候,又浮上来,因细碎的疼痛与束缚带来蚀骨的快感,因而她始终带点怕,带点踌躇,会胡思乱想,怕自己被摁下去,再也浮不上来。
“至少这里学会想我了。”徐志怀轻笑,喟叹道。“小乖还是有长大的。”
苏青瑶嘴微张,大口呼着热气,止不住战栗。
起初的负罪感随猛烈的快感逐渐淡去,她倏忽明白,为何自己父亲每每在外玩完女人,回家会带一支口红,或一块粉饼,送给继母。
那是在粉饰良心,一如此时此刻。
徐志怀掌心摸了把她泥泞的身子,觉得太湿,便去盥洗室拿手巾来。
拧干冷水的巾帕贴上双腿,苏青瑶缩了缩,牙酸地忍耐着他擦拭的动作。
雨声渐急,浓重的湿气侵入屋内。
苏青瑶的目光透过灰黑的夜色,望着男人,他的轮廓由浓墨沾染绘制,乍一看,瞧不出可怖。对方敏锐地觉察出她的视线,回望,黑暗里摇曳出一声短促的笑,那唇齿间的声儿,密密麻麻罩来,一如湿气,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苏青瑶心悸,急忙避开他的视线。
徐志怀擦完,将她翻过身,抱起她。
苏青瑶失了力气,任由对方弄着。
徐志怀抬手,虎口拖住她的下巴,半是掐脖子半是掐脸,固住她轻摆的小脸,低头去吻她的脸颊、眉心、额头。
苏青瑶蹙眉,眼皮耷拉着,喊他快一点,受不了。
徐志怀垂首,鼻尖碰了下她的,松开擒住脖颈的手,转而拥住她,温柔地拍打少女的后背,叫她再忍一忍,马上就好。
是长大了,早先这样弄,她多半要哭,十有八九的事。
她一哭,他就会很烦躁。
徐志怀总不能理解妻子为什么哭,苏青瑶也从来不同他说,彼此谁也不理解谁,竟意外地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
他拨开黏在她面颊的黑发,打开床头柜的珐琅台灯,下地,倒杯水回来,继而含一口冷水,俯身喂她。
苏青瑶小口啜饮,喝完,手臂搂住丈夫的脖颈。
徐志怀搁下玻璃杯,抱住苏青瑶,一下下轻拍着她的后背。
苏青瑶低头,将脸偎在男人的胸口,突然开口:“志怀,我问你一件事。”
“嗯,你说。”
“你不许生气。”
“好。”他答应得很快。
苏青瑶静默半晌,再出声,轻柔的嗓音像暗哑的月影。“要是有天,我惹你生气了,你会不会打我?”
她这话说得几近邪门,徐志怀悚然,垂眸,手去摸她的面颊,玉石般的小脸,透着股阴阴的冷。
他装作没听清,道:“瑶,你说什么?”
苏青瑶脱开他的怀抱,坐起,蜷曲的长发垂到他的脖颈,沉静地重复:“志怀,你会打我吗?如果我做了错事,很大很大的错事。”
她不似在说玩笑话,但也不似认真。
徐志怀亦半真半假回:“那要看什么类型的错事。”
“譬如纵火烧了家里,”苏青瑶道。
这句比较接近玩笑。
徐志怀松气,道:“那就再买一栋,换个地方住。”
“再譬如我把你的文件全扔了,像你扔我书那样,”苏青瑶说,眼珠子黑沉沉的。
徐志怀猜她还记恨那几本没运到上海的刊物,便道:“一报还一报,算我自讨苦吃。”
“如果我谋杀亲夫呢,像这样。”她轻轻笑,上身倾斜,伸手,十指搭在男人的脖子上。
“那我还没能反应过来,就该喝药闭眼了,谈不上打你,”徐志怀也笑,好脾气地任她胡闹。
“既然这样,我寻姘头呢?学大上海千百个姨太太的模样,姘个戏子回来。”
“你不一定,但奸夫肯定要死,具体如何得到时候看,”徐志怀目光微黯,“我嫉妒心很强。”
“好吧,好吧,”苏青瑶咯咯直笑,真像是在开玩笑。“我知道了。”
徐志怀看她黑暗里模糊的笑颜,疑虑掠过心头,终究还是选择不去多想。
第二十七章 在酒楼上
第二天,雨依然在下,珍珠帘子似的连成一串又一串。苏青瑶睡醒,身侧空空,她下床,打开窗,湿冷的风迎面倾倒在她的躯干。
徐志怀说给她带的礼物,是几本停刊的《礼拜六》,不是她失去的那些,大约是从旧书店,或其它有的人手里买的。
“杭州有几家书店的老板,我还算熟。先前打电报去,拜托他们留意这本刊物,有就帮忙收几本。”徐志怀背着手,对她的别扭脾气束手无策的口吻。“非要不可,买回来又不看,鸳鸯蝴蝶派这些小情小调的玩意儿,没见你感兴趣过。算了,摆在书房占地方吧……真拿你一点办法没有。”
苏青瑶翻开旧杂志,粗略扫几眼,的确是不会再看的读物。
但她上学那会儿,只有这些。
女孩儿曾结伴逃学去看杨耐梅主演的“空谷兰”,只因这电影是由鸳鸯蝴蝶派主将包天笑所编。彼时,大家对贵公子纪兰荪和纫珠相恋的剧情如数家珍,还一起骂柔云歹毒,插足才子佳人。
她记得毕业前的春天,四月,大家疯传张恨水的《金粉世家》,出一期、看一期。苏青瑶自然也看过,只不过,启明毕业后,她想上大学,苦于学费高昂、难以负担,亦苦于鲜有学校收女大学生,再往后,嫁给徐志怀,金粉世家什么的,早忘了,也不晓得现在写完没。
苏青瑶总想,假如她能迟一点遇见徐志怀,等几年,等复旦开始收女学生,她去考,不管考没考上,有没有钱读,内心的不甘,想必会少许多。
她收起刊物,没说话。
雨连下好几日,松一阵、紧一阵,逐步洗去冬季的寒气,待歇,天转暖,皮袍全可以收起来。
徐志怀在家,苏青瑶每回见缝插针地与于锦铭见面,都是做贼。
她原以为,肌肤相亲后与“姘头”再见,必然像发情的野猫。
然而他俩一夜偷欢,反倒偷成一对情窦初开的爱侣,伴着四处消磨时光,或什么也不干,仅待在一处,彼此摸对方的手背,战战兢兢,如碰琉璃盏。玫@瑰
于锦铭已极自然地改口叫她青瑶,但苏青瑶仍固执地唤他于先生,她怕自己吐出锦铭二字,便彻底栽进去,回不了头。
对此,于锦铭万般委屈。
“怪我对你不够好,才连一个爱称都求不到。”于锦铭说。“看来我得送你个特别的礼物,把在我前头遇到你的人全比下去。”
这一日,是回南天,苏青瑶出门去挑蛏子。
徐志怀是宁波人,爱吃倒笃蛏子下酒。但只认他宁波的那片海,杭州的不行,上海的自然也不行,因而苏青瑶不敢假手于人,得自己去菜市场一一挑过。
归家,静悄悄。小阿七迈着碎步跑来,低声同苏青瑶说,家里来了位客人,先生正和他在书房谈事。苏青瑶点头,将提着的蛏子给小阿七,叫她送去厨房,拿盐水泡着。
户牖未关,地板结一层细密的水珠。苏青瑶扶着同样濡湿的楼梯扶手,走上楼,想与徐志怀打声招呼,顺带作为女主人,询问客人是否留下用晚餐。
行至书房门口,屋内二人似在争吵。
“你辞去交通部的差事,回老家当教员,能教那些学生德先生和赛先生?人家能让你教?”徐志怀的声音透过门板,难得怒气冲冲。“左不过还是读论语、孟子、千字文、弟子规,万一能收到女学生,再教几句女儿经。”
“你明白我,我死脑筋,学不来你八面玲珑。”答话人似笑非笑,无奈到极点才有的语调。“再加阿沁病故,爹娘无人照顾,我终归有天要回去。”
苏青瑶侧身,拧开一条缝隙,悄然朝内打量。
徐志怀背对房门,对面的,是个瘦削的男人,着长衫,气质儒雅。
这人,苏青瑶见过,是徐志怀在南洋大学的同窗,姓沈,婚宴上她敬过酒。
苏青瑶见徐志怀前倾的身子突得往后一靠,他沉默片刻,接着说:“那你往后怎么打算?”